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白头发丨
妈妈,我想从你的棺柩中
取一绺白头发
我想把它夹进小人书
放在你为我缝制的书包里
我想在上学的
第一天,偷偷拿出来
给新结识的小伙伴看
说瞧啊,这是我妈妈的白头发
20221216
绢花丨
木屋里
绢花
粉红的,鹅黄的,白的
绢花,从来没有
开败过:
那沉沉睡着的
旧时间
哦,妈妈
来唤醒它们吧:
用你
挑燃棉灯芯的那根针
用你
细细剪花的手和心
用你
年轻瞳孔里飘过的爱情
用你
棺柩中散落的
白头发
妈妈
我关掉灯了
请从黑暗中走出来
用你的
魂灵。用你疲惫的脸上
暖暖笑意
用你坟前那道
突然跪下
掩面哭泣的黑影子
20221216
大雪丨
大雪送来了我的冰箱
它把山峦和树林冻硬在里面
把春天经过的一片湖泊冻硬在里面
我往更深处翻啊找啊
找到了一个黑瓦房,一棵桑树,一条羊肠小道
屋后刺竹林传来斑鸠的啼叫
雪天它叫得更加响亮
妈妈,我又饿了
我想找到你的坟茔、鞭子和奶水
片断丨
你随雪到来
微笑,推开木屋的门
你带来了
雪地上一只灰兔
红眼睛
我扑向门边,哭喊
它认出我
逃走了,在你消散以前
风继续吹
吹进来很多雪
有几片钉在床头旧相框上
窗格上
我看向雪松林
靠着门
篝火从身后将我暖着
儿时的
一只斑鸠在深处啼叫
通向妈妈的青石板路丨
我知道还会踏上那条青石板路
还会遇上尊贵漂亮的大王蜻蜓尽管
不是同一只
我知道还会看见威严武士
金盔银甲手执长枪。对,确实也不是同一个
但很可能是它的后代——
它发现了我,迅速退回刚刚出发的泥洞
我知道我还会在那片松林歇息
湿漉漉的松针仍会在我额上种下一颗露珠
也许不是晨光初照的那颗
但同样的冰凉,照旧会使我清澈纯粹
我知道只要踏上那条青石板路
就会有很多熟悉的事情发生
我知道走过莲花桥
梦境中的黑瓦房就会在那里浮现
我知道在路的尽头爬上一个陡坡
在我亲手种下的两棵常青树旁
——它们已长到两米多高
就会到达妈妈身边
我知道我会坐在那里,依偎着她
我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哭
但我知道我会像她面前的碑石一样
长久凝望那条青石板路
看着她年轻时候的衣带在晨雾中飘来飘去
201902
第一缕阳光丨
温暖的手落在额头
一只金黄色的鸟站在床前
卡塔,卡嗒。窗棂上
一个清脆的声音——妈妈!
背影丨
梦中你追一个身影
但怎么也追不上,也喊不出
她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熟悉的苍苍白发在风中飘动
仿佛没看到你,慢慢走着
越来越远。渐渐地
消失在青砖黑瓦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醒过来,梦境和现实间只剩下一个线索
那团弥漫古镇的浓雾
全聚集到了枕头上,淹没了它
樱花丨
不能回头,我害怕转身的一瞬间
你就把自己
透过全部伤口绽放
喷溅一树血迹
我希望你洁白和完整
把自己守住
哪怕封闭,退回你出发的奇点
在那里与他相爱
我不想你爆炸成灿烂的星云
被惊奇的目光和镜头窥探
被赏花的喧闹声羞辱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我知道,虽然一直忍住没有回头
是欺骗我的季节将你欺骗
是迷惑我的大地将你迷惑
你在我不忍目睹的刹那间喷涌而出
把这个山坡照亮
而它,明日却任由你枯萎
看你零落成泥碾着尘
血色樱花,血色樱花——
你的痴情是一种轻信
你的怒放是一种决别
你明明是赴死亡之约,却打扮得
这么艳丽
你向宿敌奔涌而去的背影
使我想起早逝的幸子
在她凄美的绝唱中泪水四溅
把内心狠狠撕碎,一瓣瓣
挂上枝头
2017.4.20 纪念大姐
梨花丨
为大姐送葬,不送花圈
就送五七干校
母亲和人们从心灵深处交代出来的梨花
就烧这漫山遍野涌上地面的白
她一生的洁白里抽不出黑
只在花期里抽出了一架绝望的骨头
只在春天离去的枝头结出了一具悲伤的棺木
人们抬着她上山。在山坡上
摔裂了她藏在铭文里的一颗痴心
她才从此与那个放不下的人一刀两断
被水泥黏合上的石碑将一直在她面前肃立
但我在入夜时分看到五华里外的小城
没戴面具和斗笠
朝着桐椤山方向跪了下来
为自己的女儿流了一整夜泪水
注1:大姐婚姻不幸,因情所伤,又被心肌炎直击,役于2003年,享年49岁。丧葬中遇一奇事:墓碑在上山途中从运输车中滑落山坡,摔成两截,裂痕正好从她繁体名字“張憲”中的“心”字中间划过,将其裂为两半。乡绅张五哥喟然长叹,解曰:此天示,张宪役于心之殇——伤心与心脏病也,奇准乎哉!。
注2:五七干校所在地桐椤山曾遍种梨树(我母70年代曾在此学习、劳动、交代思想)。梨花开时,满山皆白。干校旧址现为县公墓之一,我父母、大姐、二姐夫均葬于此处。
201801
梅丨
今夜,梅在远方悲伤
在她的暗香浮动里,冬正在离去
飞雪的言辞
溅湿遥远的诗篇
与世无争,春天没有她的位置
她的领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她的王冠是梦中红唇
绽开着热烈的语言
被冬天独宠,忠实于雪地
梅没有可以比拟的事物
在大地瘦骨嶙峋的手臂上
在风暴刚刚撤退的中心
在人们绝望视线的边缘
梅的处境令我俯身痛哭。就像
我病中的大姐,她只把骄傲留下
连泪水都一概拒绝
她用令人心疼的娇妍描述希望
疲倦的面庞永带笑意
她的歌声透过坚硬的枝条抵达冻土深处
告诉那些蛰伏的昆虫
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抗拒
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失去
除了独立和尊严
醒来吧,和我站在一起,像我一样开放
这个冬天,我躲在寒冷的木屋中
紧缩在棉衣里面
我的手中不断拨弄着木炭
但心中的温暖
全部来自于梅花
在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冰雪中
在我们聚拢在柴火旁的日子
梅一瞬间掠过我温暖的面颊,无影无踪
1993.1 于绵
2014.9 改于深。谨以此诗纪念早逝的大姐,和大学同班学友吴健、宋英!
2017.5 再改于深
红包丨
父亲节我没有写诗
写个散句吧
今早儿子给我发了个红包
我没有点开
儿子也已经是父亲了
按理我也应该给他发个红包
但这样的活
父子间红包发来发去有点滑稽
这代年轻人很不容易
儿子的朋友中有个年轻父亲已经躺平
看到儿子仍坚强站着
感觉自己又活回了年轻而勇敢的时候
那么难都挺过来了
儿子肯定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其实最想给我的父亲发一个红包
如果他能点开
如果他能从坟墓中伸出手来
20220619
父亲节我也写几句,不是诗是散句丨
明天是父亲节
我猜明天的诗群里
又会冒出很多父亲的形象
他们一般都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有佝偻着腰转身留下个背影的
有叭嗒着烟袋蹭在地上想田间活计的
有用青筋突爆的手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进城上学的孩子的
大都默默地,独自咽着
要直到他死去后儿女们才忽然注意到的——苦!
我的父亲是个校长
在我初中时一次全校大会上摔过杯子
他根本不懂教育
反复向我灌输不要入党不要当官的理念
要清高的理念
要出污泥而不染的理念
一手造成了我今天苦逼悲催的局面
他还经常和一个朋友去钓鱼
穿着那个年代的乞丐都瞧不上眼的烂棉衣
招摇过市,横穿县城,惹人耻笑
他已化成灰装进罐里
埋在城北离中学五里地的桐椤山
如果他半夜能推开墓门
在坟头点枚磷火
提着它在附近飘来飘去
就能看见自己年轻时钓鱼常走的山路
那时他牢骚满腹愤世嫉俗
但说实话并没有吃过多少苦我觉得
就这样吧
故乡丨
今夜,我想起村庄,
想起田埂上大豆种植的故乡,
霉湿的篱笆和玫瑰构筑的家。
乡民经年不息的劳作以父亲的姿态,
又一次远远伸过手来,将我像婴儿一般呵护和摇着,
令我亲切地脆弱地感动。
泥土、河水与庄稼呈现。
我听到吆喝和祈祷,闻到炊烟里茅草的气息。
夜幕中田蛙雄浑的男低音声扬十里。
晨光里狗与鸡、黄莺和画眉,
演唱各种激昂的花腔和声部。
阳光和雨水细致地渗入节气,
渗入广泛的质朴和贫困。
视线中衰老的牛,在稻子开花时倒下。
土地的女儿,我的痴老病死的外婆,
披着石头、瓦砾和饥饿的草根
站在坟墓之外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里。
站在孙儿和今天的粮食哀痛的忏悔里。
她千层补丁的粗布青衣在风中飘动,
周身苦难的皱褶,
逐散了那面冷酷的旗帜。
她的命运洞穿那个可耻的岁月,
像砂粒一样吹过来,
像眼泪一样淌下来,
像噩梦一样袭过来,
狠狠打在我的脸上,
令我的内心一阵阵刺痛。
故乡和童年,站在生命最珍贵最遗憾的部分。
菜花黄了,菜花黄了。
梦中有条菜花蛇从故乡游来,
温暖柔软,痛苦而缠绵。
蝉翼上的夏天里,我出发自铜锣山那片松林。
回头望望,来时的路,落满金黄的松针。
……秋天,遮断了家。
1990.4.23 于绵
2017.2.6 改于深
11——尾声,地下的灵语 丨
记忆中外婆去世时礼堂的钟也这么诡异地响过一声。
那时我还小,被黑板报上的主义和斗争鼓动,不懂得难过。
要是外婆和她的粗布青衣、古怪的发髻仍然在世多好!
她会大声责骂风和猫,不给马喂草,牢牢锁住马厩,
和芭蕉结成同盟,严厉禁止我出门。
就快要下雪了,该是人们升起炉火的时候——
那烟煤的硫磺味弥漫瓦房和整个校园,到处是使劲的咳嗽和擦泪。
忍不住先跑到任意一家去向火喝茶,听大人讲故事。
师长们夹着课本经过我的窗前,偶尔停下来指点我写字。
他们当中有一个是书法大师。可惜我没有保留下他的作品,
就像他也没有保留下张大千的赠画。
那时最该珍惜,可惜最不懂得珍惜,或者根本无法珍惜。
雪真的下起来了,在我入殓的时候。
麻雀一家开始拢着翅膀挤在瓦檐里取暖。
对我和芭蕉的爱情故事,它们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只是终于下决心把春天里没有孵化的蛋扔下地打碎。
这是我的弹弓和汽枪在城郊田野上失去目标的时候……
把手伸进小伙伴的棉袄搜出瓜子糖果的时候……
在新来的女老师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放鞭炮的时候……
用冻裂的手打雪仗的时候……
把冰块塞进小伙伴衣领把他弄哭的时候……
对小女孩崇拜的眼神理也不理的时候……
但我再也不会哭了——按照上苍的安排,
我把所有东西留给了活着的人,包括泪水。
而我上午要暂别芭蕉,去拜访外婆竹林里的坟墓,
参观她独居的地方。她也许已修炼成了法术强大的女巫。
要是我懂得法术多好,骑着笤帚飞,去打败谋害外婆的魔兽。
其实我已经没有上午的概念,时间对我已经变成了永远。
就像与我一起消失在世界上的马匹。
凌驾于时光之上的阳光永世隔绝,重回冰河世纪,
我却在黑暗中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明亮,
在冰冷中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的能量粒子散开,又在亿万光年外的另一个星座聚集,
与我先期到达的马再次出发,周游另一个世界。
但此刻我忐忑而急切地期待着外婆粗糙的手掌狠狠扇过来,
再次抚摸我的额头。还有她嘟嘟囔囔的话语。
并开始苦苦思考,如何面对她深深狐疑地审视我谎话连篇的眼神!
如何才能被她允许,端起她为我熬制的红薯玉米糊糊,
和着前生的悔恨和忏悔,和着她慈祥的笑容,
像当年她宠爱的小马驹吃草般,
一一咽下!
——搞自《芭蕉爱情故事》,尾章
九月二十日返乡扶送族兄丨
五哥看上去比几年前年轻
他躺在冰棺里
不再用关切疑虑的眼神看我
第二天出棂,棺木撞到门楣
把遗像碰了一下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上山的时候我去抬了下大杠
出人意科的沉
他葬在磨盘田,一小片楠竹林里
作为民间书法家
夜间可以坐起来写星星
临摹竹叶
白天有各种影子,细心一点
还能看到到我小时在那里打鸟的影像
整日听鸟儿惋转的控诉
替我向它们道歉
墓地离他出生的那片黑瓦房
大约十公里左右
蜿蜒的山路上是他用脚板写下的苦书
现在来回十分方便
只需在月光下轻松地飞来去
201902
友情六首|
想起几个朋友|
大雨散去密集的脚步渐行渐远
我想起一群离去的朋友
那年冬天,我们在火炉边
扔下一地花生壳
喝酒,弹吉他,谈钱和女人
其中一位沉默不语
扶着啤酒瓶倒在沙发上
头发象雨丝般垂下
看见几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丨
我要说的山并不存在
我住在里面,睡觉、冥想、写诗
在草坡上画了一片松林,一口池塘
还有几簇会奔跑的花
风是常客,偶尔跑来告诉我一些消息
离开时顺手牵羊带走些花香
它说前年皇城大雪
连夜驱逐了一批人口
又说一个叫委内瑞拉的地方
最近发生了动乱
风毕竟是风,爱唠嗑,有活泼易变的脸儿
有时冰凉,有时温暖,但总是风尘扑扑
它说到王宝強范冰冰的时候
我说闭嘴!关上柴门把它赶了出去
其实这个草坡和松林、池塘也并不存在
但很奇怪我就在那里
有一天看到几个多年未见的朋友有说有笑从山脚经过
我大声喊他们
他们听不到,也看不见我
我却闻到了风暗送过来
他们的青春头发和粗布衣服的味道
多年前一个同事|
多年前我有一个同事
他愤世嫉俗,写诗,下围棋
他的棋真臭
有一天我们从办公室溜回我家
他输了,连续三盘
第四盘还在收官,他意识到又输了
气愤地拍碎了一颗棋子
我嘲笑他,他起身摔门而去
那天绵阳下雨,他没打伞就消失在了雨中
多年来我常想起这个朋友
太真实了,有颗玻璃般易碎的心
听说他后来去了新加坡
我一直很担心他
失去的一个好友丨
我常常想念一个失去了的朋友
他长得十分漂亮
我用漂亮一词,并不是说他是女的
因为他确实漂亮
而不是我这种——帅
我们一起到德阳去改遥控
在一个小饭馆吃饭
炒了盘肉丝。我吹了声口哨
与年轻的老板娘调笑
渐渐有些不敌
她说,没想到绵阳小伙这么的——帅!
她暧昧地看着我
又嫉妒地瞄了眼我这位沉静的伙伴
后来下起了大雨
我们不得不狼狈地冲进雨中
很惭愧我没有保护好这个好朋友
有天早上,罗所长跑上楼点名
我随口报告说,只有强娃还没有到
他被扣掉了五元奖金
从此我就失去了这个好友
我后来怀疑,那老板娘对我说的
其实是——衰!
想起了一个哥们丨
我把几个哥们视作永远的哥们
他是其中一个
我刚到深圳,去他宿舍住了一晚
其实那天我已有落脚之处
但敌不过他电话中命令式邀请
是夜他头发锃亮,递给我一杯可乐
我们神聊,还像当初在自贡一样
这老兄口才超强
是电子研究所海聊中心主任
动不动开足火力驳斥我们
第二天他还在大睡
他太太出门上班微笑着与我打了声招呼
还有一次在南山我的家中
那时他已离婚,频繁更换公司
我们又开始喝酒聊天
聊着聊着他突然声泪俱下
说我不该指责他像个无头苍蝇
后来这哥们回了成都
混得比我好
据说得了三高,但仍然喝酒
喝高了就视频呼我
有时候我干脆不理他,特别是凑巧
我正在大哭的时候
我的一个表妹丨
我的一个表妹,严格说
可能是表表妹
热情好客,豪爽,特大号嗓门
有一天我对她说
你把牛放到对面山坡上肯定都喊得回来
她的脸一下红了
她年轻时漂亮,是黄桷坪的美人
现在有一幅健硕的身板
像德库宁画笔下推自行车的那个女人
后来表妹说话轻言细语
特别是对脑梗的老公说话的时候
温柔得我不敢相信
她确实有所改变,尽管风尘重负仍堆在身上
她真的很像那个推自行车的女人
看上去有些破碎,但仍然乐观,豪爽而豁达
你终于开出了花来丨
你是那预言中的一个
是疑虑,和必然
你开出花来,从永恒的石头
风化的铁器和木质中
当你沉沉睡去。你睡去
而你的胡须和指甲又长出来一厘米
时间如约延伸到那里
而你提前告知无法抵达,你在台阶上停下脚步
你终于开出了花来。那洁白
从诗、喝剩的酒、凝血和骨缝中
九月,一个诗人离去丨
九月的嘴唇吹奏着北川的排箫
九月的手指拔动着吕梁的竖琴
一个诗人在他钟爱的乐音里熟睡
那乐音扬起一具冰雪之棺包裹着他
两千里外的南国
深夜,我终于也倒了下来
我想起几年前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相识
他在那边向我吹奏着他热爱的北川倾诉
而我在这边拔动着我喜爱的诗行应和
他的身躯此刻必然已经变冷
我想象他熟睡的脸
温润的神情凝固于某一个熟悉的片断
僵直的身姿取材于小东江的一个剪影
明天是你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易兄,让我们有始有终
就像初相识的那个夜晚一样
最后这个夜晚我们再聊聊失踪和死亡
我深知你一直在暗中打包你珍爱的易经和棋子
让我陪送你这最后一程
——易客兄,天堂没有至暗时刻,一路走好!
注1:
易客有诗云:“我的北川是排箫之一孔/自然之唇对着它柔和地吹”,多美的句子!
注2:
我与易客于2018年4月初的一个夜晚加友相识。那个夜晚,他在吕梁,我在深圳,我们遥隔两千公里躺在床上聊诗,一直聊到深夜,诗观契合,心意相通,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我想着他的这最后一夜,却是躺在吕梁的冰棺里,再也不能和我聊诗。惜乎!悲乎!痛彻心扉!
亡友3首丨
1
我的诗稿,
我带你到雪山去。
那里有我唯一的朋友。
他会让你像雪片一样,
填满那道峡谷。
他去年就是那样躺在谷底,
一片片嚼着雪花。
他也许会一跃而起,
寻找木屋和猎枪。
他一定会不顾我的取笑,
焦急地涨红脸膛。
我的诗啊,我们瘦得太像
他最后见到的那只羚羊。
但我要说服我的朋友,
结束我们由来已久的争吵。
我不屑发表的诗啊,
我答应把你像飘扬的藏幡一样,
发表在他葬身的雪山上。
我这次一定要把他渐渐风干的骨头,
带回他逃离的地方。
1988.11.6
2
这个夜晚月光很好
亡友掀开他居住的坟墓
躬身而起,站在惊恐的时间中
等待还阳,翻看墓碑的两面
看人们在他身后
如何演变评价
此刻,不渴望复仇
以幽灵的名义宽容世界
这片骸骨的山坡
早晨,来不及解释,也没有告别
在阳光的狞笑中遁去
只剩下青苔,从墓碑上爬下
在大街上行走
1990.4.27
3
阳光是亡友的敌人,但在生前
是他付出生命的追求
他死了以后,时间成为了他的朋友
可是在他的最后一刻
时间也曾残忍地拒绝了他
现在,无限丰富的时间紧紧包裹着亡友
忠实于他,再也不会离去
他获得了永恒
以认清阳光的黑暗和暴虐
永远拒绝它为代价
在时间牢不可破的盔甲外面
还有层多余的泥土
这无限热爱但生前从没拥有过的土地
阳光再也无法侵蚀和毁灭他
在贵族曾经的高地
一切卑劣的东西都被拒绝
包括包装过的阳光和时间
他只允许内心的情怀在高地上种植
生长和开花
哪怕它简单朴素得像一枝雪莲
但这种植物太珍稀了
它缺乏对于人世间污浊的免疫
就像贵族的生命
所以就如同上一首诗里说的,这里再陈述一次
哪怕这使我背弃了写诗的原则——
在亡友转身离去以后
只有青苔
从墓碑上爬下,在大街上行走
占据着高地喋喋不休
劝说我们要有崇高的追求,要遵纪守法
然后当众展示他的肌肉
躺在正午的阳光里抠脚
2017.4.12
三月五日祭——悼遇LK丨
请从地底出来
我将于今夜,点亮你镜片后
年轻害羞的眼
我将举起你的颅骨
在蝼蚁们制造的空洞里填满松脂
用松针捧着
从你背后山坡,春天的虫声里
抢回受伤的松树
在它的断口和枝头采集
听啦,啄木鸟一直在打造响亮的棺木
而我将取出深海王珠
填补你胸骨上,一个贯穿的眼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在书写
带着粒弹头,黄色纸张,不变的词语和字迹
请来到我虚拟的光明和柔软中
如果需要我还可以用鹰劲击山谷,为你轻拍水面
用你倒下前的陈述将无耻站到今天的树烧尽
连同你遗弃给这个世界的骨骸
美人鱼2--悼张ZX、林Zao
——今天是清明节,是张\志/新遇难日,再过20多天的4月28日是林//昭遇难日。在悲痛的四月,在信息爆炸、公众媒体号泛滥的今天,我一早起来,翻遍微信,没有看到一篇纪念这两位罹难者的文章,无论国家和民间的都没有,不由悲从中来,愤懑陡生。特修改一篇旧作,悼念她们,同时哀悼这个可耻的民族!
今天,我用生命告别
在这个罪与罚的世界
我和你们一样罪恶
不,我比你们罪恶
至少在表面看来是这样
至少在表面,你们都比我高尚
我仿佛一只美人鱼
因为不同的歌声
因为自由的舞蹈
在你们的世界被弃
是的,我就是你指出的自弃
我自绝于你那些伟岸的东西
我自愿抛弃这个肮脏的躯壳
我绝不让高贵的灵魂
和你们这些被捕获的蠡虫一起
在一只怪兽的胃液里融化
我也曾想随波逐流
在清澈的海水里快乐游动
在富含氧分子的浪花里畅快呼吸
我无法在黑暗压抑的深海里
在越来越残酷的风暴里
寻找到游动的缝隙
我没有漂亮的裙袂,和闪亮的宝石
我是美人鱼
我只接受真理和良知,发不出
违心的声音
仿佛我的喉咙早已割断
而不是在赴刑前夕
这个要求不高
就象山坡需要鲜花
鸟需要华羽
我不想在刺伤一切的尖锐里
跟着去呼啸
赤裸着自己,侮辱他人和自己
而黑暗混浊的深海
对你们这些庞然大物来说
当然是光明和宽阔的
你们饕餮的鲸嘴
感受到和说出来的
全部是关于我们的好处
全部是关于公正的法律
而我寻找不到前面陈述的这些
我在你们贴满标签布满尖刀的世界
找不出良知写成的规则
我选择了浮出,在危险的海面
贪婪地呼吸不属于我的空气
贪婪地遥望不属于我的
那片美丽的桅杆和灯火
我的身姿在海面沉浮
时而妖冶,时而疲惫
终于在一片禁地发现了王子的身影
他是那么的善良和英俊
是美人鱼梦中的一切
我不顾危险上船
无视甲板上林立的刀刺
无视那些面孔扭曲的士兵
我装扮成邻国公主与他跳舞
在他芳香的发际呼吸
在他热烈的目光里迷醉
直到枪身响起,我五花大绑
身插野蛮的死刑牌
扑倒在地
我在跌倒的一瞬间挣脱绳索跃下海面
我用只属于美人鱼的身姿
自由地坠落
在短促的枪声中,用一生重新穿越
我经过了童年游弋的那片礁石
我经过了深过珠穆郎玛的峡谷
我象鹰一样翱翔
周围开始环绕明亮的云朵和天使
它们的面目
远比你们和刽子手和善
它们喃喃地对我耳语说
孩子,你在人世没能得到的
上帝将会给你
我再次经过你们
远远地回头凝望
看到你们如此的渺小和丑恶
我突然发现,在最前面
也许几百海里
也许几万光年
也许只是一道门的距离
有一片光明如此祥和美丽
那是人类出生和出发的地方
枪声响过了这么久
我终于挣脱了沉重的躯壳
变得无比轻盈
我流下激动的泪水
朝着光明里那个朦胧的身影奔去
我在奔向自由的时候
被身后追来的一粒罪恶洞穿
它从我的胸膛里
从我干净的内心
带出了一串鲜红的星球
那是你的、我的、人类全部的血液
是贪婪还没有探测到的宇宙宝石
是我回到故乡的礼物
我飞向太阳系外面
回头看到你们的太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在掠过另一座美丽星云的时候大声喊道
妈妈,我回来了
枪声在宇际湮灭
割喉的刀被黑洞收缴
有一个宏大的声音环绕宇宙
他说:孩子,欢迎回家
让我们重塑那个糟糕的世界
2017.4.4
一朵玫瑰负全责——致刘Xia丨
夏天失事于最后一朵玫瑰
她幽闭的唇含着违规变道的词语
越过篱笆就会开放
锁麟囊中,陪嫁的铜叶子绿锈渐深
一颗流放的晓星在波涛尽头凝望:
手挽手洞穿天际陈旧的蓝色旗袍盛典
紧锁的大门被荆棘刺醒
发现无法收拢翅膀的故园在风中扑腾
田鼠和野雀奔忙的线条
千揉万折成愈发艰辛的一团乱麻
曾经的死敌,蛐蛐与田鸡渐趋一致
心事汇合在一起付诸东流
傍晚,一个黑衣老生离开芦苇丛破落的巢
拦住一把顺水漂流的京胡
一声悲凉长腔,把月光挽成上吊的死结
一切指向唯一结局:
离去者都想抓住上帝垂下的那根稻香
原本一视同仁
有庞然大物蹬倒花圈和墓碑
从庙堂跃起
获罪玫瑰——致刘YL丨
一颗钻石
绽放在她的唇上
风说:我吹落了所有露水
而这一颗如此顽固
它暴怒,它吹呀,不再是春风。而她
始终是一朵风中的玫瑰
她说:你吹吧,我晶莹的词语
只会与艳丽的花瓣
一起吹落
20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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