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事
（短篇小说 原创首发）
作者：周晓宇
一
志农要结婚的消息刚传开，便成了二大队的议论 中心。老一辈的受苦人们说：志农这才算在咱大队扎了根。毛泽东思想哺育出来的人就是好，文化人也来当农民，真真是社会主义的新事多呀！以后全靠这些青年人带头向前闯了。年轻人都觉得很光彩，特别是青年突击队长“小老虎”，竟当着志农的面说：“未来的大嫂子，这回你算给我们知青争了脸，做出表率啦。想当初，我们刚下来时，心还有点不安呢！你晚来的倒早扎了根，我们只得在二大队开花结果了。”话头正巧被老支书赶上，接过去说：“好啊！‘小老虎’，我们队的丫头任你选了。”说得大家笑了一阵，“小老虎”做了个鬼脸跑走了。
但邪风也是很紧的，胡说什么：亘古以来，读书做官，没听说过大学生当了农民的。还说学生下乡来，不过劳动一阵就回城去，哪有呆一辈子的理。况老二的小老婆，不就是这样一个代表，而刚刚被批判过吗？
二
男婚女嫁，本来是生活常事。可志农和小刚能决定结婚，却是经过了几番风雨的。或许就是因为志农是城市里的大学生，而烈士周万成的儿子小刚是农村的放牧员吧！细讲起来可就话长了。
要提起志农自决心扎根农村，到决定和小刚结婚的经历来，首先就得说说韩大妈。这韩大妈是知青集体户的房东，现年六十出头，四十岁上死了老伴，一个儿子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光荣牺牲。跟前就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叫金秀，是大队民兵连的副指导员，六六年初中毕业回乡的。乡亲们都说：这丫头不减韩大妈当年的勇。可知韩大妈解放前是干过一番事业的，至今远近闻名。就搁现在来说吧！别看她老了，可喂猪养鸭的还是一把好手。早又在县里挂了名，上过报。今年一开春，公社又在二大队开了养猪现场会。这样一位贫农老模范，当然对知青们的影响是大的。就说她家住的五名城里姑娘吧（包括志农在内）个个都是象亲女儿一样看待。其中两名小姑娘还成了她的优秀徒弟了呢。
去年夏天，有一天的傍晚，韩大妈刚从饲养场回来才进屋，志农也紧跟进来。说：“大妈我想给您说一件事。”“什么事？你说吧！大妈听着。”韩大妈一边擦着刚洗的手，顺便坐在炕沿上，也让志农坐下说。“我说了您可别伤心。我知道这一年多来，您是把我当亲女儿一样对待的。我也把您当成亲妈妈，我十岁死了母亲，在您跟前，我深深感到了母亲的温暖……”说到这里，志农倒先有点心酸。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自觉眼泪几乎流出来。她想起前天，姐夫给她来信催她赶快回去，说学院已同意分配她到省农科所工作。她知道是当讲师的姐夫给她“出了力”，根本没理睬。而昨天，学院又来了通知，叫回去听从分配。她的思想产生了波动，有的伙伴们也说她回去应该，不回去更应该。一年多来，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总是要找韩大妈帮忙。韩大妈看到志农不寻常的表情，知道是有件难处的事，于是用鼓励的口吻说：“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你大妈是经历过风雨的。”
志农克制了好一阵，才慢吞吞的说：“学院来了通知，叫我回去分配，我……”在这位斑发苍苍的老人面前，要提出回去，心里就觉得特别难受，越难受，以往的事就越拼命往脑子里钻，越钻就越使她不敢再说“回去”的话。
韩大妈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志农要真的回城去，韩大妈怎会舍得呢？当初这些城市女娃刚来时，她打心眼里往外高兴。她要亲眼看着她们在农村扎根成长。她象对待小松苗一样，日夜辛劳，给她们浇水，修枝，盼望早日成材。哪里想到过还会走呢？
静默了半顿饭功夫，还是韩大妈先说了话：“志农，你知道咱们队里面有多少贫下中农吗？”
“当然知道，二百五十八户。”志农莫名其妙的回答。
“知道他们都在想着什么吗？”
“更知道，想着以大婶为榜样，奋战五年，实现大队规划。”
“那规划上怎么说的来着？”韩大妈是明知故问，其实她早记熟了。
“实现水利化，机械化和科学种田嘛。”志农很流利的回答。
“你看大妈我能不能参加实验组？”
“你？大妈！”志农有点茫然。
“是呀！等你们有文化的人都走了，你大妈就搞科学试验去。”
“志农，咱队贫下中农是把你们当作希望和种子，愿呢们能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主人，百年后，我们闭了眼也放了心。哪里会想到，山窝窝里养不住金凤凰。”
“大妈，你！你别说啦！”志农此时心潮澎湃留下来的想法悍然冒出来。
“丫头，你听着，大妈把话说完心里才痛快”韩大妈略加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吗？瘦瘦黄黄的个儿，呆傻傻的眼。挑上一担水，也会出身汗。农活上更是啥都不懂的。那会儿我想：这算什么农业的大学生？那些城市里的洋学堂，真真把好好儿的年轻人给歹毒了。现在呢？看看吧！”韩大妈说着站起来，拍着志农的肩膀：“多健康的身板，多红润的脸盘。这双眼睛又明亮又清澈，一眼就能认出好人和坏人。丫头，哪个‘学校’好，你该知道了吧？”
“大妈，……”没等志农说完，院内响起老支书的声音：“您娘俩是干啥？天天住一起，还亲不够啊？”
“亲不够顶啥用？人家是要飞的人啦。”韩大妈故意笑着说。
“你说啥？老嫂子，是谁要飞？”老支书故意问着逗志农的。其实他早已听说过。就连志农姐夫的来信，他也看过。那是前天傍晚，志农从地里回家，路上把看完了的姐夫的信团成纸团，随手扔进路边的水沟里。正巧老支书从后边走来，他悄悄捡起，擦干净揣进衣兜里。根据他的工作经验，这些城里的小青年，思想工作往往就在纸团上。他回家看后却按兵不动，单等志农的反应。
“老支书，你甭信，大妈她……我是决定不回城了。”志农竟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志农，你姐夫来了信，代表了你爸爸和姐姐的心意。学院又来了通知，你就回去吧！大队还准备给你开个欢送会，发张‘毕业证’哪！”
“老支书，我离毕业还差得很远，我不准备回去啦。”
“不回去咋行？你来咱们队快两年啦，也该回去看望老人啦。愿不愿再回来，就有你自己作主啦。凤凰喜欢梧桐树，骏马自然爱草原。我们希望你回来，更得欢送你回去啊！”
“老支书，我……”志农看着老支书的脸，心里有千言万语可不知从哪儿说好。
“好！我们到大队办公室谈谈吧！”老支书又和韩大妈说了几句话，便回队部去。
这一夜，志农没有睡觉，她不仅重温了来二大队近两年的生活，而且回顾了她生命的二十七个春秋。工农的血肉联系，使她产生了一个坚强的信念——扎根农村干革命，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三
在志农准备回城的头天晚上，本村地主况老二的小老婆，提着一篮礼物赶来。据她说她们还沾点亲戚呢，她和志农的妈是堂姊妹。可志农根本不了解这一点。她知道她贫穷的姥姥家和地主况老二家的父亲根本不沾亲。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并揭露了况老二家的用心，叫那老婆子灰溜溜地把礼物又拿了回去。
次日下午，志农见到了久别的父亲和姐姐。见面都说她变了，很像个农村姑娘啦。志农回答说：“像！还不是，等下次再见面，我就是个农村姑娘了。”父亲笑着说：“哈……你们马上就分配了嚒！”
“爸爸！我就是来送交决心书的我的工作就分配到二大队了。”
“啊？你？你说的啥？”父亲惊愕地问。
“我要扎根二大队，为建设新农村干一辈子。”
“噢！照你说，在城里就不是搞建设了？”
“是！但农村更需要我，我不能让文盲老大妈去搞科学实验，去开拖拉机……”
“这是怎么说？”父亲打断志农的说话。
“爸爸，你是城市长大的，不了解农村是多么需要有文化的人。特别像我这样城里生，城里长的大学生，更是需要农村，胜过农村需要我。”志农很激动，却尽力保持平静的态度。
“爸爸可以不要啦？”
“爸爸，你真不了解我的心。”
“孩子，你更不了解爸爸费了多少心！”
“爸爸，我是舍不得离开你，但我更舍不得农村，舍不得离开对我们寄予厚望的贫苦农民的心。”
“照你这样说，爸爸的心意白费了？”父亲有些生气的说。
“爸爸，你自己说吧！”志农倒装出天真的样子来。志农也知道爸爸是个忠心耿耿为党工作，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工人。文革后被结合到厂领导班子当了副主任，也仍是锤把不离手的和以前一样。可就是在志农扎根农村这件事上还有些不舍，他总认为支持志农下乡接受再教育就够了，毕竟是农大毕业生，长期留在农村是很不应该的。所以志农一针见血地指出说：“爸爸，你是想叫我下乡镀镀金就回来，我却要在农村扎根，你能原谅我没听你的话吗？”
“咯！咯！……”一直在厨房忙活饭菜的姐姐大笑起来。说：“爸爸，我说二丫头下乡才一年多，甭说外表变，就连内心也变啦，跟在家读书时全成了两个人。我看她的心压根就留在农村没拿回来。俗话说骏马爱草原，你还是随她奔驰去吧！”
“那只有这样啦。不过我要亲自去看看那大队，是什么东西把我丫头拴住的。”父亲笑着说，父女又叙了一阵家常话。等姐夫赶来时，全家吃了团圆饭。
一个星期以后，农学院党委批准了志农的要求，她又急急忙忙赶回二大队韩大妈的身旁。
四
转眼到了秋天。志农领导的科学实验小组杂交的玉米获得丰收，亩产超过千斤，创造了二大队粮食产量的最高纪录。在贫下中农的一片赞扬声中。志农和实验小组的同志们正干劲百倍的开始一种菌肥的实验。一个新问题又压在志农头上——姐姐以爸爸的名义，接连来了三封信，催促她解决对相问题。还说已给她找了一个研究生，是她姐夫的同学，在省农科所工作。催她回去定下来。要是她不回去，她爸爸和那个研究生就要过来见面。这下可把志农急坏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那个研究生来这里。对于个人问题，她虽从未认真考虑过，但她想：“既然决定在农村干一辈子，当然就不应该再回城里找对象。”她又记起看望父亲刚回来后对老支书说的话：“她的户口要永远填在二大队的簿子上。”她是一个党员，说过的话是要兑现的。她决定先找老支书请个假，回去彻底解决一下，等回来后再考虑自己的终身问题。
她走到大队部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正是说她的。于是她停住步，听了起来：“我看那孩子近来是添了心事。”韩大妈的声音。
“你看是啥心事？”老支书故意反问道。
“那姑娘年纪也够了，也该安个家啦。”大妈说。
“老嫂子，你又给我想到一块去了。你看在哪合适呢？”
“看你又在考我，凭我的心，巴不得就在咱队好。真是在叫人舍不得放啊！”
“你看咱队哪个合适呢？”
“我眼观着，万成的儿子是个好后生，跟他牺牲的爹差不哪去。心底模样都很好的。”
“老嫂子，那你就费心给志农说说看。”老支书也是打心里满意的。
“我说？这事要是不成？”韩大妈有点犹豫。
“不成怕什么？我看志农扎根农村的决心很大，说不定她还会有这种打算。”老支书鼓励着。站在门口的志农却听呆了。领导的关怀，贫下中农的热切愿望，使她的血液腾的沸起，感动的泪花夺眶而出。她没有进去，也无需再进去。她急忙忙跑回家，给姐姐回了第一封五页的长信。她开始向旧的传统观念宣战了。她要用勇敢的手，来揭开历史崭新的一页。用革命的战斗的笔来痛击中国两千多年来孔孟之道的余毒，用她鲜血和生命的利剑来斩断一只只带着面罩的魔掌。这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毅力和勇气啊！
夜！这是第二个失眠的夜，也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夜。志农和衣躺在床上，她脑子闪出小刚的影子，一个健壮纯朴的大队放牧员。平素，她所听到看到的小刚的事迹此时也渐渐连成一串。一个烈士儿子的高大形象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她想：“工人的女儿嫁给贫农烈士的儿子有啥不应该？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吗……”
当她朦胧醒来的时候，韩大妈的女儿金秀正站在身旁笑着说：“大姐，妈叫你过去。”
志农坐起身，揉着眼睛说：“我同意了。”
“哈哈，你是做了什么梦吧？同意什么？妈是特意做了你爱吃的拉面，叫我来叫你的。”金秀也没顾志农的分辨，拉了胳臂走出去。
经过两个月的笔战，终于说服了父亲，又是姐夫执笔代表爸爸和姐姐向志农承认了错误，并表示坚决支持她敢于同旧传统观念彻底决裂的革命精神。她从姐夫的回信中才知道，原来党支部书记，团支部和贫协分别给她爸爸去信做工作。就连同房的几位姑娘还瞒着志农给她爸爸写了一份向她学习的决心书呢！实际上这是一场人民战争啊！
五
每一件新事的出现，都是要受到落后和反动的旧势力的阻碍的。志农已有足够的勇气和充分地准备，来抵挡各种风雨毒雾的袭击。但却没想到，已被她斥回过两次的况老二家的，竟在她决定结婚的头前下午又来了。当时金秀和两个丫头正帮着志农整理新房。只见一个疯疯癫癫地老婆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拉住志农说：“好外甥女，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说着拉起志农就要走。志农看到她那对老鼠眼和一张波牙的嘴就生气，她知道这老东西是不怀好心的。当志农看望父亲回来后，这老东西就二次跑来，说她在外地工作的大儿子要给她介绍个当什么官的对相，被志农一顿好训赶走了。今天又跑来，准又有什么鬼花抬。想到这里，志农气愤地把手一挥说：“滚你的，在我身上，你别想打什么成功的主意。”
“咦！傻姑娘，好赖我们沾点亲戚，我还不是一片真心为你好？在过去，一个大学生够中个状元了，跟个泥腿子像什么话？门不当户不对嘛。这算什么体统呢？”
“老二家，滚你的，你在这里放什么毒？”金秀大声斥责着。
“你骂谁？我们是亲戚，管你那家子事？”那老婆子倒大声叫着，引来一些街上的人。
“老二家的，闭上你的臭嘴吧！什么亲戚？人家姑娘碍你什么啦？”一个姑娘插嘴说。
“啊！你这毛娃娃也来训我？”
“就要训你，你这个地主婆，只许你老实在家，不许你乱说乱动”另一个姑娘说。
“哟！我是地主，我儿子可是当官的，比你强十倍，哪像你，放着城市不待，偏偏到这山沟来跟猪睡。（指母猪生崽时，她在饲养场守护）”
“你骂谁？你都跟猪睡啦？”姑娘气红了脸。
“这老东西嚣张得很，要再狠狠批判她。”
“把她抓到大队部去！”
“对！先把她关起来。”
“大家不要吵。”志农招呼着大家，站到老东西面眼，指着她的鼻子对大家说：“社员同志们大家想想，这老东西三番五次跑来，她是为了什么？是像她说的为了我好吗？绝对不是。她是对抗党的号召，阻挠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相结合。我们绝不能上他得当，我们要扎根农村，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干一辈子。
“好。”几个小青年迎合着，人群中又响起一个宏钟般的声音：“志农说得好，我同意。”
“啊！老支书。”大伙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六
又经过一番小小的争论，说服了主张讲排场要大操大办的意见，同意按志农的意见简单的举行了婚礼。议程是：老支书主持宣读了志农爸爸的勉励信。韩大妈进行了忆苦思甜。全村的贫下中农都来表示祝贺。一双双热情洋溢的手，一句句衷心祝愿的话，一对对饱含希望的眼睛，都给了志农无限的力量和信心。
这一夜，二大队出了两件事。
次日一早，就有人传说：“况老二家的死了。半夜咽的气。据说临死前她老重复着一句话：“我活了六十九岁，没见过世上有这等事，世道全变了。”
原稿一九七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
修稿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作者简介】周晓宇，网名晓宇，山东邹城人。中共党员，大专学历，经济师，金融业，现居成都。爱好文学，勤奋好学，弘扬正能量。讴歌祖国壮丽山河，赞美人民美好生活。诗歌、散文百余篇见于省、地级刊物及网络微刊平台。
微信公众号平台《江南诗画艺术院》创建于2016年1月31日，《桃花艺苑》创建于2016年4月20日，《红月亮诗画艺术社》创建于2016年6月21日，《晓犁文化传媒》创建于2017年6月21日。今日头条《红月亮诗画艺苑》头条号创办于2018年6月18日，百家号《桃花艺苑》创办于2020年4月3日，都市头条《晓犁文化传媒》头条号创办于2020年10月5日。以文交友，文学之旅与您同行，美文美声与您共赏。
——总编：余禄珍（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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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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