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东香人,真名朱双顶,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以读书为乐,不时写点随笔、札记、散文、诗歌等,近一年多在数个微信公众号发文二百余篇,多次获奖。

神话里的文明
作者|朱双顶 - 东乡人(北京)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唐李商隐将神话故事写入《瑶池》诗中,他就真的相信《穆天子传》中关于穆天子见西王母的故事吗?非也。但他还是将此神话故事化入诗中,成为神来之笔,达到了虚幻意境中的奇妙。神话,本为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东西,于虚无缥缈中竟烙上了文明的印痕,魅力无限而千古传承。
那么,什么是神话呢?它因人类的无知而产生,成了人类童年的产物,真实而形象地记录了人类童年时代的瑰丽幻想、顽强抗争与步履满跚的足迹。于是,神话就成了远古先民们对自然、对社会现象的认识与愿望,被人说成是“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更成了远古先民们对自然、对社会现象的解释与寄托,表达出一种强烈征服自然、改造社会的觉醒意识。神话在原始社会生产力十分低下孕育,在无知的神秘与敬畏中催化,在不自觉的幻想与觉醒里萌发,最终成为人类童年时代的膜拜,彰显人类文明的到来而走向成熟,焕发出人类早期文明现象而熠熠生辉。
宇宙怎么生,盘古开天地。《艺文类聚》上说:“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宇宙生成的人格化,人类创造自然的幻想化,便借助神话成了人类文明的发端。 
人从何处来,女娲抟黄土。《太平御览》上载:“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絙(geng,读一声,大绳索)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丰富的意蕴,不仅虚构了人类的产生,而且阐释了差别的成因,神话便成了人类始祖起源的创说。
灾祸如何斗,神话故事现。《淮南子•览冥训》上说:“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lan,读四声,烤)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zhuan,读一声,善良)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女娲以一己之力补天,重整了宇宙,使四极立定、淫水平息、冀州安定,人民得以生存,四季得以分明。《山海经•海内经》上也有鲧(gun,读三声)禹父子治水的故事:“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yin,读一声,堵)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同“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鲧治水志向未竟而被杀,死不暝目而破腹生禹,由此便有了后来的治水英雄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传说。神话便成了英雄史话的源头。
炎黄子孙源,仍自神话传。《史记•五帝本纪》上载:远古时,神农氏的统治逐渐衰弱,诸侯间互相侵伐,轩辕就动用武力去讨伐那些不守纪律不来朝拜神农氏的人。他修炼仁德,广种五谷,安抚民众,扩军备战,训练熊罴,终于在阪泉之野经过三次交战,将欺凌他人的炎帝打败,最后在涿鹿的郊野,将另一叛乱者蚩尤杀掉,被拥立为天子,代替了神农氏而成为黄帝。黄帝正是在对内兼并与对外抗御的两场战争中,大显神威,确立了他作为中华民族始祖的形象,于是便有了现如今的华夏炎黄子孙之说。也因如此,后世又把许多文化上的发明创造,如车、陶器、井、鼎、音乐、铜镜、鼓等,归功于黄帝或是他的臣下,黄帝在神话中又成了一个善于发明创造的文化英雄。而这种人文精神与发明创造,正是文明的重要组成要素,说神话为文明之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总之,神话成了无所不能的象征,如创世神话、始祖神话、洪水神话、战争神话、发明创造神话、英雄神话等等,与人类相伴生而走进人们的精神世界。有人说,神话因人类的无知而萌发,也必将随着人类的认知扩大而消失。那么,果真如此吗?神话与文明又是一个怎样的发展趋势呢?神话因文明的进化而走向辉煌,也应将随着文明的璀璨而更为成熟。因为,神话作为一个民族的文化源头,已经将这个民族的神魂积淀融纳于其中了,千磨万击之后,形成为本民族深层的文化底蕴与不灭的精神支柱。它因膜拜而成了一个民族文明发展的精神纽带,因幻想而成了一个民族文明的文化源头。中华民族的神话,则十分鲜明的见证了这一神奇的融合发展过程。
神话故事,成了中华民族先人们顶礼膜拜的产物,贯穿于原始生活的早先时期,烙上人类早期文明的印痕。这可以从考古发掘中探寻出一些端倪来:辽宁牛河梁红山文化“女神庙”遗址中,就发现有彩绘的女神二人像;阴山岩画中,“有巫师祈祷娱神的形象,也有拜日的形象”;连云港市将军崖岩画中,甚至有“天神表现为各式各样的人面画,……包括太阳神、月神、星神等”;而近期正在发掘的三星堆文化遗址,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不知隐藏着多少神话传说,等着人们去破解,定会展现出一个又一个文明辉煌。
神话传说,成了中华民族文化的皮里春秋,有了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文化硕果,丰富着中华文化的宝库,闪烁着中华文明的荣耀。中国神话故事,虽没有古希腊那般完整而又系统,却有着它无可比拟的独自特色,以唯一传承发展不断而傲立于世界文明之首。它自产生那天起,就由心口相传而最终走向文字记载中而发展不断、传承不断,除《山海经》等书记载比较集中外,其它散见于经史子集之中,而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之源与丰富宝库。可以说,中国的古典文学离不开中国神话的丰富与支撑,有着自然的渊源关系。这可以从以下关系中进行佐证:

首先,神话成为中国文学源头,渊源流长。是神话揭开了我国文学史的第一页,作为中国最早的两部诗歌总集《诗经》与《楚辞》,就开了将神话传说作为诗歌作品创作取材内容的先河,直接影响着后来神话文学从内容到形式的发展过程。
《诗经》中的《商颂•玄鸟》与《大雅•生民》,就以诗歌形式记载了商部族始祖契和周部族始祖后稷诞生的神话故事,开了中国历史上帝王为天子种种奇瑞传说的发端。姜嫄踩到上帝神的足迹而生下人类始祖后稷的神话,实际上是原始时期人们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的母系社会的折射。只因后稷是姜嫄无婚而孕生,被认为是一个不祥的人而遭遗弃,但由于他是神的孩子,自然受到神的庇护,有了“置于寒冰,鸟覆翼之”等等异瑞的发生。由此神话传奇就成了帝王将相与达官贵人身份解说的标配,凡是有豪杰诞生的地方,就定会有一番发祥的神话传说,增添出神奇的意蕴而令人注目。
《楚辞》的形成与发展,更是离不开神话的支撑,可以说无神话则无《楚辞》。《楚辞》的形成虽然关键得益于屈原的鼎力奉献,可溯其源就离不开楚文化的“信巫鬼,重淫祀”之说,直接渊源是以《九歌》为代表的楚地民歌,原就是祭祀时之巫歌。所以神话就成了《楚辞》的源头,《楚辞》中自然保留了相当多的神话材料。《九歌》中的“人神恋爱”,《离骚》中创造的稳固的神话原形,《天问》中运用了大量接近原始的神话材料等,无不支持着屈原的高洁人格,抚慰着他孤独的心灵,以展现他那“世人皆醉吾独醒”的忠君爱国情怀。
其次,神话成为中国文学重要内涵,魅力无限。神话作为浪漫主义的源头,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就已是家家离不开神话传说,《孟子》《墨子》《韩非子》,《左传》《国语》《逸周书》,书书均含神话。《庄子》中援引神话为最多,自称“寓言十九”,其中有些寓言即是神话,更有一些改造了的神话故事,他的《逍遥游》创造了鲲鹏神奇之变,《应帝王》则展现了“凿破混沌”的幻想过程,“缥缈奇变”就成了《庄子》的神话特色,有着“意出尘外,怪生笔端”的艺术魅力。成于西汉时的《淮南子》一书,更是将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神话故事女娲补天、共工触山、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全部搜纳其中,其搜罗神话的宏富着实令人赞叹。而一部《山海经》,成书于战国初年到汉初之间,集不同时代的巫觋与方士流传的材料而编,更是我国古代神话故事及资料的集大成者,是我古代文献中最有神话学价值的神话集,是一部实际上具有民间原始宗教性质的书。
西汉及此后的其他文献中,仍不间断有新的神话出现,或是对旧有神话的不断补充,展现出中国神话文学发展的韧劲与延续性。建安时期的曹植,采用洛水女神宓妃的形象,创作出脍炙人口的《洛神赋》,又一次开创了神话素材再创作的成功探索。
东晋时期的陶渊明,继续《诗经》与《楚辞》之手法,将神话故事引入诗中,留下了传世之作《读〈山海经〉精卫衔微木》:“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晨讵可待!”同一时期的《搜神记》,将古代民间传说中神奇怪异故事引入小说中,从此借助于神话的奇特想象,利用神话形象或神话情节进行再创作,开始走遍中国古典文学的每一个角落,无不散发出它那迷人的艺术魅力。

尤以明清时小说为耀,创造了神话文学的一座座高峰。吴承恩的《西游记》,其塑造的孙悟空七十二般变化之形象、孙大圣无所不能、无所不敢的精神,深深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成了中国文学中最有影响的神话故事之一。而《封神演义》则是继《西游记》之后,又一部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神魔小说集大成者,它以商周易代为历史背景,用神仙犯戒、元始封神、姜子牙享将相之福为全书架构,来展示成汤合灭、周室当兴的天道运行之律,虽多属荒诞无稽之谈,却也有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胶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以及“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等古代儒家的进步思想观点。蒲松龄以一个落试人的视角,将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情怀,寄托于美丽狐妖帮助之中,来完成他极度绝望之下的“白日梦”,于是就有了《聊斋志异》创出,成为中国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狐妖与鬼怪自成了书中的主角。此外,像《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镜花缘》等,又有那一部离开了神话的素材呢?神话也就这样以其无限的幻想、独特的艺术魅力,来满足于人类的精神寄托、慰藉人们的心灵需求、凝聚世人的思想世界,而不断散发出精神光芒而代代相传。
此外,神话成为中华文明史修史的重要考证,功不可灭。这就是所谓的神话历史化,史家学者修史时,将对神话的考证作为修史的重要内容,把神话看成是历史传说,采取将神话再造之法,把天神下降为人的始祖,把神话故事当做史实看待,构成了一些虚幻的始祖以及它的发展谱系,以解决远古人类初期似是而非、无从考证的历史起源与现象。最开始可能是史学家与思想家自觉与不自觉的行为,先秦时期的文史不分,也许就是它的最好佐证,如诸子百家中的春秋三传、《国语》、《吕氏春秋》等,都有以神话说史的内容。
到了西汉时期,司马迁的《史记》,算是开创了中国正史中神话历史化的先河。我们说中华文明五千年史,司马迁一人就写了三千年,个中很大的成因,就是他在《史记》中,以《五帝本纪》纪载了约公元前30世初至约公元前21世纪初近千年的历史,而其中很大部分,就是依托于远古时的神话传说为支撑,如说“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等。司马迁是在用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与取材神话中的传说故事,让神话传说服务服从于历史的记载,而丰富史书的内涵。司马迁认为:“神者,生之本”,是为“神生论”。所以神话传说就成了他编纂《史记》素材的重要来源,这在《史记》中是比比皆是。从此,神话历史化就走进了正史的修撰而生辉。
神话之所以被当作素材写入修史之中,或许在神话的产生与发展过程中,就被先人们赋予了历史构成的猜想,有了一定的历史记载之意蕴与参考价值,从而烙上了人类早期文明发展的印痕与端倪。正是有了这种历史化的神话现象与传说,才有了对神话的历史考证,才有了后来的神话的历史化载入与传承,两者相辅相成,一方面历史化的神话隐藏人类文明早期的历史痕迹,一方面神话的历史化又解读着人类期盼的历史文明之谜。而这也成了当今考古学中一个重要的可用线索方面,指导着人们去发掘与考证、发现与解谜。这样,神话里面看文明,就更有了真实的价值。
“三皇五帝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神话,一个真实世界并不存在的幻想,却凝聚着人类文明的硕果,生生地走进世人的精神世界。“盘古开天、女娲补天、伏羲画卦、神农尝草、夸父追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等我国古代神话,深刻地反映了中国人民勇于追求和实现梦想的执着精神”。也许,神话会随着人们对客观世界的认知不断扩大而走向衰败,但不会消失。因为客观世界无限,而人的认知却是有限的,人类的梦想与追求就会无止境,有梦想也就有幻想,有幻想还能止住新的神话出现或对旧的神话再创造补充吗?再造“可下五洋捉鳖,可上九天揽月”式神话,自然会无止境地延续下去。由此可见,神话作为文明的载体之一,也就会传之万万年,文明不灭,神话自然不会消失。 (二O二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