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李江:82年北大中文系文学专业,媒体退休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长篇小说《双面人生》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与加印,获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凤凰网小说转载中长期占点击榜首位。长篇小说《狗聊》由加拿大国际出版社出版。另:长篇《笑面猴》、《绝色股民》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人狗情缘》获北大方正全国长篇小说比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入选全国微型小说作家集第二辑。另写有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老人与狗》《忠犬》《老人与猫》。

长篇小说 (上下卷、共四部集)
双 面 人 生(连载五)
作者|李 江(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上 卷
第 一 部
第一章

(五)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我们几个就趁着月亮摸出青年点,溜到花蹩子家后墙下去摘果子——花蹩子走路腿有点跛,别人都说是年轻时嫖风从墙头上掉下来落下的毛病,平时不太讲卫生,鼻邋涎水挺埋汰,但和我们青年点上的关系还可以,老来点上蹭吃蹭喝,所以知青们才敢于去偷他家的果子。只是他老婆可是个悍妇。春天里青年点上顿白水面条,下顿苞谷面糊糊,饭里不但没油水,也没一点菜,实在忍不住,大头和卷毛就去蹩子家自留地里偷摘了几个青辣椒和豆角,被蹩子老婆瞅着了,撵到青年点上来,指着窗子没把两人骂死,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羞得点上的其它女知青都钻进房里不敢出来劝她。
来到蹩子家的后院墙跟下,果树有两枝子长得爬过了墙,红红的果子果然长得十分诱人,我的口水就先下来了。事先几个人做了分工,大头和蚊子各守在两头的墙角处了哨,以防蹩子家的人还有他家那条大黑狗蹿出来。马大有用肩头支着我,顺着墙根爬起来,由我踩着他肩膀去枝条上摘果子。之前我将上衣扎紧在裤腰带里,摘了果子就从领口往前胸的衣服里装。要是以往,我最多帮着了了哨,不会亲自去摘果的,但今天我有个小九九,摘上果子后,可以往其它口袋和裤裆里多藏下几个,几个人分时不让他们发现,昧下来,到时候就可多给晓芳几个。所以就自告奋勇担当了摘果子的角色。
各就各位后,马大有就蹲下身子。我扶墙踩在马大有肩头,他直起身子,送我到树枝下,我就来快了摘起来。摘果子时,肯定再小声也要惊动那狗叫唤,但以前果子青的时候,大头和蚊子就来摸过一次,说那狗只要你停止了动作,不出声,它就会停下叫声来。你再要弄出声响,他才又叫唤。蹩子家人就是发现了有人偷果子,要从屋里出来,还要开院门,还要从前边绕到后墙下来,咋说也得段时间,不等他人赶来,我们就跑了。
果然,尽管我十分小心地避免弄出声响来,还是惊动了那狗,“汪、汪汪——”地在院子里叫了两声。我急忙停止了动作,屏住呼吸,猫了一会儿。只听蹩子在屋子里喝自己狗:“叫啥?”那狗不吭声了。我就又抓紧摘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弄出了些声响,那狗就又吠起来。这时蹩子从屋里出来了,往后墙边了望,我紧忙又住了手,趴在墙头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院子里被几棵果树遮得严严实实,蹩子看不明这头,我也看不清院内。过了一会儿,狗不叫了,蹩子好象是又重回了屋里,我就又开始摘。可是,院子里又有些动静,判不明了情况。我心有些发虚,本来想通知身下的马大有放我下去,但一想到没摘到多少,要几个人分,就是自己昧下几个,也多给不了晓芳几个,就冒了个大胆,继继来快了速度摘。谁知这时候,就听蚊子大叫一声,“不好,蹩子把狗放出来了!”还没容我反应过来,马大有就一轱辘扔翻我,自顾不暇扯趟跑了。我被重重地摔到了地埂上,就感觉到脚脖被扭了,一阵钻心的痛。接着,我就被那恶狗扑倒了,胳膊上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几个人反应过来,重新回来营救我,用土块石头打走那狗,上前来扶我起来。月亮下见我胳膊上流着红红的血,一个个吓坏了。我一边忍着疼,一边骂马大有,“你x损真不是个东西!关键时刻就只顾自个,哎哟——”我骂完了马大有又直呻唤。
蚊子就也骂马大有:“一点都没说错你,狗损胆子小的就跟个女人似的。”
大头在旁边附和:“连个女人还不如。”
马大有为自个儿做辨解:“你俩胆大跑啥?你们先跑我才后跑的!”
几个人骂骂咧咧争争吵吵着,又由马大有背我起来,蚊子和大头两边扶着我,往青年点上撤。回去后,在灯光下,一见那胳膊上的血嘴印,几个人全傻眼了,血糊糊的,我全身打了个颤悸,又狠骂马大有:“你个x损,自私得要命,一听狗来,就扔了我自个儿跑,你还算是个男人!”
马大有就又辩解:“我哪里是想跑,实在是那损狗太凶,扑来得太突然,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回到点上,点长丁志雄回来了,晚上浇水冷来取大衣,见状,直呼,“坏事了坏事了!你们把大祸闯下了!我昨天刚刚听蹩子说的,他家的狗得病了,可能得的是狂犬,不吃不喝,见人就咬,连主人都咬。张一凡你得赶快打狂犬疫苗。不然,非死不可!我大舅就是被狗咬了没有打疫苗死的。”
我一听,就吓瘫在了椅子里,半天,才身子发着抖,眼睛里涌出了泪:“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我真不想死,咋办,你们得给我想个法子……”我想到了晓芳,我都还没来得及亲上她一下。
丁志雄就骂几个道:“明明知道蹩子家有狗,还去偷。想偷不会走远点,到外村没有狗的人家去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蚊子说,“干了一天的活,把人乏的,哪还有精神头去外村偷。也就是看花蹩子家的果树枝条长出墙头来,挺诱人的,才去偷的。”
“我的命都保不住了,你们还有心说偷不偷的,赶快想办法送我打疫苗吧!我求你们了!”
大头还在埋怨马大有,“看那么大个砣,关键时候才是个损包!只顾了自个儿跑,将张一凡扔下让狗咬。”
“行了行了,别埋怨了,我都要死了,快快救救我吧!”我的泪水就哗哗地滚了出来。几个人慌了手脚,没了主意。丁志雄派马大有重去隔墙将蹩子喊出来,叫到青年点上核实。
过了一会儿,蹩子被马大有领来了,看着我的胳膊,有点儿幸灾乐祸,先就说:“让你们偷!你以为我家的果子长在墙外边就没人管了,想偷吃就偷吃。专门有个‘警察’二十四小时看守着呢!”
大家伙就急着说,“唤你来是证实你家的狗这几天得没得病,是不是乱咬人。人命都要关天了,你还挂记着你那几个破果子!”
花蹩子眨巴下眼睛,又抹一把眼睛上的苍蝇屎,道:“昨天我还给丁志雄说来着,我家的狗这两天可能就是犯了病,乱咬人。连我们主人都咬。”
大家伙一听,全怔呆了,没了主意,想找队长老乔,老乔的家在邻村,再说,就是找着他也没用。商量一阵,就上饲养场里套驴车送我去打疫苗。
套好驴车,因丁志雄是点长,他就让马大有替他去浇水,我又和蚊子好,就由他和蚊子俩人陪着我去。把我扶上驴车,往大队部赶。
到了大队,队部里空空的,别说是赤脚医生了,其它人也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两人一商量,就是找来赤脚医生,恐怕也不一定有疫苗,还是直接把我往公社卫生院里送。
三个人重新上路,鞭子抽得小毛驴四个蹄子不得闲,得得得在公路上将小车拉得飞快。一不小心,轱辘底下绊上了块石头,将驴车崴了个人仰马翻,三个人瘫在路上抱头的抱头,抱脚的抱脚。那驴脱了辕,掉头就往回奔,我们几个瘫在地上,等反应过来,驴早都跑得不见了踪影。我掖在裤腰的衬衣脱出来个缝,果子撒了一马路,急忙爬下身子去摸回来,可是,四外黑乎乎的。丁志雄就说,“张一凡你命都保球不住了,还忘不掉你那几个破果子!”
“准备孝敬罗晓芳呢。”蚊子挖苦道。
我不吭声,继续在马路上摸找。心里也想,就是,自己小命都不保了,还摸找个啥,几个破果子。可是,就是不由自主地要去摸找。蚊子和丁志雄两个人坐在架子车上叹息着,我就伏着身子,忍着疼痛在马路上不断扩大范围了摸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还摸找回来了不少。丁志雄骂道:“摸摸摸,你就摸你那几个破果子。驴都跑回村去了,咋办?回球,你张一凡死了拉倒!”
我这才反应过来,明白过来问题的严重性,从腰里摸出两个果子来,分别递给蚊子与丁志雄,以示讨好。两人接过去放在衣袖上擦了擦,咬起来。蚊子就说,“晚上喝的两碗面条子,稀得跟啥似的,一泡尿就没了。”
气撒了,嚼完了果子,丁志雄只好和蚊子换着拉我。蚊子一边拉,一边说:“听说这一带常有人扔死娃子,招狼来。”
几个人立马害怕起来。
走着走着,就见前边一个灰乎乎的东西挡在前边。拉车的蚊子不敢走了,回头说,“我咋觉得前边好象是条狼?”
他这一说,我浑身打了个颤栗。蚊子问丁志雄:“咋办,不行就回球?”
“我的命,我要我的命!蚊子我和你是一个座位上坐下的。”我急着叫道。
“跟你逗个玩笑。”蚊子说。
丁志雄怔了一会儿,去到路边上,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说:“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就缓缓地靠了上去,一会儿,回来后骂蚊子,“走球。啥狼,一个破化肥袋子。还说人家马大有胆子小,你蚊子他妈也是个损包!”
两人将我拉到卫生院,公社的卫生院比较正规,晚上也有值班大夫,可是,却没有疫苗。大夫用碘酒把我的伤口洗了洗,抹了些紫药水,用纱布包了包,扭了的脚脖上也处理了一下,嘱咐我们还得上县卫生防疫站去打疫苗。
这可咋整,离县城那么远,十多公里路,又是个大上坡,二人拉我到县城去还不累死。我心想,我今天这小命弄不好就得完,丁志雄说了,被狂犬咬了的人,如果不及时打防疫针,百分之百的死。想想在这个世界上,刚刚才遇上个疼我的人,却还没来得及享受她对我的好,就要撒手人寰,特特的伤心,特特的悲凉。蚊子问,“咋办?”
丁志雄说:“咋办,只有再往城里拉拜。”
“那不把人给累死!”
“累死也得拉。不然张一凡这损的小命就完了。”我感激地望上丁志雄一眼,急忙又从裤腰里摸出两个果子递上。?
丁志雄拦了回来,说:“你他娘的别紧着溜须了。”又转头对蚊子说:“我们把架子车扔在卫生院,去到马路上碰碰运气,说不定有进城掏城粪的皮车,拦下个拖拉机更好。”
“对对对。”我一激灵,说,“上次袁老二进城去起城粪,好象就是半夜去的。城里人嫌脏。起城粪一般都在半夜起。”
两人就扶着我出了卫生院,堵在大马路中间截车。夜深了,马路上根本没有啥车了。不过,还真算有运气,截了二十几分钟,终于截下了一辆皮车,一问,果然是去城里拉城粪,一拔人在城里半夜起茅房,车把式负责驾车来回地拉。老乡听了我们的情况,很同情,就让我们上去了。晃晃悠悠地到城里,天就快放亮了。车把式一直把我们送到县防疫站,说:“我得赶快走,那帮人都在等着。”
我们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老头,进防疫站来。防疫站上有值班的,也有疫苗。可是,打疫苗时,人家要让掏五块钱,几个人傻眼了。丁志雄口袋里只有两块多钱,蚊子口袋里只有一块多钱。我则是身无分文。防疫站的说了两句,也就给打了。说是还有两针,下次打时把钱补够。出了防疫站,蚊子问,“咋回?”
丁志雄说:“咋回?想去坐早晨的班车,倒是满舒坦,可口袋里有钱吗?”
听丁志雄撂出这么一句,我心里疚疚的。
丁志雄又说:“刚才咋忘了没问那皮车在哪里起粪?”
蚊子说:“到马路上再去堵,说不定还能堵个拉粪回去的皮车。”
丁志雄说:“也只能这样了。”
几个人就又到马路上堵,堵了一个小时,还真巧,又把那辆拉粪的皮车给等上了。不过,这次,是拉着溜尖的一车粪。车把式给我们把尖上的粪平了平,几个人四处找能屁股底下坐的东西,找了半天没找着,车把式把自己屁股下的个化肥袋子用刀子割开下边的一层,扔给我们,三个人挤巴着坐上去。大粪熏得人发恶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车走开了,蚊子说:“张一凡,你的果子来,掏出来让大伯吃两个。”
我就急忙掏出两个果子来送上去,车把式谦让一番接住了。我就又掏出两个来让蚊子与丁志雄,两人接过去,在袖口上抹了抹,嚼起来。丁志雄嚼了两口,问我:“你咋不吃?”
我回答:“你们吃。我不想吃。”
“省着给罗晓芳呢。”蚊子说。
丁志雄就说:“球,几个烂果子。自己小命都几乎没了,还想着那么多。”
我说:“蚊子你胡说个啥?我就是不想吃。臭哄哄的。”
蚊子反驳我:“我们都饿得肚子里呱叽呱叽,我就不相信你不饿?”
“不饿。”我说。
丁志雄就说,“张一凡你个穷鬼,打防疫针时,兜里竟然连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也只能给罗晓芳送这几个烂果子。”
我听着这话,心里酸酸的,一瞬间就非常非常地恨起我那老爹与后妈。狗日的我插队时,就象是扔拉圾一般,只给了我十块钱,插队后跟上全点的上了两次城,坐了几次班车,钱就没了。害得我连牙膏都买不起,蘸着盐刷牙。袜子破得大洞套小洞的,没钱买新的,要是别人,早都扔了。一双球鞋也是补了好几个疤子,缝了又缝还都在穿。一双手套早都磨得戴不成扔了,还有其它许多需要添置的东西,真发愁冬天来了咋办。半年了,他们连个信都没给我来过一封,更别说给我汇钱了。让我抻着脖子天天盼着决算。想到这里,我眼睛都有点湿乎,但对丁志雄和蚊子说,“放心,你俩的钱我决算后肯定还。”
丁志雄说:“你看看你,说你两句,你就多心了,那钱还要?就算我俩救济你了。”
蚊了也随声附合:“就是,还什么还。”
丁志雄就又问我,“张一凡你家里条件是不是和大头一样,很差。咋就兜里一分钱也没有?”
我不回答,鼻子酸酸的。
回到公社卫生院,取了架子车,两个人重拉我往回返。路过大队基建队大庙时,我就要蹦下去。蚊子说:“你不要那两袋面了?”
“我这腿都瘸成这样了,咋拉?让基建队长重派人去拉。”
“在基建队咋干活?还不回点上养着去?”
“我铺盖在这。”
“尽量找借口。”蚊子说:“那两针咋办?”
“到时候我自己坐车去打。”
“补的钱你没有咋办?”
“到时再想办法。”我想到了晓芳。
他两个拉着空架子车走了,我才摸着数裤腰里的果子还剩几个,还好,有十多个。心里乐了,见了晓芳全给她!

特邀金牌主播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满庭芳艺术联盟精英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NZ国学诗词艺术主播。全民K歌范读导师。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