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瓶插榆树枝
翟世康
我见过好多家里,用漂亮的瓶子装上水插花,插得牡丹热烈,芍药奔放,玫瑰羞涩,红掌招摇。可是,工友珉珉却别出心裁,用啤酒瓶装水插着春意萌动的榆树枝。
由于珉珉是新来工地和我刚住一个屋,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问他:别人都用瓶子装水插花,你却为啥要插榆树枝呢?
瞅着珉珉对瓶插榆树枝很是在意,我越发想知道其中的原委,但就是因为初来乍到还不熟悉,不想让珉珉觉得我是个爱打听闲事的人,所以,就一直闭口没有问珉珉为啥要瓶插榆树枝。
你可别说,当那萌动的春意在水和光的作用下,那小小的骨朵竟然绽放开花!我盯着榆树枝的开花,忽然感到自己白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总以为榆钱就是榆树开的花,殊不知今日才大开眼界,看到了榆树开花:它的单花有如小米粒,赭红色,5-6个小米粒般的花骨朵挤在一起,开放后就形成了一大朵榆树花。如果你不细看,就发现不了这一大朵榆树花原来却是5-6个“小米粒”组成的。
时光荏苒,我和珉珉同吃同住同在工地搬砖。他内向不爱多说话,我话多总开他的玩笑。在一个雨天,那榆树枝开的花儿不知怎么就干枯了,可珉珉却很是认真地把它放在屋外的雨地里。瞅着珉珉认真地将干枯的榆树花放在雨地里,我长叹一声说:珉珉啊,太阳这么红,你就不怕把榆树花晒死了吗?珉珉哦了一声,却又把刚刚放在雨地里的榆树花端回屋里。
瞅着珉珉将榆树花又放回原地,我这才发现珉珉双唇嚅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咋啦?我急忙从床上坐起皱着眉大气不敢出。
珉珉的情感堤坝终于崩溃,肩胛骨随着抽泣抖动,我刚要下床过去看他,他却拉起被子将头蒙住。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我尴尬窘迫,是不是珉珉觉得我在玩弄他?明明是春雨淅淅沥沥,我却说红红的太阳。为了忏悔改错,我默默地将那瓶插干枯的榆树花放在了屋外的雨地里,然后又默默回屋拍拍已经呜呜在哭的珉珉,很是内疚地说:珉珉老伙计,我不该开你的玩笑让你伤心。
珉珉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忽然自言自语但又是像对我在说:我妈不能见下雨,一下雨就脑袋疼痛犹如孙悟空的紧箍咒发挥作用,非要有一个人紧紧地搂着她她才能缓解疼痛。
哦,原来珉珉的心早就贴在妈妈身上了,难怪我说红红的太阳他也相信。
就在淅淅沥沥的春雨越下越大时,珉珉边哭边对我说:不行,我得回去将妈妈紧紧地搂住。
珉珉走了,是借隔壁刘才要的摩托车走的。
珉珉走后,我盯着那干枯了的瓶插榆树花,忽然想起我那次深夜重感冒,高烧40度2不省人事接连呕吐,是珉珉不顾疲劳将我背到私人诊所,然后是围着病床跑前跑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当我清醒看到珉珉是两眼血丝满布,嘴角的水泡犹如葡萄串,说话的声音嘶哑,并时不时用舌尖顶着疼痛的牙龈。
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个重感冒半月好不了。而就在这半个月里,珉珉是寸步不离的照顾我吃喝拉撒,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可等我痊愈回到住处问他这半个月花了他多少钱?他却摆摆手说啥钱不钱的,赶明儿个我要是有了病,有你照顾就行。可我又问那半个月工资我应该付给你吧?珉珉这次没笑,而是郑重地盯着我说你是在堵后路吧?怕我病了你伺候我比我伺候你半个月多你要吃亏的是吧?
听着珉珉的话语,我可真是有嘴难言不知咋办,只好推住珉珉的双肩说不说了不说了永远不说了。
不知什么原因,成天和珉珉待在一起时,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起过珉珉,可珉珉回家还不到一天一夜,珉珉对我的好却一桩桩一件件满登登地在脑子里涌现:记得珉珉和我住一个屋开始的那天,屋里的地总是珉珉扫我一次都没扫过,屋里的水总是珉珉打我偶尔有过几次。就连我的脏衣服只要脱掉放在床下,珉珉就不吭不响拿出去给我洗了。
为了屋里的扫地打水和给我洗脏衣服,我不知说给珉珉多少次留给我做,因为同是出力打工的在外人,可珉珉总是说你有事要忙,不是故意懒得不做,我没事闲着,做做无妨。
珉珉所说的我有事在忙,其实还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学习写作,为了我的文章发表,我只要下班进了屋,不是埋头看书便是趴床写作。
就是这珉珉回家了我却不停地想着珉珉,想着珉珉便出屋将那干枯了的瓶插榆树花拿进来,拿进来就盯着它仔细在看:插在水里的榆树枝周围已经有了绿绿的浮萍缠绕,清清的水里也有了针尖般的游生物在上上下下。我真的不知道这瓶没有生机,甚至还有点恶心的干枯榆树枝瓶插,珉珉到底是为了啥还要将它留下珍存舍不得扔掉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糊糊入睡后不知多久,工头忽然敲响了我的房门不等我答应就说:快起来快起来,珉珉车祸身亡。
啊?珉珉车祸身亡?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啥也没穿就赤条条开了门拉住工头惊悚地问:珉珉咋啦?
出车祸没啦。工头咂嘴哀叹又十分无力地说:你把他的遗物收拾收拾,待会儿车来了咱就去他家。
珉珉的遗物很简单,就是被子褥子和几件换洗的衣服,我和工头将它卷吧卷吧塞进蛇皮袋后,就端起那干枯了的榆树枝瓶插对工头说还有这。工头看了一眼就摆手说扔了。
可我觉得这干枯的瓶插榆树花一定有着什么特殊意义,要是扔了可真的对不起家人一样帮着我的珉珉啊!于是,我默默地将它用塑料布包装好揣在了怀里。
汽车一路冒雨,我一路泪流。泪流不是雨打脸风刺眼,泪流是心酸,泪流是致歉,心酸是再也无法报答珉珉对我家人般的帮助,致歉是从此和珉珉阴阳搁两天,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搬砖同屋聊天。
就在我们赶到珉珉家,珉珉已经入土为安,当我从怀里将那干枯的瓶插榆树花拿给珉珉妈时,珉珉妈痛哭流涕,将珉珉的干枯瓶插和她那白生生正在凋落的榆钱瓶插放在了一起。
瞅着这一干枯一凋落的瓶插榆树枝,我搀扶着珉珉妈沉沉地这样问:大娘,你们家这瓶插榆树枝到底是为了啥啊?
大娘热泪满面抽泣着在对我叙说。
人啊,啥时候都不能没了良心,我把珉珉伺候我住院的半个多月工资压在了珉珉的干枯瓶插下没有告诉珉珉妈,剩下的扫地打水给我洗脏衣服的情感债,我当即就拿定主意,不论身在何方地到何处,我都要有一个榆树枝瓶插,瓶插就从榆树的春意萌动开始,一直换插到第二年的春意萌动。
现在,正直清明时节雨纷纷,我把瓶子里那干枯的榆树枝,换上了刚从乡下折回来的绿叶肥枝榆树稍。并默默地向珉珉祷告说:珉珉啊,你瓶插榆树枝,是为了不忘榆钱榆叶榆树皮救了你逃难的太爷爷太奶奶,而今日清明我瓶插嫩绿的榆树稍,却是在怀念你我的昔日友谊和感冒住院陪侍。
珉珉哦请放心,我知道只有一直把榆树枝的瓶插插下去,咱俩才永远永远的在一起不会分离。
作者简介:
翟世康,1972年开始学习写作,1980年第一篇小说见刊。接着就写小说,写散文,写随笔,写故事,写杂文。几十年从来没有间断,所写人物语言平平所叙故事情节淡淡。但只要完稿推出作品,都是傾一腔情感满心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