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第758期

诗经故里文化传媒总第4880期

        “你们都活得好好的，却让我一个人去死，我不想死啊”！马二爷说这话时，显得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

       马二爷由两个人扶着半躺在床上，断断续续的说着。他那间狭小、低矮的屋里，挤满了亲属、乡亲们。一盏油灯就像磷火似的，在风中摇曳着。那情景，显得有些苍白、凄凉。

        他的亲人们都挤了站在他的床前，有的叹气，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在想着什么，有的在小声议论；有的在比划着，有的在东张西望。

        这时，有个女的悄声说:“已经落床八天了，就是不肯闭眼”。由于人多，我没有看清那个说话的女人是谁？我往前挤了挤，只觉得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着，这是人死前散发出的气息。

       借着灯光，我总算看清了马二爷那死嘴死脸的模样。但他的眼珠子在上下左右的转动着，不知他在牵挂着什么？我想:

        他也许在牵挂地里的瓜豆，还有鱼塘；

        他也许在牵挂着水果蔬菜，还有苞谷洋芋高梁；

        他也许在牵挂着孝子贤孙，还有那间三百多年的老土房；

        他也许在牵挂自己的老伴，今后如何生活是否一个人能苦渡时光。

        这时，有人对马二爷说:“二爷，你老就放心的去吧，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看村落里不是每隔一、两年，都有几个走掉的吗？更何况生死无常”。

       说话的是村落里的毛驴驴，村落里快要死而又不想死的人，都是请他去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只要毛驴驴一去，捣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确实说服了许多快要赴黄泉的人。让他们快快乐乐，无牵无挂的离开人世，到达那冥冥中的天堂。

        毛驴驴对马二爷说:“二爷，人死是很平常的事，黄泉路上无老少，哪个不会死呢？你看，在你的前头，不是也去了那么多的男女老少吗？你是长辈，先走一步，为我们开条路，少则十年，二十年，多则三十年，四十年，我们也会跟着你上山岗”。

       毛驴驴边说边替马二爷揩去脸上的浑浊的老泪，希望他尽快的咽咽气。死得快速、干脆；死得无牵、无挂；死得轻松、安详。

        马二爷喃喃地说:“毛驴驴，你说句实话，死了有什么好处”？

       毛驴驴说:“二爷呀，死了肯定有好处，在那个天国里，比在这个破村破家里强多了。吃穿不愁，不用操心劳累。你挣断了滚滚红尘，也就羽化成仙了。不然，那些死去的人还不一个个跑回来？就是在梦中，也难梦到他们想回来啊！在那里，就是我们天天想着的天堂”。

        马二爷拉着毛驴驴的手说:“毛驴驴，你可别哄我”！

        毛驴驴说:“二爷，看你想到哪里去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哪能哄你啊！你看村里的马大哈、张二楞、王木匠、刘老黑，不都去了吗？你哪天听说他们想回到过村庄”？

        马二爷喃喃地说:“我是看到他们都去了，可我刚把前脚迈出，就觉得黑濛濛、冷阴阴的，好怕人啊！我又赶紧把脚缩了回来，不想走在那条路上”。

       毛驴驴说:“马二爷呀，你那只脚踏着的，是通往天国的一个过道，正刮着风，打着霜。只要走过去，你就可以看到那个美丽的天国了，那里有许多老前辈都在那里等你呢”。毛驴驴继续开导着。此时，他多么希望马二爷将眼睛赶快闭上。

       马二爷听了，似乎还不放心，又问:“天国那么大，我到哪里去找他们啊？他们又怎能知道我去了天国呢”？

        毛驴驴一听赶紧说:“你只要到了天国那里，上帝就会派人来接你的。你放心，上帝非常的慈祥”。

       马二爷听了，将头一歪，就睡了下去。然后眼睛一翻，好像是死了。毛驴驴得意地说:“看看，我是怎样对他进行政治思想工作的，他不服也得服，不去也得去呀”。

       马二爷的孝子贤孙们正待放声大哭时，却又见他睁开了眼睛，仍不放心地问:“毛驴驴，我在世上也干过点罪，骂过人。在三年困难时期，为了活命，还偷过生产队的20斤苞谷，拔过小算盘家的蒜苗；拿过应声虫家的一把锄头，还欠了张二楞半斤粮票；我拿过生产队长老野雾的三尺布票，我还能进天堂”？

       毛驴驴笑了笑说:“二爷呀，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不是舍生忘死救过一个落水的人吗？你不是在困难时期，给过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半碗饭吗？还有你放生过一条蛇，归还过从生产队拿回的两斤豆子；还有你常常撒点饭给树上的雀子吃。你这是积德行善，功德无量。这样算起来，你的功大于过。再说了，你去天国之后，有你救济过的那个人，那条蛇，那些雀子，会给你作证的”。

        马二爷听了，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下。只听“咕咚”一声，像是咽了气。我也仿佛感到了空气中少了一个人的呼吸。那股那闻的气味，没有了。

       马二爷的亲人又要放声悲哭，毛驴驴却急忙摆摆手说:“等死定了再哭”！

        过了好一会儿，毛驴驴用手在马二爷的鼻孔前摸摸，又摸摸胸口，再掰开双眼看，确认人已经死了。就用手示意了一下:你们可以哭了，可以悲伤。

         于是，哭声大作，悲天抢地。我有些害怕那些泪水、鼻涕飞溅到身上。就赶紧退了出来，好让马二爷的孝子贤孙们好好的哭一场。

        哭在此时，也许才能诠释他们的忧伤；

        哀在此时，也许才能演绎他们的悲怆；

        悲在此时，也许才能说明他们的绝望；

        伤在此时，也许才能显示他们的苍凉。

        等我退出来后，天已黑濛濛的一片，几乎分辨不清眼前的东西。我两腿打颤，心头发怵，生怕马二爷跑出来喊我一声:“我们一起去吧”！

        我越想越慌，一边走一边用脚将地蹬的咚咚响，给自己壮胆。正走着，却见不远处有个黑影，像幽灵似的在晃动。难道马二爷真的来了？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全身的冷汗冒得直淌。

        等走近了，才看清是村里的王老头。他说:“我是赶来跟马二爷净身的”。

        送马二爷那天，村落里的人大部分都来了。那场面很是热闹，很是悲壮。

       人们有的哭着，议论着，表情很忧伤；

       人们有的笑着，沉默着，表情很无奈；

       人们有的乱着，忙碌着，表情很复杂；

       人们有的看着，感叹着，表情很冷漠。

        拴在树上的那几条牛，似乎也在议论着。风呜呜的刮着，不冷不热的。马爷的尸体就停放在一棵大树下，等举行了安葬仪式后，在毛驴驴的指挥下，由八个壮汉抬起了马二爷就走。背后，又是一片哭喊声。有的很真诚、悲哀；有的不紧、不慢；有的作势、装腔。

       毛驴驴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马二爷呀，人生就是这么苦短。你老在风风雨雨中活了88岁，还算是长寿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马二爷呀，你看村里的那么多人都来送你、哭你，他们都舍不得你离开我们，到那个极乐的世界去呀；

        马二爷呀，你看那几条老牛也来送你了。还有村里的鸡狗马驴，都在为你的去世感到难过，感到十分的痛苦悲伤；

        马二爷呀，偷过你的苞谷、洋芋的奶一口，前来向你道歉、讨口唤了。就连和你打过架的滚刀肉，也在不远处悄悄的目送你到天国去呀；

        马二爷呀，你真是好福气呀，有那么多的人在惦记着你，在哭你，在悲你，想你，念你。如果顺利的到了天堂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亲穷戚啊。

       毛驴驴在前面一边说，一边抹着干眼泪，一边吆喝着:“到了，到了，到了你要去的地方”。

        人们放下马二爷的尸体，喘着粗气，揩着汗水。在清冷的坟山上，我看到挖了一个很大的坑，阴森森的。人们将马二爷缓缓地放了下去，然后盖土，铲草饼贴上。

        不一会儿，就垒起了一个长长的土堆。这就是人生最后的归宿吗？我仰望着苍天，静静的冥思着:

        人死了，就像那枯萎的草，悠悠漂浮的云烟；

        人死了，就像在夜里长眠，长眠得很孤单但没有悲伤；

        人死了，就像到别的地方，但再也看不到了这个世界的景象；

        人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声音而是一片空茫。

        毛驴驴走在最后，不时的回过头来看看。嘴里仍是念念有词，也许，他怕马二爷随后跟着他回去，或是对他说:你别走啊，随我一同去天堂！

        过了好些年后，我走到坟山去。只见山上冷冷清清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呜呜的吹着，那些花草在无奈的摇拽。我看着马二爷的坟头上长出了一些野草、藤蔓，悄悄地说:

        马二爷呀，他们哄你呢。你哪里是去了天堂，分明是被他们埋在这清冷、空旷的山岗上。

       死亡就像一阵风，倾刻间会化作冷涩的冰霜；

       现实和梦不一样，不知有多少人会对此深深的思量；

       那些孤苦的人啊，总是想着离开黑暗之疆去寻找冥冥中的天堂；

       在许多的人看来，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在行走过程中换了一个地方。

作者简介

              铁裕，云南人，笔名:一荒玄。      

系《散文阅读》专栏作家，《作家前线》、《世界作家》、《霖阅诗刊》、《仙泉文艺》等多家平台的特邀作家。 

        96年开始散文创作，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工人日报》、《边疆文学》、《昭通作家》、《昭通文学》、《昭通日报》、《中国青年报》、《鹤壁文艺》、《文苑》、《乌蒙山》、《作家驿站》、《世界作家园林》、《网易》、《名家访谈》、《一点资讯》、《凤凰新闻》、《首都文学》、《作家》、《江西作家文坛》、《中国作家联盟》、《中国人民诗刊》、《湖南写作》等刊物、报纸，以及各文学平台发过四千多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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