大口井(散文)
文/杜海军
我出生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大地上一个古朴的村庄里一户普普通通的农家。上面这句话我续连用了三个限制性的定语。我的本意是想尽情描述家乡村外那片田野的广阔和空旷。
我说一望无际,其实也不恰当。因为大多数时候站在平原上任何一个制高点四下里瞭望,人们的视野还会背遮挡。比如,即使平原上没有庄稼的时候,看到的最远处,总会被另一个村庄遮住视线。在我清晰的印象里,任何时候向西瞭望,在清朗的天空下,总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一脉青山。那是巍巍绵延南北的八百里太行,距离我们并不遥远。有时候,还看见太行山腰间用白石头垒成的一行“农业学大寨”的字样。
要说平原上最神奇的就是大口井了。小时候经常听乡下流传甚广的一个笑话。从大城市下放到农村接受改造的大学某教授,第一天手持农具跟着队里的社员下地劳动。他看到地里这眼大口井,正从里面往外抽水浇地。井水澄澈,哗哗流淌不断,十分好奇。教授竟然站在此处逡巡不走。队长扭头喊他:你往井里掉什么东西了吗?大学教授最后才说,劳动人民真是伟大啊!队长问他,此话怎讲?他说,你们怎么能在平原上找到这处好地方,从下面能抽出这么多水来啊!
这个笑话绝对没有半点讽刺城里大学教授无知的意思。一直在朴实的乡间流传,索性它就是真实的发生过。这恰恰说明了人生活的环境不同,总会有认知上的局限性!那时候,还常听说城里人连麦苗和韭菜都认不清,这可能也不是虚假的……
生活就是如此!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家乡平原上的大口井就是镶嵌在大地上的一枚金色纽扣。从井里哗哗流出来的清水,灌溉了一方方平整的田畴,滋养了高高低低的庄稼。麦天里,金风吹过,汗水换来的乡场上小山一样的金色麦堆,还有金秋季节里高高挂起来的黄橙橙的玉米棒,都是大口井里的水浇灌三到五遍的结果。当然,此处不可忽略的,还有一车车散作养料的农家肥的功劳。
我们村西的那眼大口井非常神秘。小时候,对着井口向下喊,能传出你的温柔的回音。井下平静的水面上,能照出你的头像。母亲多次给我说,大跃进时期,生产队里的妇女们分成几个小组连夜奋战在大口井上抗旱浇地。一盏旧马灯挂在大口井旁边的木桩上,叮叮当当的水车声夜以继日…… 出了村口向西沿着一条厚实的水垄沟(也有人叫水渠)旁的小土道,走十几分钟就来到了大口井上。大口井旁边原来有一个极其简陋的工棚,三面土墙,草帘子盖顶。这是生产队机手坚守岗位夜间休息的地方。低矮的工棚里,仅仅铺着一层干秫秸,放着一件破大袄。然而,点点油污早就滋润到了干秫秸下面。爱好干净的人也不会轻易去工棚里的滞留片刻。
春天里大口井的井台上往往长着几棵非常水灵的车前草。车前草是喜水植物,乡下一味常见的中草药。它结出的籽乌黑靓丽,有疏肝利尿的功效。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它的学名,一律叫它猪耳朵叶。放学后去地里割草的时候,我们爱用镰刀一下子砍断车前草的根,顺手把一大棵肥实的抓住放到挎筐里。
到了大口井上,我曾无数次地探着头往向大口井里看。大口井的水面距离地面并没有多深。大约有一房深的样子吧,顶多两房深。大人们都说六三年发大水,大口井里的水几乎升到了地面。有人坐在井沿上,伸进去两条腿洗脚。家乡最旱的季节,大口井里同时伸着两根水泵从里面抽水。两台机器抽水,水面下降的就明显。我们爬在井口向下看一看,在大人的指点下,可以看清楚几股泉眼往外咕咕地冒水的情景。炎热的天气,大口井旁总是感觉凉爽,这是大口井至今留在记忆里的神奇。
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真是恰当、准确。如果土地是农业的一块块肌体,那么一条沟渠,一条河流就是输送营养的血脉。平原大地上重视水利建设,首先是保护好现有的水井。我们队上的这眼大口井就是活灵灵的佐证。大口井原来没有用砖砌井壳廊(就是井壁),中间的土年年脱落,越来越粗。后来队上终于从砖窑场拉来了几马车蓝砖,从底下一直砌了上来,在井口还做了井台。砌好的大口井呈瓦罐型,井口扁圆而肚大。我们再扒着井口向下看,就有些眼晕。井口下的砖缝里经常长出来几棵猪耳朵叶,我们谁也不敢去割了它,拿来喂猪。
大口井后来的情况却有些不妙。先是平原上地下水位下降,每年需要不断地淘井。一次次地淘井就是向下挖,有追踪地下水的意味。人们挖来挖去,也赶不上地下水位下降得快。等到大口井抽不出水来的时候,就不得不被放弃了。代替大口井的是现代化钻机打出来的一眼眼的深井。深井有上百米深,打好后,人们直接把潜水泵下到深井里,然后锁住井口。然而,深井能用多少年呢,当时谁也不知道。
村西那眼大口井是我离开村,去城里上高中那年彻底干涸的。井里再也没有一汪清水,映照出一片蓝天白云。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时,家家户户分到了责任田。 他们种地积极性无穷地高涨,农田管理愈加精细。第二年,种植的棉花又获得了大丰收。去棉花站交棉花的车队,沿着公路排了十几里地长。 有几户紧靠大口井的社员,为了种地方便,后来逐渐把大口井掩埋了。客观地说,掩埋大口井也不是他们一次性所为。农田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凡是没有用处的,人们都填到了大口井里。这样做似乎能省些农事。就这样没有几年,大口井竟从地面上消失了。
平原上的大口井啊,人们再也无法见到你昔日的容颜!
其实,在村里一旦说起大口井,人们对它的怀念仍是亲切的。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现在的每一眼深井。还有不得不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代,大口井上曾演绎过浪漫爱情故事。一位城里来的姑娘,十分爱慕农村的一位青年机手。他们在月夜里,在大口井旁谈情说爱,憧憬过美好的未来。出乎人们意料,两位青年没有成为朝阳沟里的栓宝和银环第二,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听说还是农村的这个青年最终抛弃了那个女知青。情天恨海让青春美丽的城里姑娘跳进了大口井。这是一个多么凄惨的人生悲剧啊!
我而今的乡下呢?水利仍然是农业的命脉。现在每家每户都开始用节水型喷灌浇地了。地里早没有了大大小小的垄沟(水渠),收秋种麦更便于机械化作业。这些年国家开始重视三农问题,不断出台优惠政策,促进美丽乡村发展。节水型喷灌就是政府惠农政策结出来的硕果。
这是最好的时代。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我们相信新一代的农民正在用智慧和汗水描绘和改写着大地沧桑的历史,创造着更加美好的生活!
春华秋实,秋收冬藏。昔日大地上的丰收,大口井功不可没。那么,就让大口井在家乡的厚土上静静地睡眠吧。 【作者简介】杜海军,大学文化,教育工作者,邢台市文学学会会员,邢台市诗人协会会员,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院士,中国远方诗人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喜爱文学,中学起尝试写作,大学期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