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文;心安无处不故乡

作者简介:孙文,大专文化,高级政工师,中共党员。长期从事公文写作、新闻写作、文学创作。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中华诗词学会、黑龙江省诗词协会、黑龙江省楹联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地方文学研究会理事,哈尔滨市党史研究会、延安精神研究会会员。出版代表作《穿越心灵的步履》,曾任哈尔滨市解放70周年纪念文集《传承与传奇》副主编。曾任哈尔滨市委史志和齐齐哈尔市建党百年征稿评委。有诗作选入《燕京中国精英诗人榜》《中华诗人年鉴》《当代中国诗人精品大观》《黑龙江当代诗词•男子百家》。作品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民兵》《中华诗词》《新时代党建》《诗词月刊》等,征文曾获得相关奖项,获“雅韵精华•诗会百家”诗词一等奖,《联斋》优秀诗联家等。

西江月·心安无处不故乡
根脉扎牢故里,情思涌动他乡。端来酒菜品甜香。咏月老家最亮。
浮影突缠暮雪,回眸笑送晨阳。心安静好揽云祥。挚爱刻于心上。
世界再大,风光再美,也割舍不下对故乡的眷恋。路途再远,也要回家过年,回家陪陪父母、见见亲人,一家人团聚。
年,如同磁石,在牵动着人们。故乡,如同万有引力,在招呼游子的归来。
每当看着如潮如涌、势不可挡的返乡过年的大军,我的心直痒痒。羡慕之余而又无可奈何。我的父母早已撒手人寰去了天堂。故乡对于我来说,依然是那样的美好,而回老家过年却成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往昔有关忙年、过年的情景,尽管久远,但如今仍历历在目。
每到过年时都要供奉家谱。家谱是太爷传给爷爷,爷爷、奶奶病故后,父亲、母亲搬家进城又带进城里。记得1964年的腊月二十七八,关里家有人来县城卖家谱挂画,父母亲商量买个新的家谱挂画,以表对已故祖先们的崇拜与敬仰,也好喜庆喜庆。大年三十那天一早,父亲便将本家爷爷请来誊写家谱。
家谱挂画是由辈分图表和对联、配画组成。辈分图表最上方是男左女右(在家谱挂画的平面图上看男在右侧,女在左侧)端坐两位古装人图像,意是先祖的象征,也可以理解为,是上帝造人的始祖亚当夏娃。正面按男左女右从中线分开,左侧是男性,从1至20依次排列,序号下面对应处是供填写姓名的空格,右侧是女性,与男性的排列、供填写姓名的空格相同。然后,下面均是如上所述的供填写姓名的空格,足有十几行。最上一行是最长辈分,依次往下排列辈分。左侧序号,指的就是男性本辈分中排行多少。右侧序号,指的就是男性妻室相对应的序号。辈分图表最下面是大莲花,两侧有对联。上联是“继世立业文兼武”,下联是“百代存心孝与忠”,横批是“子孙万代”。配画是水粉画。家谱挂画,从艺术角度审视,不是很精湛,但在家人眼里和心目中却是件非常严肃和神圣的事情。
为了誊写家谱,父亲特意从商店买回了小楷狼毫毛笔、砚台和墨块。母亲将长方形饭桌放到炕上。那时住的是火炕,饭桌是矮腿的炕桌。这时我已用砚台把墨研好了。只见,父亲站在炕沿边儿展开老家谱,本家爷爷盘腿面朝东坐在炕梢,从上至下聚精会神地一笔笔地誊写。誊写完,父亲又和本家爷爷逐一核对,确认无误了,才将笔墨收起来。新誊写的家谱就挂到西墙上。老家谱在三十晚上接神时用火“升了”。
记得在这之前,还有一次过年前续家谱。续家谱就是亲人故去三年以后才能在家谱上填写名字。那次续家谱,是将爷爷、奶奶上了家谱。
我从懂事时起,父亲就经常说起:在清末光绪年间,太爷他们闯关东,从祖籍山东文登出来时是他们哥仨。出了山海关,走到辽宁地界时,有一天走进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荡里,走着走着,天空突然下起“大烟炮”雪来,西北风刮着雪花像刀子似的打得睁不开眼睛,天地一片昏暗。起初他们哥仨还相互照应着、呼喊着艰难地往前走。待夜色降临,风停了,雪也小了。你太爷便停了下来,说歇歇脚,吃点东西,然后再赶路。这时才发现少人了。开始以为在后边,可是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影,这下子可急坏了大家,一边喊着,一边找着。茫茫芦苇荡,白白遍地雪,黑黑寒冷夜,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办法,你太爷他们只好在雪地里守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后仍没找到。出来时是哥仨,现在剩下哥俩了。你太爷打了个“哎”声说,不找了,命大活着以后还能找到。就这样,你太爷他们两股一直往北走,最后在离哈尔滨东北一百多里的松花江北岸的依山傍水的屯子落脚,开荒种地。走散那股在东北,很有可能也在黑龙江。因为你太爷他们出来时哥仨商量就去北大荒。也就是从那时起,你太爷说东北的本姓可能是近支家族不可通婚……
年前,父母亲总要忙一阵子,办年货、打扫卫生、洗衣被。等到了年三十,一家人老早就起来了,穿上整洁的衣服,吃过饺子,父亲带着我们屋里屋外贴对联、贴福字、贴挂钱;院子里用冰雪埋上灯笼杆,挂上彩纸糊的灯笼;打扫院子,并把水缸挑满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将封存一年的家谱“请出来”挂到屋里显眼的地方(东西方向),俗称供奉老祖宗。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供奉家谱要在大年三十这天的中午12点前完成。供奉家谱的供品,每年都是母亲亲手做的。有油炸粉条,菜名叫不上来。一小把粉条用线将下半部系上,油炸上半部后坐在饭碗里,像玉树一样。有用熟猪肚做的大象。将熟猪肚弯部切下来倒扣在饭碗里就成了大象,肚弯似象鼻子,用绿豆做象眼睛,用绿葱心做象牙,一个活生生的大象就做成了。还有蒸猪肘子肉和红焖鱼。油炸粉条和大象身上还撒上红绿丝。还有蒸的开花大馒头,馒头上按上小红花。供品依次摆在家谱前的供案上,并对称摆上两个瓷酒盅、两双新筷子、两支蜡台插上两支大红蜡烛,正中间放上香碗,香碗里装满小米。蜡台和香碗是木制的。中午12点吃饭时,给家谱上香,斟白酒并点燃,家人从长辈开始依次向家谱磕头跪拜。这顿午饭是岁末的陈年饭。
从祖上传下来,从大年初一到初五不能用生米做饭。所以,母亲每年在腊月二十七八就特意捞一大盆干饭,一碗一碗地扣在秫秸帘子或干净的木板上,放到仓房冻饭坨,准备过年烫水饭。在这之前,母亲忙着发面蒸馒头、面鱼(用模具造型)、豆沙包、糖包、芝肉包,发黄面蒸黏豆包,还要剁饺子馅包冻饺子。一切主食都备得很充足。

大年三十中午这顿饭,按照传统习惯家家都很重视。母亲的菜做得很好吃,通常这顿饭有红焖鱼、蒸肘花、炖排骨、溜肠肚、烀猪手、肉皮冻,再配两个素菜。在那艰苦的年代,平日里是吃不到那么多好东西的,作为孩子的我们,都盼着过年。
从年三十中午起到初三,扫地、扫炕都往里扫,不能往外扫;不准往外倒泔水,倒在泔水桶里。现在看来是民间的陋习,但那时人们都很讲究这些。
午饭后,家人围在一起,吃瓜子、花生、冻梨、糖块等,有说有笑地在一起玩扑克牌。夜幕降临后,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平日里用的15瓦小度数灯泡换上了大度数的。院子里点的灯笼,头些年用的是蜡烛,现在也换上了灯泡。
除夕夜要守夜,晚上不吃冻饺子还要现包,通常是韭菜或芹菜肉馅的。记得有一年父亲的朋友给了两扎蒜苗,三十晚上包了蒜苗肉馅饺子,好吃极了。母亲老早就把面合好装在饭盆里“醒着”。到晚上10点开始包饺子。其中要包一个放一枚一二分钱硬币和放一个糖块的饺子。意谁吃到放硬币的饺子谁就有财运,谁吃到放糖块的饺子谁就“嘴甜”。大约到晚上11点多钟,接神开始了(要在半夜12点前完成),父亲带着我们给家谱上香,点燃红蜡烛和酒盅里的白酒,院子里用木柈柴草点燃篝火,燃放鞭炮,烧上一些黄表纸,还要按方位跑出家门100多米去迎财神。回到屋里,大家喊着“财神接来了”,以企盼日子越过越好。
迎财神的方位都是年前四姨的公公姨姥爷给测算的。姨姥爷是个盲人,从小就学易经算卦,在县里很有名。每到腊月二十七八,父母亲派我们去问姨姥爷“今年的财神在何方?”
年三十,母亲按照迎财神的方位下饺子,把饺子煮好后,先给家谱上供,用两个小盘各放四个饺子,饭锅里用盘子留四个或八个饺子,意“四平八稳,年年有余”,然后再把饺子端到桌上。一家人先长后幼依次向家谱磕头跪拜后,便开始吃饺子了。这顿饭叫年夜饭。吃完年夜饭后,一家人还要继续玩一会儿。小时候,我们通常就一夜不睡。
从年三十到初二半夜12点要和衣睡觉。初二半夜12点送神后就可以脱衣睡觉了。送神程序与接神程序相同。按家族传下来的习惯,初二这天晚上半夜12 点给家谱上完供后,将家谱卷起来,撤下供品,只留香碗,每天早晚一炷香,到正月十五这天将家谱再放下来,重新上供,正月十六半夜12点送神。搬到县城后,母亲同父亲商量,也进行了简化,改为初二半夜送神了。纪念先祖形式多样,但要简化。现在看来,父母亲当年改为初二送神还真是一种进步和改革呢!
父亲为了让后人时刻不忘祖先,便以家谱为依据,拜托本家殿生叔叔于2005年9月撰写谱书,但没有成稿。后来,我把家谱上面的先人按辈分依次抄录下来,编写了家族表。这个家谱是1964年重新誊写的,因为无法继续供奉,随父亲遗体一起火化了。
自从母亲、父亲辞世后,每逢过年,虽然享受着三世同堂的喜悦与幸福,可仍无法释怀思念父母的凄苦。
节前,由二弟弟代表家人专程为父母扫墓祭奠。2012年的旧历年,越来越近了。傍晚见到街道十字路口人们为已故亲人烧纸钱,又让我十分纠结,也有了为父母烧烧纸钱加入民俗的念头,可还是放弃了,不仅因为在街道烧纸钱不环保,更是源于得到父母生前的赞同在他们百年之后不为其烧纸钱,因为母亲生前信奉了基督教,也是出于对宗教信仰的理解与尊崇。祭奠先人,老祖宗留下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社会文明如此进程,移风易俗又伴有一些旧习。我想,采取什么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忘父母的养育之恩,日子越好越感恩,年纪越大越思亲。这或许就是对在天之灵的父母最好的慰藉。
踏上回故乡之路的大多数游子,一年到头在外忙碌,盼的就是回家陪陪父母,而且就那么寥寥可数的几天,然后又匆匆返程,都是为了回家过个团圆年。去年,配合春节,网络上出现了亲情计算题,就是联系自己的实际,计算一下每年过年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数、天数,有的减去朋友聚会的时间,细细算来,数字少得可怜。当然,各自的情况不同,其计算出来的结果也就不同。我从小受父母的教诲,养成了一个乐观向上、积极作为的心态,干工作有些投入,那些年离开故乡,也就少了多陪陪父母的时间。真是忠孝不能两全。今天看来,我无怨无悔,但却有些遗憾。父母和岳父母在世时,每年再忙也得回故乡几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近些年,我只是羡慕别人回故乡,看望父母亲人团聚。而我回故乡,为的只是到父母和岳父母的墓碑前擦拭浮尘、粘挂绢花、感恩在心、默念祭奠。
故乡,那是我成长的摇篮,一脉相通的松江水网,驼峰映照少陵的凸起,沃野平原的粮仓……在那依山傍水的小山村,熟悉的田埂,攀爬的山梁,淌过的小河,没人的草甸,洗澡的水渠……更有那威严屹立的城门,见证沧桑的古牌楼,井字布局的街道商埠,环城二十里的城墙残垣,六次搬家的旧址,闭上眼睛都能找到家门的半截子胡同……
年,就是强大的磁场效应。故乡,就是万有引力的作用。这是因为故乡是血脉之根,更是情感归处,无论我们在何方在何地,哪怕是远隔重洋、海角天涯,在最传统的节日里总有挥之不去的乡愁萦绕于怀,都免不了被它牵动心弦。我渴望回故乡,但一想到已故父母、岳父母,罹难早逝的三弟弟这些亲人,又怕回故乡,因为已经找寻不到往昔的快慰,更嗅不到当年过年的味道。
乡情亲情难割舍,如今只能聊以自慰地说,心安无处不故乡!

巴彦诗词楹联协会编辑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