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风人
文/叶丛

外国人到中国,必看故宫;外省人到陕西,必看秦俑。说:秦俑,活脱脱个陕西人!
其实,最像秦俑的还属扶风人:脸方、唇厚、眉浓。扶风人出言粗犷而耿直,舌不打弯,喉不打转,喜怒神色全写在一张脸上。男女的五官不比南方人平面白净,个个生得立体而深刻。所到之处百闻一腔,话不多却来得结实,觉着你可交,便能掏出心来跟你交。发火时,青筋暴于脑门,吹胡子瞪眼没了斯文。扶风人不侃不胀不狂妄,闷着头一个劲干事,冷不丁爆个冷门成了正果——你很难从眉宇间看出他的深浅。
关中有极浓厚的秦韵古风,愈贫脊的土地遗风愈浓。扶风人爱康平,怕麻缠,不爱折腾。“走扇门窗独头蒜,抬头婆娘低头汉。”这是扶风人公认的“四难缠”。“男不远走,女不外嫁,吃饱要知道丢碗,见好就收。”这是扶风人祖传的箴言。“女人爱母鸡男娃,男人喜儿骡猪婆。”这是扶风人的喜好。逢年节,斗大的福字门楼上帖,柴门破扇怕露富——是为特色。
单位里,扶风人注重荣辱,吊儿郎当的“闲痞”不多。“宁低头求土,不抬脸求人。”扶风人信奉“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的处世哲学,因而图强争气。不争气的也有,多见于舞场情场官场生意场。扶风人吃惯了大亏,不怕小亏,单怕对他“外气”,最恨良心长到脊背上的窃窃小人。扶风人乐善好施,古道热肠,干活不嫌脏累,见架劝架,见不平讨公道,爱攀乡党却无密友,不窜楼送礼却有几家芳邻。
二
扶风人随遇而安。站着看大戏,蹴下听小曲,锣鼓一响,眉户秦腔。扶风人不讲穿,西装领带扎也蹩脚;扶风人不讲吃,家常面一瓣蒜,吃鱼不会吐刺,见酒就上脸,上脸就失态,酒场上栽跟头,却落个豪爽的美名,令精明宾客终生难忘怀。扶风人不狡猾却狡黠,不害人却防人,防人也防得具体,结果防不胜防,教训大于古训。于是,生活里的扶风人谨言慎行,怕得罪人。
扶风人十个有九是孝子,在娘亲与媳妇儿女的天平上往往倾向于前者。乡风民俗,积习难改。扶风人极看不起“妻管严”的同事,因而极少有“模范丈夫”。于是,在一些边远的地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男人们炫耀光景的资本。扶风女人贤淑而顾家,给扶风男人当媳妇不难而当一个好媳妇不易。扶风人的家庭本身就是一所“三从四德”女子学校,男人不会“来事”,女人不耍“花枪”,莽夫娇妻光景好,丑妻越老越成宝;越没情况的男人越是“爷”,光景越差的家庭越和谐温馨。
三
扶风人“鼻子里不钻烟”,却时常被“烟幕弹”熏得打喷嚏。扶风人极看不惯趋炎附势油腔滑调之流,统统斥之为“尻子客”;厌恶天南海北的青汉撞入此方乐土,贬之为“长毛”。眼看着“尻子客”与“长毛”们一个个发迹了,他们只有反感和感叹:“人家把他家的,咱把他家的!”不知是骂人,还是怨己。社会上的好些事情使他们琢磨不通,乃至误入思想的怪圈:人人反对走后门,人人都想走后门,不屑于玩人之人却早晚成为人之玩物,看不惯满世界的光怪陆离却经不住炎凉浮躁……所以,扶风人如何也潇洒不起来,活得很累!
南拳北腿,各有所长。如今,扶风的年轻人不一样了。后生可可畏意气扬,青春人才走四方。而父辈们只有望尘兴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吾辈古板,爱钱怕死没瞌睡,天大的本事却受不了背乡离土之忧,所以成大器者寥寥,但张张狂狂终有时,“花拳绣腿”不实在!后生说:先人的好些传统和观念现在看来并非祖传的功德,而是人性的弱点。改革开放,“秦俑”都漂洋过海赚阔老外的钱了,“秦俑”的子孙的观念是否也要改一改呢?扶风人听着不顺耳,大骂子孙:你要改掉先人的德性么?!
自豪地说,笔者乃扶风人。三十多年前,别了故乡杏林镇,成了城市的“老陕”。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无意在此褒贬故土乡亲,只想从最熟悉的人文落笔,权作笑谈。

作者简介:叶丛,本名李明涛,男,生于1959年,陕西扶风杏林人。现供职于陕西凌云电器集团有限公司,担任内刊总编,系列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1983年起开始发表小说,先后在《清明》、《延河》、《百花》《炎黄》《西秦文学》《陕西日报》《宝鸡日报》《青年文摘》《当代作家》等国家和省市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三百余篇。获首届宝鸡文学奖、宝鸡市“五个一”工程奖。中篇小说《奶子岭记事》被《中篇小说选刊》(1992年第4期)选载。作品曾入选陕西省中专统考语文试题(范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