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孔乙己

一

我家是农村的，家庭条件不好，但父母还是供我上完了大学。上大学时我还记着父亲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话在我上小学时就已经深深地刻入了我脑海，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让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大四那年，我忙于各类的春季校园招聘，积极地报名，参加一场又一场的笔试和面试，忙得焦头烂额，但最终还是名落孙山，远比考大学还要难。我的同学吴小萱很幸运，就参加了一场国企的校园招聘考试就搞定了未来，成为一名银行职员。我好羡慕，也叹息，因为吴小萱是我深深的暗恋，我一辈子也只有暗恋的份。吴小萱是城里女孩，家庭条件也好，活泼开朗，人长得很是秀气，属于大家闺秀那种，特别是她身着职业装面试的那天，我就被她的气质深深地折服了。我想象得出来，那宽敞明亮、豪华气派的银行大厅的场景，那穿着职业装亭亭玉立、端庄秀丽、气质非凡的大堂经理就是吴小萱。

我记得在高中时，我爱看一些言情小说，也许是青春的萌动。父亲担心我过早陷入恋爱，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好好学习课本，上了大学有的是好姑娘。如今上了大学，我却有了自知之明，从来也没有向吴小萱表露过爱意，瘦弱又不帅气的我压根就配不上吴小萱。

我又参加了几场招聘考试，包括公务员考试，笔试总是能够成功进入前十几名，但是总会在面试的时候失败。我好苦恼好自卑，用临时打工挣的一点钱报了公务员面试培训班，但也无济于事。有好心人说了句大实话：小伙子你还年轻，不要高不成低不就，试着参加一些私企的招聘。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越来越多，能考上国企、公务员的都是一些凤毛麟角，也不排除一些有人脉关系的。哦……这话一下子点透了我，让我认清了现实。识时务者为俊杰，顺乎时代的潮流。梦寐以求的编制、终身的铁饭碗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种奢望。

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进入一家科技公司工作，公司在华溪市。也许是缘分，我和吴小萱竟然同在一个城市。由于工作比较繁忙，我经常东奔西跑，偶尔还要出国，彼此之间也没有联系过。再见到吴小萱是一次偶然，那是公司派我去银行维护我们销售的ATM自动取款机。吴小萱果然已经是大堂经理，见到我很是惊讶：老同学，怎么是你？我也很是惊讶，笑着说：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你……哈哈，我们竟然同在一个城市里工作，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华溪市，走的那天你还送我呢！吴小萱热情地跟我握着手。这是我第一次握着女孩的手，温温软软的，让我激动不已，真想温情地告诉她：我爱你，吴小萱，在大学我就一直暗恋着你……今晚，到我家里做客，你和张海宏也好好聊聊，我们好好喝上几盅，吴小萱热情而又客气地说。我不由得僵住了，吞吐地问道：你，你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和张海宏？嗯，吴小萱笑着，那笑容分明是甜蜜的、温馨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结束了那天的维护工作，又是怎样暗自神伤地离开了银行。那晚上，我去了酒吧，喝得烂醉如泥，伤心地大哭一场。早知道如此，我为何不早早就和吴小萱大胆表白呢？那可恨的张海宏，他曾说：我知道你暗恋着吴小萱，不成我给你牵个线做个红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张海宏居然爱上了吴小萱？而且已经结了婚。后来，我又在想，其实我早早表白了又有什么用？吴小萱未必会看上我这个农村男孩……

二

这个南方的城市古老而繁华，市区高楼林立，街道干净整洁，两旁的树木茂盛，鲜花芬芳四溢。我更喜欢市区那保存完好的老古镇，有一条小河穿过这个古镇，两旁都是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筑，仿佛让我置身于梦里水乡一般。可是，我却要离开这个我喜爱的城市了。

公司里的人事关系错综复杂，老总的小姨子是会计，凡事都疑神疑鬼，竟然调查起了我参与开发的一款软件泄密给了同行，说我拿了对方的好处，气得老总对我黑着个脸。我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既然老总不信任我，我又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辛辛苦苦工作也未得到相应的工资待遇，我早就有了跳槽之意。尽管后来还我了清白，但我还是选择了辞职。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个错误，但我坚信我自己有一双手总不会混到没有吃喝的地步。

我乘坐了高铁，去了另外一个我喜爱的城市。我想重新奋斗，找一份工资较高的用人单位。可是，现实与理想相差甚远，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有人抱怨：现在招聘空姐都是研究生，大学生已经不是什么香饽饽，已经泛滥成灾，还不如父辈那时的高中生吃香。没办法，我又暂时干起了老本行，进入到一家科技公司，做产品的售后维护工作，每日东奔西跑。工资依然还是老样，还少了一些，交完了房租也就所剩无几。为了减轻生活负担，我又贴了一张合租房子的广告。很快有一女子愿意合租，很是爽快地应承交另外一半的房租，并且看过房子的下午就搬了进来，看得出她是个急于寻找住处的人。

时间慢慢过去，干久了就又会有了情绪，靠这点工资永远买不起房子，买不起车，娶不动媳妇。同事小何也和我同样的想法，想私下多挣些钱，承接了一企业的生产应用系统的开发，该系统主要包括好多个应用模块。小何找我合作，答应合作成功后给我一半酬劳，大约三万元。该企业办公室主任是小何的堂兄，本来是要交给公司去做的，所以让小何独自给包揽下来。三万元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刚好可以资助很快就要去上大学的弟弟，我欣然地答应了合作。

我和小何分工协作，充分利用休息时间，一次次地走访企业，做出软件的需求分析，马不停蹄日夜敲打着程序代码，虽然枯燥，但是却精神十足。

我的室友赵芯颖看着我通宵达旦在笔记本电脑上忙碌，竟然给我沏了一杯咖啡端过来。我不由得有些感动，谢谢！我转过头来，发现她刚洗过澡，还未吹干的头发散披在肩头，一身白纱裙睡衣若隐若现出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

不客气！你忙，赵芯颖也许看到我的脸红了，也许意识到自己穿着睡衣有些不妥，转身进了她自己的卧房。我深深地呼吸，她通体的清香犹在，让我心中火烧火燎。赵芯颖是第一次穿着透明睡衣在我面前展露身姿。也许是太热的缘故，她原先那件粉色不透明的睡衣有些厚实。也许是我太老实，甚至有些木讷，完全不是什么坏人，也就没有了提防之心。也许是她对我有了些爱慕，有意激发我体内的男性荷尔蒙。我真不知道她是否有意这样，但是她却勾动了我内心深处对女性的渴望，这种渴望显得非常激烈。那杯咖啡很是温情，我不由得品尝起来，微苦稍带些甜，很合我的一贯口味，很提神，但是并未助我马不停蹄地去敲打代码，我已经心慌意乱。

后半夜，我在梦乡中迷乱。吴小萱和我结婚了，我们缠绵在一起，热吻在一起……那压抑已久的生命之液猛地喷发而出……困倦的我沉浸在梦乡，睡意蒙眬中脱下那黏黏糊糊的裤衩丢入床下的洗脚盆。

晚上下班回来，我发现床底下洗脚盆的裤头不见了。客厅阳台上挂满了洗的衣服，有我的几件内衣，还有那个裤头……好尴尬，我却无处藏身。赵芯颖从她卧室出来，若无其事地说：我今天调休，顺便把你的几件衣服也洗了。哦，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烧哄哄的，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隐私完全被人窥探。

你最近很忙？每天都通宵达旦趴在电脑跟前，赵芯颖关心地问。嗯，我应着又坐在客厅的电脑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马不停蹄地继续敲打代码。赵芯颖依旧又沏了一杯咖啡端了过来，我抬头望着她，赵芯颖未待我说声谢谢就说：你忙吧！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哦……我望着她离去，然后她轻轻地关上了屋门。

三

三个月后，我们成功完成了应用系统的开发工作，在企业进行了最后的测试工作后完美交付使用。小何的堂兄何主任很是满意，当下就让财务部给我们开了一张六万七千元的转账支票。小何喜滋滋地说：谢谢哥！发票我过两天给你开过来，今晚上请你去吃个饭。何主任笑了，摆着手说：不必了，忙啊，晚上还要应付上面来的人。

去银行路上我很是纳闷，不由得问小何：你去哪里弄正规发票？小何早就运筹帷幄，很是轻松地说：我在接手这个应用系统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没有正规发票企业就无法报账，所以我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就等着去税务局申领发票，你没注意转账支票上写着公司的名称吗？哦……我又惊讶地问：你注册了一家公司？你打算辞职自己创业？小何快乐地笑着，是啊！你和我继续合作怎样？跟我一同辞职，我们一起奋斗出一片天地来，自己做老板做老总，再也不看公司老总的眼色，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地说：是，是……哈哈，我好佩服小何，也有了些心动。这就是典型的大学生自主创业，我忽然也雄心壮志起来，努力去挣钱，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

小何很是守信用，第二天就给我打到卡上三万三千五百元，而后我们辞了职。晚上，我们在翡翠湖大酒店享受了一顿大餐，畅谈美好未来，喝得酩酊大醉才各自回去。

哎呀，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还喝醉了，快坐到沙发上，赵芯颖扶我坐到沙发上，又忙着去倒开水……大清早我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身边躺着光滑如玉的赵芯颖，而我全身上下也光光的。我一下子突然就烧红了脸，我知道我一定是犯错了。尽管我渴望女人的身体，尽管我稍微有那么些喜欢赵芯颖……但是我怎么会这样潦草从事呢？赵芯颖也醒来了，抚摸着我的胸部，温情脉脉地说：你不要自责，我不怪你，我不知道你是否真心喜欢我，但是昨晚你说你喜欢我爱我，然后拥吻住了我，你让我好激动。虽然我比你小一岁，但是我结婚早，又是离过婚的女人，所以我不苛求你负什么责，我也不想再结婚，婚姻其实是一个牢笼。看过钱钟书的《围城》吗？书里说：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虽然这样，男人还是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但都不愿意套在笼子里。女人也有生理的需求，有时间也急于渴望和男人相拥相依。

就这样，我在赵芯颖的爱抚下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无所顾忌的干柴烈火的对决，相拥，缠绵，热吻……在她的指引下完成我的第一次冲锋……让我真正的由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变成一个男人。

四

赵芯颖变得漂亮起来，也许是得到了男人的滋润，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反正我觉得她越来越漂亮，虽然与吴小萱相比有些逊色，但是完全配得上我这个瘦弱的并不帅气的男人。

小何是在大学科技城租的一间办公室，简单的两张电脑桌、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三台电脑，门口挂了公司的牌子。就这样，小何掏完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我也想掏一点，可是我那三万多凑成了四万资助了刚上大学的弟弟，我也是捉襟见肘，小何也不是很高兴。也许，这就是大学生创业的雏形，我们两个人一个公司，他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起初是没有业务的，我们就去散发传单，到处贴广告，跑单位。

赵芯颖依然还是天天去她那个制衣厂上班，计件工资加上底薪一月下来也就五六千块钱，不过比我在公司时还要高一些。自和赵芯颖有了那种肌肤之亲后，我不在外面吃饭了。忽然有了一份责任感，下班总会买些菜或肉，为她做好一顿可口的晚饭，这似乎也是一种做男人的担当。可是，我们之间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赵芯颖回来会因为我做了一顿晚餐而感激涕零，然后温情地望着我说：我们家男人就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一顿饭，他是个酗酒如命的酒鬼，还动不动就会打我。我忽然觉得该男人真的好可恨，怎么会忍心打自己的女人。

晚上，赵芯颖总会去洗个澡，穿上她那件透明的白纱裙睡衣。血气方刚的我是禁不住诱惑的，我也会去洗个澡，然后和她温存在一起。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她就是我的爱妻，出租屋就是我们的家，而她却从来也不向我索取任何。有时间，我甚至动情地说：我们结婚吧？她会动情地亲我一口，说：为什么要结婚呢？我说过，我不想再结婚，我早晚会离开你，我不希望你陷入感情的漩涡，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爱，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女孩。每当这时，我的心里总会好内疚，我占有着她，却不可以做她的丈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小何和我依然东奔西跑。实在是跑累了就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着急的我开始入手开发一些通用的办公应用软件，如人事档案管理系统、工资管理系统、酒店入住管理系统、KTV点歌管理系统、超市销售管理系统、餐饮点菜管理系统……我想用优惠的价格去竞争那些大的软件公司，带着产品去给单位免费试用，慢慢地摸爬滚打，慢慢地打开市场，小何很是赞成。

半年后，我们总算打开市场有了零星的小收入。我们的餐饮点菜管理系统很受餐饮企业的青睐，慢慢在全市逐渐推广。该系统完全改变了传统的手工点菜模式，从点菜下单上菜到结账全部实现了电脑化。我们两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招聘了几个大学生共同创业。后来，我们在各大报纸投入了广告，把餐饮点菜管理系统做到了省内外。我们的创业团队再次进一步扩大，总人数竟然达到三十人，我们的成绩让同行们都刮目相看。

赵芯颖突然悄无声息地走了，给我留下了一张字条：

亲爱的，你不是我的丈夫却胜似我的丈夫。你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大学生，看着你创业成功我真为你高兴。我该是要走了，否则我会影响你的正常人生。虽然，我有些舍不得你，但是我必须要走，把眼泪和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为什么？我伤心地痛哭起来，赵芯颖，你去了哪里？我冲出了屋子，在黑漆漆的夜里处处寻觅。你的电话为什么是空号？赵芯颖，你到底在哪里？我的怒吼划破寂静的夜空……

五

赵芯颖一直没有再出现，仿佛消失了一般，让我差不多一个月都是浑浑噩噩的。而在这时，公司的女大学生张欣悦却走进了我心里。她说：林总，我在刚进入公司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我被你们的创业故事而感动，也更为一个农村男孩能在城市立足奋斗出一片天地而感到自豪。我也是从农村来的，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我想做你的女朋友，也想做你的贤内助……哦，我为她的话语而感动……

后来，我渐渐地喜欢上了张欣悦，爱上了张欣悦，关键是她似乎有着吴小萱的气质，赵芯颖的温柔，仿佛是她们两个人的化身。公司的业绩一直蒸蒸日上，一年后我买了房子，买了梦寐以求的车，我和张欣悦结婚了。不久，我们何总也有了心爱，也结了婚。

三年后，公司由原先的辉煌时刻逐渐走向了衰落，陷于经营困难而宣布倒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孩子还小，我依然还是要去打工。年龄大了不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无奈地加入了大学生外卖骑手团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不停地穿梭。其实，我不屑于此份工作的，主要是在于起早贪黑地跑能够多挣些钱罢了。过惯了舒适的生活，目前的窘迫让张欣悦接受不了，不时就会对我牢骚满腹：我好后悔，为什么会进到你们这个小公司？最错误的是爱上你，让我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束缚。你瞧一瞧，你一个堂堂副总竟然穿着黄马甲，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我的脸都在发烧，我连门都不敢出。说好的要把我们农村的父母接到城里来享享福，可是怎样呢？明明公司都倒闭了，你还要为你不争气的大学生弟弟资助创业，十万元让他挥霍一空，终日无所事事地沉迷于酒馆。面对妻子的愤怒指责，我无言以对……

再往后，我不小心出了一次交通事故，幸好我只是一点皮外伤，吓得我不敢再骑电动摩托车了，我告别了外卖骑手这个团队。一个大男人坐家里是不行的，没有钱就无法支撑一个和睦融融的家庭。我又想到了自主创业，想开一家饭馆，然后很快行动起来。我真的没有想到这是我步入社会后所犯的最大错误。当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却遇到了三年的疫情。我没有挣上一分钱，但是出了不少的装修费用，还预交了三年的高额房租。一时封控了，又一时解封了，根本无法正常经营下去，终于入不敷出关门大吉。

张欣悦和我离婚了，房子、车子、孩子都按她的要求归属于她。我只好流落街头，不得已回到家乡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我知道张欣悦移情别恋，爱上一个大她五岁的政府官员，我只有流着伤心的泪祈福他们……

央视说，孔乙己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当代有志青年绝不会被困在长衫中，孔乙己的长衫是衣服，更是心头枷锁，而今天的年轻人一定可以脱下枷锁，找到自己的使命。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多姿多彩，苦涩与甜蜜相互交织，逆境与顺境相互交织，从来也没有过什么风平浪静。生活的确不易，但是我想说，我不是孔乙己。我扛着锄头跟在父亲的身后，嗅闻着那熟悉的泥土气息，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地上……

春天来了，我和父亲携手承包了几百亩的山地，播种下满心的希望。

李少云，男，一九六六年生，青海省湟源县人，湟源县作家协会会员。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作品散见各文学媒体平台及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