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 夏
作者 方成
今天是5月6日,2023年的立夏。立夏,是夏天的登场,春天的退场。青年诗人明月的《立夏》新诗写道:一年又逢立夏日,明媚春光待来年。四时更迭难停驻,岁月穿梭乐人间。
不过,我今天要说的不是现在的立夏,而是说在老家乡下时的立夏,一晃,已是五十多年。下面就说三段至今印象最深的往事。

炕席
我是睡炕席长大的。那时候,我们乡下家家睡炕,睡炕就要有炕席。每年立夏一到,天热了,母亲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就要把炕上的毡子收起来,剩下的,便是遮住土炕的炕席。炕席是芦苇编的,夏天躺在炕席上,凉凉的,爽爽的,舒坦。
我们家乡,多是小河小沟,不像白洋淀,盛产芦苇,没有芦苇,就不产炕席。卖炕席的,多是河北人推辆自行车,驼过来一大捆炕席,卷成筒,有一人多高。卖炕席的也不吆喝,摇个拨浪鼓,村里人一听到拨浪拨浪清脆的响声,有买的就忍不住出门了。卖炕席的多在立夏。炕席实在没法使的,就会在这时买。因为早了,炕席上多会铺个褥子或者毡子,保暖,看不见下面旧破寒酸的炕席。
我家的毡子也早已破的不像样子,还是十几年前父亲在城里做小买卖时带回来的。母亲隔个两三年就绷上一块块布补丁。舍不得扔。

立夏,毡子撤掉,我是最高兴的,晚上睡觉,直接躺在炕席上,也不铺褥子,凉丝丝的。为这事,我记事那年的立夏,还跟母亲干了一架。晚上,母亲把褥子抱过来,在我睡觉的地方铺上,我一看,不干了,把褥子扔到一边。母亲说:不铺褥子会受夜凉的。我说:我不怕。母亲说: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发飙了,蹦起来大声说:不铺,不铺,就是不铺!
父亲听见了,进来,绷紧蜡黄的脸,严厉的看着我,也不出声,够吓人的。我不敢吱声了。过了好些年,一个同事跟我说他的腿经常疼,就是因为小时不听话,夏天贪凉种下的毛病。由此我才感到母亲当年给我铺褥子的好来。
立夏,只是夏天的开始,还没到三伏热的出白毛汗。即便那时,几乎赤身裸体躺在炕席上睡觉,母亲也会在肚脐上给我盖块布单子,怕我受凉。身上出汗,没关系,下面有炕席托着,汗液渗到炕席的缝隙中,人依然会感到是凉爽的。
蔷薇
我家的正房是西房大瓦房,总共五间。我家两间半,叔叔家两间半,还是太爷留下的产业。我们家靠北侧,北面有院墙。我进城参加工作前,院墙向阳处有一丛蔷薇,枝条用棒秸绑着,精神十足。每到立夏,那蓬蓬勃勃的枝条上,就盛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朵,可好看了。
美艳的花朵开了,我最想与人分享的,是南院一个叫小萍的女孩儿。她梳两牛角辫,红扑扑的脸蛋,就像一朵花那么好看。我们经常一起过家家,我当爸爸,她当妈妈。每年蔷薇花一开,我都会跑到她家告诉她。她来了,我会掐几朵花给她。她可高兴了。借此机会,我还摸过她细嫩白皙的小手。她蹦着跳着离开了,我害羞的心里还蹦蹦跳。至于别人,谁也别想掐我的花。
蔷薇,是我从隔村一家市级苗圃拔来的。有一年开春,下学回来,跟几个同学路过苗圃,看到一块地里种植一丛丛还未长出新叶的枝子。我问一个同学是什么苗?同学的叔叔在苗圃工作,他神气活现的说,那是苗圃去年种的樱桃。樱桃能吃吗?我傻傻的问。他说,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忒能吃了,红色儿的,甜着呢!于是,我们三下五除二,一人拔了一丛。
种了两年,花开了,花是粉红色,花落了,也看不见结果。后来,问村里在苗圃干过活的大人才知道,那苗子不是樱桃而是蔷薇。蔷薇与月季同属,一个家族的。做月季树,就离不开蔷薇。中国有月季协会,我是月季协会的核心成员,看来我在几十年前不经意,就注定与蔷薇和月季有了缘份。
东大坑
我们村的村东头,有一个好似锅底的大坑,常年有水不干,绿莹莹的扎草,还有圆叶子的睡莲,让人感到神秘莫测。村里人为此称之为东大坑。我十四岁时,我的小妹在立夏不久出生了。接生婆来时,家里人让我躲到靠近南侧叔叔家的屋子。我不知为什么。过了大约一个多钟头,我家的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小妹出生了。那时候不懂,小妹是怎么来的呢?
过了一会,我忍不住过去问奶奶,家里怎么有婴儿的哭声,哪来的?奶奶诡秘的一笑,她说,你有小妹妹了,是从东大坑捡来的。
我愣住了,开春以来,我几乎天天到东大坑去逮蛤蟆,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有小孩啊?
我家在村子的东街,距离东大坑没有多远。开春后,坑里有摸不尽的蛤蟆,可好玩了。尤其是闷热下雨前,好像全世界的蛤蟆都集中到了东大坑,声音恨不得吵翻了天,躺在家里的炕上,我用棉花堵住耳朵,还是静不下来。
下雨过后,太阳出来,机会来了。好多蛤蟆耐不住寂寞,跑到岸上,会钻进湿润的泥土里纳凉。这个时候,看到坑边有拱起来的小包,用手上去一抠,多半会逮到蛤蟆。扫荡了一圈又一圈,我怎么就没有捡到过孩子呢?我可能每次去不精心?于是,我撒丫子就跑到了东大坑,弯腰转了两圈,直勾勾的看,也没发现一个小孩的影子。
后来,我十五岁了,才知道小妹是母亲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