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朱熹《次韵雪后书事》诗（续四）

次韵雪后书事二首其二

[宋]朱熹

满山残雪对虚堂，想似当年辋口庄。

门掩不须垂铁锁，客来聊复共藜床。

故人闻道歌围暖，妙语空传醉墨香。

莫为姬姜厌憔悴，论文把酒话偏长。

网友守望杏坛问：求教先生，这首诗尾联的前半句该如何理解？ 

钟振振答：

宋代文献里，“姬姜”“憔悴”对举之例的不同用法：

3，李彭《日涉园集》卷一〇《延福寺》诗曰：“寻尽云山发兴多，稍知兰若在岩阿。不以姬姜弃憔悴，杖藜聊复一来过。”此例中，“姬姜”与“憔悴”，分别喻指地位高的人和地位低的人，“憔悴”有自谦地位低的意思：如果主事的大和尚不嫌弃我地位低的话，我就拄着藜杖到这寺庙里来走访一回。

4，谢薖《谢幼盘文集》卷八《竹夫人赋》曰：“物或故则不忘，材有用则不废。岂眷顾乎姬姜，乃弃捐乎憔悴？” 

李吕《澹轩集》卷一《近世饮者尊尚苦味有感成诗》曰：“因思俗颠倒，类此盖多矣。大路指为迂，曲径偏践履。郑声既可恶，满市更盈耳。憔悴间姬姜，一莸杂兰芷。贪浊和者众，独清竞蒌菲。善恶久相淆，何特酒而已。”

以上二例中，“姬姜”与“憔悴”，乃用原典字面之本意。

5，谢翱《晞发集》卷一《续琴操哀江南》四章其三《我操南音》曰：“持此盈觞，化为别泪。昔也姬姜，今焉憔悴。”此例中，“姬姜”与“憔悴”，都是作者的自喻：宋未亡时，自己是“姬姜”；宋亡之后，自己已沦为“憔悴”，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述种种不同的用法，尽管所指不大一致，但有一个“最大公约数”，即都是比喻。

那么，朱熹此诗中的“姬姜”与“憔悴”，到底喻指什么呢？

窃以为可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去考虑：

（1）如果我们执着于原典的整体性，即“姬姜”与“憔悴”的本义都指女子，区别仅在于地位高低、姿色妍媸，那么，朱熹此诗中的“姬姜”与“憔悴”，最贴近的喻指分别应该是“富贵之士”与“清寒之士”。

如此，则“莫为姬姜厌憔悴，论文把酒话偏长”二句的意思应当是对老朋友说：您不要只亲近富贵之士而嫌弃我这样的清寒之士，有空也到我的寒舍里来坐坐吧。尽管我这里只有简陋的藜床，但我们可以把酒论文，有说不完的话题啊。

（2）如果我们不执着于原典的整体性，而更重视语言的丰富性和灵活性，那么，也可以不把“姬姜”与“憔悴”捆绑在一起，都理解为女子，而是将它们拆分开来，各就其弹性范围内的适用义项加以权衡、选择。

“姬姜”，本指贵族美女；后亦可略去贵族，专指美女。专指美女时，则可指姬妾，亦可指艺妓。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一〇《布帛杂事部》“姬妾”条曰：“颜师古注《汉书》曰：姬者，周之姓，贵于众国之女，所以妇人美号皆称姬焉。《左氏传》曰：‘虽有姬姜，无弃憔悴。’姜亦大国女。后因总谓众妾为姬。《史记》云高祖居山东时‘好美姬’是也。按魏信陵君赂如姬，窃兵符，夺晋鄙兵。如姬，魏王幸妾也。当战国时所云耳。”

晋·石崇《思归引》诗曰：“登云阁，列姬姜。拊丝竹，叩宫商。宴华池，酌玉觞。”此“姬姜”指家妓。

南朝梁·任昉《王文宪集序》曰：“室无姬姜，门多长者。”此“姬姜”指姬妾。

宋·华镇《陪潭倅张朝散江皋观鱼》诗曰：“通守陈鱼许纵观，旋开芳宴俯江干。……何必姬姜当脆板，自多鲂鲤荐雕盘。”“脆板”即唱歌打拍子用的拍板。此“姬姜”指歌妓。

叶适《怀远堂》诗曰：“盘筵化蒲苋，歌舞讳姬姜。”此“姬姜”指歌舞妓。

姚述尧《南歌子·赠赵顺道》词曰：“潇洒真仙隐，繁华小洞天。薰风飒飒度虞弦。更拥姬姜，何惜醉华年。”此“姬姜”指“姬妾”。

许月卿《厌厌》诗曰：“厌厌夜饮忘更深，客不来辞主有情。僮仆触屏成蝶梦，姬姜压笛作蝉声。”此“姬姜”指乐妓。

于石《小石塘源》诗曰：“出则盛车骑，锦鞯紫游缰。归则拥歌吹，粉黛环姬姜。”此“姬姜”指歌妓与乐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