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旧时光里的暖
文/丁杰
三月,春和景明,欣欣然寻幽访胜。我们穿过青青麦田,跟着一路春花,走进宁静古朴的仰山书院。与外面的春光烂漫相比,这里的风景沉静温厚,含蓄内敛。门口这棵虬枝苍劲的百年老槐树,如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拈须含笑,引领我们走进一段段旧时光,拂开历史的烟尘,与一样样老物件温情脉脉地伸手相握……
古槐上的铃
迎门的百年老槐树上,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铃。是谁把摇曳在春风里的铃绳轻轻一牵,一声颤响引出时光深处的一幅幅温暖画面。
绿荫婆娑,铃声为号,走来一位位或和蔼或严厉的先生,满腹经纶,一身书卷气。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从四书五经开讲,或文绉绉子曰诗云,或纵横捭阖高谈阔论,恨不得对讲台下的每一个黑脑瓜都倾囊相授。哪位先生没有“欲栽大木柱长天”的雄心呢,哪位先生不想桃李满天下呢。可总有调皮捣蛋的学童顽心不褪,不时向窗外偷偷张望,看着自由的鸟雀们在一树浓密的绿叶间捉迷藏,心痒难耐,只盼着下课的铃声快快敲响。
欢快悦耳的下课铃声一响,一群孩子动如脱兔般涌到院子里,阳光下,绿荫里,撒着欢儿奔跑,你追我赶,笑语满院。多年以后,他们无论是高居庙堂忧心国事天下事,还是躬耕乡野一壶浊酒对清风,在听尽江湖的风声雨声后,当某天,路过书院故地重游,仰头看见迎门老槐树上的铃,耳边又响起当年寒窗下的琅琅读书声,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纯真无邪的笑脸,会有暖暖的热泪不知不觉湿了双眼。

似闻机杼声
展馆门口的这架织布机是我家的吗?我轻轻摸了摸这些未织完的棉线,想亲吻一下这枚溜光水滑的梭,它应和奶奶家的织布梭一样,是用枣木做的,质地坚硬,光滑耐磨,静静地停在这里,仿佛还留着奶奶手上的温度。
儿时的记忆中,奶奶总在夜间纺线,白天织布,浆洗布匹好像都在暖和的春夏天气。夜间嗡嗡嗡的纺线声是令我舒适安心的催眠曲,而嗒嗒嗒的织布声好像总和我肚子里的咕咕叫相关。
小时候总是易饿,总是那么馋。放学时背着书包一路小跑进奶奶家的小院,奶奶正坐在织布机上忙碌,光滑的红褐色织布梭在她手中那么乖巧听话,忽左忽右快速如飞,堂屋的梁头上吊着一个聚宝盆似的竹篮,里面的美味仿佛永远都吃不完。只要我一喊饿,奶奶就会笑呵呵地离开织布机,起身放下竹篮,从里面摸好吃的。有时是几块饼干和点心,有时是一把花生、红枣和花糖,也有是菜饼子或窝窝头的时候。但无论是啥,我都满心欢喜,倚在织布机前,和着嗒嗒嗒的梭子声,香香甜甜地吃完。
奶奶一生含辛茹苦地养育大六个儿女,在那饥寒交迫的艰难岁月里,她挪着一双被裹成三寸金莲的小脚,在灶房和田间辛苦劳作着,还用一双巧手在织布机上日夜编织着经纬,织出无数匹土布拿到集市上换取家用,暖了别人,暖了家人的生活,也一直温暖着我的记忆。

磨坊里的青春
书院一角,静置着石碾和石磨,同行的姐妹想找一下传说中推磨的感觉,兴致勃勃地上前一推,本以为很轻松,石碾竟纹丝不动,引得旁观者一阵笑声。又上前一人帮忙,两人躬身奋力一推,石碾才缓缓转动起来。看来推石磨是个苦力活呢,可为什么母亲每每谈起她年少时的推磨往事,总是兴趣盎然地含着笑意呢。
姥娘家村东头的枣树林旁有一个石磨房,母亲常和自家或邻家的小姐妹去推磨。那时推磨是零碎活,一般不占用整劳力和整时间。半大孩子中午放学后,或晚饭后,常帮大人去碾谷子,磨玉米糁,磨面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说说笑笑间,互相帮衬,干活不觉累,甚是开心。尤其是春末夏初枣花开满树时,磨坊里的枣花香沁人心脾,连磨出的米呀面的都染上了淡淡的花香。有情投意合的少男少女干完活跑到枣林里,在醉人的枣花香里说上几句贴心话,尽管日子清贫,青黄不接时常吃糠咽菜,但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甜蜜。
母亲说,那座石磨坊里的碾和磨做工精细,特别好用,在四邻八村很出名。碾出的小米黄澄澄的,熬出的米汤喷香黏稠,漂着金黄色的米油,是女人坐月子时的补养佳品。磨出的面粉又细又筋道,蒸出的馒头很暄软,有原汁原味的麦香。常有外村的大姑娘小伙子推着粮食慕名来这里推磨。小村庄人情温暖,你帮我助中,村里村外好几对夫妻都是在石磨房相识而结下的良缘呢。

一口井,一村人
书院一角与石磨相邻处是一口井,我俯身看下去,寻找儿时村里水井的影子,想舀一瓢井水尝尝,看它是否如从前那般清冽甘甜。
我家村子南边有一口甜水井,年代久远,涌出的井水清澈甘甜,是全村人赖以生存的泉源。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人用扁担挑着两只桶来这打水。清晨相见,一个笑脸问声好,顾不得说几句话,担起水便行色匆匆往家赶,还有一天的事要忙呢。到了黄昏,打水的人们脚步就慢了下来,或干脆停在井边,大事小情,家长里短地唠着,井边欢腾起来。
从夕阳西下,到晚霞满天,甚至到月上柳梢,井边人群络绎不绝。男人们放下水桶蹲在一旁抽袋烟,说说笑笑中,劳作一天的疲乏慢慢消解了。女人们叽叽嘎嘎,一天的新鲜事多着呢,总也啦不完。有来叫男人回家吃饭的,自己却被粘在这里拔不动腿了,左邻右舍的好一番嘻嘻哈哈,最后夫妻二人担两桶月色回家。
有人说,想了解一村人的生活状态,就去村子里的井边看一看走一走,这里是一村人精神面貌的缩影。男女老少的喜怒哀乐,互帮互助的村风传统,在这里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至今令我每每想起便感怀不已的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井边总会不断有人冒着严寒,一桶一桶默默地挑水淘井,他们信奉在这个时辰淘井,能积福积德,让一年的井水有个崭新开始,涌出的水清澈甘甜,让全村人喝了无灾无难。
曾经一口井,养活一村人,暖一世游子心。

作者简介:丁杰,笔名乡村明月,山东聊城茌平人,山东省作协会员,聊城市作协会员,茌平区作协会员。热爱文字,在网络平台和各级报刊发表数百篇(首)诗歌,散文和小说,忆似水流年,书岁月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