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她一生忙碌的背影。
妈妈含辛茹苦把我们姊妹兄弟六人拉扯大,在我的记忆中,她一年到头,从早忙到晚,一刻也没见她闲着,真是吃尽了人间的苦,受了人间的罪,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民生困难,物资匮乏。那一年,妈妈特辛苦、特揪心。全国掀起上山下乡热潮,盐场也不例外,周边的适龄青年都踊跃报名,我两位姐姐亦在其中。妈妈心疼地送走了我两位姐姐,她们分别到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十团和东海县曹浦大队插队落户。

这一年,我也迎来复课的机会,要去大高圩——徐圩盐场中学读书。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天黑了,夜静了,妈妈把我洗好的衣服、被褥,洗漱用品整理好,归置起来,又轻手轻脚去了小锅屋。不一会,从小锅屋传来的烧柴火发出的拍拍声响和锅铲的碰撞声。
我躺在床上为探个明白,就轻轻地推开大门(咱家就两间房,我和小弟睡一张床,床就放在客厅的门口处),看到咱家小锅屋。我借着月光和火光,从锅屋敞开的门缝里,只见妈妈上身穿的是带大襟的蓝上衣,下穿一条灰色的裤子,齐肩的短发两边夾着黑色的发卡。她拖着在滩上劳动一天后,已是十分疲惫的身子,不时地弯下腰用左手拿着柴草,往锅膛里送,右手拿着锅铲不停地在锅里翻炒。
锅膛里的火光把妈妈的脸都映的彤红,眼睛被烟熏得半眯着。顺风吹来一股浓香的炒面味告诉我,这是妈妈在为我准备炒面,她怕我在学校吃不饱挨饿…有妈妈的细心周到,我无忧无虑,又躺下身子呼呼睡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我醒了,一睁眼,房里那昏暗的煤油灯还在发岀柔弱的光。只见我的妈妈带着老花眼镜,还在一针一线缝补我那双心爱的已经开裂的球鞋。
夜色深深,她的身影折射在墙上,显得那样格外清晰。此刻,平时看着清瘦矮小妈妈忽然在我的心中高大起来,眼前的妈妈剪影,不仅有慈祥和温暖形象,她更像一座大山,一座坚实有力的大靠山。有这座靠山的支持和倚靠,不管我走到哪里,走出多远,定会所向披靡!“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的母亲,亲爱的妈妈,您用尽心力,不辞劳苦,诠释对儿子的爱,儿子泪水也不知不觉浸湿了枕头。

在那特殊的年代,一转眼半学期就过去了,我也算是初中毕业了。年底我就被分配了工作,回到老家,到由父亲做生产组长的塑料滩小组(是老丁三圩原址上新建的)当了一名盐工。从走上工作岗位那一刻起,我就立下为改变盐场面貌,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决心。
经过几年的努力,我用我的朴实、我的勤奋、我的努力赢得了职工群众的认可。我从一名盐工,到方南工区的化验工兼团支部书记,在不见经传的基层岗位上,越级被提拔到淮北盐务局担任筹建共青团工作。我常在想这一切都离不开母亲关爱和支持,是她用无私的爱和汗水搭建的平台,为我无忧无虑施展抱负,创造了条件。儿行千里母担忧,孩子在母亲的心中永远是沒长大的孩子。那一年,我得了肺结核,住进了医院,这可把我母亲给愁坏了。虽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却感觉到有母亲的影子时时刻刻守护在我的身旁,保护着、关注着我。

后来,妈妈对我说:“你生病入院前的那一刻,我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觉”。她虽然不在我的身边,却准确的知道我的情况,想着我,难道这就是心灵感应?妈妈得知我生病是因长期超负荷、积劳成疾,她心疼地流下了泪水。病情发展颇为严重,就是左肺,左上方锁骨处溃烂形成约乒乓球大小直径的空洞。(至今还留下病灶痊愈的疤痕)。溃烂的空洞表明,这个病己经过一个漫长的感染过程,由于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工作上,身体的不适并没有引起我的重视。然而一下子就严重成这样,把我击倒了,心理上难以承受。一个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往医院这一住就是十三个多月,共计412天,我至今都记得那些艰难的日子。
肺结核是“痨病”。在当时也属难治的传染病,人们谈“核”色变。我想见亲人又不想给他们带去传染的风险,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入院治疗,也没有让更多的家人知道,更不让他们来探视。吃药、打针、输液,每天重复着做这三件事,最头疼的是输液,输一次要耗十几小时,不间断连续三个多月输液,来控制病情的发展。这时候,我真的希望妈妈能在身边哟,其实,妈妈在家更是心急如焚,她四处打听治疗的偏方,寻找治疗这个病的方法。当她听人家说陈年腌韭菜的老卤汁,能治肺结核病,她就逐条圩子,挨家挨户去找韭菜卤。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问过多少人,走了多少路,经过多日艰辛的打探,终于在三十里外的东辛农场西洋庄找到了这韭菜卤。一晃半年过去了,治疗的效果仍不理想,经检查,病灶控制吸收不完全。
那时候,我才20多岁,事业也在上升期,这么长的时间,病情也没有明显的好转,焦虑和徬徨占据了我的心。此时相念家人,思念妈妈的情绪由然而生,我想:妈妈啊,你才是我心中强有力的依靠,只有你才能给我战胜病魔增添勇气和信心。看着吊瓶滴嗒滴嗒的滴着,想着妈妈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哟,那种煎熬和期盼,真是度日如年。
1977年春节放假的前一天,大约是上午九点来钟,我躺在病床上输液,病房的门轻轻地被推开。我一睁眼看见妈妈提着竹篮子,来到了我的身边。她急急的来到病床边,俯下身子就紧紧地抓紧我的手;腾出另一只手又把我的被子盖严实。我虽然已经得到她要来的消息,但见到久违的妈妈真真切切地出现到我的床前,拉着我手的一瞬间,一股暖流顿时传遍我的全身,我像个撒娇受委屈的孩子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妈妈连忙掏岀手帕替我擦干眼泪,一边指着篮子,对我说:“咱家鸡生的蛋全给你带来了,给你补身子。这包里包的是你最爱吃的烤沙光鱼干。
”光顾着说话,突然我有了便意,我想起身子下床小便了。我还不好意思说出口,妈妈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她就一把按住我,不让我起来,很快从床底提起了尿壶,往我被窝里塞。我轻轻推开她的手,坚持自己下床解决。但妈妈的手更有力,掀开我的被子把尿壶送了进去。我朝着妈妈笑了笑,妈妈点了点头,她的眼神告诉我:不论你长多大,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心头肉!我也点点头:无论什么情况下,您永远是我最最亲爱的妈妈!为了治好我的病妈妈想方设法,给我增加营养,听人家说吃胎盘能增加营养,妈妈四处求爷爷拜奶奶去搞胎盘。
那时候,一个住在偏僻圩下、交际圈子又小的妇女,要找这样稀罕的东西,实属不易啊。她瞒着我从家带来准备好的猪肉加胎盘做馅的饺子和包子让我吃。呕心沥血只昐儿子驱走病魔,千辛万苦只为儿子早日康复,这是天下最纯真的、无私的大爱啊!我平生第一次在医院里过年。春节那几天,我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帝般的日子”,有了妈妈的陪伴,在浓烈的母爱的氛围中,孤寂和病痛都算不了什么,医院也变得是那样的温馨和幸福。
这种温馨和幸福,躺在病床上感受最深刻,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春节的假期转瞬结束,妈妈要回家上班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的活等着她去做呢,我不想让她回家,又不能把她霸在我的身边。我依依不舍地送她回去。临行我把妈妈送到医院大门口的公路边,妈妈拉着我的手左叮咛、右嘱咐,不愿松手;眼眶里浸满泪水,三步两回头。

那种深深地不舍、那种舐犊情深……,我望着她穿了多年的带大衣襟蓝上衣、灰裤子,齐肩的短发、提着竹篮子的熟悉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流中…我的心早就融化在她那博大的母爱中了,以至于她走了这么多年,我仍无法走出她那大爱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