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玲子的低声安慰下,燕东从高声惊吼逐渐到低声嘟囔。他认出玲子,情绪逐渐平复,只是不愿从黑暗的地方走出来。忽的,又见到玲子身后陌生的婉秋,闹着将她们赶出去。
为了缓解燕东对自己的陌生感,婉秋主动提出去门外等。在她看来接近燕东的计划需要延后,不如先换一个正常人接触。有了玲子这个熟人搭线铺路,婉秋理所当然的第一目标是燕东妈妈,这个女人一定知晓当年的事。
门外的院子左边码着整齐的柴火,与屋内的脏乱行成鲜明的对比。院子右边是用粗一些的树干围着,稻草屋顶搭成的简易厨房。屋内石头垒的灶台,锅里正热腾腾的煮着什么。燕东爸爸坐在灶门前的石墩上扒拉柴火,取一枝着火的树枝凑近了点上烟。燕东妈妈蹲在一口井旁打水洗菜。他们见婉秋出来,陪着笑说感谢她帮忙找燕东。婉秋猝不及防,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面对这样一家人,她必须保持高度清醒的思维条理,不能有半点疏漏。
“妹儿,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燕东妈妈就是上次车上见到那个女人。不算好看的脸,皱纹明显,与婉秋漂亮的妈妈没法比。
“嗯,是,阿姨,我们在中巴车上见过一次。”虽然站在他们对立面,若不是有弟弟这事,他们不就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
“孩子妈,这闺女是好孩子,她也愿意给我们东东当小老师呢。”燕东爸爸扯着脸笑,婉秋打心里看他不顺眼。
“真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这闺女,你是哪家的孩子。”她站起身,湿湿的手在衣服上擦干。
“我是玲子的同学,叫小莲。一直听玲子说燕东没上学,所以我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婉秋觉得说违心的话有负罪感,但现在必须这么做。
“小莲啊!你也在城南实验学校念书吗,真好。可惜我们东东害怕见生人,要不然和你们一样去学校多好。”说完,她开始抹眼泪。
“阿姨,东东这病是从小就有的吗?怎么不去医院啊。”婉秋要证实燕东的病因是否因弟弟而起。
“不是,那,那是因为一场意外,他才……。”她忽然谨慎的看着燕东爸爸,又看看燕东屋子的方向。
“意外!是生了什么病,还是交通事故?我听我爸爸说小孩子发烧会烧坏脑子。”弟弟这一句补充到位,完全没有让他们起疑。
“都不是,就一个意外。哦,对了,小莲。待会儿你和玲子吃了饭再回吧,今天又麻烦你们。阿姨求你们以后经常来,可以和我们东东做朋友。说不一定他的病就好了,你说是吧,孩子爸。只知道抽烟,看呛着妹儿。”燕东妈妈及时收住话头,婉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她们亲口说出那件事。
说实话,这饭婉秋吃不下,弟弟的仇恨在她身体里翻腾。很煎熬,她努力克制着,求弟弟千万沉住气,别前功尽弃。
下山的时候,夕阳很美,燕东妈妈送婉秋和玲子上了车,叮嘱熟识的司机多多关照。刚到达客运站,妈妈打电话问又去哪里疯,赶快回家,婉秋只好向玲子挥手告别。目送玲子转过街角,她才招了出租车,心想别让妈妈为自己担心。
因为工作上的应酬,爸爸没有回家吃完饭。婉秋印象里,他是从不参与这类毫无意义的应酬酒局。爸爸是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面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从来退避三舍。还时常提醒妈妈莫贪小便宜,说什么无功不受禄。所以,这么多年爸爸拿着高级土木工程建筑师的绿本本,依旧从事普通建筑师的工作。婉秋问爸爸屈居于这些脏乱的建筑现场,心会不会不甘。他哈哈大笑,夸宝贝成语用的不错。随后摸着婉秋的脑袋回答,自己从未觉得委屈,就目前状况,他觉得有她们母女二人陪在身边,他已经很安心了。
可现在不同了,马上要出国述职的爸爸,必须学着应酬外界各阶层的老板。妈妈说爸爸为这个家付出太多,是时候让他大展宏图了。婉秋也觉得,学以致用是最让人开心的,她为爸爸骄傲!
今天只有婉秋和妈妈吃饭,她做了淡水鱼炒了一个青菜,炖了西红柿排骨汤。婉秋喝了十多年的汤,还没喝够。爸爸常说干脆等她嫁也人带着妈妈一起出嫁。吃过饭,婉秋自告奋勇洗碗,打扫卫生,让妈妈休息。妈妈没多说,解下围裙给婉秋穿上,叮嘱她戴上手套别伤到手。其实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至少这几年她没对婉秋发脾气。想她也是认命了,儿子也好女儿也罢,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嘛。
收拾完厨房,婉秋去客厅挨着妈妈坐下。她手里永远都拿着颜色各异的毛衣半成品。婉秋和爸爸冬天穿的毛衣,也是妈妈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同学们都夸婉秋的毛衣漂亮,还求她请妈妈帮自己织一件。可是,婉秋觉得妈妈牌毛衣是自己和爸爸的专利,外人怎么可以染指。只有脸皮超厚的婷婷跑到婉秋家,哭着求妈妈给她织了一件和婉秋一模一样的梅花鹿毛衣。真是的!从那以后,婉秋逼她发誓不许再提衣服是谁织的,要不就和她绝交,她得了衣服欢喜的答应了。最后如愿以偿,穿上与婉秋同款的毛衣,害得婉秋再也不穿那件毛衣去学校。这里话题扯远了。
妈妈要婉秋用她自制的团线机,给她团毛线。婉秋擦干手上的水,像织布娘一样的开始绕。她佩服妈妈眼睛盯着电视机,手里盲织居然不会错行掉针。之前她也曾想学织毛衣,但一见到绕来绕去的线团,心就乱了。罢了,自己完全不是做这个的料,整个人就是一团乱麻。
弟弟怂恿婉秋再去套妈妈的口风,就那件事在妈妈这里能否获得更多的线索。婉秋赖着不想去,她担心提起往事又让妈妈伤心。
弟弟听姐姐说起,犹豫着该不该问,这小子优柔寡断的时候也挺烦人。婉秋回想一下,觉得还是从侧面聊一下吧,也许有所收获。
“妈妈,我想知道关于弟弟的事,你可不可以再给我讲讲?”婉秋小心翼翼提起,但愿妈妈不会又那么情绪激动。
“不是都给你说了吗,没有再说一遍的必要了。”这话题在妈妈那里仍然是禁忌,婉儿听出她声音仍有哽咽。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了。只是我想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时换成是我被绑架,您会怎样?会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这是婉秋自己问的,她没有试探的意思,也不关弟弟的事。
“什么如果,哪里来的如果。如果有如果,那就有后悔药卖了!如果当时我拒绝你爸爸提的建议,就不会认识那几个孩子的家长;如果不接收那几个孩子,你也不会与他们发生矛盾;如果没有矛盾,那几个孩子就不会出事;如果那几个孩子不出事,他们就不会想绑架你却阴差阳错绑了你弟弟。不管是你,还是你弟弟,他们都不应该泯灭人性杀掉我的孩子。你固然有错,可你弟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呀,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即使换做是你,你以为妈妈不会伤心吗?”妈妈很痛,但可以听出来是爱我的。婉秋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恶人得到惩罚,才能让她妈妈平静下来。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其实,亲人之间越是亲近越容易暴脾气,这就是妈妈。
“真的吗?妈妈也会为我伤心。”一直以为自己是弟弟的替代品,活着就是弟弟的傀儡。
“傻瓜,当然啦。你是你,他是他。不管你们谁是谁,都是妈妈的心头肉。”妈妈放下手里的织品,伸出手。这拥抱婉秋想了很多年,此刻泪水翻涌,哭得大声极了。
“哭什么呀,傻孩子。别哭啊,妈妈爱你。”在婉秋眼里,妈妈一直对自己不那么上新。可此时的妈妈,特别温柔,温柔得让婉秋觉得自己对她多年的怨念有多傻。
“妈妈,我也爱你。”娘儿俩楼抱着相互擦眼泪。
“哟,你俩演的这是哪出啊?”爸爸浑身酒气笑嘻嘻的进来,放下手里的钥匙。
“回来了!婉儿,去给爸爸倒杯水。”妈妈让婉秋给爸爸倒水,她恢复了常态。
“喝那么多酒,车怎么开回来的,可不敢酒驾。”妈妈数落爸爸。
“怎么会酒驾,现在不是有代驾嘛,交通法规我比你清楚。来婉儿,咱家宝贝,看爸爸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爸爸摇晃着身子坐下,另一只手拎着纸袋。放到茶几上,哐当一声。
“什么呀!不会又是糖果吧。”在婉秋心里,爸爸就是圣诞老人,他只会发糖。
“不许看,你猜猜。”爸爸喝了酒挺好玩,像个小孩和婉秋玩猜猜猜游戏。
“嗯,文具盒!”这下已猜出平时的范围了。
“不对,不对,你看!”他比女儿还兴奋,竟直接拿出来。原来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芭比娃娃。
“啊,真好看,谢谢爸爸!”这礼物很意外,爸爸告诉她是请国外的朋友带回来的。哇!爸爸真好。婉秋抱着爸爸的脖子,使劲亲他的脸。
“哈哈哈,真香!”父爱如山,母爱是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