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孙犁
文/张道发
文章做到极处
无有他奇只有恰好
人品做到极处
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文恰好人本然
正是孙犁先生真实的写照
孙犁先生
刚毅而执着
真挚而诚恳
一脸傲岸
难掩满腔真情
孙犁先生晚年
曾用过多个书房名号
有芸斋幻华室善闇室风烛庵
按孙犁先生自己的说法
芸斋有脂粉气
幻华室稍嫌做作
善闇室略带凄声
风烛庵有悲切感苦过了头
都不如原来的书房名号“耕堂”大方
而在读者心目中名声最响亮的还是“耕堂”
“耕堂”曾经是孙犁先生的书房
书房用“耕堂”二字
在孙梨先生看
有志趣有追求有操守
孙犁先生出身农家
布衣本色一生不改
犁是农具
耕得是农田
笔耕是在文字里辛苦劳作
“耕堂”主人孙犁先生文章亲切
字句里晃动着《朝花夕拾》里鲁迅的影子
也有苦雨翁的味道
孙犁先生的《荷花淀》
开头那么美
令人想不到的是
接下来居然是战争场面
更不会想到
这是一篇一九四五年写于延安的作品
从文学风格看
孙犁先生与废名沈从文兴盛的田园派小说
有一脉相承的渊源
不过受延安文艺思想的影响
孙犁先生的作品行文质朴
民俗民间氛围更浓
不像田园派小说过于文人气

人们仔细品味《荷花淀》
可见孙犁先生在意识形态和风俗画之间的摇摆
好在他尊重个人趣味
常引得笔锋触向后者
因而成就了这篇小说
孙犁先生很多小说
有革命诗意味生活浪漫化风俗画影子
使得他塑造的人物透明干净
如果把孙犁先生与汪曾祺先生放在一起谈论
其实他们是底色迥异的两个作家
两人相同是
他们都写出了漂亮的中国文章
进一步讲
孙犁先生一味淡墨
汪曾祺先生是水汽
一个是草书耐人寻味
一个行书如行云流水
孙犁先生质朴中有意境深沉
汪曾祺先生则是纯粹的质朴
孙犁先生优雅中有意境深远
汪曾祺先生则是涓涓泉水源泉眼一江春水向东流
孙犁先生是面对乱世时的幽幽哽咽和淡淡琴韵
汪曾祺先生则是纷乱尘世中清色箫音和缓缓笛声
孙犁先生
在文章气色上
汪曾祺先生沿袭沈从文文脉
底色是欢喜与天真
而孙犁先生则是战火消停中的一片幽静
而令人厌恶战争
汪曾祺先生俨然一湾溪水
孙犁先生隐隐一脉山峰
我不知道两位先生是否有过交往
但两位先生互相关注
孙犁先生在《老荒集》中说
他晚年小说多记事
用真人真事
真见闻真感情平铺直叙
从无意编故事造情节
不能与汪曾祺小说相比
汪曾祺先生也说
孙犁的小说清新淡雅
表现农村和战争题材别具一格
晚年越发趋于平淡
用完全白描的手法
勾画出平常的人事
有时简直分不清这是小说还是散文
显然是受到中国笔记的影响
被评论家称为笔记体小说

孙犁先生天性安静
偶尔还很孤僻
从延安走出来的作家里
这样的性情几乎绝无仅有
年轻时候孙犁先生在村里教书
不去住集体宿舍
找一户人家
睡在临时搭起的门板上
到了晚年孙犁先生
对迎来送往那一套更无兴趣
风风雨雨过后
俗世人情在孙犁先生眼里变淡了也变远了
孙犁先生曾经说
现在朋友情分甚薄
无金兰之契结
无肝胆之言语
孙犁先生性格属狷介一类
正直孤傲洁身自好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孙犁先生
为人处世安安静静
通过纸笔喷发出体内的岩浆
汪曾祺先生却不是这样子
尽管有一些狂
更多的还是名士气
狷介者有所不为
名士则是超凡脱俗气定神闲
孙犁先生很反感别人随意砍削他作品里的文字
坊间传言孙犁的文章不能改动一字
有朋友当年编发他的一篇文章
杂志印出刊发后才发现有一处字误
孙犁先生知道后
专门从天津捎过话来表示了意见
因为是朋友又跟他诚恳道歉
才给了谅解
还有朋友说
从孙犁先生那里取稿子
他总是嘱咐来人把稿子放好避免丢失
可见孙犁先生对他的文字有殷殷之情
孙犁先生喜欢水仙
骨子有贾宝玉情结
闲愁或多情藏得很深
当然也有例外
像《石榴》《忆梅谈》和《无花果》
那样追忆自己情感的文章
清丽流连常见旖旎
这几篇文章中
石榴梅花和无花果
对应着三种情感

孙犁先生因病去青岛休养
写过一篇文章
疗养院服务员是个漂亮的姑娘
还摘无花果给他吃
漂亮姑娘皓齿红唇
还冲他嫣然一笑
他吃了姑娘送的无花果
让他心里非常舒服
也让他凭空添加了一些感情上的纠缠......
这样的文字含畜而多情
老年之后的孙犁先生
淡泊无争自安以宁
有点似贾宝玉遁入空门意味
此时忆人之作
行文冷静的有点可怕
自己站在岸边
去追忆河流的往事
经过苦难浩劫的作家
动乱过后
下笔行文难免带些哭腔或埋怨
孙犁先生却超越这些
以云淡风轻的旷达与朴素追忆年华
一个作家往往囿于成名作
以后不懈努力却被忽视
就不能算一个优秀的作家
孙犁早期作品《荷花淀》《风云初记》之类的小说影响甚大
孙犁先生后期作品写得也很好
晚年先生的文章
不讲究辞藻
不追求华丽洗尽铅华
孙犁有很高的创作天分
其高明在于
同样写人间悲与欢爱与憎
他一方面符合当时的观念意识
一方面又脱尽官腔模式
文中处处散发着山乡村野的泥土味道
孙犁先生晚年家有来客
常送人一本《风云初记》或者《芸斋小说》
他说自己的一生
全在这两本书里
孙犁先生到底是以文起家
一生都珍爱自己的小说

孙梨先生有见识有胸襟
一个作家能否走远
最终决定其的是见识与胸襟
有见识才能写出好文章
有胸襟才能让文章有境界
这境界在孙犁先生《耕堂读书记》中一览无余
这些文章写得浑然天成
铅华洗尽炉火纯青
孙犁先生晚年
近似乡村雅儒的生活状态
静中读书闲时习书法
散漫而疏放自由风雅
畅志于乡间旷野
写出一篇又一篇地道的优秀文章
一章一节接通了中国文脉
世人在孙犁先生晚年写出来的十本书
统称“耕堂劫后十书”
对孙犁先生来说
劫后况味只是秋风打残荷帘卷西风
人与菊花相映黄
那才是孙犁先生一生最后的追求
人读孙犁先生
即便是夏天
也如身临月明星稀的秋季
或如一地冷霜的冬日
先生最后的岁月是安稳的
这份安稳是历经磨炼的返璞归真
进入到孙犁先生的文字
如上山早行鸡鸣环绕
田边茅房旁的那方土地上
一个老人独行在小木桥上
月色淡淡薄霜微寒
孙犁先生能品书读人
见识不一般
岂非常人所能及
“耕堂劫后十书”接通了道
不仅是文章之道
更是人性深层的道

初版“耕堂劫后十书”
书封面干净版式朴素
像孙犁先生洗得褪了色的中山装
文章之美自不必说
书名也老派润心润肺
《晚华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泽集》《远道集》《老荒集》《陋巷集》《无为集》《如云集》《曲终集》
集集是不一样的风景
集集又是不同的味道
但对“耕堂劫后十书”写作者孙梨先生而言
是人散曲未终
唐朝人钱起诗云
曲终人不见
江上数峰青
而孙犁先生的峰青
是一座文字之山
把孙犁先生读得深了
越发觉得人生委实不容易
一辈子风风雨雨
孙犁先生留下的妙文辞采
带着多少人的崇敬
让人回忆
作者简介:张道发,现居住河北省邢台市襄都区。我热爱文学,尤其酷热七律诗,我愿用我的诗情画意点缀平凡而不平庸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