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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雨(散文)
文/杜海军
我于乡下曾度过无数多雨的季节!
那时乡下人的生活总和一场场的雨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记忆里某个时晨,毫无防备就下起了雨。因了一场雨,家里好多既定的事情只能做相应的改变或者泡汤。
怎么说呢,那缠绵的雨说下就下起来,无缘无故地下起来。雨是粘稠的,细软绵长的,带着说不清的忧郁和愁怅。无论早晨、中午或晚上,雨来的都不是时候。潜意识里,若是一场秋雨更带着让人无比烦恼的成分。
其实,谁都不乐意和一场雨妥协。但是那绵绸的雨丝会赌气,慢慢地密集起来。最终乡下雨总是占了上风,淋湿了谁的头发,也打湿谁的的心。接着泥水弄脏了衣裳,小孩们会挨骂,被大人浅浅地教训一次。
总不长心眼,快到家了,不能跑几步?小孩们被训斥,显出无奈又匆忙。低头迈进了家门道,大人一把拉住那双小手,拿一条干毛巾,擦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说某个时晨,记忆最深的还是秋天里的某个黄昏。一旦遇上黄昏的一场秋雨,乡下人就开始骂它秋蹶子雨了。这雨下起来淅淅沥沥,扭扭捏捏,实在没个尽头。秋蹶子雨一来,又是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咋能一个“愁”字了得?

秋蹶子雨,总是先苦了小孩,再苦了大人。尤其是苦了手脚利落、又算计精明的男人们。在一场暮雨里,男人除了一袋接着一袋吸旱烟,就是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反倒是女人们不太在意的样子。她们正好能完成手头上的几件营生活了。
女人们先端出来大大小小的营生筐,在谁家的门道里开始打发时光。营生活儿五花八门,又以缝补一件老人的旧衣裳或是纳一双方口的鞋底儿居多。
这秋雨保准一下就是一夜。第二天女人们还扎堆儿。她们吃过早饭,或中午饭,披个破麻袋片,怀里端着营生筐就跑到三婶家去了。三婶家有一个深过道,这时候,已经聚了三五个女人。她们中有长辈和平辈,晚辈的却不见多,因为隔着辈分说话会不方便。女人在一起时,也说些隐私方面的话题,不背会小孩们。若有情窦未开的姑娘,就会听出某些羞涩的成分,会悄悄地走开的。
三婶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弯曲的石榴树,长在配房的窗台前。窗户却是极小的那种,装着老式的十字花窗棂,糊着一层薄薄的麻头纸。石榴树树龄在十年以上,长得苍老又蓬勃,枝叶把窗台遮得严严实实。
我们在屋里,隔着窗玻璃往外看,眼里尽是湿醉的绿色。秋雨下到石榴树上,石榴树的叶子无精打采。枝头上的石榴却泛着腥红的亮光。石榴树下有木板搭起来的鸡窝。母鸡都躲在树下避雨。它们个个缩着头,显出无奈和悲戚的模样。

三婶家的院子原是洼水地,也怨下水道流水不畅。雨水积存在地表,导致院子里总是十分狼藉泥泞。
那院落和四周相比无疑是海拔较低。三叔曾垫过一层粘土,而今饱受雨水浸泡,再经多只脚和鞋的调和,早就非常光滑了。孩子们不小心走在一片泥泞里,常常会失去平衡,摔个嘴啃泥,弄一身泥巴。
既是这样,我们也爱去三婶家里找小伙伴玩。三掌柜是三婶最小的孩子,却比我大一岁。我不知道都叫他三掌柜有什么含义。这个外号在我们眼里是开玩笑的成分多。
三掌柜与我小学在一个年级同过学。记得他有一篇范文被老师写在了黑板报上。后来对那范文,班里的学生几乎都能背诵出口。大家都说三掌柜大了肯定能当作家。
还说秋蹶子雨,它下起来倒也好。我们就在三婶家的屋里打三角或下六周。三角是拿生产队库房里的牛皮纸裁开,折叠成的。每人手里都握着厚厚的一沓。最好的三角是用三层牛皮纸叠成,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爆响。赢三角是拿自己手里的一个把对方的一个打翻个儿。谁的手里有王炸,就是取胜的关键。三掌柜总要输得惨烈,老本都不剩一个。他没有了三角后,就和我们下六周。下棋时他讲新规则。这样,他往往又能把输掉的三角再赢回去一些。
我们在三婶家玩腻了,再跑到生产队大门道看五六个男人围着下象棋。大街上是杂乱又泥泞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都汪着一洼水。踩在水里,布鞋不小心就湿透了,脚丫子感到一丝丝的透凉。大家一齐喊道,快跑,前面的就率先冲进雨帘子中。后面接二连三紧跟着跑了出去。女人抬头看见,马上就在后面又喊又骂,回来,回来。你们把衣裳弄脏了,没人再给你们洗。

我们早已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了老远。也许有一个突然摔倒,沾了一身的泥巴。我们就在后面笑,赶紧把他拉起来,然后再接着跑。跨过大街,穿过老巷直到衣服淋成了半湿的样子,才来到生产队的大门道。
我们不知道下象棋有何规则。开局总是红先黑后,若一方当头炮,而另一方接着就跳马。接着攻卒出車。双方棋子没有走几步,就开始剑拔弩张。突然,一方出其不意“啪”的一声,用一门炮将住了另一方的“老将”。这一局就在笑声里结束。围观的人又跃跃欲试,你推我搡,替输家重新开局。
小孩们兴趣十足,探着小脑袋看得出神。没有大人讲解,毕竟不懂下象棋的玄机。到头来仅仅马马虎虎认识了“马走日,象走田,过河的卒子不回还”这句话的精准含义。

外面的雨,一直下得不停。雨丝像在天上结网,越来越稠密。这时候牲口棚里传来几声高亢的驴叫。三叔才知道也该给牲口们添饲料了。
饲料是水瓮里清水浸泡过的麦糠。三叔在生产队当饲养员,一年四季总不在家里睡,夜夜和牲口们呆在一起。有人和三叔开玩笑说,三婶的地都撂荒了。三叔说,荒也不种。早没有那份气力啦。就让她荒着吧。我们不知道“撂荒地”是啥意思。但是大人会说“不怕有人偷种?”,接着笑声一片。
三掌柜能听出来门道,他们在说自己娘哩。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他就在背后,拿棍子抹了男人一屁股烂泥巴。一溜烟跑了。那人倒不追,只是大声地说:晚上我去你家睡觉,让你娘给我留着被窝!
三叔是下象棋的高手。他有一盘石头象棋,平时就放在牲口棚里。大人有了时间,总找三叔下几盘棋。三叔赢的时候居多。人们合伙算计都下不过他。这些人输了一盘又一盘,就去给三婶告三叔的状。三婶就说:他除了会下象棋,就是喂牲口。别的什么也不会哩。这些人就接着说:三叔不会种你的地吗?
三婶一听,大骂他个没正经!还举着一只鞋底拍打他。那人就躲着,假装还手,最终跑进了雨水里。
一场雨水,总把乡下人的日子拉得很长很长。绵绵的秋雨,更增添了忧郁和烦闷。秋雨里的树都是静谧的,落寞的;田地里的庄稼更是温顺的,贤淑的;天上飞来飞去的麻雀都闭上了小嘴,不再叽叽喳喳的乱叫。秋雨里乡下的泥泞遍地开花,简直一片狼藉。大地望着了了无规则,处处显得原始而沧桑,真像一幅失去了色彩的素描。
在这样的记忆里,不知不觉我们竟走过童真,度过了难忘的时光。
某个日子,终于迎来了云开雾散和秋高气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天气又干燥起来,秋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寒冷的西北风呼啸,又突然带来一场漫天飞舞的雪花。
然而,乡下的土地上等那层雪慢慢地、静静地消融以后,又会上演一场别开生面的泥泞。
(我的乡下系列散文之一)
作者简介:杜海军,大学文化,教育工作者,邢台市文学学会会员,中国远方诗人协会会员,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院士,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小喜爱文学,中学起尝试写作,大学期间开始发表小说、诗歌和散文等。出有个人散文集《野酒酒花》和抒情诗选一百首《云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