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

            第十九章

           文/周德香

       给花婶定的是五天丧，请了方圆几十里最好的鼓乐班子，四日上午就来了，棺罩也是全彩的，两辆纸车都是前后顶双牛，站堂纸人和真人一般高，看得出匠工对这套纸草是下了不少功夫。纸车的彩纸特别鲜艳，纸牛不但体态健壮毛也密实，车夫童子精神秀气，丫鬟小姐俊俏靓丽，众人看了赞不绝口。

      还有最主要的一项是神食（灵前贡品），按当地习俗亡者是男性，神食应由外甥置办，无外甥的可由亲友代替。女性亡者神食是娘家送来，闺女负责纸草钱，到花婶这里成了例外，她既没娘家也没闺女。田洪昌提议由刚珍麦凤顶闺女既管神食也管纸草，大家赞同。

神食无标准，可量力置办多少都行，从最初的二斤馒头二斤点心，到一桌菜，四碗，六碗到八碗，鸡鸭鱼肉荤素都行。眼下这些都不行了，不知是有钱的人多了，还是改革开放后与外界的接触多了，竟兴起了四对四，就是四样东西一样四个，如四只鸡，四条鱼，四斤点心四斤肉。头几天前庄又出了六对六。刚珍对麦凤说：“咱来个八对八。”

     麦凤问：“八样啥呀？”

     刚珍说：“这个容易，鸡出两份烧鸡白条，肉出两份生肉熟肉其余四份可用鱼、点心、香蕉、苹果。”

       出殡这天早饭后，刚珍和麦凤真的扮演起闺女的角色，去做花婶起程前的准备工作。

      刚珍端着一簸箕草料，麦凤提着水桶先去喂牛，刚珍往牛嘴里塞满草料，水当然不能往牛嘴里倒只得泼在地上，旁边有人说：“少饮呀，让它去喝你娘生前用过的脏水呀。”

      喂完牲口再去给车夫和丫鬟开光送饭。开光是刚珍手里拿着一炷燃烧的信香，对着一个纸人边晃边唱，如：开，开，开眼光，开了眼光看四方。耳听，嘴吃，鼻闻，手拿，脚走，一次进行，所有的纸人全开一遍。

      开完光，再把早已用线穿好的馒头片挂在纸人的脖子上，往他们手里塞上一块点心说：“这是特意给你的，他们没有，好好伺候主子。”最后还给他们点小费，当然是纸钱。

     麦凤说：“不用节省，花吧，俺娘有棵摇钱树，她不是吝啬人，摇一下金铂银锞掉一地，拾一块就够花半年的，俺娘腰腿不好你可要勤快点呀，说着她和刚珍竟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刚珍忽然一阵心痛，婆婆生前真是个好人，当时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这是入冬以来最好的一天，先进村可谓万人空巷都出来了，有的蹲在灵棚旁的鼓乐班子前听戏，不知谁点了一出《三家店》，当唱到：儿想娘时无从叩首，娘想儿时泪双流……，灵棚里的大忠大孝放声大哭起来。

      多数人是在议论花婶，麦大娘说：“这个女人一辈子没享福，临走总算风光一回了。”

       柱子他娘在背后插了言：“我说这个人啊，活着享福才叫福，人死如灯灭，丧事办的再大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儿子们这是花钱买后悔药，花婶看见啥了，还不如活着对她好点呢。”

       星子他老婆说：“你看花婶的神食是八对八，前些日子瓦子他爹死时是四对四，这才几天呀，就多一半呢。”

       洪运他老婆平时就看不上星子他老婆，顶了一句：“八对八才花多少钱呀，他娘一天医院也没住，一闭眼走了，给他省多少钱呀。”

       “你看那八只烧鸡油光放亮的，花婶活着能吃上一根鸡腿也行呀。”又有人在背后说。

       “她这一辈子吃的好东西也不准有这堆神食多呀。”

       “啥也别怨，怨她自己没福，现在国家政策好了，老农民一天三顿大白馍馍就个熟咸菜，早些年连想也不敢想呀。可她才享了几年福就走了，说来说去就是个穷命人，小时候拉着她瞎娘要饭来到这里，和杠子成亲后也没受好，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都过好了她又活够了，怪不怪？”女人们就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说。

       “说怪也真怪，受苦受累时倒活的有劲，享福了又不愿活了，听说大孝在县城买了房子，说过了年就接她去城里住呢。”

        …………

       咣！咣！咣！笤帚疙瘩敲着铜锣的声音沿街响着，起灵了，叽叽喳喳的人群突然哑了，大家知道花婶就要走了，眼圈都红了。

      送丧的队伍出动了，很多人并没停下，一直把花婶送到坟上，眼睁睁的看着她入土为安。 

               第二十章

       腊月十四这天是花婶头七，夜里下了一场雪，下午上坟时，大忠大孝抬着食盒，刚珍麦凤领着孩子刚出门，就看见大街上很多人手里拿着烧纸，有人在前边扫雪开道，大忠大孝很感动，到了坟前大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塑料布铺在地上，黑呀呀跪了一大片，一煞时火光冲天，有的痛哭，有的在抽泣，银盘子抹着眼泪说：“花婶呀，先进村的人想你呀。”

      大家都说，往后像花婶这么热心肠的人少了。

                      2023.5.6

作者简介：周德香，1939年10月出生于山东省商河县，自幼酷爱文学，1959年毕业于乐陵师范，毕业后在商河任教，1962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农业第一线”回乡，随先生霍相新定居沙河乡大胡家村。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子女长大成人后，离开讲台二十多年的周德香再次拿起笔，开始了她一直痴念的梦想---写作，不为发表，只为记录生活。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始，在省市报刊陆续发表小说、散文等，其中有《世人谁做姜子牙》、《特殊年代特殊事》等，先后出版长篇小说《落凤坡轶事》、《马莲花开》、《满彩》、《奇人三奶奶》和散文集《香土》等，获得广泛好评。

散文《糖纸》获建国五十年征文奖。

2018年商河电视台做了两期专题节目《德香商河》，播出后受到广大观众的好评，很多人在节目后纷纷留言，赞扬这个耄耋老人长期笔耕不缀的精神和毅力。2018年被评为“感动商河人物”。

长期的农村生活是周德香创作的源泉，她的一系列作品中都精彩细致地描述了鲁西北平原上的风俗民情，包含浓郁的乡土气息。她笔下的人物就像她一样顽强坚韧，历经生活的磨砺都勇敢面对。周德香的小说构思奇妙，故事情节流畅自然，人物语言朴素亲切，刻画的人物性格鲜明，活灵活现，朴实无华的人物真实可信，平实的叙述中真切地透视出人物的挚情实感。

多部作品被《鲁北文学》刊登并转载。长篇小说《奇人三奶奶》被国家图书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