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江:82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媒体退休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双面人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与加印,获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凤凰网小说转载中长期占点击榜首位。长篇小说《狗聊》由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出版。另:长篇《笑面猴》、《绝色股民》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人狗情缘》获北大方正全国长篇小说比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入选全国微型小说作家集第二辑。另写有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老人与狗》《忠犬》《老人与猫》。

长篇小说 (上下卷、共四部集)
双 面 人 生(连载十四)
作者|李 江(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上 卷
第 一 部
第二章
(六)
第二天一大早,出工时,刚走出院门,老乔把我叫住了,通知我,让我跟上车把式袁老二去几十公里外兰新铁路上的一个小火车站,接从新疆发过来的一车土豆籽种,说是得两天时间,第二天才能回来,穿厚点。
我就去地头找晓芳,向她借她的一件军大衣。这件军大衣是她插队时,她在部队呆过的叔叔送她的。我没有棉大衣,自从和晓芳好后,一般在晚上浇水时或是有事出外什么的,都借它穿。我在地头找到正在撒粪的晓芳,把队长交待的事情说了,问她借大衣。晓芳却说:“大衣别人已经先张口借了。”
我问“借谁了?”
“借卷毛了。”
“卷毛要干啥去?”
“队长也派他跟上皮车明天去滩里的羊房子拉粪。”
“他明天才走,我明天下午前就回来了。”
“回不来咋办?我都给人家答应了。”
“那好吧。”我转过头气恼恼地回村里去,心里想着,永远也不要再理罗晓芳!
我回去多套了两件衣服,就到饲养场去,袁老二正在套车,问我,“收拾好了?”
我说“没啥收拾的,就是多套了件衣服。”
“带上大衣,半夜里要冷的。”
“没事,我经得住。”我心想,我老爹小时候大冬天将我赶出去一宿一宿的,我不也过来了。
“罗晓芳不是有件大衣,老借你穿,你咋不带上?”
我几乎眼睛都有点儿湿起来,回答:“她借给卷毛了,不借给我。”
“她不是和你关系好嘛。”
我忿忿地说,“那是以前,现在不跟我好了,跟卷毛好去了。”
“屁胡子!”
我就再不吭声。帮着袁老二套好了牲口,又将车中塞了几大捆麦草,我想,就凭这几大捆麦草,也够抵挡戈壁滩上的寒风的。说实话,小时候,我钻进去御寒的那个破房子里的麦草还没有现在的多。装好车后,我跳上去,袁老二就呼哨一声,在空中抡了个响鞭,几匹马就听话地迈开蹄子拉车前行。
来到了村口,我发现晓芳咋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她那件军大衣,等我们走近了,就叫我一声,将军大衣欲交到我手中。我赌气说,“你不是答应借人家卷毛了吗?”
“不借他了。”
“我不要。你还是借他吧。”
“你不怕冻呀?”
“不怕,你看,这车里,这么多的麦草。”
“你还是带上吧。”
“不带。你还是借卷毛去吧。”
“逗你呢,你还当了真。”
“不要,真不要。”
说话间,车就从晓芳身边过去了。晓芳一使劲,欲将大衣扔进车中,可车跑得快,大衣挂了一下车帮,掉在了地上。马车继续走着,晓芳就抱着大衣前来追马车,试图将大衣重扔上马车。当时,一瞬间,我就有了在母亲面前撒娇的那么一种心理,我催促袁老二把马打两鞭子,袁老二就说我:“你看你这人,不知好歹,人家晓芳对你好,主动给你大衣,你却不要,晚上冻死你这个二球!”
“冻死也不要!”
我发着狠,将袁老二手中的鞭子夺过来,往拉稍的马身上打了两鞭子,马车颠簸着一下子加快了速度。我回头去看,晓芳正在地上拣大衣,显然是又试图往车上扔了一次大衣,因车太快了,没扔进车中,掉在了路上。晓芳抱着大衣继续追了一阵,看追不上了,站在那里,我远远地回头望,发现她在喘着气抹着眼睛,我心一酸,泪水一下子哗地就从眼睛里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袁老二就埋汰我,“人家给你,你犟球着不要,这会儿又掉尿水!告诉你,别逞能,晚上有你娃子好受的。到时候你可别损包样!”
一路上,天越来越黑,越黑越冷,黑夜里的大戈壁,一望无际的荒凉可怕。祁连山黑黢黢的一团,模模糊糊,好象个大冰库一般。我龟缩在皮车中,伴着车轱辘的吱吱声,思念着晓芳对我的好,同时冷得浑身打颤。我猛着往自己身上堆麦草,可是根本无济于事。戈壁滩上的西北哨哨风,虽不大,但哨子一样响着,象鬼在叫,吹在脸上,就象是在用刀子割,钻进衣服中,全身就象是被冰给包住了一般。我的两个牙齿不停地打架。最后实在是冻得受不了,只好下车来,跟着马车跑。袁老二这时候敲怪话:“娃子,这时候知道戈壁滩的厉害了吧?还是太年轻了,不知好歹。人家罗晓芳给你大衣,你还逞个能偏不要。看你的脾气大还是老天爷爷的脾气大。”
“夹、了、你、那、叽、巴——臭嘴!”我嘴唇颤抖地骂道。
一直到深夜,我们才到了那个小火车站,没有睡觉,就与几百口从别的生产队来的人,展开了一场疯狂抢夺土豆籽种的恶战。一麻包一麻包的土豆,从车厢门口滚下来,砸在人们肩上、头上,再落到地面上。我们夹在人群中,没命地抢,等装满一皮车土豆,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我的浑身都被汗水湿了个透。我们又饿又困地往回赶,我坐在高高的麻包上,经早上从祁连山口中刮来的寒风一吹,整个身子就结成了冰,重新又冻得咯咯咯上下牙打架,全身直打哆嗦。一直到下午,我们才回到村子里。
将车停在麦场,回到点上,一进门,蚊子正要出门上工,就问我:“你跟罗晓芳咋了?” “没咋。”我说,又问,“她咋了?”
“告诉你,罗晓芳两个眼睛哭得肿肿的。”
“她爱哭哭拜。”我装的没事地说,可是,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你这没良心的!”蚊子骂了我一句,就扛着铁锨上他的工去。
我的身子有点重,头有点疼,我感觉我好象是着上了,就拉开被子睡了。我一睡就睡过去了,到了晚上,去上了趟茅房,根本一口饭也不想吃,回来接着睡,睡到了第二天天亮,大家都上工走了,老乔走了进来,问我:“咋了,咋不去上工?”
我说:“可能昨天着上了,头疼得厉害。”
老乔说:“起吧,起来了把昨天拉的土豆帮着老袁卸了。再没人手,皮车不能闲着,下午还得往地里拉粪。”
我说:“我头实在是疼,再找别人卸吧。”
“再到哪找人去?都下地了。去吧,就几袋土豆,又不是装,费劲。往下卸,省事,一阵就卸完了。卸完后你再回来睡,下午也给你假,你好好可以睡一天。”
我算算,卸一车土豆,能换回两甲时间来睡觉,合算,就答应了,硬撑着起来,穿了衣服到场上去。袁老二已经在那里等着,我就和袁老二一袋袋地往下搬土豆。我的身子就轻得跟飘似的,打摆摆,后脑勺似被有人揪着头发使劲在拽,袁老二就又埋汰我一顿,问我:“再耍二球不耍了?罗晓芳上杆子给你大衣,你还逞能不要。”
坚持着将一车土豆卸完了,袁老二又和我在麦场上往车中上了一车麦衣子,将鞭子交到我手中,说是他绕个近道回家去,让我把皮车吆到饲养场去就行了,麦衣子不用卸,是饲养员用来垫圈的,由他们去卸。我上了车,卸了一车的土豆,这会儿放松了下来,头就又晕晕乎乎起来,身子难受,心里更难受,想着自己和晓芳赌气的事。皮车在过一条沟时,我就被车一颠,脚底下又被麦衣子一滑,没小心哧溜一下就掉下了车去。我一下子被惊醒过来,看到那车轱辘就要向我的脑袋上辗过来,本能地将头往里一伸,又翻了个身,护住了头和胸脯,把脊梁骨垫给车轱辘。马车从我身上辗了过去。
我啥也不知道地在车后边躺了好几分钟才恢复了知觉,可是,躺在地上就是起不来身子。那马车自个儿拉着皮车跑回了饲养场里。我就在那里怔怔地躺着,大脑里一片模糊,啥也不想,感到特别的舒坦。饲养场的袁老三找上来了,发现我躺在那里,低头问我,“咋了?怪不得皮车自己回去了。”
我说“我被摔下来了,车轱辘从我身上辗过去了。”说完,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公社卫生院里,胳膊上打着点滴,身上抹着药,缠着纱布,床边上呆着蚊子。我问蚊子是咋回事,我怎么在这里躺着?蚊子说了,我才回忆起来。蚊子说,“全点的知青都来看过你了。罗晓芳哭得泪人似的,非要留下来陪你,让大家劝走了。队长不让她留下来陪,只让我陪你。”
蚊子和我唠了起来,说我当时全身是泥巴,是队上开着拖拉机送到卫生院的。都说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如果那天拉的不是麦衣子,而是一车垫圈土,我的小命就全完完了。蚊子这时候还跟我开玩笑,“你就吃不上我还你的大油饼子了。不过我会在你周年忌日时,在青年点你的遗像前摆上它的。摆两个大大的,让你这损吃个香香的。”
最初的疼痛过后,我觉得躲在卫生院的病床上真是太享福了,白白的床单,融融的光线,不用再干重活,不用再受寒风吹,而且还能吃到白汤面条子。
蚊子也能跟上我蹭着吃,也乐滋滋的。
一天中午,我美美地喝了两碗土豆面条,懒懒地睡着了觉,就感觉自己的脸上怎么痒痒儿的,用手抓挠了两把,又继续睡我的觉。可是,一会儿,脸上就又痒了起来,重又用手抹了去,三抹两抹,我就有意识了,这时候,才听到了嘤嘤的哭泣声。我完全醒了,这声音好熟悉,它是晓芳的!我睁开眼睛,一轱辘想翻起身来,晓芳就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呜呜地大哭起来,我的泪水也就涌泉般地喷出眼眶来。蚊子也在一旁受了感动,抹开了眼泪,又小声地劝我俩。哭声惊动了护士,跑了进来制止,说:“呃呃,这是医院,你们克制着点,谈情说爱出了院说去。”
我和晓芳这才控制住了自己,抹去了眼泪。
等平静下来之后,晓芳才向我表白,说:“那天是我不好,故意气你。”
我说,“是我不对,是我太小心眼了。”
晓芳眼里泪水又流了出来,“你那天夜里的情形袁老二都给我讲了,说是冻坏了,还跟着皮车跑,如果不着上感冒,也不会从皮车上掉下来。都是我不好。”说着,就又控制不住地呜呜哭起来。
我一边抹自己的眼泪,一边劝晓芳,“别哭别哭,招来护士,又要挨骂。”
第二次平静下来后,晓芳就说,她问了大夫,已经过了危险期,再观察上一两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说我的被褥和留在点上的脏衣服都该洗的洗了,该补的补了。过两天接我回去时,她争取让队长老乔派她来接我。又问我:“想吃点啥,我给你去买?”
我说:“啥也不想吃,这里的伙食比青年点上好多了。住了医院,实际上等于享了回福。”
“真的,想吃啥?我给你去买。我还有几块钱。”
我看晓芳一脸真诚的样子,拗不过,知道我就是不让她给我买什么东西,她也会给我花这钱的,就说,“那你就在公社前的饭馆里看有没有油饼了买两个回来。本来也不想,蚊子老提它,就把人的馋劲勾上来了。”
晓芳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还果真抱着两个油饼回来了,送到我手中,说,“快吃,还热乎着呢。”
我接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把上边的一个递给蚊子,蚊子咂着嘴,摇头摆手,“不吃,不吃,晓芳特意给你买的,我吃算啥。而且我还欠着你的油饼呢。”
晓芳不明白,问是咋回事,蚊子就将那天晚上偷吃我那个面饼的事给晓芳讲了,晓芳就乐了,“怪不得呢。”
我就说,“当时把我都气傻了,本来是想得好好的第二天趁没人了再给你的,却让他们两人给半夜偷吃了。”
晓芳就半开玩笑地朗声道,“我还以为你又把那块面饼给陈玉霞了呢。”
我就说,“怎么可能呢。人家本来就是准备两块面饼都给你的。正好就在院门口碰上了陈玉霞,就给了她一块。我知道你就是为这个才生我的气的。人家其实并没有要撬开咱俩的意思。蚊子你吃呀。”
蚊子不好意思,“没吃到我的油饼,倒要吃你的油饼。”
“吃吧吃吧,咱俩谁跟谁呀。就凭你陪我这两天的,也应该吃。”
“其实,我陪你也是跟着你蹭着享福呢,不用干活,还尽吃好的。”
“吃吧,别说享福不享福的,谁跟谁?别忘了咱俩是一个座位上坐下的。”
我又转过头去,将第二张油饼递给晓芳,晓芳拒着不要,说,“给你买的,你就吃吧,你不是就馋这一口嘛。”
我说:“大家一起吃才香。”
“我不馋油饼,还是你留着吃。你喜欢吃油饼,以后我如果回家去,再给你从城里带。”
“你要不吃,我可也就不吃了,让它变馊了去。”我说。“好好好,我吃,我吃。” 晓芳才用手撕了一小块。
“你多撕一块。”
“这就行了,我真的不馋油饼。”
看着晓芳把油饼子放进了嘴中,我就乐了,说:“我咋感觉我们今天象在过什么节。”

特邀金牌主播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满庭芳艺术联盟精英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NZ国学诗词艺术主播。全民K歌范读导师。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