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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在草叶上滑落
——无傲无悔

青春在草叶上滑落——无傲无悔
——萧宽
是那阵热风把我卷起,带着海河的浪花和童年含苞待放的春梦,抛进科尔沁草原。我的青春在草根里孕育,在草叶上颤动……
二十几个寒来暑往,八、九千个日升月落,逝去如白驹过隙!
当我在京华大都重新寻找自我时,内蒙古的文学元老、我的启蒙老师王磊来函邀我写一点"哲里木感怀"。我搜索昔日支离破碎的影子——
1968年8月27日还没来得及过19岁生日的我,在天津火车站泪雨中别离,转天便是科尔沁草原热情的迎接。一个时代的大悲大喜成为知青命运的特色,几乎人人都别无选择。
头一杯浓浓的红茶喝下,我竟醉了,大西里村的贫下中农们不知所措,后知是茶醉,才成为笑谈。

成片成片的苞米割倒了,浑身累散了架儿。老农为我烧了几穗青苞米,我啃得"贼香",现在回味,也觉得胜过皇帝的御膳。
割谷子割"毛"了,我和西沉的太阳一起倒在谷垛上,半个多小时才把腰仲直。当我得知自己列为一等劳力,一股欣慰的暖流在全身涌动。我想起父亲嘱咐我的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上甜"。
艰苦的环境,毁灭才华是注定的。但是,艰苦也能压迫出成才的动力,这要找到和意志相融的契机。我没有这种严谨的筹划,仅有适机表现自己的浩意识。
"歇气"时,我偶尔画几笔速写,农民们只以"像不像"来评画。一个雨天,我为李大爷画了一幅肖像,震动了审美最实惠的农民。此后,队里让我布置会议室,为各家各户的北墙画大海中升起红太阳。

打草时节到了,队里把我画画的手艺当"礼品"送到散都公社,只为了搞好关系,在他们的草场打草。我画完一家又一家,青草拉回一车又一车。
能画几天画,还能享受宾客待遇﹣﹣每顿一碗鸡蛋羹,比起渡荒时在天津郊区挖野菜充饥和集体户的大葱蘸酱,如临天堂。
工余,我还可以骑马在草场"搂"几圈,自我感觉着成吉思汗征战南北的雄伟。我充实,也知足。
不仅出于"扎根农村"的号召,入乡随俗使我更农民化了。春秋在房前屋后栽树,盼它早成材。春节不回家,到十几里外的北沙坨拣牛粪、搂干柴。我还把不到下乡年龄的两个弟弟接来插队,真要实实在在地过农民日子了。

也许命运总愿和人们开玩笑,不然,生活就不会那么变幻莫测、丰富多彩。当我筹划转年自己盖房时,我却是全社200多知青中最先离开的人。那是1970年5月,我正干"脱胚打墙活见阎王"的活儿,公社秘书丁鸿昌喊我有事,我从一丈多高的土墙上翻个跟头下来,扑拉掉满身泥土跟他走了,这一走,便永远离开了农村。先是在科左后旗知青办参加"知青巡回检查团",接着在旗军管会办理"迫害知青案件",然后直接分配到哲里木报社工作。那年我刚21岁。
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分配工作:第一次选调,农民一致举手选了我。还未走,先被旗知青办抽调了。后来直接分配,主管人高庆林偶然看了我画的速写,当他把报到单给我时,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前一段还不知你爱画画,上次哲里木报社来招工已满额,没办法了。这次最大的单位是金宝屯拖拉机修配厂,你爱画画,必许还用得上"。当我回队拉上行李赶到车站时,高庆林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你重新分到哲里木报社。"我说:"我的行李正运往金宝屯。"他说:"我替你补办改运通辽的手续,上车吧。"

火车开了,我隔窗向高庆林挥了挥手,连句感激的话也来不及说,也不懂怎样说,只见他一派正气,满面和祥,好象只为完成天职,别无他求。
我赶到哲里木报社找到达木林厂长,才知道他招工的青年中,有一个蒙族青年因体检不合格而退回,高庆林和他商量补上我,一拍即合。偶然的转折,使我有机会敲文学艺术的大门。于是,近20年的哲里木报社生涯成了我青春的主旋。
我当拣字工人,兼刻字,还兼蒙汉两报的美编。那时办报为抢印毛主席最高指示,早5点上班,后改早3点、凌晨1点,加上每天"雷打不动"的半天政治学习,时常连轴转。用现在的编制定量,我至少干三个人的活儿。为了能挤出更多的时间画画,我把样样活儿都迅速干完,还要多干全车间劈柴运煤的脏活儿累活儿,也为了画画忘我时,不被认为偷懒。尽管这样,还要时常在会上斗私批修,检讨自己的"名利思想"、"小资产阶级意识"。那是一个极左的历史环境和政治氛围,凡求学上进者均难以逃脱灵魂的折磨。我当然在劫难逃!

为了转为正式美编,我把春节和自己都锁在会议室里,写领袖语录牌,好让春节后的政治会场上亮出我的美术字,以正视听,因为有人说我画画行写字不行,不能当美编。虽然美术字博得赞许,可是工厂设人替我刻字、拣标题字。再说,那时人们注意力都在政治上和嘴皮上,提倡"小车不倒尽管推"。况且,兼美编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既不能喊苦,更不能叫屈。关键的是,报社召开民主批评会时,我对一直比较关切我的总编李全喜提了些道听途说的意见,我表现出天真的率直,因此,也使我青春的前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只好含辛茹苦地干下去,不到四年,体重由146斤降至125斤。有人说我,这样干下去,活不到40岁。
幸亏报社第一次群众投票推选大学生,我至今感激报社职工为我投了绝对优势票,更感激白显清书记的老八路作风,他说:"只要求学上进,选谁送谁。"难得的正义与幸运,使我成为吉林大学中文系学员。与此同时,我的版画也选入全国第四届美展,并出国展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从此我相信了命运的两极转化、对应互补。自强不息,是命运的中轴。
说起文学,还有一个启蒙的转折。1973年,报社委派我和彭志信、马树林画"保安战旗红"连环画,我还兼文字脚本的修定。去保安送审时,我顺便朗诵了自己写的组诗《保安诗颂》,当时著名诗人王磊老师在场,给予热情赞许,鼓励我写下去。从此,我的诗情萌动,情绪高昂,每写完几首,便去王磊老师家请教。
王磊老师不仅给予我文学滋养,还给了我人格的力量。他是解放前扛枪的前辈,又是列入全国诗歌大典的名人,却淳朴得像个农民。家里也是泥墙土炕,书和诗稿堆在破筐里。他在昏暗的灯下写出几本诗集,得点稿费时常资助贫民穷友,有时到穷乡采风,连衣服也脱下送人。尽管我不赞同苦行僧精神,但我却被这种精神中溢出的人文气质所感动:他内涵着一种悲剧美的因子,只有上升到哲学美的角度才能理解他。

我想为王磊老师亲手打一个书架,竟凑不齐几根木料。我仅做的一件事,就是给他安上了日光灯,让他的土垦亮堂些,我心里也少了点阴暗。
是和大草原有缘份,还是和这里的人有情份,1977年大学毕业,我又重返哲里木报社。我的本班同学20多名分配到北京,我是"哪儿来归哪儿"的名额,父亲托人分配天津,我偏不情愿,不可言状的心态是我命数。我的青春,注定是草原的气概,既使像草籽一样微不足道,但也有顽强的生命和萌绿的热望!
总编柏斯亿很重视我的回归,委以重任,编采重要稿件,组织评报,开展报社文体活动等。可我的实干精神与狂热性格给总编和我都带来麻烦,敢想敢干和超前思维更遭异议。
1978年,我复兴科尔沁舞会,以诗歌的形式散发彩色请束,舞会以公开身份亮相,当时在全国尚属首例。加上我过早地强调:"土地分给农民承包"、"要给私有制一定的位置"等,于是,被"卫道士"视为离经叛道。

我不愿辩驳那段历史的是非。只补充一句我的收获:思想活跃、个性辉煌的青春得到展示,境遇灰暗、心灵压抑的感受颇有教益。
一个时代的过错,混淆了一代人的是非观。说不清道不明的是是非非,让每个人都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场合充当了悲剧角色,只是登场早晚、演技高低罢了。可爱的科尔沁,我青春的舞台,让我潇洒,也让我悲忙!
当我的政治青春跌入低谷时,我的生活青春亮起一面鲜艳的旗:"我时天旅行结婚!"这是取消我顶备党员资格的第二天我的亮相,第三天我和杨悦带上大家送的贺礼和徐敬亚的十首贺诗,到天津北京旅游去了。我还要亮起一面鲜亮的旗﹣﹣艺术青春!
我爱写朦胧诗和性格诗,在压抑的氛围中难以抒展,对于新闻报道又懒于应景,好在我会画画,便改任美编,那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最佳选择。我有一句诗,可点化当时的心态:只要心诚,一块卧牛之地,便是春的一角!

三年耕耘,上百幅版画在国内外展览、发表,1985年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和中国版画家协会。我创办了草籽诗社、又创办科尔沁漫画学会,参加创办书画研究会、油画研究会,还担任几所学校的特邀指导教师,发展少儿画,宣传少儿画。
为人做嫁,失去自我。这是我青春的运程,为此,我的青春画上了句号。是悲剧,但无奈。根本原因是我未能脱俗,其次是孩子比我可爱。
我真的喜欢儿童画。真正的美趣,往往由儿童的天真烂漫升华而来。
……
我悄悄告诉夏天我们有了儿子夏天有了儿子
夏天微笑着我们微笑着希望也在向我们微笑
我们走向成熟夏天走向成熟成熟也走向我们
远了近了近了远了远近都是没有远近的思恋
……
我回忆起1985年的一段诗句。那是我青春成熟的情愫,凝聚在科尔沁的草叶上,滑落在早已停刊的《诗选刊》中。
1992年春,我来到北京,搞文化开发,不管前程如何,我的根,在大草原,不仅青春在草叶上滑落,我的爱也在草浪中抛锚……
1993年7月25日北京

欣赏萧宽版画作品

科尔沁草原哲里木报社
萧宽当面用木刻刀
在胶合板上为知青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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