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母亲那双深沉的眼睛
刘新焕
想起母亲,我永远忘不了母亲那双慈祥而深沉的眼睛。
记得第一次看见母亲那双深沉的眼睛,是在上高中时。我的老家在关中北塬上,一个很穷的地方。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时,家里兄弟姐妹多,还有两个老人,无任何经济来源,全凭父母在生产队上挣工分养活一大家人。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是队上的贫困户,父母辛苦劳动一年,到时一折算,一分钱没挣来,还欠队上一屁股账。家里的开销,仅靠从鸡屁股掏点,或喂个猪一年后养肥变卖了,得点钱,把一些借下的烂账还了,所剩没几个。有时窟窿大了还不够。记得小时,因缴不起学费,我没法去上学,后在我十岁时,母亲跑亲戚,求门子叔伯,硬凑了点钱,才免强上了学。谁想第二年,因一直没钱缴学费,几次上课,我被老师从教室叫出来,让回家去取学费。自然还是扑空,直到下学期快开学时才补齐。有一学期实在没法,找村上,找镇上,求了一大圈,开了个证明,才将那年的学费免掉。
有一年快过春节时,村上杀猪给各家分肉,现场叫名字,叫到的人家,上前领肉。我在分肉现场坐了一天,也没听见叫到我家。第二天又坐到下午,还是没有。村上别人家燣开臊子,孩子拿着肉夹馍满街跑,我家迟迟分不到肉。一问才知,我家是“短款户”,欠队上钱多,不给分肉。晚上,等到半夜,母亲才从村上开会回来。原来村上把“短款户”召在一起训话,让想办法还队上欠款。有在外工作的人家还能还上,我家没办法,只好推到下一年继续用劳动工分抵还。记得那年我初中刚上完,马上要上高中,看到家里这种情况,产生不想上学的念头。当时,做为长子的我,觉得父母太辛苦,家里缺劳动力,我可以挣点工分,补补家里。再说,那个年代上学,也感到没啥用,毕业后还是回家务农,上不上都一样。过了年,我给母亲说出我的想法。那天母亲正坐在家里那台老织布机上“哐哧、噌哧”的织着布,一听我的话,母亲手里拿的木梭“哐当“一声,带着一丝白线,滚到地上。她低着的头猛然抬起,转过来,嘴角还挂着白线头,两个眼睛盯着我看。我以前看到母亲的都是慈祥欢笑快乐的笑容,从来还没看见过母亲这么深沉的脸孔。母亲盯着我看了半天,没有言語,坐在布机上也没起来,只是用手把嘴角的线抹去,把头上的头发向后搂了搂,侧身从地上弯腰拣起掉落的木梭,在胸前衣服上噌了噌,蹬起脚下的踏板,“哐哧、噌哧”的又织起布来。织了没几下,布机又停下,母亲的头又一次抬起,直直地望着布架,连连问道:“你给我说,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没有看我,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她也没顾去擦。见我没吭声,母亲又搬动起胸前的织布柽子,踩动起布机,双手一左一右,把飞出的木梭分别接住,又原路送回,头左右摆着,眼睛跟着穿行的木梭忽左忽右,没再说一句话,也没看我一眼。从母亲眼里的余光中,我看到了母亲心里很不高兴,一直生着气。我心里有点害怕,感受到了母亲的威严和那种怨愤。从那以后,母亲也没再问我,我也没再敢提不上学的事。春季开学报名时,母亲早早把学费凑齐,送我时说:“不管干什么,我娃要先把书念完。家里再穷,父母再苦再累,也不差你那点力量。”
第二次看见母亲那双深沉的眼睛,是参加工作后想辞职时。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一家有上万人的大型国营企业工作。我因喜欢写作,常有一些“豆腐块”发表在报纸上,时间不长,被调到了企业宣传部。那时年轻气盛,不怕吃苦,工作很是卖力,编厂报、办简报、搞信息,到基层办班讲课培训,写的企业宣传多次出现在报刊上,提高了企业声誉。但因为不会打理人和事,遭遇许多非议。连续十多年原地踏步。因整天埋头写稿,别人说是为挣稿费,写稿引起对号入座,大会点名,小会批评,泼冷水、放冷箭者不少。曾因一篇人才方面的调查稿子见报,向我问罪,动用几辆车,浩浩荡荡开进报社,让登报更正,并开专题会讨论把我从部门赶到车间劳动去。
那一段时间,我心里郁闷烦躁,总有一种失落感,常常不自觉的生出许多悲凉来。几次生出想调走或辞职的想法。一个周末,我回到乡下的老家。母亲知道我的事后,一直没说啥,只是给我做了一大堆我爱吃的。并把我带到地里,让我帮她干点活。离开时,母亲把我送到村口路边,眼睛静静地望着我,很认真地说:“回去后,心放在工作上,该干啥干啥去。孩子小,甭乱折腾。世上事不见得都让人心寒,再冰的石头如果用心去暖,也会捂热。就像烧炕,照住一个炕眼门烧,炕一定会热的。不要吃了五谷想六谷,弄不好会咕咕咕,打空鸣。”那次,我坐车上走出很远,回头,看见母亲还站在村口,远远向我这边张望。
第三次看见母亲那双深沉的眼睛,是我当上单位中层干部不久。2000年初,我被提拔当上单位一个部门领导,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在一个大礼拜天,从乡下大老远坐车到我这里。当时我与孩子在单位住,妻子在西安工作,周末才能回来。过去每次母亲到来,让我每天都能吃上现成可口的饭菜,可自从我提干后,经常外面来人,要参加一些应酬,回家吃饭相对少了。有时母亲都做好了,但下班时朋友叫,推不过只好跟着去,结果饭做多了,吃不完,倒了母亲觉可惜,就给自己留着,这样下来,搞的母亲常常吃剩饭。有天晚上,我在外面喝酒很晚才回去。打开门时,发现母亲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视,见到我后,母亲没言语,我还以为母亲又为我在外面喝酒生气。我笑着安慰,赔好话。过后,母亲睡是睡了,但我听到母亲不时翻着身,好像在屋里走动,我过去问母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母亲只说好着呢,说我忙一天了,让我赶紧去睡,明天还上班呢。翌日,醒来时,母亲已把早饭做好,摆在饭桌上等我。上班后,我安排完工作,参加了一个会议后,抽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没想母亲听到是我声音,叫我回去有事。我以为母亲病了,急急赶回,听到我开门,母亲从屋里出来,见了我,眼睛盯着我,显得有点陌生。我这才看见母亲深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睛红红的,像一晚上没睡好。我赶紧上前扶住母亲胳膊,问母亲怎么啦?母亲说没啥病,好着呢。说着顺势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沙发,让我也坐在她的旁边。还没等我坐下,这时家里的坐机急促地响起来。我过去拿起话筒,还没等我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要找她老公。我说打错了。就把电话扣了。刚一转身,电话又响了,拿起,听时还是刚才那个女人,我没好气地说,打错了。对方却说没打错,就是这个电话,她以前打的就是这个电话。我问她男人是谁?当对方说出来时,我这才反应过来,对着话筒说道:“你所说的人已退休了。”重新放下电话后,扭头看见母亲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我,我就知道母亲要问啥。原来单位对中层以上干部都配备的公用座机,人员变动,各部门座机号不变,家里这个座机,是原来部门主任用过的,退休后单位收回,又给我安装使用。那个女人,年轻时与原主任初恋过,后婚姻不幸,经常给原主任打这个电话,严重影响到原主任的生活,为这事,单位公安科还多次找过这女人谈过话。我挨着母亲坐下,给母亲把这事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看母亲还是有点不相信,我就直接打电话,把公安科具体办这事的两个民警叫来,当面给母亲又做了证实。母亲这才说她也接到这个女人的电话,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过后,母亲很深沉地望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绳从细处容易夯断,人在油处容易滑倒,干啥事都要留个意,不要认为人不知、鬼不觉,三尺顶上有神灵。”母亲还说不盼我有多大出息,有多大能耐,只盼我平平安安。如果要孝顺她,就不要干些让她胆战心惊的事,只要当个好官,就是最大的孝顺。
如今,母亲已离开我们多年,但母亲时时在梦里,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在我的眼前,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清明节来了,大弟从老年打来电话,说家里已提前把坟上了,让我不要操心,不要回去了,因为上坟不上第二次。我一听,心里有一种失落。唯有思念,唯有思念,悠悠不断,飞向故乡,飞向母亲的身旁。我脚下的路还很长,但我会走得执着,走得平稳,因为我知道,母亲那双深沉的眼睛在看着我,在默默地给我导航。
作者简介:
刘新焕,笔名:刘新。党员,正高级政工师。为陕西省总工会工运理论特约研究员、陕西省企业报新闻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与别人合著《此情谁知晓》。在全国、省、市各种征文中共有53篇论文和30多篇小说、散文、杂文及新闻稿件获奖。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中国作家》《延河》《中国青年》《西北作家》《齐鲁文学》《三秦文学》《西北 大秦文学》《陕西文谭》《大河文学》《秦岭文学》《陕西日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