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江:82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媒体退休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双面人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与加印,获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凤凰网小说转载中长期占点击榜首位。长篇小说《狗聊》由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出版。另:长篇《笑面猴》、《绝色股民》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人狗情缘》获北大方正全国长篇小说比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入选全国微型小说作家集第二辑。另写有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老人与狗》《忠犬》《老人与猫》。

长篇小说 (上下卷、共四部集)
双 面 人 生(连载十七)
作者|李 江(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上 卷
第 一 部
第三章
(一)
当天下午,我正和大家拎着榔头在地里捣粪,就见蹩子领着个大队干部来到地头上,我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我在大队办专栏时,大队的人我都认下了,知道此人是大队的治保主任。两人来到地头,没找别人,就直接找我,让我拎了榔头回队部去。同点的知青都看着我,感觉有啥事情。
来到队部,队长老乔正半躺在床上养神,见我们进来了,欠起身来,对我说,“这是大队的治保主任老夏,要问你件事情。照实了说,不要编谎。”
治保主任就掏出个本本来,又掏出个钢笔来,用嘴揪住笔帽打开来,煞有介事地问我,“把你们如何打花队长家狗的事情说一说。”
我心放在了肚里,我还以为是我家中又出了什么事情,组织上调查来了。就痛快地回答:“没有呀,我们没打。花队长你那天不是也来点上问过了,点长丁志雄都帮你分析过了,可能是掉渠里漂走了,也可能是让邻队青年点的知青打了。”
“你最近是不是去了趟公社?”
“我什么时候去公社了?自从公社卫生院住院回来,我一直都在上工,哪都没去。”
“别狡辩了,有人都看见你了!”
我心里纳闷,事情做得那么诡秘,怎么会有人看见呢。我再不吭声。
蹩子这时候才发话说:“敌人再狡猾,也会露出狐狸尾巴来。上次二队的夏老三,写的那封反动匿名信,不是最后还是查了出来。”
那是在我们刚插队下来不久,流传着说是有人向上边写了封反动匿名信,特别恶毒地攻击当前的大好形势。当时上边还以为写此信的人出在知青中,就拉网式地在知青点上反复排查,对笔迹。三个月后,案件破了,原来是一位二队的回乡知识青年干的。那小子还挺聪明,信是戴上手套,用左手写成丢到公社的信筒的,但仍还是被查了出来。逮捕和公判大会,两次都被押回来,在公社的大戏台上开的,五花大绑,脚上砸着铁镣,被判了死缓。从我们身边押过去时,我发现那家伙的脚脖子全磨破了,血渗出来,沾到铁镣上。我当时心里特别的郁闷,特别的害怕。公判完了,说是拉到城里还要公判一次,以便让更多的人受教育。那次参加公判大会的情形我终身难忘。
这会儿我很不以为然,说“花队长你也乱比,夏老三那是写反动匿名信,性质不一样,你别吓唬人,不就一条狗嘛。”
夏治保直截了当地问我:“你是不是去公社屠宰点上买过几节猪肠子?”
我的天,这些细节都让抓住了,看样子,他们今天是有备而来。我再不吭声了。
蹩子就得意地说:“你以为我傻,你们那么一摆乎,就把我糊弄过去了?告诉你,我在那条沙沟里找到了你买的那几节猪肥肠。”
“说,把打狗的全部经过讲一遍。”
我在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念头,该咋回答才好。? “你和谁干的,都有几个人参加的……”
我心里想了半天,不就是一条狗,你们能把我咋样,就回答说:“我一个人干的。”
“怎么可能是你一人干的?”
“就是我一人干的。”我咬紧牙关说。
“好好好,就算是你一个人干的。狗来,咋弄死的?”
我就把打狗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但都说是从想主意到实施行动,都是一个人干的,别人没参加,因为我太馋肉了。审完我之后,他们就让我回去上工了。接着就一个个地叫每一人去问。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全问完了。
晚上下了工,大家伙就围着我问我是咋回答的。我如实说了。
几个人就说,“没有呀,都说是你全招了。”
我拍胸脯发誓,说,“我绝没有出卖大伙,全一个人揽下了。”
大家伙就再不吭声。
过了两天,上边做出决定,要让我们每人赔花蹩子打狗的钱。如果不赔,就从下年的工分中扣。他们缴了现钱,大头欠在了下年的工分里。我本来也是要欠在下年的工分里的,晓芳硬给我塞了三块钱,让我赔给了花蹩子。
一天晚上,大头神神秘秘地从外边回来,悄悄说,“你知道你是被谁在公社的街上看见了?”
我问“是谁?”
大头说:“是刘桂花!”
我就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刚到刘桂花家去了?”
大头看我怀疑他,就矢口否认:“你把我看成啥了?我还没那么下贱。是刚才我到场上去,看场的赵埋汰告诉我的。说刘桂花那天正好去公社卫生院看妇科病,你没瞧见人家,人家却瞧见了你。”
“你看看,你还不承认,你连人家得的是什么病你都知道了,还说没去,却编谎说是赵埋汰告诉你的。去了就去了,我又不会给你乱张扬。就是眼睛尖点,腿脚利索点,别让两个队长逮着,把你那玩意给阉了就行了。”
大头在我屁股上踢一脚,“去你奶奶,不识好歹,早知道不告诉你,让你瞎猜去,吃了亏不知是栽在了谁手里。”
又过了两天,老乔把我叫到队部,说让我上一趟大队部。我问啥事,老乔莫测高深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心里忐忑不安,琢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去到了大队部,又见了夏治保,很严肃的一副面孔,对我说:“我们上公社查了你的档案,你爷爷是旧军阀,畏罪自杀了,你爸有叛徒嫌疑,被定为阶级异己分子,清理出了教师队伍,你还有啥跳腾的?别人摸果,你跟上摸果,别人打狗,你跟上打狗。人家可一个个都劳动人民家庭出身,你能跟人家比吗?还不把自己位置掂量准了,把你能得搁不下?还把人家罗晓芳也哄得一愣一愣的!”
我一声不吭地听着夏治保训斥,训斥完了,就让我走。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迈出大队部院门的。出了院门,我往回走,步子实在沉得迈不动,就在一个沙昴梁上坐下来,我一下子记了起来,前不久,就是在此处,我因为得到了两个面饼子,而高兴地在沙窝中翻了两个大跟头!
我一直在沙梁上坐了很长很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仲春时节,又是大中午,头顶的太阳照得我浑身暖洋洋的,顺势躺倒下去,眼睛盯着蓝天上白白的云朵和祁连山峰顶的白雪,又象上次被皮车碾了躺在沟里的一样,特别舒服。躺了一会儿,我真不想回点上去,就又不由自主地折了方向,向那块荒滩地踱去。怪了,我现在是一碰上啥事,就想往那里钻。
我来到那块大荒地上,找到去年秋天领晓芳出来唱了“黄歌”的那个沙峁梁上,重新坐下去,呆呆地坐呀坐呀,一直坐到日头偏西,滚落下祁连山,山头上冒出了晚霞,把山巅上的白雪都映得一片赤红,才起身往回走。
返回时,路过那几个乱坟头,我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扑嗵跪下,大叫一声“我的爷——”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飞了坟头上觅食的两只乌鸦,嘎嘎地抖着翅膀飞到了灰色的天幕中。我的哭声把我自己都震撼了,撕心裂肺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这么大声地哭过。哭过之后,我觉得心里轻松多了,就起身来慢慢地走回村子去。
在村子头上,我遇上了老乔,不满地问我:“你咋现在才回来?”
我没吭声。老乔就又说我:“你真是,能滑过一甲是一甲。现在地里的活有多忙,你却一去就是两甲。”
我不吭声,任他去数落。数落我完了,他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我重走回点上去。大家已经下了工。都纷纷上前来关切地问我:“咋了,大队叫你去,是不是又是为狗的事?不是已经完了吗?”
我默声不做回答。我咋回答!
当天晚上,晓芳到我房间来,对我说,“你出来一下。”
我就跟她出点上来,到了青年点的后墙下,晓芳就忍不住地问:“大队叫你干啥去了,怎么一去就一个下午?”
我半天,才回答“没事。”
“没事回来不吃饭?”
“真的没事。就是又问了问上次打狗的事。”我搪塞说。
半天,晓芳摇了摇头,“我还是不信。”
“真的,没事。”我说。
晓芳再不逼我,就说,“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赶快回去吃饭。天大的事情,还有我呢,怕啥?”
我一下子眼泪就重涌上了眼眶,急忙趁着夜幕的遮掩转过头去,不让晓芳发现了。
自打那以后,我就开始精神恍惚,干完活回到点上就往炕上一躺。大家伙都问我咋了,劝我有啥事给大家伙讲出来,让他们为我排解,我只是敷衍说啥事也没有,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干活太累了的缘故,一回来就想上床困觉。
晓芳过后又反复问我,我也死咬定了:“没事。啥事也没有。”
气得晓芳恨恨地说:“没事就振作起来,看你那小脸,都变成啥了!让人看着都心疼!”

特邀金牌主播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满庭芳艺术联盟精英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NZ国学诗词艺术主播。全民K歌范读导师。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