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孤独
程时斌
开春后第一次回家看望母亲，母亲正在门口晒苕丝。薄膜铺在门前水泥地上，母亲把刨好的苕丝扒拉着摊在上面，初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我问母亲，这个季节哪还有红苕呢？母亲回话说，老四家的，我想吃干苕丝煮粥，就把老四家的红苕拿了点过来。我说，干苕丝有卖的啊，想吃就买点，自己晒多麻烦。母亲叹了口气说，又冒得个事做，又冒得个人说话，总要找点事做吧。说得我心里一惊！看着母亲落寞的神情，我秒懂母亲的心思。
母亲一直随细弟家生活，细弟、细弟媳在外地打工多年，两个姑娘都是母亲照顾。去年，大姑娘考上大学，去了荆州；小姑娘上初中，到汪仁中学住读，每周周末才回家。家里只剩下母亲一个人，老大、老二家隔着又远，平常又各自忙，没人在家。老四在外打工，四弟媳倒是在家，但有孙儿孙女要照顾，没有好多精力过来陪母亲。妹妹家住城区，自家有一个店面需要打理，又有一个小外孙要带，也是很忙，十天半月的能够回去一次就算不错了。我却由于工作原因，回家看望母亲的频率并不高，有时候心里想回去，却因各种事由实在抽不开身。平常的日子里，母亲的孤单寂寞可想而知。
照例做了中饭和母亲一起吃，边吃边聊，聊得最多的还是几个孙辈成家的事，今年要办两件喜事，母亲很高兴，说红包都准备好了。我说，伊（方言对母亲的称呼）哎，你不用给红包，能够参加孙辈婚礼就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和幸福。母亲说，那不行，心意还是要表。
临走时，我习惯性的跟母亲打招呼：走了啊，伊！母亲望着我，眼神里满是不舍，嘴里却说：嗯，走吧。我顿感眼睛湿湿的。
四弟媳告诉我，母亲把她准备做苕种用的红苕拿去晒干苕丝，说她又不听，真是没法，还好留了一点，不然苕种都没了。我劝四弟媳，人老了都有点固执，莫跟她计较。
母亲原先是很健谈的，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现在却变得寡言少语了，我想，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听力明显下降。母亲只有右耳有点听力，左耳基本听不见，语言交流非常困难，一句话要反复的大声说几遍，她才晓得是个么意思。二是代沟日益突显。母亲个性强，习惯用自己的老思维老经验来处事，导致在许多事情上和晚辈有争议。我多次劝母亲各家的事情不要管，他们自己会处理，问你你就发表一下意见，不问你你就莫做声。由此，母亲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只是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就特别多。
今年闰二月，都说清明节祭祖要提前点好，我就请了半天假，买了菜，和妻一起回家祭祖。交代四弟媳做中饭，不想母亲说，已经把腌鱼冷水浸泡好，青菜都洗好，准备做中饭呢。我说，算了，在老四家吃算了，等我们祭祖回来，你也过来一起吃。
等我们祭祖回来，已经是11点半了。四弟媳叫我去老屋接母亲过来吃饭，还说母亲做了擀粑。我赶紧过去接母亲，半路上看见母亲右手拄着拐棍，左手提着个塑料袋，蹒跚着走来。我接过塑料袋，感觉热乎乎的。母亲说，做了一个擀粑，人老了没用，火大了点，烙糊了。我说，哎呀，伊哎，何必果麻烦？母亲说，你们都喜欢吃啊，我就做一个，闲着也是闲着。
吃饭的时候，我们边说边聊，母亲只是低头吃饭，不参与我们的交谈。需要喝汤，就叫我给她盛一碗，然后就自顾自地吃。我说话的时候，有意提高嗓门，想让母亲听见，母亲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母亲做的擀粑的确有点糊了，粑的表皮都是糊壳，我说糊壳莫吃，而且出锅变软之后口感也不好，丢了算了，母亲却说，你们不吃我吃，你们吃里层的。擀粑里层还行，只是味道比以前差了许多。母亲真的是老了，手艺退化了，记得原先母亲做的擀粑表壳酥脆，里面一层层、薄薄的，扯下一片往嘴里一塞，满嘴生香。
母亲吃完饭，就静静地在旁边坐着，时不时的用衣角擦擦眼睛，瘪嘴不停地翕动着，竖起右耳，似乎想努力地听我们说了些啥，到底听没听见也不清楚，反正没插话。二十年前我就给母亲镶了一副假牙，如果戴起来，嘴巴就会丰满许多，但母亲嫌碍事，基本没戴。
我跟母亲说，下午要上班，还有好多事要办，现在就要走。母亲应了一句：嗯，走吧，我也回去。
望着母亲拄着拐杖蹒跚远去的背影，一种内疚感顿时涌上心头。
父亲在母亲51岁的时候就走了，大哥在母亲63岁的时候也走了，母亲独自撑着这个大家庭，艰难困苦和磨难使母亲变得更加坚强，多少委屈、多少心酸、多少孤独，都藏在母亲的内心深处。多少次，我半夜醒来，看见母亲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抽抽噎噎。看见我醒了，赶紧用衣袖擦干眼泪，长叹一口气，放下鞋底，对我说“冒得事，冒得事，困吧，困吧”，自己也上床睡去。
随着我们长大和成家立业，母亲慢慢变得欢快起来，幸福和快乐冲淡了悲伤和孤独，有20多年的时间，母亲是过得幸福和快乐的，虽然家庭之间难免有些矛盾发生些许不快，但总体上是团结和谐的。我原本一直认为，母亲会这样一直幸福而快乐地颐养天年，没想到耄耋之年的老母亲，却变得如此孤独，令我们束手无策。
也许，人老孤独是每个人的宿命，子女唯有尽可能多陪伴。
2023年4月20日
作者简介：
程时斌，男，籍贯湖北大冶，1966年生，大学文化，公安系统工作，工作之余提笔，偶有作品发表。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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