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前赴滇游历,重游丽江线,车上的纳西族女导游有三十岁上下吧,讲话很实在也很生动,非常可人,记得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个梅朵,一路上讲了不少纳西故事,气氛始终很活跃,其中讲的一则是说他自己的经历:
她家乡就在玉龙雪山深处,在她小时候,她妈妈视她为掌上明珠,曾到雪山下老东巴那里给她算过一卦,卦象非常好。说您的姑娘是个大富大贵命格,将来必将不凡:吃饭有厨师,出门坐汽车,住房住大楼,出行前呼后拥,下车上车总有一大群随从跟在屁股后头……把她妈妈给乐得好多年嘴都合不拢,心想将来女儿不得当个大企业老总或做个贵妃娘娘式的人物才怪哩。
后来梅朵她长到年方二八,大山里的教学就那回事,学习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县城的高中都考不上,又不想一辈子呆在山里糊里糊涂嫁人生娃度余生,于是就离家出走,跑到城里一个近亲姑姑家。但一个女孩子,又不是大学生,工作不好找,光无所事事住亲戚家闲吃饭也不是个事儿呀!无奈之下只好勉为其难考了个导游证,当起了导游,总得弄个饭碗自己养活自己才是硬道理。
古往今来,在云南的诸多少数民族人文体系里,基本都有这么个心理内核,那就是家庭母系主导,女性是家庭的继承人,女孩子的荣光发达,才是家庭荣耀与支撑重心,因此家长都刻意盼着能生女儿,且希望女儿有大的出息。她妈妈一门心思等着闺女大了光宗耀祖呢,却去干那个低声下气的侍奉人的破导游,便骂她不成器。一怒之下要去找老东巴理论,她爸爸说你找人家干什么,人家算的多准啊!
妈妈忿然地说:准什么准?吃饭有厨师,出门坐汽车,住房住大楼,出门前呼后拥随从成群,你说哪一条应验了?爸爸说条条都很准,妈妈更生气了。爸爸接着说:她带旅行团吃饭没厨师嘛,哪一顿饭是你跟着去做的?出门坐汽车,不是吗?住房住大楼,哪个酒店不是楼房?出行前呼后拥,她天天上车下车身后都跟着一大群人,不对吗?
嗐!咋是这样个应验法啊!她妈妈顿时瞠目结舌,一下给气得晕头转向……我们一车人方恍然大悟,哄然笑翻。无不打心底赞叹:人家老东巴真厉害,算卦算得真是太准太准了啊!
人生趣味,趣味人生;人生如戏,妙趣横生;故事捧腹,不亦乐乎!?

位于中原腹地舞阳县贾湖遗址附近的我老家,村子紧邻宋朝留下的那座狄青湖,这座村庄也有点历史了,那是生成于明朝初年山西洪洞大移民之际而形成的一座古老村落。时光走过五六百年下来,已由最初蔡氏的一家两兄弟分别于湖东、湖西各繁衍成一千多人的两座大村寨。当然,几百年过去,也留下不少神奇故事,为呼应上文老东巴神算,在此仅举相对应的一例,以博读者莞尔——
有那么一年,江南蛮子撵风水来到此地,惊异于这里的湖湾水色、肥沃田野以及氤氲气象之不凡地理环境,判定我们村未来会出不少皇帝,此语一时惊艳四座,轰动乡里,几十里外的百姓听说之后都恨不得迁移到这里来,这个预言遂成之为我们村人的一个美好而远大期盼。
然而,时间老人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从明朝踱到清朝末年,时光车轮推进了三四百年,村人瓜瓞绵延,赓续了几十辈,京城朝廷又是改朝又是换代,直到满清溥仪退位皇权结束,不但没出过一个皇帝,就是连宰相尚书也没出过,于是,我们的先人就在这种失望中放弃了这个做了几百年的如虹大梦。要知道,每一代人做了父母之后,都在期盼着自己的儿子发生意外命运转机,人家刘邦就是个村官出身,朱元璋的出身更差劲,不但把头剃光出家当和尚,还是自幼爹娘死光之后靠逃荒要饭活下来的,不是也在兵荒马乱中扯旗造反用长矛大刀杀上了金銮殿?就算自家孩子没成器,村内别家的孩子能闯上丹墀来也是全村光荣啊!可为啥命里注定出皇帝的地方,居然在几百年里无数次的兵荒马乱中连个将军尚书都没冒出来,难道老天爷长睡没醒?
到了民国,好像玉皇大帝倏忽间睡醒了,中原大地突然又冒出个“洪宪皇帝”——袁世凯,尽管这位河南老乡跟我们这里毫无瓜葛,但也说明“可能性”又复现了,都说皇帝轮流做,也许明年到我家,老袁的图腾一下子给我们黄淮人家点燃起了熊熊烈火,至少在我们村老少爷们的心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希望的泡泡还没鼓涨起来,龙椅上的屁股还没暖热,那袁洪宪在举国的讨伐声中又自动崴了下来,不久便到玉皇大帝那里报到去了,时为1916年6月6号。至此,村人的皇帝梦算彻底放弃了,中国断再无皇帝出现之可能。

后来一个时期,我们的村人不知从那一天起,热上了玩戏,就是于秋去冬来之际自发组织起一个业余梆子剧团唱戏,而且排练的大戏都是朝堂故事:《花打朝》《打金枝》《跑汴京》《对花枪》《打銮驾》《包龙图》《闹东京》《杨家将》……好戏连台——唐太宗、唐玄宗、宋太祖、宋仁宗、徽宗轮番粉墨登场,场场少不了皇帝大驾光临,曲曲都会有陛下指点江山,高嗓亮腔……厉害了,我的祖宗!
当年村外湖边桥西头有座火神庙,庙院内设有一座大戏台,每到冬闲时期或者喜庆节日,总是会热热闹闹锣鼓喧天引吭高歌,这无疑是穷乡僻壤间的主要娱乐方式,也是乡亲喜事降临时的喜悦表达与宣泄。后来村民常常谈起当年南蛮子找风水预言此处会诞生许多皇帝这件事,往往就有人忿忿不平地骂那风水仙儿——老南蛮净是胡说八道,几百年了,谁见过咱们这里出过个什么皇帝佬?连一个只当三天的小皇上都没有过。后来有个老学究一语点破:“咋没出皇帝,这几十年出得还少吗?该来的必然来,该有的一定有。”村人惊愕:“哪有的事啊,谁见过呀?”老学究接着更是一针见血地说:“这些年你们年年唱戏,哪台戏上没有皇帝出场,那些穿蟒袍玉带的不都是你们庄上的人吗?”
哎吔,妈呀!村民这才恍然大悟!这,这,这也算是呀?再一想就是,人家南蛮子没说错,不也算应验嘛。还真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外人每每听了,总不免开怀大笑。
再后来就解放了,先是斗地主搞土改,后来互助组、合作社再到人民公社等轰轰烈烈地大生产以及一系列的没见过的这这那那的大活动……人们也不再去演那些什么古装鸟戏,村人几百年的皇帝梦彻底烟消云散。到我出生时连庙也没有了,我自幼都没看到过那演过无数场皇家戏、祖辈乡邻烧香拜神多年的庙宇是个啥样子,能看到的仅仅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而不见“皇帝”踪影,只能时不时会听一些老辈人讲讲所留下的一些传说……
想想,现实生活未必不是一场场哭笑不得的滑稽戏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