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组诗）
李咏成
目光
每一次离开家乡，背影都会深陷于
你浑浊的目光
走在家乡的黄土路上，踮起脚尖
不舍得踩死一朵野花，或者
一只蚂蚁，沙沙的脚步声很轻很轻
你听出了离别，更多的时候
你听到的是，我的牙牙学语
自以为仁慈的脚步
残酷地踩碎了你的目光
流浪的理由有千万种
回家的理由，只有一条
长途车站到家的路程
不到一公里，十分钟的距离
你用一生的时间也没看到尽头
你反复用力地搓揉眼睛，直到
望眼欲穿
那一年
那一年春节后你送我去城里上班
叮嘱我多回家看看，你说
你的日子有一天没一天
你的身影很近很近
声音却很远很远
那一年家里盖了挺拔的楼房
村头的小路却被寒风吹得歪歪斜斜
你刚刚接管了全家的财政大权
可手帕里包裹的全是借条
无法为自己的病痛
找一个处方
那一年你走了，在我生日的第二天
三月十三，母子失散
你来不及挽起一根线
收回漂流的风筝
我拿着那封颤抖的电报
像拿着
自己的死刑判决
从此我长病不起
从此我的心脏不能正常跳动
每当遇见阴冷的日子
我都像一个晚期的风湿病患者
一瘸一拐
后来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儿子
虽然读书时门门功课都是优秀
在邻居眼里
我也只是
别人家的小孩
不曾给你买过一件衣裳
或者抓一副药
风里来雨里去，你早已成为
被风湿淹没的河流
河岸正在溃塌，而我没有读懂
一个蚁穴的疼痛
我把你的名字喊病了
我把你的疼爱走丢了
我一遍一遍地背对你的目光
自以为是地
闯世界
后来才发现
那个没有娘的所谓世界
暗无天日
怀念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
记忆中的世界白发苍苍
你的血管是年久失修的河岸
当春潮奔涌的时候河岸失防
你的目光止于春光
那一年文李湾格外荒凉
乌鸦为最后的稻谷东奔西忙
故事在寒冷中一片片剥落
只有屋顶咳嗽出来的炊烟
艰难地生长
你预感到那是最后一场凛冽
小心地将冬天一把把递进灶膛
在锅里舀起一勺艰难的日子
尝一尝生活的咸淡，一个人吞下
一家人的忧伤
你倒在春天的夜晚
倒水河停止了流淌
你用最后的安详减轻儿女的痛苦
可嘴角的那滴血
是我们刀割的心里
落不下去的残阳
原载2023年5月16日《黄石日报》
作者简介：
李咏成，武汉人。喜欢摆弄文字的工科男人。作品见于多种报刊和网络平台，计百万字。曾获中宣部新闻通讯作品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