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树
文/王发国

记得在九十年代初,我曾写过一篇有关自己所在村子村舍绿化见成效的新闻稿,稿件寄给当时的市级报刊后被采用刊发。欣喜之余,我将这份报纸拿给身患高血压病症的父亲,父亲看完我写的报道,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父亲感慨地说道:“看来这功无枉费的,我们村的林场没有白办,成绩还是令人满意的。”
是啊,咱们村村舍绿化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那时大队林场社员的辛勤付出,也离不开我敬爱的父亲。一九九一年夏天,父亲因病离开了尘世,至今已整整三十一个年头了。回想父亲在林场的那段时光,总让人念念不忘。父亲就像一棵永吐新绿的参天大树,寒冷的冬天,他用粗壮的枝杆给儿女带来温暖,炎热的夏天,他用繁茂的枝叶为儿女带来荫凉。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们大队也和全国人民一道,积极响应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掀起了新农村建设的高潮,平田整地,兴修渠路,重新规划村落,改善居住条件,美化家园环境。为了增加集体收入,壮大集体经济,大队利用当时县供电所建在本地的优势,除先后办起各类加工服务体系外,继而又办起了大队林场。林场本着先育苗,后移植的原则,力求达到育出好苗,栽植好树,使公路两旁有绿带,村庄处处着绿装。林场苗木除自给自足外,还可以向外大队出售一些树苗,以林养林,两全齐美。林场组建后,时任我们生产队库房保管员的父亲被大队提名为林场场长人选,全大队六个生产队各选派一名社员到林场上工。管人首先得管好自己。在林场上工的五个社员,有三个生产队的社员是父亲的老相识,另外两个生产队的社员一个是父亲的姨父,一个是父亲的舅舅,咋当这个场长,怎么管理这个林场里的社员?父亲犹豫了。还是大队书记杜爷说得好,场里你是领导,你说了算,场外你们的关系,你们自己处理,但苗得给大家育好,树得给大家管好。我们大队的绿化搞的好不好,重担就挑在你们这六个人的肩上了,你的担子更重,管好林场,带好社员,育出好苗。这场长非你莫属,大队一班人讨论通过的,干也得干,不干还得干。无奈,父亲还是默认了,肩负起了林场场长的重任。
若要育出好树苗,精心管理最重要。育苗时首先把从外面采集来的树枝截成二十到三十公分的苗木,在整理好的地上挖一锨插一根,一排一排的插,一块地一块地的育,还要拉上绳子,一行拼一行,把握好间隔距离。待苗木发芽后,成长阶段还要剪枝修理,施肥浇水,松土除草。那时候,我每到星期天都要跟父亲去林场给猪铲草。苗圃内本来不允许别的社员和孩子们进苗地铲草,因为人人都进苗圃铲草,容易踏坏树苗。我去林场,一般都不进苗地,所铲的草都是父亲在修树除草时从地里抱出来的杂草,让我把猪喜欢吃的草捡出来背回家喂猪。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扑捉一只蝴蝶,脱下身上穿的白布褂子,连甩带打,不慎踏坏了好些幼苗,父亲见状,当着其他几个社员的面严厉的把我教训了一顿,还给我下了一道清退令:“以后别再跟上我来林场了,看你踏坏的这些小树多可怜,我们务习它们容易吗?一棵棵幼苗,都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挨了父亲的一顿训后,我很不高兴的收拾了些猪草背上回家了。回到家把猪草丢给小猪崽子后,赶忙到厨房从水缸中舀了半勺凉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一肚子,又去书房写作业。在写作业前,思谋起踏坏树苗的那一幕,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为了逃避中午父亲再次训我,我提前准备好了中午做饭的柴火,又从院子前面的菜园里掐来一些韭菜和葱秧子,洗好放在和面的案板上,等候母亲中午收工回来做饭时少花时间,饭后让母亲多休息一会。
中午吃饭时,我不敢望父亲一眼,端着饭碗到院子前面的一棵杏树底下去吃。吃完饭后,我怕父亲还要教训我,很想逃之夭夭。刚要出门,父亲喊了我一声,“你回来!”我当时吓得像丢了魂似的,蹑手蹑脚的返了回去。父亲这天中午却没有骂我,而是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二小子呀,今天你踏坏的不仅是那些小树苗,而是我们辛勤的劳动和付出,你就为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给糟踏了。不是我说你,你知不知道,我是林场负责人,你到苗圃踏坏了树苗,其他人怎么想?你也十岁过了,该懂一些道理了,以后干啥都要小心,不能惹的祸不惹,不该做的事不做。我们为什么要给小树苗松土除草施肥浇水,还要修枝?不就是让这些幼苗茁壮成长,能移栽了把它们从林场移出,让社员栽到各个生产队的渠路两旁,庄前屋后,闲滩荒地,为我们冬天遮风挡寒,夏天当伞乘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以为这树随便就长大了吗?树不修剪不成材,人不学习不知理。去吧,以后你就知道我今天说的这些道理了。”

父亲爱树惜树,不光是从当大队林场长开始,而早在他年少的时候。在我家老宅的后面,有一片杏树园子,园子里除了十几棵杏树外,也有少部分桃树、梨树、苹果树,园子的四周没有围墙,却植有密密麻麻的沙枣林,四角长着四棵大杨树,像杏园的卫士,顶天立地。四周的沙枣林,像杏园坚实的围墙,保护着杏园。这块杏园,听说是父亲小的时候爷爷亲手栽植的,不过当时栽植的树不多,一半是杏林,一半是菜园。后来父亲又续栽了一些花果树,还有那杏园四周的沙枣林,林间还夹杂着少许榆树和柳树。在这果园里,有爷爷的足迹,更有父亲的汗水。杏园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四季风景各异,给人留下如诗如画的感觉。
春天,当春姑娘迈着轻盈的步伐把春的喜讯传递到人间,那杏树就像最早得知春讯,毫无遮掩地张开她那涂了口红似的小嘴嘴,粉色的白色的花瓣争先恐后的舒展开来,一瓣瓣,一朵朵,一树树,整个杏园,像披上了节日的盛装,美不胜收,格外好看。夏天,杏园四周的沙枣林,舒枝吐叶,银灰色的枝叶间,金黄的小花盛开,一嘟噜一嘟噜的,随风摇摆,舞动着喜悦与欢欣。蝶蜂飞旋,雀唱鸟鸣,时而亲吻花蕊,时而静观奇葩。那沙枣花的馨香,扑鼻沁扉,令人陶醉。五黄六月,杏子熟了,像一颗颗金灿灿的元宝,在枝叶间闪闪发光,着实让人垂涎三尺,那绵甜绵甜的味道,不停地在脑海回旋。不用亲口尝上一颗,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秋天,杏树的叶子经风吹霜冻,呈现出火红的颜色。红彤彤的树叶,在夕阳的辉映下,真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丽景色。那红丢丢的沙枣果果,像喜庆的灯笼,挂满枝头,在秋风中摇曳,弹奏着丰收的乐章。冬天,每当降一次雪,树枝上就爬满了晶莹的雪花,一棵棵树木就像被能工巧匠雕刻了一般,赋有诗情画意。远远望去,则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丽景象。在那些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家宅后的杏园确实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杏子果子还有沙枣子,不仅是我们儿时主要的辅食,也是这些果实养育了我们。父亲虽然被病魔早早夺走了生命,但他的一言一行永远铭刻在儿女心中。他的精神,是我们儿女前行路上的灯塔,永远闪闪发光。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村里把植树造林绿化家园同村民脱贫致富视为一体来抓,倡导村民谁栽树谁受益,村民除了在路旁村落义务植树外,将村里的闲滩荒地划给村民,允许在承包地里栽植花果树,极大的鼓舞了村民植树造林的积极性。村里村外的绿化确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成效,渠路两旁不再空白,一排排杨树枝繁叶茂钻天高,村庄不再寂寞,绿荫遍布。树上的鸟儿叫了,河里的流水笑了。家家户户修建盖房都用上了自己栽植的树木,节省了不少资金。前几年,当你行走在公路上,还是到村子里,每到一处,都是绿树参天,绿荫片片。我羡慕路旁和村庄里的树木,更爱慕我已逝的父亲。父亲如树,树如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