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名篇鉴赏（十一）|  温庭筠《菩萨蛮》其七

        此词列温庭筠《菩萨蛮》十四首之七，抒闺中怀人之情。上片描写女子晨妆之美。首句“凤凰相对盘金缕”，写其身着金线绣成双凤图案的华美衣裳。“相对”，即成双成对之意。以衣裳上的双凤图案，反衬着衣之人的寂寞孤单。李冰若说：“飞卿惯用‘金鹧鸪’‘金鸂鶒’‘金凤凰’‘金翡翠’诸字以表富丽，其实无非绣金耳。十四首中既累见之。”（《栩庄漫记》）这一起七字，正是温词好用丽语的体现。二句“牡丹一夜经微雨”，形容女子娇艳的仪态，像一朵经过夜来微雨洗濯的牡丹。或谓此写“晨起所见庭院中实景”，象征“新妆之女子容颜之明艳”（刘学锴《温庭筠全集校注》），或谓“以牡丹经雨即败，喻闺人的憔悴”（李宜《花间集注释》），对句意的理解均有独到体认。“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二句，写女子妆成照镜，明镜映出她美丽的新妆，她的鬓发和容颜显得那样曼丽姣好。这两句不去直接描写，而是借助妆镜照影，真幻互映，手法上多了一层曲折，给读者增添了一番鉴赏的意趣。

        作这样的理解还有一个特殊的证据，来自现代新诗人。戴望舒1930年代翻译外国诗歌时，使用了不少古典诗词意象和体式，比如道生《我的情人的四月》译诗里的“蘼芜”，来自汉乐府《上山采蘼芜》；道生《诗铭》译诗里的“蝤蛴领”，来自《诗经 • 卫风 • 硕人》；道生《流离》译诗里的“南浦”，来自《楚辞 • 九歌 • 河伯》；果尔蒙《山楂》译诗里的“织女”和“银河”，来自《古诗十九首 • 迢迢牵牛星》等。他在魏尔伦《一个贫穷的牧羊人》译诗里中写她的美貌时，说她“有洁白的长脸”，这样的措辞显然与温词“鬓轻双脸长”有关。戴望舒还用温词最有名的《菩萨蛮》词牌，翻译了魏尔伦的《泪珠飘落萦心曲》：

        泪珠飘落萦心曲，迷茫如雨蒙华屋。何事又离愁，凝思悠复悠。        霏霏窗外雨，滴滴淋街宇。似为我忧心，低吟凄楚声。

        泪珠飘落知何以？忧思宛转凝胸际。嫌厌未曾栽，心烦无故来。        沉沉多怨虑，不识愁何处。无爱亦无憎，微心争不宁。

        其华美词采和感伤风调，也逼肖温词，这个例子恰好可以作为古今东西诗歌之间消息暗通的证明。

        让我们把话题收回到温庭筠《菩萨蛮》之七上来。女为悦己者容，上片里的女子如此精心地妆扮自己，当然是怀有深切期待的。果然，甫一妆毕，女子就登上画楼，凭眺远人，希望他能快些回到自己身边。过片“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二句，就是写她久久地倚栏等待，仍是不见归人，惟见楼前陌上丝丝绿柳，裊裊低垂，更加重了她的伤离盼归之意。结二句“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是说最后女子还是没有等来归人，只收到了远人的来信，信上却告以不归的消息，让她极度失望痛苦。她感叹远人还不如燕子守信多情，春社之前，燕子双双如期而返，堪嗟远人却愆期不归。细绎词意，女子与远人当有约定在先，至期女子精心装饰，倾情相迎，男子却没有如期归来。

        此词上片写得满怀期望，兴高采烈，比衬出下片的失望痛苦，低沉哀怨。上下片之间，巨大的心理落差，使词情显得起伏跌宕。这首词看似明白，理解起来歧义颇多，如对“凤凰”二句，“鬓轻”一句，“音信”一句，看法多不统一，读者可参看“校注”“集评”和“鉴赏”，自决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