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初冬极不平静,疫情在多地反弹,防控形势十分严峻。当地新闻不断报道某一地区新发现阳性无症状感染者。现在小区居民每天都做核酸检测,原来一周三次,一三五晚上,后来改为早晨。眼下改为每天早上8:00—9:30。我们小区居民参加核酸检测是如此的积极,大家早早就排成了长队。队伍里不乏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和身高不足一米的儿童。
小喇叭不停歇地广播,仿佛在渲染一种大难来临的气氛。所有的人都要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睛,间隔一米的距离。连日来,我一次次地感动于这个场面,谁能说国民的觉悟性不高呢?每个家庭都在社区服务微信群,他们时刻听从街道办事处的号召,行动总是如此迅速到位。微信群里一个排查通知的下发就是几秒钟的事情,而老幼马上会皆知,立刻回复。这成了当下人们众志成城战胜疫情的有利条件。
老家那边的县城早已经封了。他们封城已经超过了两周。手机里来自微信群的信息更是各种各样。偶然看到某个图片或者抖音,那昔日熟悉的县城街道上,是一片冷清寂寞。大路上没有了往返的车辆,没有行人的踪影。甚至不见无家可归的野猫或者一条流浪狗!
眼下老家是不能回去了。尽管老家近在咫尺,与我不足百里。我们在大灾面前,只有默默地祝福,提醒人们珍惜和保重。只要有信心,听从政府号召,鼓足勇气,我们就一定能战胜疫情,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取得全面胜利。
然而,今夜我的的确确又回到了老家。凌晨五点,我从梦里忽然醒来,仿佛是刚从老家回到了市里。我见到了朴实憨厚的父母,我的爹和娘。
摁着台灯我再不敢怠慢,眼里沁着眼泪写下这纪实的文字,再次表达儿子对父母的无限思念缅怀之情。
老家还是那个老家。老巷依然是那个老巷。老家的门楼却低矮的几乎总要碰头。老家的北屋更是旧貌,窗棂上糊着半透明的麻头纸。我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了。乡村的夜晚总是无比幽静的夜晚。幽静的甚至没有一声狗叫。老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影。我熟悉地低头推门进到了北屋里,发现父母早已安睡在炕上。
一爿土炕上两个被窝并排地挨在一起,两颗熟悉的头颅半露正在被子的外面。屋里却黑着灯,方桌上用展布盖着凉凉的饭菜。
显然母亲和父亲还没有睡着,他们在黑影里默默地等着归家的儿子呢。为了省电,他们连头上二十五瓦的电灯也不开的。早些时候,我曾对母亲说我回去,回去,回去的。到头来怎么总是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回不去呢?
那天晚上母亲给我做好的饭盛在碗里,又倒回锅里温着。她们一直等着我回来吃饭。我赶忙给母亲说,娘,你们睡下了,就别起来了。让我去灶房里燃一把火,把饭热一下吧。
可是母亲一掀被子,一骨碌翻身就起来了。原来母亲并没有脱去衣服。她是和衣而睡,时刻等着我的回家,好给我热饭盛饭让我吃。可怜天下父母心,娘啊,你总是如此地疼爱已经长大的儿子。
我记得多么清楚,还是那一把小铁锅。小铁锅里里外外乌黑,透着有些乡下人龌龊的迹象。还有家里的一把铜勺,母亲不知道用了多少个年头。铜勺的头部竟磨掉了足有十分之一。
我在灶房里看着母亲给我熬油。母亲说这是炼好的猪油,把它烧热洒在碗里吃着十分香甜。我看见火焰上的小铁锅在冒着一丝热气,母亲又从方桌上端来了一碗饺子。原来她为儿子包了韭菜鸡蛋馅的水饺啊!
我记得给母亲说,娘,今天我参加了一场成人教育考试。我似乎没有按照要求做题,可能会不计考试成绩哩。这正是我醒来后心里仍有的一点忧虑。不过我清楚地在梦里告诉母亲,娘,我早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已经有不错的工资收入。现在我一个月能领九千二百多元呢。到这个份上,我也可以知足常乐!
我的话母亲听着无疑是高兴的。我也愿意给母亲那种安慰。我还给母亲说,凡凡明天也要回来看你呢。凡凡是母亲的孙子,我的儿子啊。他在省城石家庄工作。凡凡说原计划今天回家看望爷爷和奶奶,他在县城被挽留在自己的同学家暂住一宿。他给我打电话说第二天再回来。凡凡大了,他在外面也有了社会应酬,我是理解的。母亲赶忙说,他在外面很忙吗?要是忙,就不要回来看我了。我又没事。这时候我竟一下子从梦里醒来了。我慌忙拿手机看,差一分正是凌晨五点。我的眼窝里浸满了泪水……。
母亲和父亲早已相继去世,长眠在地下。时光匆匆,一转眼他们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的孙子凡凡小,刚刚才会走步。每星期我和爱人都力争从县城回老家一趟。我们吃一顿母亲做熟的乡下饭,让母亲抱抱她的孙子。看见孙子是母亲最大的心愿,也是我们最大的孝心流露。
没想上天无情,给母亲的寿命竟是如此的短。上天让母亲的离世又是那么突然。没有等到凡凡清晰地喊她一声奶奶,母亲就离开了我们。我们在悲痛中料理母亲的后事。爱人和姐姐领着小凡凡,守在母亲的灵位旁。凡凡用手不断地拽着母亲长眠着的草铺。此时,孩子在想什么?他实在太小,应该还不懂得人间的一场场生死别离。我总算没有让母亲失望,领着自己的儿子,为她尽孝送终!
母亲生前终于等到了我成家立业,后继有人。母亲长眠于地下一定有十足的安慰吧。母亲临终前曾几次对姐姐说,我就是死了,也不结记你们啦。现在你们都能过了。母亲的话里特指我也能过了。没想到她的儿媳是如此的贤惠和孝顺。对于我的婚姻,母亲真是心满意足,大喜过望。
早些年,母亲最大的心病就是我的婚事。我曾在乡下务农,二十大几了还没有成家,又无正式工作。那时候,村里与我同龄的伙伴都结婚接连不断地抱出了儿女。这无疑是对母亲的一次又一次打击。
我在外做民办教师,回家的时候总想绕开婚姻这个话题。可是,绕开它,我和母亲又感到没有多少话说。我常常在东屋听到母亲在北屋里发出的叹息,就有些内疚。我心里既有莫名的压力,也有召唤的目标。
那年秋天,我从学校回老家来,母亲正好在房上打黄豆。我顺着梯子上了房帮助母亲。我接过一根木棒,拍打着晒干的豆荚和豆棵。母亲说,你大姨家又添了一口,二小子的媳妇生了一个男孩,过几天要过满月了。我给他拉几尺花布,再送几斤挂面。咱家里的几只母鸡下的蛋也够给他们拿去了。
母亲说的既自然有满怀一种期待。我听出来母亲的心意,就说,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也要让你抱上小孙子的。我还要让你到城里去住楼房。母亲没有马上接我的话。很明显的意思母亲是不相信。她总嫌我好高骛远,母亲不盼望跟我过享福的日子,还是盼望我能尽快成一个家。
多年后,对那天下午对母亲说的话,我还记忆犹新。我绝不是无意说出来的话。也不是我心中胸有成竹。说过以后,我却感到了话语的分量。我不能蹉跎岁月,浪费年华,一定坚守本心,一步步走好今后的人生路。
我相信某个地方,会有我的另一半在等我,或者说我们还没有相遇。作为女性,她可能不漂亮,但是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可能没有不好打扮,但是一定有朴素稳静的容颜。爱我的一定懂我的内心世界,支持我的爱好与追求。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爱我的人必被我爱。不爱我者,于我又何求?
母亲对我的话一直是半信半疑。她默默地在簸萁中挑拣着混杂在豆里的豆荚。我抬头西望,正好看见了一抹夕阳吻住了起伏的山峦!天空飞翔着一群群回佪的倦鸟。远近邻居家的烟囱里开始冒出来袅娜的炊烟。我把母亲打好的黄豆装进布袋里,背下西房。母亲吃力地站起来,拍打身上的豆草,那一刻母亲的容颜让我终身难忘。
母亲比父亲小九岁,她去世时,父亲已经八十岁了。父亲一辈子吃苦受穷,从小和邻居大娘要饭吃。父亲十岁就给村里的好户家打零工。他还摇不动辘轳把,只有去地里看畦子浇地。父亲稍大后开始在邻村打长工,每年能往家里挣几布袋谷米。
勤劳的父亲终于养活了一个家。解放前后,我们家里还喂上了一头小花牛。入社后,父亲开始在生产队当队长。他不识字,却熟知节令对应的每一个农事活动。我从小就从父亲的身上学到了勤劳和坚韧的品行。
母亲去世后,父亲在老家一个人生活。晚年父亲竟学会做饭,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清净自在。父亲是躲己的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从来不求人。我知道他心里更盼望我们能每个星期回老家去看他,给他说几句闲话。父亲经常说求人不如求己,碗大的人情锅大的恩……。
我在县城安了家以后,曾和哥哥商量,让父亲半年住乡下,半年在城里住。冬天里城里有暖气,所以人父亲在我家住一个冬天。春天到了的时候,父亲再回乡下和哥哥住在一起。我老家的四合院,五间北屋、三间东屋和三间西屋都空置了起来。唯有一棵桃树长在院子里,不甘寂寞,默默地守候着我们的家园,每年还给结那么多的果实。
父亲活了八十八岁。关于父亲的去世,我的内心有个纠结不能打开。父亲晚年的血压经常偏高,那年冬天,父亲可能得了一次普通的感冒,我让医生上门给他看病。医生量了血压,说他的血压太高,需要吃药控制。我和哥哥都知道父亲的血压就高。父亲身体正常的时候,血压就比常人高。父亲吃了三天降压药。一周后,竟得了脑血痊。哥哥后来说,父亲体内的血压降下来,血液在血管里就流不动了,某一个部位就会造成血栓。
我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我咨询过好多医生,也没有肯定的说法。总之,父亲自从得了脑血痊,一直卧床接受治疗。病情严重的时候,父亲希望回老家断了那口气。最终,我就和哥哥租了车把父亲拉回老家。父亲躺在那爿熟悉的土炕上,半个月后安详地去世了。我们把父亲的后事,安排得非常排场。那时,凡凡已经大了,他从学校请假回来,在灵棚前为爷爷戴起了白孝帽。
灵棚里,看着父亲的遗像,我一次次地留下了悔恨的泪水。至今我不知道,该不该让父亲吃那些降压药……。
母亲和父亲都离开了我们。我才感受到内心世界里那种强大的孤独。俗话说,父母在,多远都有归途的爱召唤,父母不在了,剩下的世界只有自怜的无奈。每一个人只有等到失去双亲的那一天才能感同身受这种孤独。尽管人都有那一天,但是除非等到悲情的发生,谁也不会提前体会那种无助的滋味。
而今,年届六十的我经历几次大搬迁。最早从乡下搬到县城,后来从县城来到市里,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时光匆匆,人生短暂。遥想过去,是父母的爱给了人生路上最大的鼓励。每当梦里相见,唯有对父母的爱抱有无限的愧疚。风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每次梦里和父母相见,醒来都是泪流。但愿今夜的梦是天意,父母在天有灵。告慰父母,我们在人世尚好,一切都会过去。
梦里归家,暂圆游子的想望。爹!娘!儿子再次深深地怀念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