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婆

文/赵永强

四婆一生嫁过七个闺女

每个闺女出嫁时

都穿着四婆裁剪的嫁妆

踩着四婆纳的千层底

奶奶说，这一众姑姑

只有兰姑是四婆亲闺女

其他姑姑是大爷的孩子

大爷大婆去世早

是四婆拉扯大一群孩子

我也是四婆养大的孩子

四婆是我的奶婆

我是四婆奶水喂大的孩子

每回跨进宽敞的庭院

就看见洁白的棉花和云朵

四婆盘腿坐在草垫上

把纺线车摇得欢畅

妈妈拉个小板凳坐下

帮四婆搓捻子，唠家常

我就缠着兰姑讲故事

兰姑藏在棉花后面笑

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明亮

最爱四婆摇着纺车唱童谣

纺线车吱吱呀呀旋转

四婆的歌声缠绵凄婉

过了五豆，长一笤帚

过了腊八，长一叉把

过了年，长一椽

在四婆的吟哦里

我看见了年的影子

经年累月，四婆织布制衣

做精美的嫁妆

将一众女儿远嫁他乡

寒来暑往，草盛苗稀

二爷三爷相继过世

远嫁的女儿走动少

喧闹的的庭院日渐空寂

那一年闹地震

人们纷纷逃离村庄

只留下四婆守护着家园

院子里晾晒着各色棉线

柜板上堆满带条纹的花布

秋忙一过，四婆请来匠人

房子装了吊顶

家具上了油漆

里里外外粉刷一新

四婆一生嫁出七个女儿

终于等来久盼的迎娶

冬月十九

是铜锁大婚的日子

铜锁是老赵家唯一男丁

老弟兄仨留下的一根独苗

他是四婆的心肝宝贝

众姊妹的掌上明珠

他吃白馍，穿新衣

在家里不用干活

未婚妻貌美如花

铜锁走在街上

人们投来羡慕的眼光

同龄的孩子

都渴望过上铜锁的日子

左邻右舍都以铜锁为榜样

铜锁却回家

用一根绳子套上脖子

那些年我远戍边疆

再回故乡已是年关

寂寥的院落里

纺线车业已毁坏

织布机布满蛛丝

四婆面容惨淡

凌乱的灰发像一蓬枯草

借着门缝透进的一抹残光

我看见四婆蜡白的脸上

淌下两行清泪

急忙伸手去擦

手举到半空

却被母亲拦下

母亲哽吟着告诉我

四婆已经离世

今天是她百日忌期

我泪眼婆娑

依稀看见四婆贴在墙上

无语黑白

悲痛难忍

扑向母亲的怀抱

猛然惊醒，想起

母亲已于一年前去世

自从大哥买下四婆家房子

我娶了铜锁的未婚妻为妻

此后多年

每次路过四婆家老宅

我都远远逃离

只有风雨飘零的夜晚

四婆在我梦中走动

作者简介：

赵永强，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渭南某高校教师，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