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千秋革命史,半生两阙沁园春
文/梦也无声
——谨以此文,纪念前无古人的伟大导师毛泽东主席,让他的光辉思想永远照耀新文化远大前程
首先致谢李梦痴为本文“赠名题诗”,录于文前:
《读梦也无声主席诗评有作》
斗争风采百年新,重读诗评识伟人。
一部千秋革命史,半生两阙《沁园春》。
宏图只为苍生画,意气终归主义真。
今日英雄虽老去,江山依旧属斯民。
1、沁园春•长沙
1925年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首词写于1925年,当时主席32岁,正是人生第一个成熟期,过了而立之年,每个严肃地生活奋斗的人,都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前半段,青春热情的社会尝试是否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30岁以前的人生,还有无数个可能的机会,30岁以后的人生,就只有一路向前,没有试错的机会了。
现实是严峻的。
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让自己能一生都无怨无悔、全力以赴地走下去,这是30岁的人生一个无比严峻的考题。
而此时的主席所面临的考试,可能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加严峻。
那是中华民族最最灾难深重的时候,饿殍遍野千里萧条,每一个生在那个年代的青年都必须寻找绝处逢生的机会。
青年时代的主席,更深刻地认识到那个时代的没有出路,他在最早的作品《心之力》中就意识到,“若欲救民治国,虽百废待兴,惟有自强国民心力之道乃首要谋划,然民众思维心力变新、强健者是为首要之捷径!”
从这时起,他便立志要解决中国的根本问题,他的志向不在于寻求个人的出路。
此前,他做过国民党的宣传部长,也做过共产党的湘区书记,他领导过工人运动,组织过学生请愿,……
这时候的主席,已经在初步的战斗中唤醒了他过人的洞察力、判断力和预见性,他此时已经先人一步敏锐地感觉到,这些尝试都没有深入到问题的本质,不足以撼动反动的根基,挽救危难的祖国和濒于绝境的人民,一番全力以赴的实践,让他深切意识到“此路可能不通”。
此时的主席,痛感革命前途的迷茫,他离开了国民党的宣传部回到家乡考察农民问题,他正在反思陈独秀的路线之得失,反思中国革命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他早已坚定了投身革命的决心,拯救这个多灾多难的祖国,是他从未动摇的使命。
他此时的迷茫,是到底依靠谁来拯救这个祖国。
站在湘江的橘子洲头,伟人第一次反思回味这些年的革命历程。
这时候的伟人,还只是一个人,有着通常这个年纪的人都有的迷茫,但是这时候的伟人,已经崭露出不同于通常这个年纪的人的“头角”,他早已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革命事业,他的迷茫超越了个人的得失计较,完全以革命事业为根,革命事业的迷茫就是他现在的迷茫,他已然走上了成为一个“伟大人物”的艰难探索之路。
看看开篇这几个字吧,独立,秋,寒江,北,去,……
熟悉中国文化的人,对这几个字所能传达的心情是一目了然的,中国的文字之成为文化,就是因为很多文字本身从来就不是孤立的符号,文化历史的沿革,赋予了它独特的社会心理能量,让它早早地就背负了文化的这些重量。
这些独立的字,就传达出了作者的情绪,这首词以悲秋开始。
唐代最通达的诗人刘禹锡也说:“自古逢秋悲寂寥”,可见秋天这个肃杀寂寥的季节给中国人带来的“心理伤害”是代际传承的。
从开篇的意象来看,主席此际的悲秋与古中国所有的悲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是从旧文化中走来,这些关于“秋”的单字,关于“感秋”的姿势,关于“伤秋”铺垫的情致,都没有出离传统的范畴。
王勃是“叹秋”作品中写的最全的,杜甫是“伤秋”诗中站得最高的,刘禹锡是“感秋”诗中飞得最远的,到李商隐这里彻底截住,把前此古人的各种秋之印记统统牵制在深深的渊薮中再也无力自拔。等到了晚些时候的欧阳修这里,关于秋的发挥已经没有可以扩展的余地了,所以,说上句惯了的大佬,就只好把秋之声音来了个全面总结,也算在秋天里占了一席之地,与王勃一起,供在了《古文观止》中成为学习古诗文的模版。
古人写不过唐人,唐人高不过杜甫也低不过义山,而义山之后,后世人除了尝其嚼过的梨子品品小雅的余味,再也出不来唐人的艺术品相了。
但是,如果没有主席的“伤秋”,我们尚可以细分慢品这些前人的“伤秋之作”的高低不平的“巨大差别”,在有了主席这首《沁园春》之后,我们才能清晰地看到,前此从杜甫到义山,其实都在一个凸凹不平的平面上而已,杜甫的高,不过直抵小雅的上限近乎大雅,而义山的低,是小雅的极致,从高到低,并未出离小雅的拘囿。只有主席的这首秋词,突破了千年小雅的局限,迈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不厘清前人的成果,不足以说明主席在诗词领域里开疆拓土的巨大成就。
先以杜甫的《登高》为例,他说“风急天高”的时候,已经站在一个很高的视角,在一个接通天地线的地方向下看,他的视角是与半空中的飞鸟同一个高度。所以有“无边落木”的“下”和“不尽长江”的“来”。这些,都是杜甫站在大自然的高度,以“上帝的视角”来观察自然间的万物的体验,这一刻,杜甫是忘我的,没有了“小我”的杜甫,此一时刻看到的秋之韵律是壮观的强悍的不可抵御的。
但是接下来,杜甫忽然就站到了这强悍的秋韵的对面,以一个肉身迎面看向秋之韵律的时候,他的伤感也爆棚了——“悲”与“病”一起袭上了脆弱的“小我”,这首诗也在这种悲凉的气氛中以“新停浊酒杯”的结局而结束了。杜甫从自由的飞鸟的高度,跌落到老病孤舟的角落,只剩下为自己奄奄一息的脆弱生命而“哭”了。
在最最关键的时刻,杜甫没有越出自然生命世间小我的拘囿而坠落了。
再来看刘禹锡,刘禹锡关于秋的理解,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秋词》,一个是《秋风引》。
《秋词》中的过度的豁达,有疯狂的影子,强说“秋日胜春朝”,并没有扎实的现实基础,这样蒙住眼睛捂住耳朵坚决不看秋之衰败的现实情景,诗人的豪情到底能挺多久?
果然在《秋风引》中就断了给养被现实的处境打回了原形:“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正是高潮过后的抑郁,这种忽上忽下的不平稳,就是他不能直视和正视秋之肃杀的表现,比起他的扎实而强悍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来,逊色多了。对一个尚没有从小我的一己得失中挣脱出来的精神,“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就是他最豁达最自由最强悍最开明的境界了。
强如力大无比的杜甫,通如嬉笑怒骂的刘禹锡,都只能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以一个自由的优美的姿势,跃出一段非比寻常的高度——而已,这个高度,离真正的自由驰骋还差一个质的飞跃。
再看李商隐吧,他又是如何把前辈好不容易跳出的一个高度给坠落到谷底的呢?
义山自带强悍的负能,深深地扎根在“小我”的黑洞里,“千百年来一人而已”,前人跳出秋之伤感的所有努力,都禁不住他的一句“桐槿日零落”的萧条打击,“日零落”所带来的坠落感和幻灭感,是十个杜甫百个刘禹锡也拉不回去的悲凉和绝望。
李商隐深陷谷底的“自暴自弃”,刘禹锡振翅欲飞的“掩耳盗铃”,杜甫登峰造极的“绝望挣扎”,把一个秋之肃杀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代表了唐人悲秋不同角度的终极品相,不仅超越了前人的极限,也没给后人留下继续发挥的空间。
这几位写秋,都是发自内心的情绪流动,是诗言志的范本,他们因为精神境界的不同,而对秋之寥落的观察,有自己自成一格的视角和高度。
再来说说王勃的《滕王阁序》和欧阳修的《秋声赋》。
我们在这两部作品中看不到作者所站的高度,也无法捕捉这两部作品的视角。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感受和体味。
《滕王阁序》的镜头是万向的,忽焉在前忽焉在後左右奔突变幻莫测,可以在任何的时间空间中切换。而《秋声赋》的镜头呢,可以说是学者的显微镜,深邃处匪夷所思,飘忽时捉摸不定,这两篇文字不是出自作者的心声情致,而是关于秋之落寞人生无常和秋声形色的“说明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下的“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高调”,与少年王勃的经历搭不上边,他只是告诉大家曾经有过这样的景致,有这么一些历史人物曾经有过这些遭际,而“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是给秋声画像,这些特征并没有与欧子心灵产生激荡共鸣,说穿了更像是一些知识性的说教,虽言辞优美气韵跌宕,但其说明的意图并未稍加隐瞒,成为《古文观止》的习文范例自是名副其实,却不在我们的研究范畴。
梳理完此前的成果,我们再来看主席的这首《沁园春•长沙》。
去过橘子洲头的人都知道,湘江浩瀚处的一个小孤岛,美则美矣,但你不要站在那里看岸上,因为它太小了,地势又低,站在橘子洲头看两岸,看湘江,真的就只有让自己感觉无比的渺小。
主席的起句,也在这个悲秋的框架里,仿佛能看见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从这千古悲秋的诗意中向我们走来,带着全部秋之宏阔意象,不过也就一个“悲”字了得。
此际的他,站的地方没有杜甫《登高》里所登临的高度,心情沉重身负重任早已把自己同革命事业的命运连在一起的主席,也没有刘禹锡那桀骜不驯无视现实的飞翔冲动,和李商隐身处黑洞的坠落的负能。
但是独立在橘子洲头所感受的落寞也是真实存在的,滚滚北去的湘江带走了如火如荼的过往,只留下一片茫然无措。
作为一个人,在这种心境下,如果不想被李商隐的心理黑洞攫住,与他一起坠落那无底的深渊,也不想用刘禹锡的“迷幻大麻”来蒙骗自己,就只有用杜甫的现实主义的“跃升”,努力地把双脚拔出这落寞茫然的泥潭,让自己尽量地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看看主席是怎么一跃而出千载拘囿,把自己的精神境界提升到前无古人的高度。
“看万山红遍”的开阔壮美,其精神是突然迅猛地高大豁达起来,主席一反前人(也包括杜甫)向内拉回到自己内心情绪的操作,把这一个镜头,毫不迟疑地推开去,推向了远方视线所能达到的尽头。
这样在外物和我之间拉开的巨大空间,就稀释了个人悲秋的情绪,产生了绚丽多彩生机勃勃的色调,与李商隐的“坠落感”黑洞效应恰成对照。
伟人的格局由此拉开大幕。
李商隐是把秋之凋零的肃杀之气压在自己的心上,以自身为原点成为漩涡的中心,去接受零落素秋的各种负能。
而主席却把自身的落寞萧索向外推开,也以自身为原点,却像放飞的风筝那样向外招展。这正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李商隐的空间急剧变小变窄,世间所有的负能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而主席的空间则无限升高拓宽,连自己本身,都逐渐升发与混沌世界连成一体。在“小我”与世界之间,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流动方向,在这首词中,就表现为小雅的自我怜悯与大雅精神的开放豁达、以天下为己任的不同的人生归属。
随着主席眼界的高度继续提升,到“层林尽染”,便已经不是站立在橘子洲头的一般的身高能收到的景致,一个“层”字,带出了“俯看”的姿势,主席的镜头,一步就跃升到了杜甫《登高》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那个高度。
前面已经说过,杜甫这个视角的高度,已经是千古悲秋的制高点了。
这时候我们才真正看到,主席真的是太高大了,不止身材,在湖南人、中国人、以致全体东方人中间是鹤立鸡群一般的高大威猛,就是他的心,他的精神承载的高度,也绝非我们能够想象。
接下来,“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景象,是视角持续上升、开始俯瞰江面产生的感觉,他的视角此时已经囊括了整个江面——才能有“百舸争流”的整体感。
而“鹰击长空”的平视感,印证了我们的猜想,主席站在橘子洲头看风景的视角,是鹰击长空的视角,主席的精神,已经大大地超越了杜甫的“鸟飞回”,飞升到了与鹰共舞的高度。
但是,通常高高在上地飞翔的雄鹰,视力再好,也是看不到鱼儿遨游的“浅底”的,“浅底”这个词,暗含了一个水的清澈程度,“鱼翔浅底”的清晰度,又让人感到诗人的镜头是俯冲到江面甚至江底的,诗人的双脚像是不曾离开大地的,这与刘禹锡通过飞翔达到的精神的虚空高,也有了本质的区别。
这一刻的主席,要么是脚下牢牢地站在橘子洲头,让自己的身高长到与鹰共舞的高度,要么就是让自己的精神,在鹰击的“天高”和鱼翔的“水底”这一巨大的空间中自由地腾飞穿越跌宕起伏。
从“万山红遍”“百舸争流”的广袤平面,到“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上下九万里的巨大空间,诗人的情致上下翻飞左右盘桓超越了人的体能界限和思想的清晰范域,让精神在和宇宙一样广阔的自由天地纵横捭阖,早已超越了伟大的杜甫所曾经达到的高度,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龙”的境界吧!
但是,主席当然不是一条龙,他只是放下了自我的拘囿,自我的执念,把思路放飞到宇宙天地间去观察去游历去体验去印证……
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是中国精神的图腾,那就意味着,在超越了自我的拘囿之后,一个承载了中国文化的厚度和广度的中国人,是能够达到龙的境界的。
主席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和我们一样的自然人,但他又不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是那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把自己献给有益于人民的事业的人,一个有了完全的自由精神的——“超人”……
他拔去了那个把人和自然伟力隔离开来的“销子”,在文艺创作上,也第一次穿过了千百年来文艺创作的那个“瓶颈”,那个被小雅的一己情致拘囿的“牢笼”,让诗的精神达到了新的高度。
他因为同样的悲秋的压抑,而挣脱了悲秋的束缚,跳出了小我的情绪,直达宇宙的高度自然的运力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文学史上,只有杜甫堪堪到了这个高度和广度。
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堪堪有了“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自由精神和升腾的力量。
但是,这已经是杜甫所能跃起的最大极限了,接下来,他便无可奈何地坠落在“百年多病独登台”的自我拘囿中,走向和李商隐一样的悲伤凄凉中了,虽然他在“无边落木”的景致里看到了李商隐“日零落”的境界里从未看到的壮观,但是他终究还是没能战胜一己命运的牵绊,真正地把精神放飞到自由的空间。
主席说杜甫总是哭哭啼啼的,就是为他这样的坠落感到遗憾吧,要是杜甫能再跃升一点,再放下多一些,他可能就越过这道坎,走向真正的诗之自由、精神之解脱的完美境界了。
主席没有说李商隐哭哭啼啼,并非是对李商隐的评价比杜甫更高,而是因为李商隐的精神从没到达过杜甫这样的高度,李商隐也从没表现过要跃升到这样的高度,李商隐的使命似乎与杜甫相反,他要探索的,是人类的精神究竟能陷入到什么样的黑暗与绝望的程度,所以欲哭无声欲哭无泪,也就是他唯一且必然的出路了。
主席只能为有跃升之心而终无最后的跃升之力的杜甫扼腕惋惜,在他超越了一己之囿,让自己的精神象龙一样自由翱翔的时候,为杜甫感到遗憾。
在龙一样自由翱翔于高天和水底的释放之后,主席的情致便完全融于自然,切身感受到了与世间“万类”在“霜天”里“竞自由”的轻松愉悦自然质朴。
《诗经》以前的时代,人们可能有过这样的体验,但是那时候的精神还不够发达,人的这种与自然融于一体是被动的,与花鸟草虫的融于自然是同等的程度,没有对世界的独立的认知,那种融合完全是天然的无意识的,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初级阶段。
《诗经》之后,文化发展,自我的觉醒,让小雅成为文化精神的主宰,人们开始戴着小雅这副艺术化的眼镜去看世界万物,也就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第二阶段,这一个境界,在晚唐李商隐那里算是走到了极致。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突破小雅的这个瓶颈,诗歌创作一直在自我的约束中、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朦胧中盘桓萦绕,甚至力大无比的杜甫,也只是偶尔在这一个深潭中露出水面缓一口气,终难挣脱这个束缚,达到真正摆脱小我、跳出黑洞、得以自由呼吸的世界。
主席的诗词,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冲破这个拘囿,走出小雅,走向精神解放的自由境界。
这是前人从没有达到的高度。
比之李商隐,他跳出了小我的心理黑洞,拔去了把人的精神拘囿于黑洞中的“销子”,比之刘禹锡,他摒弃了回避成长一味地放飞精神的激情的冲动,牢牢地扎根大地解决现实问题的思考更加有质感,比之杜甫,他长得更高回旋的更加自由,彻底摆脱了小我控制的精神无拘无束地翱翔于宇宙的空间,舞出了龙的姿态。
这一刻,当他自己终于卸掉包袱,成为那万类中的一员的时候,他便看到了宇宙自然的运行规律,在这个不止超越了自我,而且超越了人类主观的自由世界里,他看到了人类的位置,看到了人类社会的运行轨道,捕捉到了革命事业的支撑力量,至此,那个萦绕不去的、曾经让他象杜甫一样倍感无力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当他站在“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宇宙高度,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设问时,他已经“看”到了这个答案。
在稍后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开篇中,他明确不疑地指出:
“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一切革命的党派、革命的同志,都将在他们面前受他们的检验而决定弃取。站在他们的前头领导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后头指手画脚地批评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对面反对他们呢?每个中国人对于这三项都有选择的自由,不过时局将强迫你迅速地选择罢了。”
不久之后,他就陆续写出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和《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在这个自由世界畅游的结果,让他为中国革命找到了根本出路,既不拘泥于马克思,更不拘泥于苏联,摆脱了党的领袖、他的前辈的陈独秀的错误观念,从此他成了中国革命战无不胜的领路人,完成了从一个人,一个悲秋的知识分子到我们心目中的“中国龙”一样战无不胜的伟大领袖的第一次飞跃。
我们现在最常说的是,毛主席预见了他身后至少五十年(因为,我们只能看到他身后五十年的事情,他即便预见了一百年或者更多,我们这代人也不知道了)的事情,为什么他能?因为他是站在宇宙的高度,从整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去看待我们的世界这一个角落的此消彼长,超脱了个人欲望的束缚,超越了对手纠缠的牵绊,达到了一个自由的境界,以自然的万物的大局,衡量一个局部的发展运营,任何一个个体,都必然会融入这个万类竞争自由的“霜天”去捕捉自己的位置。
此时,他就先于同时代的人,看到了中国这个大局中农民的力量。
上片就结束在这里。
下片开始,在坚定了中国革命的基本力量是农民这一信念之后,主席开始回味自己十多年来的革命经历。每一个严肃认真不断进取的人,回忆青年时代学生时代,无一不是带着一种自嘲的无奈的。
前此,我们读到他的“恰同学少年”时,都会为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青春气象和风流意气而折服,把这个回忆当作正面的可歌可泣的壮举来品玩。
但是,主席这里提到的同学少年书生意气,其实也是带着自嘲和无奈的感慨的。他找到了中国革命的基本力量之后,想起曾经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书生之见和“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嘴炮”热情的不切实际来,真是感慨万千,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革命的热情固然可贵,献身的决心也绝不掺假,但是,他们没有一个肯和农民站在一起,没有解决这个占全国大多数人口的基本问题的现实精神,那些“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誓词,显得多么天真空洞而无力?
不管是风华正茂的指点江山,还是书生意气的挥斥方遒,要想把这场革命进行到底,把这青春的热情坚持到最后,最终都归结为一个面对现实、挑战现状、突破既定框架、坚持正确道路的勇气和胆识。
最后,主席发出“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警示,是提醒同伴,也是鼓舞自己,当年那最有现实力量的青春激情和战斗勇气,如今还能保留几分?还有没有到中流击水的顽强和执着的奋斗精神?
面对他寄托梦想留下奋斗痕迹的湘水,主席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他已经找到了中国革命的出路,他要为这个出路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战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任何艰难困苦和人力阻碍都挡不住他前行的脚步。
从这一刻起,主席坚定了团结农民组织农民取得中国民权革命的胜利的信念,终其一生他始终把农民装在心里,依靠农民,团结农民,组织农民,一切为了农民,也正因为此,在他生前身后,都有人把他说成是一个农民,这实在是过分的“恭维”他了。
主席虽然出身农村,但他在此之前,从没把农民与自己放在同一个水平上,他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自述:
“我是个学生出身的人,在学校养成了一种学生习惯,在一大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学生面前做一点劳动的事,比如自己挑行李吧,也觉得不像样子。那时,我觉得世界上干净的人只有知识分子,工人农民总是比较脏的。知识分子的衣服,别人的我可以穿,以为是干净的;工人农民的衣服,我就不愿意穿,以为是脏的。”
在此前的革命活动中,他依靠过工人,依靠过学生,依靠过学者,依靠过理论,甚至也不排除想过要感化利用军阀,但他其实还从没认真想过,有一天不得不依靠也只能依靠的竟只有农民这个阶级。
主席的认识,也是在革命的实践中在挫折中不断提高不断加深的,最终锤炼成战无不胜的伟大思想,也是有个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长期艰难的过程的。
是革命的重大挫折,让所有革命者面对残酷的现状,要么死,要么寻求新的出路的严酷形势,逼迫主席重新思考革命的出路,重新定位革命的基本力量。
此刻,唯一重要的,就是把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指点江山的青春热情,都化作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现实勇气和坚持到底虽万千人吾往矣的革命意志。
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把中国革命的工作重点,转移到农民运动农民武装斗争这一基本任务上来,也是个充满艰难困苦的艰苦卓绝的道路。
当时的他还是人微言轻势单力孤的不利处境,就像后来的革命形势发展中我们看到的,主席从这一刻坚定自己的判断开始,从《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和《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开始,走过了一个怎样的难以用文字形容的艰难历程。
他在四一二政变之前,就已经先人一步看到了中国的出路,但当时,他的意见在党内并没有得到丝毫的重视,才有了国共破裂后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悲剧。
他对党内外的这种状况是有很充分的心理准备的,“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是一个深沉慷慨大智大勇、坚定信心誓要挽狂澜于既倒的纵身一跃!
从此,他的人生,就在这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大起大落中,在中国的近现代史上书写了前无古人浓墨重彩的战斗诗篇。
他的战斗的一生,是从这里,才真正地拉开大幕。
如果说,他此前的奋斗,还只是一介书生的慷慨悲歌,那么,从现在开始,他暂时放下了手中为民请命的笔,拿起了为改变中国命运进行武装斗争的枪。
从此,这拔去了“销子”的自由精神,就成了中国人民战无不胜的法宝,背离它,就付出惨痛的代价,跟着它,就无往而不胜。
所以,主席在中国古典诗词创作上的巨大成就,不是来自于艺术的突破,而是做人的修为,是远离自我束缚的修德正己的锤炼,只有“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才能真正成为这样无拘无束自由飞翔的文化精灵,这也是中国文化的意义所在。
从这个意义上说,主席正是那个时代及其以前,最有文化的一个伟大人物。
2、沁园春•雪
1936年2月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到达陕北,12月主席做《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的报告,阐明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
此时,高瞻远瞩雄才大略的伟大领袖已经在心中画好了新中国的蓝图,看到了日本侵略者被埋葬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的前景,他在政治上给蒋介石铺好了一条民族救亡的康庄大道,如果蒋介石不走,他必然也会同日本侵略者一样,淹没在这场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主席已经看到,日本帝国主义这匹鹿(或者说苍龙)死在谁的手里,谁就是新中国的主人,任何与这场抗战背道而驰的人和势力,都会被淹没。
他和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已经找到了抗日的策略,他坚信,这是唯一正确的救亡之路。
所以,此刻,他已经看到了新政权的前景,他已经开始着手在延安建设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的雏形。
这首《沁园春~雪》作于1936年的2月,就在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高光时刻。
我们说,主席总是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看到最光明的前途,就像此前的那首《清平乐~会昌》一样,当时红军是深陷重围进退无路,全军上下都笼罩着一层灰暗绝望的情绪,被排挤被冷落的主席却道:“东方欲晓……风景这边独好”,或许在当时,这种乐观会被当作一种“精神胜利法”来嘲笑主席的出身和他的农民作风,但是红军成功摆脱了蒋介石的围剿,取得了长征的胜利,带来了一片光明的前景,在此际已经是有目共睹,证实了当时他的“风景这边独好”的“特立独行”的惊人结论。
1936年是个什么日子,正是日军虎视眈眈霸凌东北觊觎华北准备直捣全中国的嚣张跋扈之时,举国上下一片哀声,从《长城谣》的哀婉凄绝,到《松花江上》的悲壮苍凉,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情绪状况——那就是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伟大的领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风景另一个世界。他的思想有多超前,他的眼界有多高远,他的胸襟能容纳天地,他的精神能穿越古今……
可是,即便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在十几年后真的取得了全国的胜利,建立了人民共和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不是嘴上吹的而是真刀实枪的现实成就,但是那些一提到他就浑身发抖战栗不安的公知们,还在他身后攻击他乐观的英雄主义精神和深邃的智慧,诋毁我们的文化是什么“乐感”的文化。
当这首《沁园春~雪》九年后在重庆首度公开露面的时候,蒋介石还对他指点江山傲视群雄的气势,感到十二万分地难以接受呢,殊不知主席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在为了词中所表达的远大理想铺路谋划并付诸实践了。
作为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的老对手,蒋介石这节奏,慢了何止一拍半拍?他在这场政治文化包括军事的博弈中,如何能保全自己战胜他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雄才大略文采风流的伟大对手呢?
这一刻,已经注定了蒋介石的被动与失败,只是世人,包括蒋介石自己,还不得而知。
在重庆,蒋介石让龟缩于国统区的文人吟诗作赋,想找到能压过主席风头的作品,这“没有文采很逊风骚”的蒋公,还真以为天下文章是“作”出来的?以为这样震撼千古的伟大诗篇是“堆”出来的?以为这文艺的文化的惊天成就,是技巧和手段扶起来的?以为国难当头“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民国大师”们,真能写过“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旷世豪杰?
主席的词,首先站得高,这高度就不是一般人可见可比有能力共享的。
“北国风光”本不稀奇,但是一望而“千里冰封”,一挥而“万里雪飘”,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在有关《长征》的那篇评论里我说过,古往今来,只有诗仙李白达到过这个高度,但是李白是“飞”上去的,是浮在天空的,而主席是站在地上站在秦长城上的,他不止看到了古战场上“惟余莽莽”的寥落,他还看到了“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这样的“细节”。一个“失”字用的威武,把桀骜不驯的黄河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捆缚住了手脚的感觉传达的淋漓尽致,仿佛这一刻,主席就化身在母亲河中,魂接神交,感受并体验到了母亲河被封锁的激情和被压抑的怒吼。
这是静默中的耸动,莽莽的雪原下是古战场鼓荡的出征号角,冰封的母亲河底是奔放的民族吼声,这压抑的激情,仿佛就是华夏民族在日寇铁蹄下反抗的怒火,一个伟大的救亡时代正在浴火新生。“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虽是实景写照,但却也是这个救亡时代浴火重生的民族英雄群像,此际在长城上瞭望的主席心里,他们正在耸动中复活。
这“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有点鬼魅的影子,带着楚湘巫文化神奇奔放的想象力,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的呼之欲出的全员动员的反抗力量的时代感,这几个实景镜头都在暗示着在日本侵略者嚣张气焰的冰封下,正在跃动着的民族救亡的激情和被压迫被欺侮的英雄民族沸腾的热血如岩浆般暗流涌动的宏大气势。
主席在这里看到了民族的希望,得到了胜利的信心,他看到了整个民族那“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冲天斗志和坚定决心。
不错,这整个上阕看上去都是写的实景,但是我们的分析如果只停留在实景上,也未免太过低估主席的诗词功力和艺术品位了。
主席来自于舜的韶乐诞生的地方,他的家乡山水融化着屈子的精魂,主席取天地之精华滋养艺术精神,以浑天漫地的巫文化色彩陶养艺术品味,他是继《国风》之后,风头和神力更胜晚唐许浑一筹的特别善用“兴”的艺术手法表现情致精神的伟大诗人。
我们看主席的词,貌似经常半阕写景,但是联系主席写这些词的历史背景和他关注的焦点问题,去细品他当时的心境情感,便知这纯粹的实景镜头下,流荡的都是当时当地的国际国内形势和主席用诗心和直觉表达的,对于国际国内形势的精准的有机的如自然天地一般浑然天成天衣无缝的分析判断和把握。
这一首,当然也不例外。
继而,面对这暗流涌动的大好形势,他直抒胸臆发出了“分外妖娆”的感叹。
其实,不“须晴日”,主席也已经“看”到了五彩缤纷的阳光下“银装素裹”的“分外妖娆”,为什么还说“须晴日”呢?
因为,千里冰封的时节,人们可能只看到那失去“滔滔”不绝的生命活力的母亲,“万里雪飘”的时候,人们只看到那被冰雪封杀的群山一如母亲那死去的儿子。
当时国内的情绪是如此低迷缺乏现实的抵抗计划,一方面是日本占领区高亢激奋的抗日口号,另一方面是国统区物质和精神都严重匮乏的“苟且偷安”,被日军的硝烟吓破了胆的岂止是主和投降派的“民国大师”陈寅恪们?还有那义无反顾撞向日军枪口的自杀式袭击的主战派们,他们用“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义举,把成功的坚持抛在身后,以消灭自己来回避正面面对日军作旷日持久有现实效力的长期抵抗。从本质上说,他们与主和投降派来自同一个心理动因和对现实的认识反馈。
所以,主席奉劝那些被冰封雪飘的庞大气势所震慑的悲观绝望的人们,且慢投降且慢牺牲,“让子弹飞一会儿”多点耐心和耐力,用持久战的心情去看待这场战争,就会盼来晴天,看到“分外妖娆”的美好前景。
因为蒋介石不抗日,不意味着人民会屈服,侵略者的气焰嚣张,不意味着他不可战胜,主席提示大家,要在冰封雪飘的气候下看到蕴藏在母亲河深处的激情勃发和天下人间的群雄荟萃。
他的信心和力量,就来自于接下来的一声唱叹和感慨中。
《沁园春》最重要的环节就是下片的第一句,这个“腰”要出的结实挺拔还要柔韧灵活,要挺出全词的动感姿态骨力坚实,还要秀出全词的温婉柔韧耐力十足,才可带起全词的一脉贯通的精神气韵,不让刀削斧凿,也不会气短声嘶,如此,方可初步称得上一首合格合律有韵有致的《沁园春》。
且看主席这首《沁园春》的“腰功”,“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唱叹有致骨相风流,实景镜头和虚像幻境融于一体相得益彰,就像舞动的银蛇婉媚妖娆深藏力道,一个“多娇”诠释了醉美时节的旖旎风情千姿百态,一个“折腰”道尽了千古英雄的忠肝义胆铁血柔情。
这一声婉转悠扬的长叹,把深藏母亲河的潜流,和山川万物群雄荟萃的大好形势,与古往今来拯救民族改写历史的英雄人物关联在一起,引出下文中为大好江山竞折腰的英雄的代表。
秦皇汉武,是国家政体规章制度的开天辟地的英雄人物,同样也都是民族大动荡中改天换地的伟大政治家军事家。果决有力但是不通文墨,汉武帝尝试用诗来表情达意,结果是雄才大略的一代武皇,却照猫画虎写的如曹丕一般的缠绵悱恻,可见武帝爱诗却不能诗是固无可疑了。
秦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君临天下统一六国的始皇帝,他行遍祖国大地畅游他的版图,可是却把那千古风流的“东临碣石”留给了曹操去“歌以咏志”。
所以主席说他们“略输文采”,是武功治国,文不足以达意。
而唐宗宋祖放在一起,似乎替唐太宗不平,虽都是宫廷政变起家,但是唐宗的“贞观之治”岂是宋祖能比肩的业绩?
唐太宗有所不知,他开创了有唐一代盛世,是中国文化的高峰时代盛唐的开山鼻祖,但是,宋祖开启的扬文抑武的治国方略,直接引领了绅权独大的政治体制,把唐以前的文化能量整合起来,成为绅权独领天下的有力武器,开创了绅权的辉煌盛世,文化开山的是唐宗,收获的却是宋祖,于政绩而言,宋不如唐,于文化史的深远影响来衡量,宋或者还略胜于唐。
主席说他俩“稍逊风骚”,是文治武功武胜于文。
到成吉思汗这里,“只识弯弓射大雕”,说他执着于攻城略地,政治文化一窍不通。
主席这里纵观历史,挑选了五个对中国甚至世界都有很大影响的开山英主,批评他们的政治能力和文化功力。
主席为什么要把史书中这几个“历史的主角”拿出来“调侃批评”一遍?
因为他想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是个至今还让天下人误会的结论,不管是反对他诋毁他的人,还是拥护他敬佩他的人,都同样地在深深的误会中,或诅咒或欣赏着他的这番旷世豪情。
第一个误会他的,就是蒋介石。
当重庆和谈期间,主席这首词发表在重庆媒体上的时候,蒋介石看到后十分不满。他带着酸楚不无讥讽地说:“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是看他毛泽东吗?”
蒋公虽也一代枭雄,但他的境界一直比主席差了些层次,我们说主席高瞻远瞩胸襟坦荡,很多时候都是以蒋公的偏狭巧诈阴鸷机心作参照的。
主席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益于人民的人,他在投身革命之初坚定政治理想的那一天起,早已把个人的一切置之度外,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远大的抱负,而他的抱负就是有益于人民,他说的“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说的是他在冰封的黄河之下看到的暗流涌动的抗日力量,是他在古长城上一览群山时看到的奔驰的英雄群像,他说风流人物是即将把日寇淹没的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和在海上挥动义旗冲锋陷阵的抗日英雄,是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麾下的人民军队。是这一股洪流,一组群像,一个民族战胜侵略者的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蒋公理解不了主席的这种颂歌,他看不到人民的力量,也不理解人民的伟大,他把风流人物看成主席“自夸”属庸人之见但也算情理之中,在这个误会里,倒反而是主席这种襟怀坦荡超越于时代拘囿的惊人之语,有点“不合时宜”需要承担主要责任了。
第二个误会他的,就是在重庆和蒋介石一起诋毁他,和为他欢呼雀跃赞不绝口的两组人。
诋毁他的人,和蒋公是一脉相承的。
那怎么说为他的旷世才华欢呼雀跃赞不绝口的人,比如柳亚子,也是对他大大的误解呢?
柳亚子评说这首词:“毛润之沁园春一阕,余推为千古绝唱,虽东坡、幼安,犹瞠乎其后,更无论南唐小令、南宋慢词矣。”
他推为千古绝唱的原因,是这首词大大超过了苏轼和辛弃疾,这是从豪放派的角度出发,基于透彻地毫不遮掩地宣发豪情壮志的高歌猛进汪洋恣肆的气度和雄姿来衡量的。是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让苏轼的“大江歌”相形见绌,也淹没了辛弃疾“沙场秋点兵”的英雄气场。
柳亚子在把这首词和苏辛温柳相提并论的时候,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主席为什么要把史书中煊赫的历史主角批评一番,一般情况下,一定是理解为主席品评帝王有其个人的称王野心,就像蒋介石理解的那样,把此前的天下纷争等同于他和共产党的尖锐对抗,但是,主席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人民做主的新政权,这个新政权是集体力量的产物,主席否定历史上功标青史的卓越帝王,就是想告诉世人,个人主宰世界的时代一定要过去,人民群众当家做主的时代一定会来临,主席说创造历史的是人民大众,不是帝王将相,他历数这些著名的帝王,是说他们称霸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尽管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都是不可一世的英雄,但是个人的力量和影响,与今天即将觉悟起来的人民的力量相比,都是不足一提的。主席这里通篇强调的都是集体的力量英雄的群像自然天地融于一体的雷鸣怒吼,而不是一个个人的英姿勃发。
评说一首诗,不能断章取义,尤其是主席的诗词,有一个贯穿始终龙腾虎跃的神韵在其中,他的一脉贯通是不能随意截断随意斧凿的。柳亚子肯定没有理解主席这个全新的理念,如果他能理解主席放下个人得失计较一切为了人民利益的高尚情怀,他就不会有“牢骚太盛”肠欲断的恶劣情绪了,一个在小雅的精致利己氛围内写诗作词抒发一己之“志不能张”的愤怒和郁闷的文人,是无法解读主席这穿越了千年小雅情致的旷世奇文的。
柳亚子的赞美,其实与蒋介石的讥讽是基于同一个理解层次,蒋介石把主席笔下的人民力量当作主席“自吹自擂”的标榜,所以十分气愤,而柳亚子把主席笔下人民的力量,当作主席抒发个人情志的大气恢弘的“自我膨胀”因而艳羡无比,他看出了主席的力大无穷超越古今,但是他把主席的神力误作是为自己的雄才大略而作的“大江歌”,这是从根本上误解了这首词的真正伟大的意义,还会在某种程度上或者某个瞬间里附会出主席有帝王之心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君临天下之志。这也是后世不肖子孙肆意诋毁攻击主席的一个方面。
以此而论,柳亚子在这种情绪下的由衷赞美,在另一种情绪下,比如牢骚太盛导致肝肠寸断的时候,就可能变成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所谓帝王之志的诽谤与诋毁,我这样说,本意不是诋毁诽谤柳亚子先生,而是深谙这种陷于小雅情致的渊薮中不能自拔的中国知识分子,那不可抗拒的悲剧命运和必然归宿。
只有主席身边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战友,才能明白主席一生历尽磨难都是为了执着于为天下受苦受压迫人求得解放,如果他与蒋介石的斗争,只是为了争夺君临天下的“皇位”,那他晚年力排众议孤注一掷地“誓把皇帝拉下马”的举措,又是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在主席之前,不管是大气豪放如苏轼辛弃疾,还是温婉秾俪如许浑李商隐,他们的咏史诗有一个共同的归处,就是幻灭。
登高临渊,回味咀嚼历史上叱诧风云的英雄人物的丰功伟业,最后无疑地全部归于尘飞湮灭空虚飘渺的那种幻灭感,因为,《诗经》以后,文学艺术都禁锢于小雅的精神统御下,以个人个体为中心接收看待世间一切,可人生苦短,历史长河中,再伟大的人物不过是匆匆过客一枚,他们生前煊赫气派不可一世的丰功伟绩,在自然造化日月轮转面前是如此渺小让人难以释然。
尽管东坡“大江东去”气势滂沱,辛弃疾“沙场点兵”英风宛在,但是最终他们对自古英雄灰飞烟灭的感受也不出许浑“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的感伤和幻灭。
这就是小雅精神统治下的艺术境界,天有九重,小雅在最底层,所以普遍为知识分子所接受所传承,它的技巧臻于完美,它的思想和精神却离人的人性本色和本能欲望太近,不用艰苦的修为磨练,可以一生都停留在舒适区呼风唤雨何乐不为?
记得日本导演黑泽明的《七武士》中的结尾,这场恶战中幸存的几个武士在远处看着热火朝天喜迎丰收的农民,伤感地说:胜利是属于他们(指农民)的。
这种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后的感伤和幻灭,就是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系艺术家对人民和胜利的感悟。
主席说过,历史的真正创造者是人民群众,不是人民群众中或者高标独立于人民群众之上的某一个某几个英雄。
主席凭着这样深透通脱的新时代历史观,他笔下的咏史,他心中的历史人物,与他之前没有这种历史观和人生观的诗人,有着天壤之别,换句话说,穿越了小雅瓶颈的主席的创作,与此前所有的诗人都有本质的区别,没有可比性。
主席通过放下个人利益一切为了人民利益的脱胎换骨的改造,打碎了小雅精致利己统治中国文化几千年的创作樊笼,他的高瞻远瞩,就像天上人间的时间一样不能同步,天上一日地上千年,我们处于小雅拘囿下的创作者,其眼界一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能理解鲲鹏的境界。
我们与伟人之间的差别,不是肌体的也不是天赋的,而是对个人利害的态度立场。
以我们尚未“脱离低级趣味”的“小人之心”,去度伟人“纯粹的高尚的”“君子之腹”,无异于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这第三个误解主席这首词的,就是既没有亲身体验过与主席交往、也没有认真了解过主席思想的后辈们,我们大多数都属于这一群体,被前两组人影响、不是象蒋介石那样满怀芥蒂冷嘲热讽,就是象当时的柳亚子先生那样满怀艳羡欢呼雀跃。这两种都没有深切体会到主席这首词的与众不同之处,也无从感受到主席对生于新时代的我们的深切期望。
回到主席这首《沁园春•雪》,他的下阕说的“风流人物”,就是上阕里冰雪中耸动奔涌即将浴火重生的人民英雄众志成城。
他历数历史上几个伟大的帝王,批评他们普遍缺少文化底蕴。
文化是什么?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这就是新时代最深邃无比又最浅显易懂的基础文化,所有的政治的军事的文化的活动,如果不紧紧围绕着这一个基础展开,就终将会被淹没在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汪洋大海之中。
如果说主席此篇确有“自鸣得意”之处,就是他自豪地宣布,他发现并掌握了这一推动历史进步的文化,而拯救中华民族于危难的有生力量,就是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人麾下的人民军队和拥护共产党的觉悟了的中国人民。
基于这一理念,主席认真地总结历史教训。
这里,“略输文采”与“稍逊风骚”有很大区别。
在秦皇汉武的时代,是中华民族成型和起步阶段,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文化体系,那时的文化,还是散落民间的《风》和《乐府》的时代,流行着采诗官的制度,说他俩“略输文采”是当时文化的现实状况,而采诗官制度的实行,正是向民间收集“风”的作品加以“骚”的修复整饬,他们虽然象当时的“风”一样“略输文采”,但与“风骚”的距离却并不遥远。
唐宗宋祖的时代,是中华文化的极盛时代,士文化的制高点,这一个时期,虽说文化文明高度发达,但是几乎所有掌握了文化基本技能的士子,都是眼光朝上心向庙堂的,文化之为功名利禄全方位的服务,与人民大众渐行渐远,到了唐宗宋祖这文化的鼎盛时代,也正是文化离普通民众最远的时候,这个现象却偏偏正是雅文化盛世的极盛气象。
雅文化的充分发展壮大,走了一条“反文化”的道路,与起自民间“从群众中来”的“国风”,和自上而下“到群众中去”的“屈骚”相悖而行,因此唐宗宋祖的时代,比之秦皇汉武,离中华文化的根基是越发地遥远了。
主席说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就是说他们没有认识到文化与人民的关联,唐太宗的载舟覆舟极尽小心如履薄冰,是因为他和人民群众成为互相对立的两个阶级。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走了相反的道路,大汗出身于游牧民族的底层,他的身边与他一起打天下的权臣爱将,几乎全部来自游牧民族最底层的奴隶家庭,大汗把唐宗宋祖的根基彻底翻了过来,他这样由下而上地“发动群众”的结果,释放了巨大的社会能量。
主席说他“只识弯弓射大雕”,是惋叹他用“群众路线”调动起来民众热情,却不知道好钢应该用在哪里,大汗的见识有限,境界未及升华,他的字典里只有武力征伐,这巨大的能量都被他用来东征西战,于疆界版图是横贯东西纵扫南北,但于政治文化却是一门没有一窍不通。
掌握了新思想的主席认定不走群众路线是没有出路的,而象成吉思汗这样的群众路线是半途而废的,所以,主席感慨:“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主席曾经说过,“做思想工作是我的老本行”,那么,他既然看到了人民战争是拯救民族危难的决定性力量,他又如何把这冰封的黄河底下怒吼的声音,和山野里整装欲发的沸腾的群山统一到步调一致的抗日大军中来呢?
——依靠新文化和新思想,进一步用无产阶级的新文化新思想武装人民启发民智,
这是主席深思熟虑的新的抗日策略。
我们再回到开篇的分析,长征之后,红军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主席就开始他的文化治国的新方略。他曾经说过,军队是执行政治任务的工具,征伐本身不是战斗,为了政治目的进行的不可避免的战争才是正确的方向。
他向中国人民和全世界宣告,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的战斗,不是杀光所有来犯的敌人,更不是杀光自己(“不成功便成仁”),不是攻克或者守卫几个城市,而是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对这场非正义的侵略,我们要用最先进的思想调动民众的热情,鼓舞民众的信心,启发民众的智慧,指导民众的战斗,用政治攻势,把来犯之敌淹没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才是我们华夏民族的文化优势,征伐和杀戮,从来不是我们的选择。
而主席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正是这样一支掌握了人类最先进思想的无产阶级先锋队。
故此,他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本文作者简介:
1986年毕业于北京航空学院(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器自动控制专业,分配到航空部六零一研究所工作,期间参与国家一级重点科研项目,负责其中的软件工程化建设,荣立个人三等功,晋升工程师,于1995年离开原单位,考入辽宁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攻读唐宋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