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答:
关于杜牧“湖州寻芳”的故事,又见宋·王谠《唐语林》卷七《补遗》:“杜舍人牧才名,颇纵声色,尝自言有鉴别之能。时闻吴兴郡有佳色,罢宛陵幕,往观焉。使君闻其言,迎待颇厚。至郡旬日,继以酣饮,睨官妓,曰未称所传也,将离郡去。使君敬请所欲,曰愿泛彩舟,许人纵视,得以寓目。使君甚悦,择日大具戏舟讴棹较捷之乐,以鲜华相尙。牧循泛肆目,意一无所得。及暮将散,忽于曲岸见里妇携幼女,年方十馀岁。牧悦之,召至与语。牧曰:‘今未带去,第存晩期耳。’遂赠罗缬一箧为质。妇辞曰:‘他日无状,或恐为所累。’牧曰:‘不然,余今西行,求典此郡。汝待我十年,不来而后嫁。’遂书于纸而别。后十四年,始出刺湖州。临郡三日,即命访之。女嫁已三载,有子二人矣。牧召母及女诘问,即出留书示之,乃曰:‘其辞也直。’因赠诗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仔细比对,《唐语林》此条文字与《唐阙史》的重合度很高,可以判定为《唐阙史》的简写版,虽然王谠并没有交代它的具体来源。
又,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二七三《妇人》四《杜牧》条,也引《唐阙史》,其中也有“湖州寻芳”故事,内容也差不多,但文字与今传本《唐阙史》却大不相同。兹予抄录如下:“太和(按,当作‘大和’)末,牧复自侍御史出佐沈传师江西宣州幕,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湖州刺史某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凡优姬倡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乙复候其意,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合,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乙大喜,如其言。至日,两岸观者如堵。迨暮,竟无所得。将罢舟舣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鸦头女,年十馀岁。牧熟视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姥曰:‘他年失信,复当何如?’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尔所适可也。’母许诺,因以重币结之,为盟而别。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殊未敢发。寻拜黄州、池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干墀,乞守湖州,意以弟顗目疾,冀于江外疗之。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则已十四年矣,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三子。牧既即政,函使召之。其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同往。牧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曰:‘其词也直,强之不祥。’乃厚为礼而遣之,因赋诗以自伤曰:‘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同是一部《唐阙史》,怎么文本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呢?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只能做出这样一种合理的判断:《太平广记》所引文字,并非出自《唐阙史》,而是出自另一部唐代或五代时期的笔记杂著。因为《太平广记》所引,都是宋以前的典籍。相对来说,以成书流传者,可信度比较高;而原书不传,仅见诸他书所转引者,可信度比较低。至于致误的原因,究竟是《太平广记》的编者粗枝大叶,张冠李戴了呢?还是《太平广记》一书在流传的过程中,所注引文出处偶有遗漏呢?一时半会也考不清了。
但不管怎么说,《太平广记》所引,是杜牧“湖州寻芳”故事的又一个来源。它和《唐阙史》的记载,既可以互相印证,又可以互为补充。
那么,《太平广记》所引,又有哪些信息可以补《唐阙史》之所未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