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评论)在“知行合一”的生命原野上特立独行——阎生华和他的《阎生华文集》札记。李明:人生在世,总要做些什么,还要说些什么。
马克思、恩格斯论人生,有“需要”之说,而这“需要”二字的内涵也分三六九等,有初级需要: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以及由此波及开来的男耕女织、经商务工乃至为了谋生的百业千行;也有高级需要,如非商业目的的歌舞、阅读、旅游观光、宗教信仰、探险、慈善,甚而著书立说,聚众演讲,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需要”学说须臾离不开“力量”学说的支撑。
事情显而易见,要实现这些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需要”,都要依赖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力量”。
千百年来,东西方先哲就论证和阐发了“力量”的存在及其意义。培根在16世纪就提出“知识就是力量”的观点(见培根《新工具》、《沉思录》)。马克思、恩格斯则在前人的基础上系统归纳准确阐述了“生产力”的概念(见马克思、恩格斯合著《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哲学的贫困》、《政治经济学批判》、《经济学手稿》、《资本论》等著作)。同时,马克思又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了“理论转化为物质力量”的著名论断。在自然科学界,牛顿早在1666年前后就被自己小花园里成熟的苹果自然落地的现象所点燃,因而思考“万有引力”的物理学定律,最终于1687年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第3卷中正式提出了这个科学论断。
而早在两千三百年前,中国的荀子就在《王制》一文中精辟论述道:“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多力则强,强则胜物。”距今两千四百年前的古希腊哲人柏拉图则在《国家篇》中辨析道:“我们每个人都不能自给自足,相对于我们自己的需要来说,每个人都缺乏许多东西……由于有种种需要,我们聚居在一起,成为伙伴和帮手,我们把聚居地称为城邦或国家。”这是东西方先哲对“力量”学说和“国家”学说的杰出理论。但需要辨析的是,荀子对牛马的力量和奔跑能力虽强于人类,但最终为人所用的原因,只归结为人类的合力之思辨,显然有失偏颇,他疏忽了人类的智力和创造力。然而,他能在两千三百年前提出这样的理论,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了,我们还是不要苛求于古人吧。
而合力,智力,凝聚力,创造力都是力,都没有离开“力量”的范畴。是的,力量,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我们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稍加思索就会举证出自身以及生活圈周围形形色色的“力”:体力、智力、人力、物力、引力、磁力、思辨力、创造力、生长力、破坏力、凝聚力、爆发力、穿透力、号召力、统辖力、综合国力、核打击能力……一句话,力量是创造一切、改造一切的基础和源泉。扶持也好,打压也罢,助推也好,阻挠也罢,建设也好,破坏也罢,维护也好,推翻也罢,包围也好,突围也罢,营构也好,解构也罢,和平也好,战争也罢,个人能量也好,社会能量也罢,无不以力量为依托,为基础,为动能,为发端。以此为思维的基座,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古往今来人类历史星空中那些熠熠闪光的著名星座:从东方的老子、孔子、荀子到西方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从康德、黑格尔到叔本华再到“圣雄”甘地,从达芬奇到牛顿再到爱因斯坦,从马克思、恩格斯到列宁、毛泽东再到鲁迅……这些人类的精英不仅像大洋大海的灯塔耀亮了人类前进的航程,而且都以自己强大的力量深刻影响强力干预了一地一国乃至全人类的历史进程。应该说,举凡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伟大人物,都是“知行合一”的优异生命体。而由于主客观因素的制约,却又是各有侧重各有长短的。所以,伟人毛泽东以词论史,便有“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之辉煌高论。
而本文要重点评述的,却是阎生华和他的《阎生华文集》。
二阎生华出生于内蒙古察右前旗一个普通农家,论年龄如今已是个七旬开外的“准老人”。纵览他迄今大半生涯,说显赫也许并不显赫,但说普通绝对并不普通。作为一个“知行合一”的生命个体,他在“行”的方面,任过县长和县委书记,在“知”的方面,那就更加非比寻常。2022年夏秋之交,阎生华从北京的书斋将《阎生华文集》的电子版发给我,嘱我“审读”。这让我诚惶诚恐了。我心灵的海洋中顿时爆发出一股不大不小的“海啸”,而这一波“海啸”又情不自禁地让我记起了3年前的另一次“海啸”:内蒙古前作协副主席田彬先生竟让我为其即将出版的诗集《疯长的茅草》作序!而邀我作序、嘱我“审读”者都是当今文坛声震一方的名士,我有这个资格吗?我在心底叫喊着:“审读?阎部长啊阎部长,你这是折死我呀!”在我的印象中,在内蒙古,甚至在中国文学界,阎生华的文字都是一个独具风格的存在。作为文化散文,它那夹带着黄河壶口瀑布般澎湃激情和塞外高冷之气的文字,永远激荡着我这颗天性好奇的童心!我曾无数次惊惊咋咋地痴想:人世间竟有这等雄辩豪强的文字!我的身边竟有这等雄奇豪强的才子!阎生华现年七十有五,他的大半生有为生涯达到了“知与行”、“说与做”、“情与理”的高度统一。
从县长到县委书记,他在内蒙古卓资县主政6年,涌动起他“做什么”和“说什么”的第一个高潮。某国家级主流媒体以一篇《北京有个印堂子村》,报道和评述了他呼应改革开放的时代潮流,又依据卓资县的实际情况,力倡劳务输出的华彩乐章;他一手创建的卓资县县城“图书一条街”,不仅大大提升了卓资人民的文化品位,且以售书大军几乎走遍华夏大地的巨大冲击力,轰动华北,声震全国,也富了万千百姓;他顺应发展大潮,力主卓资县县城“东展南扩”的前瞻性举措,成为其后历届父母官的不懈追求;他以儒将的风范亲自谋划并打造的“石阶路”,南接新区主干道,北攀山顶“烈士陵园”,成为今日卓资人民和外地游客登高望远、凭吊英烈、抒发情志的一大景观。“石阶路”时时刻刻诗意地启迪人们:人生一如登山,每一步都考验着登攀者的足力和精魂,“只有那些在崎岖小路上不畏艰险、奋力登攀的人,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马克思《资本论》法文版序言);他出任县长、县委书记期间,忙里偷闲惜时如金有感而发即兴创作几十首旧体诗词之雅事,在内蒙古政治文化界不翼而飞,自治区的作家和编辑家们惊异其才学,在《草原》辟专辑集束式发表他的诗词近十首,一时间成为大青山南北的文化亮点;他还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演说家”,从县长到县委书记,他的无数次激情澎湃的演讲,让台下成百上千与会者的心魂如醉如痴、如沸如燃。正是这样的一次次演讲,指挥和鼓动着卓资县的售书大军潮水般涌向华北涌向全国,也鼓舞着全县20多万农民和市民,走出惰性,走出家庭,去植树造林,去兴修水利,去改造农田,去经商务工,去发家致富,去酝酿和营造前程似锦的个人梦,家族梦,卓资梦,中国梦……他调任乌兰察布市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后,在市委的支持下率部到西部数省区考察以及由此凝结成的系列文化散文,成为他“知行合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相结合的第二个高潮。他的系列文化散文被人们称为“阎生华西部散文”,分别是,《寻梦西部》、《榫子——我读甘肃》、《阳光之旅——新疆行走》、《望天之眼——青海随想》、《寻找太阳——西藏仰望》。其中,《榫子——我读甘肃》发表于《中国作家》2003年第3期,《寻梦西部》发表于《人民文学》2003年第12期,《阳光之旅——新疆行走》发表于《美文》2004年第6期,《望天之眼——青海随想》发表于《青海湖》2004年第4期,《寻找太阳——西藏仰望》则先发表于《草原》2006年第8期,《西藏国际专刊》随后刊发。如此在高规格文学阵地上百发百中的“靶向”创作,在中国文学界应该达到一定档次了吧。 30多年来,中国的出版热俨然成为一种时尚,随着改革的深化和出版业的放开,层出不穷的文人、准文人甚至“不文人”,千方百计“挂”个出版社的书号,自己编辑、自己校对、自己找印刷厂印刷装订的各种“文集”——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评论集、综合集堆积如山,从而被赵本山、宋丹丹搬上“春晚”,成为大众“左一层右一层、左一层右一层”的“糊墙纸”,实在是时代笑谈。
阎生华是个另类,他这个年过七旬的“八斗”之才,时至今日,唯一准备出版的这本书尚在酝酿之中。我们不知道某些动辄十部八部出书的“大作家”与他比肩而立或谈文论艺时,会不会因自惭形秽而尴尬汗颜。历史是混沌的,历史的江河永远都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历史的田园永远藏匿着无数良莠莫辨的生命密码……即将面世的《阎生华文集》里,“西部散文”系列首当其冲,接下来是3篇报告文学:《春光漫步——乌兰察布盟抵御自然和市场两大风险纪实》、《绿色畅想曲》、《走近乌兰察布——“进退还”战略长镜头》。最后是孝子阎生华说给父亲、母亲的心声:《土地之子——为父亲诞辰百周年而作》;《母亲缅忆——为母亲诞辰百周年而作》。三我们读阎生华的文章,每分每秒都会为他巨大的灵魂和庞杂的思想所感动。他的精神世界像飓风撕扯下的海洋,澎澎湃湃,融融脉脉,海海漫漫,腾腾跃跃,时刻都涌动着10万匹又10万匹精神的骏马,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汹涌而去,其势逼人,其声震天,雪浪排空,惊涛裂岸!阎生华似乎是一个承载着上帝的使命天生写议论性散文(余光中称作“知性散文”)的作家。
也许是基因使然,因为他生逢共和国诞生前夜,生命的螺旋体压根就受到政治板块大错动带来的巨大震撼,加之弱冠之年又被“文革”那样的狂飙突进年月猛烈地点燃,再加上出身寒微给他心头朦上的那层阴郁和不平,所以,他的心魂中永远都有飓风在呼啸,“耀斑”在爆燃,表现在生命姿势中就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思辨、诘问,昂奋,激越,向上,那种与懦弱、妥协、苟安、骑墙、谦恭判然有别的风骨风华,而这种风骨风华又与他的文风如出一辙,如影随形。请看:“我总觉得作为万山之宗、万水之源的大西部,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我遥望西部那拔地顶天的群峰,艳阳普照,庄严肃穆。祁连山雄浑伟岸,天山风流峻峭,阿尔金山静默冷峻,昆仑山博大庄严,岷山挺拔峥嵘。他们像睿智的长者,冷眼向洋,热风吹雨,庇佑着华夏大地,关注着世界风云。莽莽青藏,巍巍昆仑,支撑着中华民族的体魄。他左臂黄河,右臂长江,拥抱着华夏之邦,流淌着中华民族的血脉。”(《寻梦西部》)。
这上天入地的宏大视野,这恣肆汪洋的神奇想象,这准确生动的锦绣辞彩,这虚实相生的诗意升华,活像一个穿越时间隧道顶天立地的伟岸老者,挺立于西部的巍巍群峰滔滔江流之间,或翘首叩问,或俯首沉思,或侧首聆听,或摇首兴叹。而这叩问、沉思、聆听、兴叹无不显示出一种博大恢宏的文化维度和爱国情怀。果然,作家紧接着写道:“自古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实则爱的是中华之魂……西部是中华文化的巅峰,不到西部,你根本无法体会中华文化的磅礴与浩瀚。只有在西部的高原,你才会发现,世界上一切山峦已匍匐在你的脚下,只有登上这文化的巅峰,你才会站在一个新的高度将人类文化的万千气象一览无余。”如此挺立于青藏高原的万山之巅所产生的“一览众山小”的民族自豪感,不是一个爱中华爱祖国爱到骨髓的爱国文人爱国作家又是什么!四阎生华不仅是逻辑思维的大拿,同时也是形象思维的高手。
他童年时无数次看见母亲和其他乡间妇女手拿八吊(榫子)绕线。成人后,又曾无数次立于办公室的地图前或地球仪旁,审视中国和世界地图。此刻,他们的西行车队在河西走廊穿行时,这种真山真水的大地行走与他前面的两种形象记忆一瞬间融会贯通,此情此景,一个鲜明的形象突然在他心的荧光屏上闪现——榫子!甘肃的地图不就是一个榫子!于是,榫子就成了他这篇散文的标题。而把甘肃在中国地理位置中的形状比作“榫子”,在中国,不,在世界,还属首创!接下来,他以“榫子”在榫卯结构古式家具中的作用,论证和讴歌了甘肃在中华民族漫长历史中的镶嵌、牵制、弥合作用,其中不乏字字珠玑步步莲花的精彩段落,让人心悦诚服。请注意,阎生华的文化散文虽以思辨见长,但那些最精妙、最感人的优秀篇章又往往是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议论与描写和抒情粘合的天衣无缝的杰作。但是,阎生华就是阎生华,他是大中国万千作家中的“这一个”,他“知性散文”中的描写、议论和抒情,不是那种柔性有余刚性不足的细针密线,而是一种如钢似铁、如锋似剑、大刀阔斧、大开大合的硬性描写、硬性叙述和硬性抒情。若以绘画作比,他笔下的画永远都是那种酣畅淋漓、大涂大抹的泼墨山水,而非精美琐细、纤毫毕现的工笔花鸟。阎生华素来推崇余秋雨,但细品两者的区别,余文以学识见长,柔中有刚,棉里藏针,往往是在史学底蕴的基础上,一个跳高动作飞升万仞,站在历史文化的云霓中鸟瞰世界。阎文则以论辩见长,往往是迫不及待地露出襟怀中的真刀真枪,硬弓硬弩,剑拔弩张,直抒胸臆,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请看:“青海湖,你这望天之眼,你这站在世界最高极并将世界看得清清白白的天眼!纵览天地,俯仰古今,闲庭独步,君临天下。你更该向苍天发问,发出高远神妙、发人奇思的天问吧……
现在,我们该为青海给出一点平民化的话语了——跨上世界高极的一级稳稳当当的台阶。夹在西藏和中原之间的结合带、过渡带、缓冲带。西藏和中原间的粘合剂。设置在中级地域和高原级地域间的藩屏、照壁、女儿墙。跨进门槛前蹭一蹭脚的一块垫子。”(《青海——望天之眼》)请看:“万物讲联系。丝绸之路是联系的纽带,它一头系着悠远的历史,一头系着蓬勃的未来。其他的经济、文化、政治、军事等尽在网络和编织之中。”(《阳光之旅——新疆行走》)。哦,把“丝绸之路”想象成一块无形而又巨大的渔网或织锦——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尽在其中,这深远而又宏大的思路,这精妙而又新奇的想象,不能不让我辈拍案称奇了。再请看:“西藏是一只花篮,天女遗落在西域大地上的一只花篮……阿尔泰山和昆仑山正是她结实的筐边,编织在塔里木和准格尔盆地的周缘。中部的天山似花篮的提梁,提携着这只硕大的花篮。一千多个绿洲、四十多个民族便是那五彩斑斓的鲜花,异彩纷呈,花香袭人。“新疆是一个火锅。烹煮三鲜美,调和五味香。人们都能从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口味。先是一道一款的口味,后来干脆全部放进去,中西合璧,南北荟萃,兼容并蓄,融为一锅,人们吃的就是这样一种驳杂融合,吃的就是这样一种热乎乐呵。于是,吃出了档次,吃出了情致。“新疆是一个舞台。这是一个何其重要的台口啊!西风汉韵,南腔北调,胡乐胡音,在这里各展异彩,各显风姿……大碰撞,大融合,大排斥,大借鉴,演尽了古往今来的威武雄壮,演尽了天上人间的悲欢离合。“新疆是一面手鼓。一面稍经碰触便轰然作响的大鼓。舒缓有致,热烈奔放,尽显西域风情。“新疆是一个小孩,一个聪明的小孩,一个被大人紧紧牵着的淘气的不安分的小孩。羊肉串吃腻了,时不时玩出一点小花样,有时甚至搞出一个恶作剧,……想尝尝外面的麦当劳,肯德基。但骨子里是对大人的依赖和依恋……“新疆是一个太阳。一轮升起在`中亚的太阳`,在欧亚几大地质板块和文化板块碰撞、挤压下隆起的亚洲中心地域,需要一个特殊的力量,此非新疆莫属。历史选择了新疆,自然选择了新疆,新疆必将以其独有的博大胸襟和恢宏气度,阐明自己,烛照世界。”笔者之所以不惜篇幅大段引用原著,是想让读者便捷畅快的啜饮到“最阎生华”的原汁原味,从而一饱口福。不错,“西部散文”写的最雄放、最泼焊、最洒脱、最浓烈、最饱满、最酣畅——一句话,“最阎生华”的,还数他的《阳光之旅——新疆行走》,这种纯粹由方块字营构、创造和弥散出来的足以与天山雪莲相媲美的奇美和异香,将在我的心魂间萦绕飘拂,长久不散,从而成为我此生不太多的文本记忆。我们读阎生华的“西部散文”,时时感觉到一股淋漓充沛直逼肺腑的真元之气,一种空旷、流变、纵横驰骋又前后照应的立体感,一种由此及彼触类旁通的哲理和诗情,一种融合天地、博古通今、精深博大的通透和快意。多半是源自他生命密码中充沛的底气,阎生华的散文语言,总是喜欢偶合和排比,喜欢繁富和铺陈,表现在气韵和节奏上,时而虎步生风,时而莲步轻摇,时而唢呐高扬,时而笙吹细打,时而鸽哨入云,时而翠鸟啁啾。但更多的还是一泻千里的跨越式激情和冲浪式快感。五阎生华“西部散文”的思辨色彩和哲学意蕴在《寻找太阳——西藏仰望》一篇中表现的尤为突出。请看:“西藏人有两个太阳,除了这高高挂在天上普照大地的自然的太阳,还有一个深深藏在心中普世赎救的精神的太阳。不言而喻,这就是西藏的宗教的太阳……”“这是一种需要。人在思想,人需要信仰……只要有人类精神世界的存在,就会有信仰的存在,宗教的存在。照耀白昼的自然的太阳是重要的,烛照暗夜的精神的太阳甚至更重要。”“宗教是人类未成年期源自对未知的恐惧,而对于超自然力量的一种虚妄的寻求和寄托,是先知构建于人生即苦的基础上的庞大神学体系。是将无数单个的个人救赎行为汇流成一种禁忌太多的解脱艺术和像模像样的拯救事业。”“宗教是逃离又是持守。宗教拒绝理性拒绝时尚,宗教很无奈又很一本正经。”虽然,这些议论和说理没能完全脱离主流辞书典籍的味道,但把高深莫测的专业学说“翻译”和升华成既通俗浅近、直观明晰,又不乏哲理和诗意的“白话诗”,却是少数哲人的“专利”。再看:“先哲说,世界是不好的,身外之物是靠不住的,让我们学会遗世而独立吧!佛陀说,做你自己的指路明灯。众弟子和佛徒齐声应曰:南无阿弥陀佛。”“我们生活在宇宙之中,但我们自己的真正家园却在自己的思想或精神之中。”在游览西藏的几天里,智者阎生华站在世界屋脊之上,怀着孩提般的兴致和哲人的深刻,始终在思考着2400多年前柏拉图们就曾百思不解的难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人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同时,他又以儒家哲学的入世情怀和共产党人的担当意识,为急待发展的西藏开出一个个高屋建瓴的治世良方。西藏之行就要结束了。离藏前,阎生华怀揣着一万个迷惘和不舍,在心中喃喃自语道:“西藏可以走近,但始终难以抵达。西藏可以离去,但始终难以忘却。”即将登机离藏的一刻,阎生华再次总结和评说西藏:审美距离。”是啊,新疆的情人思念恋人,竟以“三百六”(注:应该是华里)为丈量空间,而晋蒙一代乡间恋人互眊互瞭的空间距离,往远里说也仅仅在“南梁后底”。这种生存空间上一大一小、一远一近之比较效应,被作家用新疆民歌和晋蒙“二人台”的唱词弥合连缀在一起,实在是逸趣横生,风情万种!笔者作为一个同阎生华一样从黄土地里滚出来的“里外黄”山药蛋,每读到他文章中的此类语言,就感到格外亲切,格外感动,格外暖心。依此猜想,那些与笔者一样的“山药蛋”读者,一定会产生出相近的情愫,而那些出身都市的读者,大约也会从中品咂出一些另类的温馨、机智和谐趣吧。这也就是阎生华的文字之所以能开启读众心灵之门的金钥匙中的一把。国色天香的牡丹和洋味儿十足的郁金香自有其雍容华贵之美,随风摇曳的八瓣梅也别具一种农家之女的浓烈异香和卓越风姿,而塞外满坡满岭的地椒花则永远散发着乡间慈母怀中无可替代的体温和奶香……
《阎生华文集》中的3篇报告文学,也与他的“西部散文”及整部文集的总体风格毫无二致,以卓尔不群的论辩色彩雄踞文坛,只是这些发表于30年前的文字,笔者已精读细研,有的还有过专门的评论文字,限于篇幅,这里恕不详加阐述了。七辑录于《阎生华文集》尾部的也是两篇“最阎生华”的文字:《土地之子——为父亲诞辰百周年而作》、《缅忆母亲——为母亲诞辰百周年而作》。电脑屏幕上这两篇文章的题目,把我自然而然带回到2020年10月7日那个难忘的晚宴。晚宴的前几天,在呼和浩特小住的我突然接到老领导阎生华的电话,电话称,他已由北京回到集宁,邀我回集宁一聚。现在想来,那其实是一个文学沙龙中个人作品的首发式。阎生华拟将自己的两篇新作——分别于父母诞辰一百周年时创作的两篇万字悼文打印成册,分发席间文友。古语云:“十年重相逢,两鬓白如霜”。在由呼市发往集宁的火车上,我恋恋地想:十几年未见了,年逾古稀的老领导也该两鬓如霜了吧。可事实却让我大吃一惊!入座后,阎生华的大女儿——散文家闫曼丽热情似火的对着我说:“李老师,你看我爸的头发,你一定会以为是染的——没染——一根白发都没有——好几年前就花白了,现在反而变黑了!”老领导也操着一口家乡话说:“就是,李明,没染。”父女二人对我那种久别重逢后亲人般的天真诉说,那种与生俱来的热忱和永不磨灭的童真,让我大为感动!须知,这父女二人可不光是文士,而且是官员。为官而没有官气,这在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界上,实在是弥足珍贵!可眼前这有违常理的铁的事实却让我惊诧不已。怎么?白发变黑?时光倒流?是京华古都的文化积淀愉悦了文士的心身?是皇城根儿的墨海书香熏染了骚客的白发?座中友人都是一方名士,有市委副秘书长,有艺术院校的领导,有集宁师院教授,有红遍大江南北的网络歌曲《西口情》的歌词作家,有学富五车清奇磊落的诗词高手。席间,谈天说地,共叙离情,觥筹交错,好不畅快!次日,西去列车像一个轻捷的骑士,伴着骑士清脆的蹄音翻阅老领导赠送的两篇万字文,时而感喟,时而怅然,时而沉郁,时而空茫……悼文,两篇悼文,这是一个年过七旬的男子汉对着早已作古的父母双亲的魂灵说的悄悄话,而人世间又有多少健在的、病弱的或已经作古的父母想听听这样的悄悄话啊!于是,多少理念,多少哲思,多少历史,多少现实,洪峰般冲刷撞击着我的心田,一些古老而又年轻、坚硬而又柔软、温热而又寒凉的命题,一次次在我心灵的屏幕上闪现:母爱与父爱的重量,人性与狗性的优劣,感恩与报答,哺乳与反哺,“独善其身”包括不包括善待父母,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阎生华的两篇悼父悼母的万字文,站在历史、社会、哲学、伦理学的多重高度上,把父母的一生放在时代的大背景上作浮雕式凸显,满怀深情叙述了父母双亲这两个平凡却又奋进、寒微却又尊贵、谦卑却又正大的山野伉俪悲欢离合的生命故事,充分显示了作者对二老的深刻理解和深挚热爱。阎生华在悼父文中写道:“父亲一生做到了`三得`,即沉得住气,弯得下腰,抬得起头。沉得住气是大度和睿智的彰显,是理想的沉淀,是成熟的标志。弯得下腰是一种姿态,是一种内心的强大和高度的自信,是一种承受苦难忍辱负重的充分心理准备。抬得起头是一面旗帜,正大为先,诚恳为贵,通达为怀。”这既是对父亲一生修为的涵括和礼赞,也是作者自己人生追求的体认和写照,更是一个雄关漫道真如铁、历尽劫难身犹健的北方汉子深刻老到、光明正大、圆融通达的男子汉宣言,奋斗者宣言,思想者宣言!阎生华的悼父悼母文,虽不乏琐细周到的描述,但更多的还是在此基础上的议论、思辨和升华。笔者同时认为,基于他惯常的风格和气质,他悼文中的议论要比其描述更为精彩。而让笔者最为心动神摇感叹不止的是阎生华那份感天动地的反哺意识和孝子情怀!这与时下普世存在的呵护后代比呵护父母周到百倍、关注父母的遗产比关注其生计、健康强烈百倍的社会现象形成强烈的反差!2014年6月,是阎生华父亲诞辰一百周年的日子。
退休后为了临末还要稍带提及的是,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坛,父子母子两代作家、或祖孙三代同为作家者,虽不乏其人,但毕竟寥若晨星。最著名者当数中国三国时代的“三曹”、宋代的“三苏”和法国的大小仲马。在现当代的中国文坛,要数“三叶”——叶圣陶、叶至诚、叶兆言以及茹志鹃、王安忆母女。我们这里要谈论的则是阎生华、闫曼丽这一对父女散文家。有意思的是,“二阎”虽同为散文高手,但却风格迥异。父亲以知性的文化散文知世,其风格为豪纵沉雄,恣肆汪洋。而其女闫曼丽的文章,多为细腻闲静的亲情散文,风格为深挚缠绵,纯真郁美。笔者闲暇时每于钱塘江畔的书斋倾心捧读古今文士的名作时,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北方的这一对才情卓然非比寻常的父女,进而不无崇敬地想,父女同为文坛名士而且都是性格卓异风华卓然的名士,这件事情本身,不就是人类生命原野上的一种特立独行吗?而此刻,当笔者附身键盘满怀激情敲击这些文字时,钱塘江正在涨潮,那雄奇激越的排浪,像十万匹扬鬃奋蹄的烈马,从东海奔腾而来,激情澎湃,势不可挡!据说,偌大一个地球,只有钱塘江和亚马逊河才能营造出这种奇特的景观。是啊,世界上总有一些事物特立独行,像我面前的这部即将面世的《阎生华文集》一样。
2023年1月于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