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读书日
今天,你要拿起书来读一读
在你喜欢的文字中过一天
鸟儿的鸣叫再动听
天高云淡的风景再迷人
你也不要合上书页
这些你熟悉的文字
曾经迷恋的梦想
都将在岁月的磨洗下
显露人性的光辉
祖先造出的文字
一个字就是一个真理
一个句子,一段文字
一篇文章,一本书
这人间的奇迹
连上帝也要惊喜
你低头沉浸在书里
病毒都知趣不会来打扰
遥远的枪炮声也会自动消音
我喜欢坐在这暮春的时光里
手拿一本书,轻轻翻动书页
像三星堆古蜀人举行庄严的祭祀仪式
任古老的时光仁慈之手
为我细心雕刻读书的黄金塑像
其实,我读书不是在追求真理
只是想把自己变成一枚方方正正的汉字
和其他汉字一起,组词结句,成诗成文
活在书本里,活在时间中
正如我坚持健身,目的不是长寿
只是害怕有一天,老眼昏花
拿起一本书,那些文字
字迹模糊,语意不明
2022.4.23,世界读书日
坐地铁
他们从地面下来
就像逝者
进入坟墓
相互打着招呼
回忆生前的日子
握手之后
依然陌生
下站,出站
彷佛一次轮回
2021.7.25
解剖室
一个人,睡在解剖台上
他的灵魂,和这个世界
已经告别。现在
他是一具人形肉体
和菜市上,一头猪
一头羊,一只鸡
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人们指点着猪羊鸡
我要买猪的这块肉
你要买羊的那块肉
他要买乌黑的那只鸡
语音刺激食欲,让人流口水
而解剖台上的人形肉体
让你迟迟不敢动刀
他紧闭的嘴,合上的眼
让你心虚气短:万一灵魂
回来了,他坐起来
指着你手上的刀:冷冷地说
放下!杀人偿命!
2020.1.21
《2020,死亡诗抄》选二
1
他人正在死亡。我在思考死亡。
某一刻,我正在死亡,有人在唱颂歌。
肉体缓缓死亡,疼痛减轻,我知道
上帝发了慈悲,让我通过死亡的
门槛时,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身体与灵魂分离,就像树上的果子掉落,
果肉与果核分离。肉体附着于时间之上,
时间附着于空间位移的物体。
你在地球上,你不在地球上。二者居其一。
他人的死亡,感觉自己的心跳。
或者,死亡就是电视转换频道,
一边是载歌载舞,一边是
惊悚恐怖。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不谈生死,他尽力保持正常,以免
暴露职业特征。某一刻,朋友欢聚
他突然无语,走神,想起了
昨天送进焚尸炉的一具年轻女尸。
2020.2.18
2
死亡随蜜蜂震动的翅膀,飞行到田野,
随针状刺吸式口器深入花蕊,
春天展示出妖冶的姿容。
油菜花,浓艳刺鼻,诗人,集体晕眩。
语言的冬装被收拾,折叠,放进箱底。
新款服饰尚未成批生产。各种伪装
迷惑他人,也迷惑自己。病毒
与人类,白天与黑夜拉锯战。
黄昏充满蝙蝠黑色的气息。
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久久不散。
生命被简化成一口气的呼与吸,
肉体被火化为一撮颜色暧昧的骨灰。
我被告知:语言正在被新型病毒围剿
伤亡,惨重;情况,危急。准备后事
没有后事,可以准备。只等黑夜
抹去脸上的泪水,堵塞口鼻发出悲声。
有人绝望,有人突围,地球承载加重
转速减缓,星星自动分化成两派:
一派发光,一派隐匿。
2020.3.14
我为虚度的黑夜而羞愧
几十年了。我爱上白天
像爱上疯狂的石头
每天,拖着沉重疲乏的肉体
我回到黑夜的空虚的屋子
放置一具丧失知觉的肉身
黎明敲门,晨曦拉开窗帘
我起床,扑进群鸟吵醒的新一天
黑夜,被抛弃的破棉絮
被脚步踩碎的路面残冰
我爱上了白天,爱得忘记了星辰
某一天,逝去多年的母亲
在一个深夜回来
守候她熟睡的儿子床边。我醒来
母亲的面容比黑夜更黑
熟悉而被遗忘的体温与呼吸
湿润我的眼睛。我静静躺在床上
为过去无数虚度的黑夜
而羞愧
2019.4
一盏灯
正如诗人辛波斯卡诗句——
你用书本、昆虫和树叶
教我什么是生命的清晨
我抱着婴儿,站在阳台
感知太阳每天的初升
守望落日隐没西边天际
这太阳,让我和婴儿
感知到宇宙的光明
而黑夜来临
婴儿眼里掠过一丝恐惧
小手紧紧抓住我
我轻轻拍着他
黑夜迅速漫过大地
我抱着婴儿
回到屋子
揿亮台灯
2018.8
(选自作者诗文集《婴儿之眼》)
父亲的辞世校订了我的准星
父亲的辞世校订了我的准星
那些涂鸦的墨迹
不是我的生活。我是我自己的诗歌
放开我,让我扣响扳机
我留下弹孔,给生命留下印记
复印,你的前面没有路了
你留下的虚空,我还得继续
你遗像上的眼神逼视我
有没有勇气继续生活的苦难
“我一生都在和命运抗争”
父亲。我的梦就是我的全部
到我也死去,我会给女儿留下
另一副面孔,那是一个新时代
我歌声细微,我的读者
你们可要仔细辨听
2017.3.20,父亲亡故日,夜梦得诗。
春题
春风中,人间那点破事
抵不过麻雀抖落的一根羽毛
海棠兀自开着,兀自欣赏
流水中轻漾的花影
这时令,适于游荡,适于放飞风筝
地球的历史很长,钟表的时针很短
人那点心思,仅适用于人自己
鸟儿自顾自偶尔来几声啼鸣
轻浮文字,抵不过春风拂过麦地
春阳暖暖,我羞于说出人间的不平事
2017.5
李小西
李小西,走在大街上
阳光躲着他
人群躲着他
落下的梧桐叶怕砸着他
他从东街走向西街
在十字口,拐向了北街
北街通向流经县城的鸭子河
他有些懊悔,本该走向城南
城南是工业开发区
容易看到墙上张贴的招工启事
李小西,走到河边
无心观赏河对岸的风景
他的目光移开与公园相接的楼群
脚下是一座新修的景观大桥
李小西,没有跨上桥
这个中午,秋日的太阳晃眼
李小西,他站在桥头
像一块裸露出水面的石头
来来往往的人流
溅起层层浪花
像唾沫喷向他瘦弱的身子
2016.10
物哀,居所
窗台外的杂草,无人观赏
年过半百的妻子依然例行浇水
老鼠在草叶间从容穿行
客厅,无客可待。老式电视机
散发旧日子的气息。老岳母斜靠沙发
半张缺牙的嘴,微闭双眼
灵魂游走于光线昏暗的房间
木质转角柜,茶色玻璃内
陈列早年的空酒瓶
瓷器花瓶内的塑料百合花,颜色暗淡
旁边摆放着妻子年轻时的黑白照
地面的小瓷砖,一尺见方,色泽灰褐
有明显凹陷,且裂纹清晰
墙角边码放一线装满书籍的纸箱
那是尚未赠送出去的自费诗集
这是我每日的起居所在
它不拒绝我,用它的宽厚和仁爱
承载我,容纳我。我的妻子和岳母
以女人的温顺和母爱
为我的日子点燃人间烟火
寄身小小的居室,我体内的各个部件
运转协调,细胞们和谐相处
墙壁上的横幅“梦曾游天”,墨迹陈旧
我常常呆望,情思出窍
这小小的的居室,我呼吸其间
不时会像阳台上调皮的小蜘蛛
在晾衣杆打上一阵秋千
并以吐丝的方式,编织对世界的爱意
世界亦以她广大的恩德
从纱窗徐徐吹进她慈悲的气息
2015.8
(选自作者诗集《驶向火星》)
《三星堆圣物诗》(35首选二)
金杖
记忆犁过平原,如沟渠纵横
浇灌春花,掌纹一样盛开
神展翅远飞,金杖光芒闪耀
如彗星扫过夜空。鱼纹,鸟形
本是自在之物,刻饰精美
那支箭,直射宇宙靶心
人群归顺,从那一刻开始
祭台高耸,乐音响亮
我们愿意匍匐,愿意小草般歌唱
金色,刺痛阴暗的光线。远方的部落
夜半商议来朝。神退隐
金杖无法折叠,埋入地下
记忆由此植根。天光剖开厚土
金杖,让涣散的人群重新积聚
青铜贝
兄弟,别老瞅着我。大王巡查
已回宫,享用美食,午间打盹
有微风过堂,有婢女摇扇
她,家住城外,长发秀目
我们已约好今晚在马牧河桥头幽会
这只贝,我要悄悄放在她手心
模具已做好,只等青铜熔化
再慢慢冷却,中空而精巧
这枚海贝(海,是我想象出来的)
谁没有私心呢?我的私心
就是娶她为妻。我愿意
终身为巫王做神器的工匠
只要每晚放我回家,一个草棚搭的家
棚外开满星星点点的报春花
2011.3
(选自作者诗集《诗巫三星堆》)
在三星堆遗址读图莱的诗
坐在三星堆遗址
读法国让·图莱的诗——
“今天礼拜日,空气呈蜜的颜色。
孩子的笑声穿透了寂寞的院落:
宛如一束菖兰耸向蓝天。
远处大风琴沉默了。
时间是乏味的,无一丝涟漪。”
此刻,暗合了某种情景——
今天也是星期日,深秋了,空气呈衰草的颜色。
草地上,孩子们的惊诧声漂浮在古蜀的河面上:
宛如遗落在遗址晶亮的玻璃球。
幽眇的石璧音乐消失了。
时间对我来说,不是乏味的,
不仅有涟漪,而且吹来相见如初的新鲜气息。
注:保尔-让·图莱(1678——1920),法国幻想派诗人领袖。诗句选自他的《反韵集》(107)(徐知免译)。
2011.5
(选自作者诗集《诗巫三星堆》)
末代皇帝
溥仪在位时很忙
小小的年纪
就开始缝补
皇袍上的破洞
溥仪很苦
他听见每一个
喊皇上的声音
都冷得人发颤
溥仪的夜晚很漫长
梦中无数的叮咛和教诲
教他怎样当皇帝
怎样守护一个偌大的王朝
灯油燃尽
男性荷尔蒙还未集聚成
一支出鞘的剑
便成了博物馆
一具千年皇权风干的僵尸
2006.12.18
(2015年10月,此诗入选《中国诗选2015》(英汉双语版,北塔主编,青桐国际出版公司)
妹妹家的八哥鸟
要刻画一只笼中鸟是艰难的
把它写入诗句,更是残忍
它对笼子反抗的叫声
妹妹听来是对饲养的感恩
它在笼子里的扑腾是可笑的
妹妹很高兴,说是天真的游戏
它没有同类,丧失了性别
编制鸟笼的人,早已幸福地死去
2010.8
(原载《中国诗选2016》(汉英双语版),中外名流出版社,2016年9月版)
萨达姆
2006年12月30日凌晨
全世界都听到了
一个人脖子被扭断的
“咔嚓”声
这天中午,全世界的食客们
正津津有味啃吃
一节一节的
鸭脖子
2009.3.28
(选自作者诗集《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随心集》选四
一
谁守候过一只蚂蚁临终的时刻
谁就可以和我面对面谈论死亡
二
不要向哑巴问路
他的内心,正在经受
不能言说的痛苦
三
钉子说:我已经进来了
你就不要再挤压我了
墙回答:你的硬性进入
让我一生痛苦
四
当我死时
把这副不再有用的皮囊
交还给大地
轻轻说声——
对不起
2010.10
(选自作者诗集《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天意
一场秘密的约会,发生在星星闪耀的夜晚
我所知道的,是上天让我看见的
星际之间,我往来如常,像一束看不见的光
地球上,我寄居的肉身,成为你的朋友
兄弟姊妹,我不知道你们来自哪里
那是隐匿在星光后面的秘密
我必须学会爱,那是刻在我灵魂深处的烙印
陌生人,我已向你伸出手
看着我的眼睛,那里有一缕光
它来自宇宙,是无数个星球
相互之间使用频率最多的密语
2009.4
(选自作者诗集《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水的颜色要是深绿的
并且是能映出日月光华的深绿
水的温度要是幽凉的
并且是能让人肌肤润泽的幽凉
水的味道要是甜丝丝的
并且是能带一种回味的甜丝丝
水中要含有丰富的矿物质
并且是为人体所能吸收的矿物质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水的来源要是从皑皑雪山流下的
水的沿途要有陡峭的山壁
山壁上要有古代的悬棺
至于古人是如何悬挂上去的
最好是一个费解的谜
要有参差葳蕤的树林
树林下要有陈年腐叶
叫不出名的小动物在腐叶上奔跑
要传出沙沙的声响
水边要有浅蓝深黄淡白的
像山野小丫头一样蓬乱生长着的小花
摘下放在嘴里咀嚼
要有一种清香或苦涩的味道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这水是从大山深处流出来
一路上要有多处垂直而下的梯形的飞瀑
远看听不见轰响
阳光下能映出七彩的那种飞瀑
还得有多处望不见底的深潭
潭水沉静幽黯潭边有神秘的石洞
让人神往又畏惧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这水不能流经城市
只能流经疏落的村子
水边要有捣衣的女人
捣衣的时间最好选在月明之夜
当然是在夏天
至于女人捣衣之后是否要下河沐浴
或是有的下河有的不下河
那就只能随她们的意了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至于这水要流经什么地方
沿途还要穿过多少幽深的密林
蜿蜒多少雄奇的峡谷
在风和雨的护送下
在日和月的陪伴下
最终要流向哪里
向东或向南
被另一条江水吞没
或是直接流入大海
江水不知道
也没人能说得清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她要怎样流动
你就怎样跟随
她要流到哪里
你就跟随到哪里
2006.07.26
(选自作者诗集《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1962年,泡桐树开出紫色的花
1962年,村头的泡桐树花开得比往年早
花多,紫色,远远就看得见
老人说,这年头,怕是要好转了
说这话的老人,皮包骨头
从刚过去的大饥荒中捡回一条
比狗好一点的命(那时,全村无一条狗)
1962年,父亲和母亲终于有了一点做爱的力气
我的出生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1962年,世界发生了很多大事
非洲的几个小国独立。世界上第一颗通讯卫星
进入轨道。玛丽莲·梦露
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为肯尼迪总统
高歌一曲“生日快乐”之后的76天意外死亡
年仅36岁。彭德怀上万言书
雷锋意外死亡,年仅22岁
这些事,和一个小村子以及我的出生
究竟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
听母亲说,这一年,村里没人死亡
还降生了几个孩子。她没想到
生我之时落下的病根,过早要了她的命
临死前,母亲神情有些恍惚,说
那年的泡桐树,花多,紫色,好看
1962年,我还没有记忆
那棵泡桐树,小时候,我常爬上去
它的枝桠易断,树叶肥厚,风吹花落
记不起哪一年,它随花消失了
2009.10.02
(选自作者诗集《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陈修元,男,四川广汉人,诗人、作家、文化策划人。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原三星堆博物馆副馆长、国际创意管理专委会委员、四川省文化产业发展促进中心(四川省对外文化交流中心)特聘研究员、全国第三届“书香之家”获得者。主编出版非虚构散文集《人生突围——八十年代大学生的集体记忆》,策划出版《三星堆文丛》(第一、二、三辑),出版诗集《诗意的飞翔》《跟随一江流动的水》《回乡》《诗巫三星堆》《驶向火星》、诗文集《婴儿之眼》,完成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剧本《三星堆》。2015—2016策划发起推动成绵乐诗歌高铁活动,产生全国性影响。2017年策划“三星堆与文学”论坛活动。2021年3月22日,央视直播《三星堆大发现》,由主持人任志宏等朗诵家演绎其长诗《面具说话》选节;2022年2月14日,四川电视台文化旅游频道以“名家.穿越灵魂的对话”播出陈修元和古蜀油画家游晓林采访专题片;2022年3月26日-4月1日,成都地铁传媒全线播放《陈修元:诗意三星堆》宣传片,被称为“三星堆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