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猫对狗飞扬跋扈让狗真受够了。

都是为了这个家，狗趴在门口小窝里风餐露宿，猫和主人吃住在一起，嫌热了从被窝里出来，嫌冷了钻进去，而且有时蹲在祖先供桌上打迷糊，狗一进入院门，如果被猫看到，猫马上竖起尾巴，嘴里“咳”一声，要吐狗，而这时，主人都会声音生硬地呵狗：“不敢咬它！”，狗只得摆摆尾巴，赶紧出去。最让狗无法忍耐的是有时猫跟着主人来到狗窝前，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狗脸左右开弓几巴掌，而主人也说可不敢咬它，这让狗委屈到极点，不过又能怎样？想到祖训“精忠报主，死而后已”这几个字，狗就劝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有一天，一件让狗认为于情于理于祖训都无法容忍的事发生了，那天主人不在家，猫当着狗的面和老鼠跳交谊舞，而且还时不时互相在脸上亲一口，这让狗惊掉了下巴，是可忍孰不可忍？

狗愤愤不平地去找其它成员们说这件事，打算和大家商议商议了一起把这离谱的事告诉主人，没想到大家的反应让它找不着北。

鸡：“已经麻木了，见怪不怪，能吃饱就行了!”

鸭：“你是治家专家？肯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牛：“还管这些干什么？做好自己份内事才是最好的爱家方式，这不是我们操心的！”

羊：“那你管它们啊，行就上，不行别BB！”

马：“你懂什么？这不是怪事，这叫特色！”

驴：“你格局太小，这事是好是坏，要看大环境辩证分析！”

骡：“不传谣不信谣，少点负能量！”

驴1：“别人家的月亮难道圆很多？你怎么不盯别人家？别人家好那你去啊，你不会是嫉妒老鼠不和你好吧！”

猪：“你吃我们家的饭，说我们家的不好，不觉得羞耻？我都怀疑你是敌对势力派来的奸细，忘恩负义的东西！有了这些事，我更爱这个家了，噢耶！”

碰了一鼻子灰，狗感觉很伤心，反复这么想那么想，认为这样肯定不对，对不起主人，会毁了这家，主人养着大家，得有最起码的良心，就在琢磨怎么把这事让主人知道之际，发生了更离奇的事，猫从哪弄来个博士文凭，穿着大红袍，戴着有吊穗的博士顶子，手里举着“博士证”回家了。这下，主人高兴坏了，把猫举起来又亲又捋，而且竟然把猫放在供桌上，跪在前面拜，嘴里喊光宗耀祖了光宗耀祖了，然后全家放假，待客庆贺三天，人来人往，听到这样的事，众人虽然都感觉蹊跷，但是又不关自己事，碍于情面和主人的面子，吃喝玩酒席，都轮流夸赞猫，在背上撸几把，夸赞这家有福了。

狗心想，猫和自己一样，小学都没上几年，怎能取得博士文凭，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等主人送客后在它窝前醉醺醺走过时，狗壮胆把前几天看到猫和老鼠跳舞的事想全部告诉主人，可没说几句，主人说：“你以后不得疑神疑鬼，胡说八道，影响我们家的团结和睦，惹外人笑话！”

当晚，主人召集大家开会，会上任命猫为主人助理，要求大家要维护猫的威严，听从猫的安排，特别提到狗，要它严于律己，注意影响，不要散播谣言，顾全大局。

   狗不敢再多言，但是，精忠是狗的秉性，它还是想发现这个养尊处优而又背叛主人的猫到底在干啥名堂。它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猫爱听赞美话，从这点入手看能否了解真相，就忍着不愿意把猫加为好友，给自己取网名“喵的民”，想通过聊天，套出来底细。

猫：“哪位加我？”

喵的民：“请问您是王吗？”

猫：“有何事？”

喵的民：“我一辈子最敬仰猫，想结识一位威望高，主人重用，学识渊博的猫，向它学点东西，提高自己！”

猫：“那你找我就对了，我乃天下一猫，不过没兴趣结交普通闲杂！”

喵的民：“这个我明白，我不敢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唯盼能一睹您的尊荣，此生足矣，不知可否！”

猫：”这个可以，这是我博士毕业典礼照和公众号，可转发朋友圈群里让多点赞关注！”

猫就给狗发来一张穿大红袍戴顶子的照片，上有二维码。

喵的民：“请允许我只说一句赞美您的话如何？再不耽误您的时间！”

猫：“讲！”

喵的民：“照片里的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帝王虎将相，两耳向上，能听千里，双目圆睁，可观八方，两腮长须，威震四海……”

猫：“你看得很准，老虎是我哥，有时候它叫我哥，本是一家，你有天赋，这是我的速成班课程，可报名参加。”

猫给狗发来博士速成班网页，首页是猫自己的介绍：名一猫，字一警，号常闲猛者，幼年被父母抛弃，寄人篱下，孤独中长大，自幼胸怀大志，力求进取，云游列土，练就一身本事，呼抓挖抱摔躺扑尾打挠抠咬甩按滚爬树上墙十八般精通，闯过少林，打过武当，紧跟时代大步伐，攻读名校，博取高身份，满腹方略……

狗觉得简直荒唐至极，笑掉大牙，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为了不误大事，忍住说：“您德高望重，嫉恶如仇，团结同伴，吃苦在先，粗茶淡饭，不耻下问，不求名利，是楷模，是榜样……我要给好友都转发，让他们关注您学习您！”

听到这么好的赞美话，猫高兴了，说：“我特批拉你进进修班，你是可造之材！”

原来猫专门建了个所谓的快速进修群，挺多成员，没想到自家的猪在里面，别的成员都不是本家的，网名都稀奇古怪，云里雾里，什么魔都告非7，什么天朝城管，什么卡里斯马之惑，什么某高校老师，什么白天点灯，什么老茶馆四爷，什么胡编娘的裹脚布……

进群后先看到群规定：

新进群老师们看好群规定！

一、本群宗旨是为您快速取得成功提供捷径，你的成果发我们九大平台后，马上赠送奖杯证书，同时入纸刊《经典世界成果四部全书》，入会《全球名士协会》，根据成果质量，发完平台后入纸刊，根据经典评委会评选后，再次赠送奖杯或证书，世界通用，各大官网可查询IDD，奖杯和证书第一时间邮到老师们的家中手里，从网络走向生活。同时存档《环球名人名家档案》和《世界文豪名家精品选集》，让您的名字名垂青史，载入史册，流芳百世，名扬天下！

二、特别说明如下：所有的群，都是猫博士为了开展大家的事业，平时省吃俭用，自己掏腰包花钱买下的，博士爱心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您展示的成果必须是正能量的，你必须按博士要求做，才能快速进步。

（1）牢骚话，不文明语言，一律提拉黑，不得发违法违规的文章和视频及图片，不得发未经本群官方证实的小道消息和敏感性话题，禁止转发任何隐含病毒、涉黑涉黄和不雅视频、不雅图片、不雅链接，不得发负能量链接，一旦发现，永久拉入黑名单。

拒绝一切广告和变相广告。

（2）本群提倡有发有赞、互助愉快，拒绝任何只发链接而不互赞的行为，由此造成不良行为的后果自负(本群对只发链接不互赞者，若达到三次将一律移除本群)。

六：目前本平台驿站有

《世界文豪名家精品选集》

《皇家翰苑名士协会》

《世界名家精品集萃》

《世界顶尖文人文集》

《当代文学集萃》

《当代诗人作家档案》

《当代文豪名家典藏》

《百年名人名家档案》

热烈欢迎老师们给本平台投稿，为您佳作评论，入会，入纸刊，赠送奖杯和证书。

狗有空就进群瞄几眼，聊的内容大多数狗看不明白，如胡言乱语，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想了解，它的目的是找猫聊天，得到信任后了解更多底细，聊了很久了，猫已经信任狗了。

有一天，主人不在家，狗悄悄把一碗猫爱喝的酒放到供桌上，猫闻到后跳上去，它以为是主人放的，大饮特饮，又把老鼠女朋友叫出来，一起喝酒，在桌上闹腾，兴奋了猫用尾巴扫桌上的祖宗牌位，脸贴着牌位左右上下蹭痒痒，狗气得快爆炸了，真想冲进去咬死这奸货，可是想到主人的态度，它不敢，只在门缝里把一切都完整清楚拍下来。

看到猫和老鼠闹腾够后开始上网聊天了，就借着猫兴奋问猫获得博士文凭有没有啥秘笈，没想到猫竟然抱着老鼠一起聊：“秘笈都在我女朋友手上，你只要按我说，孝敬她高兴，想要啥文凭啥证书，她马上给你发一个！”

一切都清楚了，狗气得牙都快掉了，这下全都清楚了而且有证据，怕走漏风声猫先采取反制措施，狗把这些没告诉任何其它成员。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主人从地里干活回来了，狗赶紧把它和猫的聊天记录，以及它拍到的视频给主人看。没看几眼，主人不耐烦了：“我警告你，以后你再敢散布负能量，破坏团结，我就把你赶出这个家，你愿去哪去哪！”

    此后，猫经常拿来些千奇八怪的证书，有的是“时代杰出诗人奖”，有的是“先锋作家奖”，有的是“世界有影响力人物奖”，有的是“抓鼠神器发明特别奖”，五花八门，啥奖都有，每次拿来奖，主人又大奖励猫，狗心里明白都是老鼠给猫做的假证，可是它再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家庭成员鸡鸭牛马这些，只能装在自己心里。   

这天，最最荒唐的事发生了，猫拿来个“全球逮鼠第一猫”证书和“皇家猫血统证”，上面盖200个印章，很多上面是外文，颜色形状都不同。主人兴奋得不知所措，给全家放假一周，把鸡和鹅杀掉办宴会，邀请亲朋邻居们来庆贺，怕狗胡说，他给狗戴上嘴套，用铁链子栓到园子墙角人看不到的树下。

   此后，猫每拿来个证书，主人都嘉奖它一次，带“国”字头的给奖一筐鱼，养在水池里猫可以戏耍，可以吃，也可以卖，由它处置，带“世界（全球）”头的奖，主人直接奖现金，而且请邻里庆贺，大伙都赞不绝口，称其为神猫，之前主人因为干体力活不行，全身没劲爱冒虚汗，被村里人起外号“软汉”，现在大家敬称他“老板”。

   得到殊荣后，主人给猫专门准备了间书房，好让它可以不受干扰进行创作，推出更多精品，带来更多荣誉，书架上摆放了很多五花八门的证书，有的是汉语，有的中英双语，有的完全是外文。猫吃了饭就坐在真皮椅子上透过玻璃望窗外，好像沉思，不知道心里在想啥，有时在打盹，或者舔舔爪子，抓抓耳朵，搓搓胡须，都不敢打搅它。就算出来到院子里，大家都不敢出大气，怕惹它不高兴，非常礼貌规矩地问声好，只有猪和它走得近，喊它“猫爷”，用鼻子给猫挠痒痒，天气好时，猫躺在垫子上晒太阳，猪赶紧领着小鸭子去给按摩，猪用嘴拱，小鸭子用扁嘴到处轻轻啄，猫很舒服，这边按摩啄舒坦了，它翻身让啄那边，最后舒服地睡着了，呼噜声大起。猫整天神情严肃，目无一切，过几天，写一些赞美主人和家庭的诗，贴在窗玻璃上，“主人，最好的主人，最英明慈祥的主人，智慧如星光，照亮黑夜；我的家，最幸福的家园，人人平等，个个欢乐，充满爱和理想……”猫每写出来一首，主人给发稿费，有的还发奖金和证书。

这天晚上，主人召集全家去猫书房里聚聚，大家不敢进去，都站在门口，只有主人和猫在里面，主人抱着猫，又亲又捋，还大声学猫叫逗它开心，主人讲猫对这个家做出了巨大贡献，带来一个个殊荣，说猫念经时的哼哼声，就是读书声，世间最美丽动听的声音，要求大家都跟着猫学。猫现场作了一首诗夸赞主人：英明的主人啊，是家庭的福音，最有智慧最受爱戴，如天上的明星，是宇宙的灯笼……

主人兴奋地宣布猫由“助理”晋升为“顾问”，并称猫为“大师”，他一个个问大伙有没有啥意见，鸡鹅驴马牛等都和平时一样，没说什么，猪大赞特赞猫如何神通广大，如何勤快，如何忠诚，如何温和有礼，如何平等待人，如何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鸭子也赞美猫艰苦朴素，身怀绝技，品德高尚，是大家的榜样。主人看了一眼狗，狗赶紧摇摇尾巴，主人给猫戴了条绶带后强调他一天干活很累，爱出汗，养这个家不容易，以后大家跟猫大师学知识和技能，在大师带领下，每个成员都力争创造奇迹，给家增光做贡献，前途无量。

二

这家有猫博士的事被人发到网上，普通人都没当回事，当作是吃饱了撑的或者博眼球赚流量的，但是没想到这事第一时间被县里的领导们注意到了，这些人捕捉机遇的嗅觉比电子狗灵敏，大脑反应比电脑快，任何事，一旦引起他们的关注，命运就不同了，有个新成立的机构叫“新潜力挖掘指导委员会”，主任是马科长，他委派下属牛股长来这个村看情况。

牛股长带刚从省组织部下来的选调生同事小王小周费尽周折来到这个有史以来几乎与世隔绝，不知汉晋为何世的村子，很欣慰很快就找到了主人家。他们三个说明是上面来的人，但凡是上面来的人，下面有义务款待配合，这是上面下面不成文的一贯做法和规矩，主人杀了只鸡，端出自家酿造的好黄米酒招待贵客。这正合牛股长的意，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而且还有很多说道，比如交情深一口蒙交情浅舔一舔，一辈子爱两口小酒一口气淌到九十九等，叫酒文化，他说酒能解乏，酒能和气，酒能助兴，酒能成事，酒能成业，史上成大事者都没离开过酒，估计是走山路太久口渴了还是第一次喝山里人自己土方酿造的酒，新鲜好奇，牛股长边喝边夸赞，一共喝了三坛子。

饭饱酒足后，牛股长说明了来意，主人听后一脸茫然甚至惊讶，说他家的猫的确很乖巧，不过没网上传的那么玄乎，他本人不会上网，不知道这事，也才是现在才听说，他是个大老粗，十里外都没去过，整天三折子折地里找吃的，日子紧巴巴，别的事没精力关顾，也不懂，更何况博士这种高深学问，再说，他再怎么浊蠢不谙世事，人的常识总还有吧，怎么可能指望一只猫呢？这不让左邻右舍听了笑话吗？怎么弄出来个这种么蛾子事，牛股长说你也先不要急，我和猫直接交流对话看看究竟咋回事，主人说这当然再好不过，不过猫毕竟是动物，在自己家里面，各成员的一举一动包括叫声，动物们之间互相都懂，主人也都明白，外人怕听不懂，牛股长说他专门准备了一种从外国进口的机器，能翻译各种动物的语言，戴这种东西到动物和人耳朵上双方交流，和人与人之间交流没啥两样，物能听懂人话人能听懂物语，而且不只是听懂彼此的话，能完全理解彼此的心。

    这就得了，最大的障碍消除了。主人把猫抱来，耳朵上套上牛股长带来的那神奇耳机，双方就开始了直接对话。猫这种动物生性看不起人，也不管你官多大，它根本不在乎，开始时眼睛睁得圆圆的，想说话就说，不说话头抬起来看看别处，心事在远方的样子，慢慢地随着熟悉加深，交流顺畅起来。

双方真交流了很久，反正主人没戴那神器，进进出出忙着招待客人，不知道猫在说啥，牛股长说的话他似懂非懂只能听个大概，最后估计是猫抱怨家庭成员懒散不上进，不爱学习新知识，只爱在下面说三道四，特别是狗，不服从管理，让牛股长替它想个治家办法，牛股长说这很简单，让猫办个刊物，名字叫《喵》，其它成员必须订它学习，规定学习内容并进行考核，以后评选家庭模范，获得各种奖励的重要条件是必须考核合格，在《喵》上发过文章的优先，牛股长问主人啥意思，主人说他明白有文化肯定是好事，不过这些事他无能为力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全托给牛股长，他都没意见，还有他手头紧，很难给猫印书的钱，牛股长说这本是好事，为督促和鼓励大家团结一致力求上进，大家应该支持，他会动用各种关系争取一些赞助款。

    驴和马牛说它们天不亮得下地干活，没时间没精力搞这些，猫说不爱学习的驴不是好驴，只靠出死力的时代过去了，要有新技能，要与时俱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主人说学东西是对的，要求大家听猫的，按照猫的要求做，才能过上好日子。

牛股长把这事委托给当地有名的通天文化策划公司策划组织，主人抱着猫拿着牛股长写的介绍信去了几趟通天公司，准备了一段时间后，《喵》杂志筹办工作顺利结束，举行隆重的创刊号首发仪式，通天人现场主持，请来很多名字如雷贯耳的嘉宾，有领导席，头面人物席，著名作家席，老艺术家席，媒体席，还有现场演唱明星席，村民都来站在周围看热闹，因为猫对狗不感冒，主人怕猫看到狗影响心情，没让狗参加活动。

锣鼓喧天的仪式开始，嘉宾们伴着高亢热烈的唢呐曲《喜洋洋》入座，每个嘉宾都领了个礼仪公司准备的能翻译动物语言的那东西挂在耳朵上，每个人都喜笑颜开，神采奕奕，一举一动都一模一样，好像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机器人。主角猫的出场引起了轰动，大家都站起来看，有的拍手，有的吹口哨，有的大叫，通天公司的化妆师把猫打扮一番，让人几乎认不出是原来那只猫，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猫爪搞大很多，好像虎爪那样，猫尾巴本来是走路时搞平衡用的，可以随意摆动，现在为了让猫显得威风凛凛，让猪在后面用头给顶着尾巴，这样，猫走路有点不自然，身子僵硬，两边跟鸭子队，都戴黑色礼帽，都戴着翻译器，歪来歪去地簇拥着猫，猪和鸭子都戴黑墨镜，猪难看的大肚皮用绣花红肚兜遮住，猫为了显示亲和，没戴墨镜，一只胳膊下夹着《喵》，一只胳膊挥动巨爪问候来宾，因为不好意思舔嘴巴，嘴里时而掉下几滴口水，很多嘉宾跑上去和它一起合影。

活动第一项，嘉宾介绍：

文艺发展局副局长（按正局级）

文化促进三局副局长

文学原创局副局长

文学与艺术局副局长

艺术与网络文学管理局副局长

文创局寓言科科长

内部刊物协调与调研局二级调研员

文改委常务副主任（主持工作）

文化稽查第二大队指导员兼副大队长

市场监管局黄赌毒投诉受理科副科长（按正科）

文联三级刊物核发股副股长长

国学大家、市动物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市华夏地方传统文化挖掘振兴委员会主席、县地方寓言故事整理传播统筹会主任、县史办常务副主任、县史研究所名誉顾问、省地方文学创新研究会资深顾问，国家一级作家古今先生

享受正高级津贴作家、著名诗人、连续两届县“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奖获得者、山歌编撰大师大不了先生

正县级艺术家、县“德艺双馨”称号获得者稻花香女士

副局级歌唱家、“哦嗨哦嗨唱法”创始人山月小姐

省一级作家、省白天鹅文化使团第一顾问、市飞天文化使团首席顾问丁一先生

……

活动第二项，主人介绍猫。

主人：我从来没想过奇事情能发生在我身上，那年夏天夜里突然打雷，火绳在我家院子里窜来窜去，就像甩鞭子那样，声音脆响，总不过去，我偷偷在窗缝里往外看，看到火光里好像有只猫，我害怕得睡不着，穿上衣服出去看，果不其然门口有只小猫，缩成一团，喵喵叫得很可怜，我放它进来，想养着看，如果灵性听话，就养，不灵性，就赶出家，没想到成了大事……写文章获奖，现在自己能出书，感谢领导们支持……

活动第三项，宣读市作协主席、连续两届“山丹丹文学奖”获得者弯柳同志发来的创刊号刊首寄语：“春天来了，花儿开了，河儿唱起来了……往事如烟，生命如歌……奇葩，绚烂多彩……而言，贴近生活……不忘初心，使命在肩，攻坚克难……丰硕成果！”

活动第四项：嘉宾发言

略。

活动第五项：《喵》主编猫发言

略。

宴席开始。

猫给嘉宾一个个敬酒，猪用头顶着尾巴跟着，端着酒器添酒。杂志被分发传到下面大家欣赏，上面有鸭子写的散文诗，有马的小说，有羊的律诗，牛写的笑话，猪的感言等等，内容丰富，大家赞不绝口。

中间，主人安排猪鸡鹅和牛马驴轮流上台表演学猫叫，学猫念经洗脸等动作，大多数都能模仿得很像，现场掌声雷动，高潮迭起。

宴会正酣，主人急急忙忙召集大家，说赶紧到猫书房集合，牛股长要见大家，肯定是好事，都激动得不得了，赶紧排好队，欢迎牛股长。

牛股长是个平易近人的干部，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心如花那样亮堂，让人一见就喜欢。

牛股长说：“正值创新发展好机遇，春风一缕大地醒，我要把你们推出去，作为一张名片！”

“推出去是什么意思？”大公羊问。

“如此这般如此……”牛股长捂着嘴在主人耳边悄悄说。

“明白明白！”主人连连点头。

“一切听我安排，等上面通知！”牛股长敛起笑容，很严肃地说出声后出去了。

热闹过后，主人带牛马驴每天都去地里干活，起早贪黑，因为猫给他的苦焦日子带来了转机，他虽然身体不是很好，但是心劲高涨，天不亮下地，一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了才回来。

“好好干吧，我们家有了这猫，日子有盼头了，生活会越来越好，手头宽裕了我给你们改善生活！”主人在地头休息吃干粮，给牛马和驴讲。

“到时我给你们每人盖个全新的单间，地面铺上等干草，装空调，安电视，拉网，你们不再必须每天干活，想干就干，不干就躺着看电视，上网聊天，跟着猫搞创作！”主人给自己嘴里塞一片干馒头，端起瓦罐喝口水，脖子向上一伸，断断续续地讲。牲口们只在夜里吃料草，白天再不吃喝，它们趁主人休息时间还得赶猫留给它们的作业。

    留在家里的鸡鸭鹅都各司其职，除了下蛋搞卫生，还得给猫按摩梳理，猪负责猫的穿衣起居，被猫任命为助理。按照猫的暗示和猪的请示，主人去宠物店花钱给猫买了各种服装，有黄袍，有警服，军官服，大法官的黑色长袍，再加猫自己的博士服，书房一面墙上的柜子里挂得整整齐齐，为了把尾巴藏起来而且不弄坏，服装上专门设计了个尾巴套，用扣子巧妙地挂在后面，还有配套的墨镜、仪仗、盒子枪、宝剑、野鸡翎子等等。

狗悄悄在门缝里看猫到底有没有在创作，大多时间看到它在席梦思上睡大觉，睡得很沉，仿佛死去了那样，肚皮朝上，四肢朝天伸开，脖子伸长好几倍，头好像和身子脱臼断开，过会，翻身打滚，又那么睡，狗不敢打搅，怕吵醒了猫发火，它拿条肉干按在猫鼻子前，或摩擦它的胡子，猫闻到后说梦话：“亲爱的Rat妹妹，你给我做的肉好香，你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值得我尊敬的老鼠，永远爱你的小喵！”

    马科长因为被上面派去北京学习，没参加仪式。回来后，牛股长把这家人养的猫的神奇事情汇报给马科长时，一紧张，说成猫养了多头牛，帮主人脱贫致富，更神奇。

马科长：“我知道世间多神奇的事都有，不过第一次听说猫养牛发大财。”

牛股长：“是很神奇，有证书为证，这猫荣誉等身。”

牛股长把猫的“全球逮鼠第一猫”、“皇家猫血统证”和“博士学位”、“院士”、“顾问”、“名誉大师”、“咨政”、“享受津贴作家”、“正军级诗人”等证给马科长一一看，马科长都摸了摸，高兴得手有点发抖。马科长刚接手负责市里组织的“创新县”申报准备工作，按照上面要求，评“创新县”的考核重点在民间，特别是广大农村地区。

这事是个机会，他要亲自来考察，让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牛股长：“我给马科长报告了猫帮你脱了贫发了家，每天来很多旅游参观者，创收不少。”

主人：“事实是现在还没创收，我倒搭进去不少了，刚吃饱没几天，又折腾欠一屁股债，日子紧。”

牛股长：“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就在眼前，一定要坚持住，我给上面报告说你家猫养了十八头牛，到时马科长来检查时你得准备好，事成之后，你们家就出名了，有了名利自然而来，到时你只管坐在家里享受，别人自动会把钱送上门来。”

主人：“可我只有一头牛，我们村养牛的也只有我，别人家都养驴，没地方借，怎么办？”

牛股长：“这倒更好，我给你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一起多统筹几头过来，不止十八头，二十头都好说，反正借一头也是借，几十头也是借。”

猫：“没必要借牛，这事交给我，我肯定让马科长满意。”

牛股长：“请问博士有何高招？这事非同小可，你家的日子，大家的政治前途都押在上面的。”

猫：“我把猪狗马羊都化妆成牛，保证成功，而且这几天我训练它们学会牛叫。”

牛股长：“太好了，这就省事了。”

主人：“就算你把这些都化妆成牛，那么多牛肯定要拉屎，牛粪去哪找？一看就穿帮！”

猫：“这事我真没想到，那咋办？”

牛股长：“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现在想到还不晚，从附近村借几车得了。”

主人：“牛吃草多，养不起，这附近都养驴，几个村加起来都没五头牛，时间这么紧，怕来不及！”

牛股长：“这事简单，我搞定，几车牛粪不是事。”

牛股长问他的几个工作群：“哪里有牛粪，给我几车？”

扶贫工作群：“给你几车？说的轻巧，就算你出高价，也很难凑一百斤，你还想要几车……”

创新工作群：“现在这东西紧缺，我们也都在找呢？”

南片推进群：“现在牛粪比牛稀少。”

这下才让牛股长抓狂了：“这咋办？”

实在没办法，牛股长想到万能的网购，很快找到一家南方屠宰场，说可以送货上门，只是运费比牛粪贵，但是没办法，只能走这步。

“必须是真货，开发票！”牛股长给对方说，对方说放心，假一赔十。

三、

一切商议完备，走之前，牛股长告诉主人，马科长好喝两口，一定把酒准备足。

主人：“酒我倒是有几坛子，我们乡下人自己喝没问题，给领导就怕拿不出手。”

马科长年轻时是帅男子，小名叫马三娃，官名叫马识途，个头过一米八，浓眉大眼，高鼻梁双眼皮，现在虽失去了惜时的风采，不过肥头大耳，更招人喜欢，酒量大，外号叫“马桶”，最神奇的是他划拳时双手同时出拳，虽喊同一个数，两手伸出的指头数不一样，等于以一当二，这是绝技，极少人能做到，因此又被叫“重炮马”，在全县有名，部队复员后经人介绍给开发区招商办公关处邓处长当司机，后来被推荐提拔到领导岗位。

牛股长：“马科长为人随和，很简单，只是喜欢热闹，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简单热烈，隆重节俭。”

猫：“马科长老家哪里的？”

牛股长：“马科长老家火焰山红山头的，山上有座镇山宝塔叫文峰塔，山下有条老铁路贯通东西，下面流条河，四通八达，南面有座奶头山，远看就和两个奶头一模一样，风水宝地，出了很多人物，全县重要部门关键岗位都由这个村出来的人负责着。”

牛股长走后，看到主人犯难，猫说：“这事交给我去办吧，肯定让马科长喝尽兴。”

猫给老鼠说了情况，老鼠说：“这事好办得很，交给我就行了。”

老鼠问工作群里有没有红山头村的，没想到竟然很多。

红山头老鼠：“红山头当官的多，各种好酒都有，不同级别官家里的酒不同，你们想要哪个级别的？”

原来马科长村出过好几个高官，现职最高的在省厅，市里不同局也有几个，还有几个退居二线的处级副市级调研员，这些人偶尔来老家，家里都常备生活用品，虽然自家村里不是官场，有的甚至是本家叔伯，不过职位高低依然泾渭分明，不敢逾越，科级的叔叔肯定要多去处级的侄子门上，各家公开喝的酒也不同，以表示懂事有分寸。

这边老鼠：“要科长一级想喝又喝不到的！”

马科长带随从来考察，一进村口他脸上表情就舒展开了。

“怎么好像我们村的味道？”他心想。

他知道这里距他老家要百八十里路，他们那领导家的窖藏酒不可能飘这么远。

“这地方肯定有故事，不敢怠慢！”他心想。

“请问你们村有没有外边当大官的？”马科长问。

“有！”一个小孩说。

“当啥官？”

“县长！”小孩说。

“县长？”马科长问。

“是……是啊！”这个小男孩有点磕巴。

    “哪个县？”马科长问。

“马家岘！”小孩说。他说的县长不是官职，是村里有个人嘴大，而且爱笑，笑时露出满口牙龈，嘴角扯到两耳根，和狮子打呵欠那样，外号叫“狮娃儿”，有人说他的嘴和对面山上的马家岘口一样大，按照谐音也叫他“马县长”，而省里在西边确实有个县叫马甲县，因清朝时给八旗兵制作甲胄而得名。

马科长走到主人家巷道口时，已经被酒香搞得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随从们不停地给递纸巾，他鼻子左嗅嗅，一声喷嚏，右嗅嗅，一声喷嚏，随从知道马科长酒瘾犯了，不好意思说。

“这个地方藏龙卧虎，得扶持光大！”马科长心想，三步两步跑到猫的书房里，后面的人包括主人都难以相信他怎么知道书房的，感觉马科长有特异功能。

他已经大汗淋漓，端起猫书架上的酒壶如喝凉水那样灌了几口，喷嚏马上停了，面色立马恢复红润。

      主人不知道猫从哪弄来的酒，更奇怪的是马科长怎么从几坛子酒里分辨那么准确，因为主人家自己的酒也摆在一起。

“把这村报上去，申请专项扶助，加大扶持力度，建小康样板。”马科长和蔼可亲地翻看猫获得的各种奖状和证书后说。

猫：“请领导看看我家的牛粪，就知道有多少头牛了。”

马科长：“不用看了，我相信你们！”马科长能品出刚才的酒只有厅局级才有，这个村前面肯定有要人，不敢马虎怠慢。

主人想杀羊款待马科长一行，他婉言谢绝，说不必打搅乡亲们正常生活生产，让以后乡亲们有什么困难直接找牛股长解决，或者来城里找他也可以，然后一行就回城了。

    牛股长高价网购的牛粪没排上用场，对方不答应退货，最后村民们当肥料施到地里了。

过了几天，牛股长和他的同事们匆匆忙忙来村里，主人用上次马科长没喝完的厅局级酒招待他们，很快要喝光了，猫通过红山头老鼠又多弄来几坛子。牛股长从没喝过那么好的酒，高兴得不得了，没有比他更高职位的领导在场，他精神轻松，放开尽兴划拳喝酒，因为酒太好，他干脆不用酒盅，直接用碗喝。

牛股长：“报告乡亲们一个好消息，同时也有不利的一面！”

村民：“每次都这样，今天在酒场上，再加牛股长是个老好人，我们斗胆说一句，上面都是胡来的，今天一阵北风明天一阵南风，我们经怕了，也不热心了。”

牛股长：“乡亲们放心，这次绝对不同，我敢打包票！”牛股长已经酒上头了，脸红到脖子根，他顺便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并一起在喉咙处拉了一下，表示郑重承诺。

牛股长：“马科把贵村报为创新新村，上面初审通过！”

村民：“创新新村有啥实际意义？”

牛股长：“这不仅仅是个名字而已，申报顺利通过的话，上面会下来大量扶持资金和项目，我们祖祖辈辈不就缺这东西吗？是贵村历史性机遇，迎来大发展良好势头……”

村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啥大发展，我们就是不想受干扰，平平静静靠自己混饱肚子就很满足了，别的都不指望！”

牛股长：“一定要改变思想，旧观念不行了，都电子数码时代了，封闭保守怎能谋更大发展？”

主人：“你上次网上买来的那些牛粪是假的，我们上到地里，一点都没化开，石头一样硬，锤子都砸不烂，鼻子凑近都闻不到牛屎味，不知道啥东西，这下把地弄坏了，我们又得花功夫全部捡出来，碎渣子捡不了。”

牛股长：“牛屎都有人卖假的？不可思议！”

主人：“牛屎钱啥时间能报销？我手头很紧。”

牛股长：“你先放着，发票一定保管好，和创新评比接待费一起报，没几个钱。”

牛股长：“通过初审是好消息，不过有大量工作要做，这就是不利方面，任务重，时间紧，资源有限，市科技局和创新办要组织教授专家来联合考察，我希望乡亲们把这事重视起来，这是给你们谋福利，给你们的后代谋发展，不是给我牛某人弄饭碗，千载难逢，机会只一次，错过这个店再没那个村，这是马科长通过他上面的关系争取来的，很难，各个市县村镇挤破头争，上面没人你想都别想，马科部队的老领导刚好在省里管事，给市领导打了招呼，我们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事办好，他一调走就没戏了！”

村民：“但是我们能做啥，我们连村口没出过几回，两眼抹黑，自己名字都不认识。”

牛股长：“这正是我最操心的，按照要求，申报创新新村原则上要求村民有一半以上是高中文化程度，二十分之一大专，五十分之一本科，这个是硬件，指名到姓，上面要核对身份证，谁都不敢造假，谁造假谁负责，一旦发现，整个项目泡汤，造假人和全村列入黑名单，以后申请低保贷款各种政策优惠孩子参军上学都有影响……”

村民：“所以，这是没办法的。”

牛股长：“办法比困难多，上面决定给你们村专门组织短期集训班，参加者如果考试合格，会发大专或等同文凭。”

村民：“村里念过几天书的年轻人都常年外出打工，就剩一些不中用老人，死猫扶不上树，怎么培训？”

牛股长：“能不能把孩子们都叫回来，让请假回来，把这事应付过去，就几天一周时间？”

牛股长按照各家提供的电话马上亲自给外出打工人打电话说这事，那些人听后都在大骂：“家里这帮老人不知年轻人死活，都快入土了还搞么子创新，让我们请假回来陪你们玩？打工是那么容易的吗？你想请假老板就给你准，你是老板还是别人是老板？工资停下了，城里房子的按揭款月供怎么办？”

和年轻人沟通不了，没一个当回事，没办法，牛股长从县旅游局租来两辆大巴，把村里七十岁以下的人全部拉到县职业培训中心上课，吃住在新陇风宾馆，原来的老政府招待所。

这些老人第一次走这么远，第一次坐旅游大巴，第一次住宾馆，两人一个标准间，他们怕把床弄脏，地毯一扎厚，直接在上面睡觉，沙发也舍不得坐，蹲在地毯上成天看打日本打美国的电视。吃自助餐，第一次时，都急着给自己的盘子里堆面条，有个外边的人看到了，说乡党们，不要只吃面条，面条你们家里现在应该有了嘛，多夹生猛海鲜牛肉驴肉，不要钱，放开肚子吃，饮料咖啡放开肚子喝，开开胃。听到全都不要钱，他们才放开肚子吃喝，发现自己饭量原来还和年轻时一样大，因为年龄大不能干活，在自己家里舍不得吃，平时吃的很少。这帮人别的都好说，就是没办法使用宾馆里的坐厕，坐在上面拉不出来，成群结队去宾馆两里路远的西城墙下方便，全城的老城墙都挖完了，只在西城角留下一个丁字形大角，当了几十年监狱大墙，监狱搬走了，墙没挖掉，当过监狱的地方不吉利，无人去更无人管，下面方便倒是很僻静。城里人不明白怎么突然有一大帮乡下打扮的老人成群结队蚂蚁那样从县宾馆来来往往去西堡子城墙，把这事打电话报告给维稳办，维稳办派人来看了看情况，也没多说啥，只是告诉他们不要成群结队，要注意影响，分开各走各，上厕所也结伴，难道屎尿都是同时有的吗？

但是指望他们培训什么呢？他们自己也没把培训当回事，一辈子没进过学校门，没握过笔没摸过纸，他们干脆就不去培训中心，整天待在宾馆里只等三餐开饭时间，自助餐的味道很快吃上瘾了，如小孩子等过年那样，吃完饭，回房间看打日本打美国。过了几天，中间有个懂事的晚上给大家私下开会，说我们现在要懂点事理了，上面这么重视，花销这么大，钱不是猪从土里拱出来的，圣人言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我们要珍惜，起码心里当回事，不要倚老卖老，在这白吃好的白住酒店享受，人要感恩，要对得起牛股长，操心学点东西，回去干些力所能及的事，人要有心，不要把他人的好心当驴肝肺。

这才唤醒了这批老人，好像突然醒来了，也就是醒悟，感觉自己其实也不老，七十岁学唢呐，并不晚，时代不同了，不能拿以前说事，上面说现在七十才算进入中年。他们振作起来，每天去教室听课，知道了西红柿可以嫁接，美国人杀猪不用刀，鸡蛋也能造出假的等等新知识，感觉开阔了眼界，学到了东西，很激动，更认真起来，和小孩子那样，全部挤在最前排，老师说啥都盯着听啥，而且宾馆去教室来来往往都排成很整齐的队列，嘴里还一起喊一二一，操心走整齐，这事马上被人报告给维稳办，维稳办派人来过问情况后报告给县办，县办副主任来了解情况后报告给领导，领导肯定了这批乡下老人的做法，批转他们“老有所为严于律己力求进步的精神风貌，团结和谐注意影响的优秀品质，不畏世俗敢于立新的新时代勇气”，是新农民形象，批转给宣传部，专门派人给录像，做了一集《七十不老，古树出新枝，老有所为，粱灏现今世》专题片，市台县台连续播出好几天，引起热烈反响，组织他们的牛股长升为副科（按正科实职）。

培训取得圆满成功，除了极个别年轻时就很心蠢没救药的老人外，都拿到了结业证书，抱在怀里站一起照相，鸡爪子一样的手在上面摸来摸去，眼眶里湿润得差点要流出水来。等于借助这帮乡下老人的运，升了官，牛科长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不知从哪给争取到了所谓的奖学金，每人奖励了两百元，这才真尝到了甜头，冻土遇到春风一样，激活了这些僵硬老骨头里面的活力因子，感觉年轻了几十岁，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年轻时，喜逐颜开，回家前放假休息一天，让去城里各个地方看看，大多数人第一次进城，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带回家。他们不想去旅游观光，都是高楼马路，到处一模一样，没啥看头，更怕走丢，聚在一起商议买啥东西，年轻时困难，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像样衣服，心里一直羡慕那时公社干部的四个兜（中山装），平顶中山帽，黄球鞋（解放胶鞋），都说现在老了，国家给了钱，干脆豁出去完蛋一次，每个人买了一身中山装，中山帽，一支老英雄钢笔，别在左前上兜，看上去就像以前的老干部。

大巴把他们送回村里时，其他人几乎认不出来，个个都看着年轻了几十岁，有人说“拉走了两车烂农民，送来了一帮老干部”，看上去都整整齐齐，精神矍铄，被自助餐滋润得白胖许多。

四

这帮老人从城里培训回来后，别的变化看不出，但是有一点从第二天就显示出来了，一大早他们全集到老官场边上聊天，有的一辈子头一次去城里，有的还是年轻时上公粮时去过，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年再没去过，他们没想到变化那么大，这让他们说一辈子都说不完，想两辈子都想不到，那些高楼不知怎么建起来的，会不会惊动老天爷，万一惹老天爷不高兴就麻烦了。除了聊城里的高楼，他们就是笑话城里人的愚笨，好在命大，生在城里，靠国家过好生活，如果那些人生在什锦川这样的地方，一天日子都不能过。有几个讲城里人的好面子，说他们年轻时去交公粮，午饭时间在城里人家门口过，那时城里人日子也很紧巴，有上顿没下顿，他们听到孩子叫大人回家吃饭，大人问今天吃啥饭，明明孩子说还能有啥饭，不都是馓饭，但是看到乡下人路过，怕丢面子，就故意大声回孩子说天天吃擀面，也不换换花样。

除了有了聊天的话题，培训后再没任何动静，过了很久，大家都把培训的事基本忘记了。

这天，牛科长来村里，大伙都很感激他，遇到这么好的干部，也是全村人的福分，大伙嚷嚷着给牛科长庆贺升官。

牛科长：“感谢乡亲们，也没啥庆贺的，职务是终于调整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压力山大，很多操心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们村的验收能顺利通过，这是当前我操的头等大事，这事胜利交代过去了我们好好庆贺，我从家里带我的老窖给乡亲们尝尝。”

说是没庆贺，其实等于庆贺，不知猫从哪弄来一种据说史无前例的好酒给牛科长喝，村民们有的说这种酒是专门供皇帝喝的，有的说这酒只有国宴上才出现，省级领导就算能弄到，不敢公开喝。有个村民说他给牛科长端酒时，趁机用大拇指肚在酒盅里蘸了点，抹在舌头上，顿时感觉全身好像轻飘飘上天了那样，能看到下面的白云，白云下面的松树，雪山，还能看到公路上跑的汽车等，更神奇的是他多年的胃病突然不疼了。反正说得神乎其神，大伙再无人知道这种酒的味道，这是因为牛科长对村民有恩，专门给他一个人喝好，村民都不喝，划拳时，牛科长输了也喝酒赢拳也喝酒。牛科长的几个助手随从都是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估计注意影响，都基本不喝酒更不划拳，话也不多，就那么笑笑地很安静地坐在那，好像雕塑像那样。牛科长喝得很兴奋，连说带笑，人是感情动物，再职位高再富有的人也有情感，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藏在心底的坎，有时牛科长又放声大哭，大伙知道酒能燃起心中事，都能理解，就静悄悄让他哭会，释放释放心里的不快，谁心里没狼，这是把村里人当自家人，有时感染得村民都想跟着一起哭。

每次喝大，牛科长就讲他的经历，说啥都是命，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人不用瞎操心，老天爷给你操着，你尽管过日子，走自己的路得了，命中有时你睡大觉也大富大贵，命里没时就算给你，你吃一口就噎死。说他老家也是农村人，母亲过世时他还不记事，日子特别艰难，十几岁时还光着腚子，父亲别的本事没，只会打他，皮鞭抽，他的腿上到现在还留着那时的伤，青筋一条条蚯蚓那样凸起，变天时隐隐痛。学校里总共没呆三年，断断续续去，家里活忙时就停一段帮父亲干活。

也是老天爷看到了他的苦，动了怜悯心，那年，生产队长叫他去他家，他当时还以为犯啥错了，路上很害怕，磨磨蹭蹭几分钟的路好像走了大半天，到后队长说你去考大学吧，他以为队长挖苦他，“大学”这两个字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他说队长，我几乎和没进学校门一样，怎么能考大学啊？队长说上面有任务，要这么个名额，别人都干活走不开，你重活干不了，白混工分的，去吧，我给你算命了，你能考上。他知道队长想把他当害推出去，心里很憋屈，可队长的话不敢不听，他就去考了，公社考点考试的雷主任问你为什么想上大学，他说我想为人民服务，雷主任问风有几级？他说一级青烟随风偏二级轻风吹脸面，说你考上了，就这样，他成了大学生，四年毕业后被分到铁中当生物课老师，年年毕业班，自己吃力，学生又不当回事，他就托人调到县拖拉机站，拖拉机站混了几年，工资太低又没事干，托人调到计生办，计生站工资高福利好，可是工作不分昼夜，翻墙爬树，经常为抓女人露宿野外，还挖地洞，风雨无阻，实在吃不消，刚好赶上县里成立开发区，新单位好进人，副县级单位，职位指标比较多，他就托人调到开发办，这下他的步子才算踏上路了，开发办邓主任是县委办主任晋升的，退休前给他们几个时间久的都升了股级，前不久，新成立了“潜力挖掘委”，他托人又调到这来，就这么风风雨雨一路来，磕磕碰碰到今天，回想起来也是感慨万千啊……

  牛科长：“乡亲们，我牛某感谢你们对我工作的支持和配合，这次职务调整也是沾了你们的运，让我敬各位一杯！”他仰头把碗里的酒灌进去。

牛科长：“我希望乡亲们以此为契机，大家一同努力，把这次验收工作顺顺利利过去，到时我们再饮庆功酒。”

牛科长：“这次是硬仗，验收组长目前都保密，我托人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很可能是市科协的吴教授，如果是他，倒比较好说话，如果是省上下来的人带队，那就麻烦，看命吧！不管怎样，这是好事，是给咱们自己谋福利，为咱们自己的孩子谋发展，我们自己不要应付了事，扎扎实实把准备工作做好，打赢这场硬仗，胜利就在眼前，干杯！”又仰头灌进去一碗。

    按照牛科长安排，为了迎接检查验收，要搞村容村貌整新，村里没年轻人，最年轻的都过六十，年龄最大的九十几，孩子们都转到城里念书，谁搞？这帮老人不知道怎么搞村容村貌，每次牛科长来开会督促后，回去就拿着扫帚把自家巷道口扫几遍而已，实在没办法，眼看日子要到了，牛科长急得跺脚。

过了一段时间，上面拉来了两车真正的干部，来村里整顿村容村貌。这些城里的干部，看上去倒很朴素，穿得简简单单，都戴个大舌太阳帽，穿橘黄色背心，上面印着“突击队”字样，有的脸比村民的还黑还瘦，只是每个人穿的鞋好像不匹配，超大，好像卓别林的那样大出一截。说是干部，他们干活倒比村里的农民厉害而且会干，先搞卫生死角，村里人都很少去的那些沟沟坎坎整个都铲一遍，老沟里堆积了全村几代人的垃圾，瓶瓶罐罐，烂衣服烂编织袋碎瓦渣牲畜骨头等他们全部挖翻出来，用装垃圾的卫生车全部拉走了，据说还挖出来颗人头骨，不知道是谁的，大伙估计是王老五的，六零年全村饿死的人都知道下落，只有王老五再没见过，无人知道其死活，有的说去南方要饭去了，有的说饿死了，反正都是猜测，活不见人，死没见尸，只那么猜测议论了两天。而最绝的是他们带来个画家，那人就是个魔术师，能在平地上画出一个大坑一堵高墙，让人不敢过，在树上画的毛毛虫引来很多鸟啄，嘴都磨光了，把树啄开个大洞，还在那啄，那些工作量太大，形状不规范，景色布盖住不像的地方，就让这画家在上面画画，比如老院子墙，特别是路边的土墙，一刷一画，里面画了河流，小船，大放异彩。各家各户的外墙都涂刷画画，牲口圈外画上牛羊，膘肥体壮地望着远方，好像老家不是这里的那样，沟两坡用那种有一扎长毛毛的深绿色塑胶布盖住，那个画家在沟底画了一条河，沟后头画了瀑布，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下沟门口，画了座桥，惟妙惟肖，连着东西两坡，吓得那些老人不敢走老路，从山后和村口绕道。

生产队时的老瓦窑黑乎乎阴森森一直在村中央，晚上路过感觉很害怕，被他们整个挖塌，地方弄平，上面插上了一棵城里公园里那种碗口粗的仿古老风景树，枝繁叶茂，弯弯曲曲，伸在空中十几米，下面摆了一些水泥凳，成了村中公园，让全村突然风情万种，完全变了，光秃秃的土坡地埂用毛毛布全部盖住，就像那些地方一夜长出茂密的草一样好看，实在无法装饰的老房子用硬纸壳订书针组合的纸别墅整个盖住，上面开几个罗马圆拱窗。

村里人好像退居二线的局外人，那帮老人聚集在旧官场边上晒太阳聊天，从早聊到晚，又聊他们在城里去培训时的见识，也低声说这些城里来的干部，说到高兴处时一群人哈哈大笑，很久停不下来，他们又把四个兜拿出来穿上，左上口袋别着钢笔，城里干部刚来那几天，以为这些人是哪个地方来拍戏的，因为干部有严明的纪律，不管不问不传和自己无关的闲事，干好自己的活就行，而村里人呢，也好像不管这些外边来的人，反正管也管不了，就像外人看大戏那样，旁观者的心态看这些人。因为路途远，这些干部们中午不回去吃饭，有个专门的餐车准时来送饭，大巴车那样，里面的架子上摆几十个不锈钢盘子，干部们上去自己选，是村民去城里宾馆培训时吃的那种自助餐，还有各种水果饮料和香烟，伙食很丰富，看了让人流口水。

这样，外边来的人自始至终不知道这个村的主人是谁，主人们也不在乎，早上估摸外边的干部们快来了，他们就赶紧出门聚到官场边，等那些人下班坐车走了，溜回各自家里，好像做贼那样，中途再不敢回家，怕影响那些人工作。

五

村容村貌准备好了，可是接下来再没动静，也很久没见牛科长来村里。

好事多磨，终于说要验收了，不过改了几次时间，因为多次改时间，其实每个人都以为没戏了。每次通知的那天全村人都很早上山去村口等验收组，显示重视和热情，可是等到太阳落山，没任何动静，中途也没电话来通知，这些人连午饭不吃就那么在山后等到快天黑，以为不来验收了，过了一段时间，又通知说第二天来，做好准备，还是一样，白等一天，这样大概过了大半年，墙上和沟底的那些画，地埂上遮的风景布基本风吹日晒得褪色烂掉了，人都想着不会来了，不指望了，那天晚上人都睡了，老人睡觉早，牛科长亲自打电话来，说确定第二天来验收，让做好准备，早上派一部分人去山顶列队迎候，说他安排了礼仪公司的人负责来搞现场，剩下的一部分人在村里给礼仪公司帮忙。大伙赶紧商量哪些人去接人，哪些留在村里伺候礼仪公司，安排好后人都激动得睡不着，干脆慢慢去山后，也算旅游，从来没这么早去过山顶，山很大，从村里出山要走差不多一个小时，顺便看看日出，也是一种享受，没想到走到半路时，就碰到礼仪公司的人车来了，这些人很重视，来了二辆大卡车，里面装得满满的，进村后看看哪个地方比较适合，最后选在老瓦窑改造的那里，几个人在村民帮忙下，搭起一个大概二百平方的大棚，里面摆满了罩着雪白外套的软椅子，前面搭起一个主席台，因为是夏天，比较热，主席台两侧放了两台大冷风机，管子接到几十米外的两大罐冰块里，主席台上放好桌椅，摆好座位牌，接好麦克风，音响拉在下面座位两侧。

杂七杂八的事忙完后太阳都照满川了，礼仪公司的人不多，都是年轻人，干活利索，井井有条，让村民大开眼界，一切准备好后，礼仪公司的人安排村民都坐好，这些人从没在这么干净的软椅子上坐过，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动，就像一个个摆在那里的雕塑那样，看着都很累，礼仪公司的人说你们放松点，这些人说没事，我们不累。负责迎接的一帮人也早就出山了，可是等啊等，就是不见踪影，等到下午两点多，还没任何音信，人都想可能领导忙，又不来了，坐在椅子上的人紧张热得冒汗，山外的人肚子饿得咕咕响。大家快心灰意冷时，好消息终于来了，牛科长打来电话，说马上到，都准备好，不要过分紧张，自然点，让人排成两队，领导在第二个车上，第二辆车到时，一起放大声喊“热烈欢迎首长”，声音要大，要整齐，要务必重视，来的不是教授，也不是专家，是市委组织部部长姬怀玺同志……

还没叮嘱完，就看到一辆大警车闪着灯已经快到跟前了，紧跟着一辆小车，又一辆中巴，又几辆小车，最后一辆旅游大巴车，车根本没停，很快就在村民们眼前过去了，他们赶紧跟在后面大喊“热烈欢迎首长”，边跟着跑到村里。

估计空间大舒适，官职大的领导都坐中巴，姬部长从中巴里下来后被引领到主席台方向，是个女的，很年轻，估计三十出头，步伐沉稳，目光炯炯，能看出威严，戴金边眼镜，穿白色短袖，黑色西装裤，男人那样的三七分头，左腕上黑带手表，后面的人保持和她两米的距离，有男有女，排成队走向主席台，大多数比姬部长年龄大很多，打扮都和姬部长一模一样，包括服饰和分头，步伐很整齐，如专门培训过的学员或演员，最后面旅游大巴里拉的城里单位的员工，看着比较散漫不整齐，来参加仪式壮场面的。领导就坐，姬部长坐在前排最中心，两侧的位拉开她一米多距离，主持人宣布“市首批创新村评审”启动仪式开始。

牛科长马科长等级别低的干部今天都破天荒穿着西装打领带，整整齐齐站在台下两侧，两手搭在腹前，好像礼仪小姐们那样，表情十分严肃，有村民故意低声喊牛科长牛科长老牛，他没反应，看都不看这边。

仪式第一项，请大家起立，唱国歌。

主席台上的人都站起来，张大嘴巴伸长脖子唾沫飞溅地使劲唱，后排那些大巴车拉来的装场面的城里人也都站起来神情严肃很整齐地高声唱着，这些所谓的主人有的站起来，有的根本站都没站，好像看大戏那样转头四周看，捂着嘴笑，好像这场合很好玩那样，有的把脖子偶尔缩几下，不过确实，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正规场面，也是第一次见到的最高级别领导团队，更是第一次听到国歌，叫他们唱是不可能的，看看领导唱就够过瘾了，也是他们说的命大。

第二项是嘉宾介绍，第三项是姬部长讲话，这都没啥，第四项是现场答辩。

说到现场答辩，这下才让大伙慌了。说为保证评审真实公开透明，领导随机在村民中抽人问情况。主持人接着宣读现场答辩的注意事项，第一，问啥答啥，不得答非所问；第二，有啥答啥，不得弄虚作假；第三，实事求是，不得掩盖不足……

注意事项还没宣读完，这帮在村里平时感觉自己胆子大得不得了的老人，一个个赶紧从座位站起来跑到最后面，前排空下来一大片，只剩下郭大炮一个人，他是天不怕地不怕那种性格，外号叫“木头”。

这是个有故事的人，据说打过美国，如果不那么死板，找找人，混个副县级绰绰有余副地级也说不定呢，可年轻时他不懂，直接回来了，再没管，这几年听到落实政策有补助，赶紧去县武装部找，武装部没查到他的档案，找到市里，市里没查到记录，找到省上，省上不管，据说一直找到北京，到北京后，把他哪年参军，部队的番号是多少，政委叫啥，参谋叫啥，他是谁的部下，如何训练叠被子，如何开到前线，如何和美国鬼子周旋，如何给打得哇哇叫，他的连队去了多少人回来多少人等一五一十讲了，领导同志认真听后，当着郭大炮面给省委负责人打电话，叮嘱把对革命有贡献的老同志晚年生活安排好照顾好等等……

反正和他年龄一样的没几个了，到底怎么回事，也无人说得清，不过待遇确实是有了，本来被儿媳赶在院外的牛圈里住，有了待遇后，叫进去又在正厅里住，而且很孝顺，现在日子过得很滋润。

郭大炮个头有一米八几，手指头和铁锨把一样粗，年轻时可以一把把磨面机皮带拉住，让机器灭火，生产队上公粮时，队里选十几个力气最大的青壮年，每人挑一百四十斤粮食去镇粮管所，同工同酬，郭大炮在担子两头另加两颗大石头，加起来担子总重两百斤，说这样走路快，担子太轻步子闪不开，三十多里山上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有的地方根本就没路，几乎在悬崖上贴着壁踩着小窝窝过，挑到粮管所时，别人都全身散架了站不直，郭大炮没啥感觉，回来时，别人都空着，郭大炮去禹河里捡些大石头，和挑去的那两块一起挑回来，来回大百斤担，还把其他人落很远，因为他要把憋了一天的一泡尿撒到自家自留地里，有一年半夜下罕见大暴雨，老沟口塌方水被堵住，全村下来的大水聚起来，对沟两坡的人家形成威胁，队长在喊人去挖开，人还没叫到位，郭大炮背了个大木夯，去他家那坡接近水塞的地方砸了几下，震开一个流水口。

他有两个死羊一样的圆眼睛，里面白的多黑的少，对啥都不在乎的样子，力气大，可是心蠢，一位数的加法都得掰指头数，有人说他立在月亮底下吓贼可以，别的没啥用，一点记不住事情，也不记，脾气好，一帮碎娃娃跟在后面喊木头，也不怎么恼火，一顿吃一大盆面，几天不吃，照样可以，但是真较起牛劲来，没他怕的，有人说他去省上去北京是走路去的，夜里走到哪困了，衣服把头一裹，直接睡，哪怕荒郊野外。

姬部长：“这位同志，请你上台来，我向你了解些情况！”姬部长很和蔼地给台下的郭大炮说。

场面紧张到极致，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牛科长这些台下站着的干部好像紧张得腿发抖，目光呆滞地盯着脚下的地面。

郭大炮一点没犹豫，也没害怕，就那么直接上去了。好像他就专门等这一天那样，最奇怪的是他知道怎么去台上，主席台有一人高，侧面放了个可以移动的宽梯子，估计领导上台走梯子时被他看到还是啥时间被他琢磨到的，反正他从座位起来后就直奔那梯子去，人家领导上梯子时迈着矫健的步伐，没人抓护栏，郭大炮毕竟腿脚不那么灵便了，弓腰马趴手抓着护栏上，用劲太大，把护栏上的红色平绒套一把给捋到底，露出黑乎乎的钢管，礼仪小姐赶紧过去又拉回去。

姬部长：“你们村有多少大专？”

郭大炮：“报告领导，很多大砖，都是老大砖！”

姬部长：“很好，有没有研究生？”

郭大炮：“报告领导，有烟酒，有的是名牌！”

姬部长：“非常好，有没有发明创新等？”

郭大炮：“报告领导，我家有发明（郭发明是他儿子），许家有创新（许老四官名叫许立新）。”

姬部长：“非常好，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请下去吧！”

郭大炮就下来了，估计忘记了梯子还是嫌麻烦，没原路从梯子上走下来，而是直接转身用手一撑台边，溜下来，台子高，估计腿颠到地上一疼，听见他大声唤了一声我的天妈妈，全场没一人敢出声，他也没别的反应，一瘸一拐又坐回座位。他的好处是任何人面前，多大的场面，他不紧张，也不知道啥叫紧张，生性迟钝人，没紧张细胞。

领导们头凑到一起低声商议了几分钟，给主持人传过去一张纸条。

主持人：“在这个清风拂面，晴空万里的大好日子，我们迎来了全市第二次大发展的历史转折点，在这个全市数百万人民翘首企盼的美好时刻，什锦川乡亲们第一个迎来了大好消息，在“市创新评比启动仪式暨首批评审”中，什景川村通过“无定市首批创新强村”评审，荣获“首批创新强村”光荣称号，感谢市委市府领导，感谢县委县政府各位领导，感谢各位专家教授，同时热烈祝贺乡亲们！”

牛科长激动得跳起来，跑到后面村民前，大喊“太好了，太激动了，感谢市委姬部长和各位领导，感谢吴书记，感谢廖县长，感谢王ZX，感谢魏秘书长，感谢黄副主任，感谢梁部长，感谢谭处长，感谢刘院士，感谢盘教授，感谢王调研员，感谢李资政，感谢韦巡视员，感谢全部来评审的领导和专家，祝贺乡亲们！”

村民们跟着牛科长大喊“感谢感谢，非常感谢！”

主持人：“最后一项，授牌！”

礼仪公司的人从台下抬上去一个车站闸门那样的装置，看着很重，台上的几个领导把一个横杆从下面一起扳到那东西的上面，有两个人抬上来一块金色大牌子，上面写着“无定市首批创新科技强村”，金光闪闪，上面挂着红绸子绾的花和金色流苏穗坠。

瞬间主席台两侧鞭炮冲天，而且飘起很多彩色大气球，夹杂着飞出来很多鸽子，扑棱棱飞向蓝天白云……

姬部长给坐在她左边的县委书记说我对这次启动仪式组织满意，县委书记给坐在他左边的县长说上面对这次启动仪式组织满意，县长说县委县政府，特别是潜力挖掘创新中心牛子孺等同志做了最大努力，县委书记给姬部长说报告组织，县委县政府，特别是县潜力挖掘创新中心牛子孺等基层干部同志做了最大努力，姬部长说把这个人给我弄来，我要用他，县委书记给县长说组织要用牛子孺，姬部长给县委书记说要扶持好使用好这些干部，给他们服好务，他们才能更好为群众服务，县委书记给县长说要扶持好使用好这些干部，给他们服好务，他们才能更好为群众服务。

申报是通过了，牌子也拿到了，可是无人知道费这么大劲，拿到这么个牌子有何用，丢在村部门口很久，红绸子花已经脆烂，流苏和老人的牙齿那样，缺一短三，金属都腐蚀得失去上面的光泽，背面起了霉斑，后来被猫弄到它的书房里，和它那些证书一起摆在书架上。村里那些塑胶风景布和画家留下的杰作都随风而去，不见了踪影，偶尔在野外的酸刺上见一两块碎塑料片，在风中嘟嘟作响，如扑棱的野蝴蝶。瓦窑顶插的那棵大风景榕横在空中那条主枝干没过多久有天突然掉下来，好在是塑料的，没砸伤下面坐着的老人们。

过了很久，人们几乎把评审的事情忘记了，有一天，村里来个外地人，鬼鬼祟祟地，一进村就被这帮老人给盯上了，他们现在不能干农活，很闲，对村里有啥风吹草动倒是格外警觉，问那人是哪来的，来干嘛，对方说来随便转转，表情一看就有啥目的，这更引起这些老人的怀疑和敌意，把这人给围住带到猫的书房，准备收拾他，这人才吞吞吐吐说想把村里的创新牌子租去用几天。村民们听后感觉有点不相信甚至有点可笑，说完全同意，租多久都可以，送给你都可以。猫说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能送，问租多久，对方说就租一周，问给多少钱？对方说可以商量，三五千都行，出乎意料，感觉此事非同小可，赶紧和老鼠商量，过了会，老鼠回话，说低于八千不谈，猫给来人说低于一万免谈，对方竟然爽快答应，当场掏出一万元放下，把牌子抱走了。看来是真的，这些老人如释重负，觉得外地人就是好笑古怪，他们想牌子肯定不会还来了，估计那人是着急了的脱身之计，不过无所谓，一块没用的牌子换来一万元，也值。过了几天，没想那人果真把牌子还回来，一起跟着另外一个人又来租，这样，倒把大伙弄糊涂了。

这样，这块牌子基本不进村，进村也就最多呆一夜，全年被外边不同地方的人租走，据说最远到二千公里外的海边地方，过年都回不来，村民都几乎把它忘记了。不过，租金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一个牌子能弄钱来，怪不得上面那么重视，牛科长跑前跑后忙大半年，突击队来搞卫生，大家反复回忆这个牌子得来的过程，那天的评审大会是这个村有史以来最大的场面，市委组织部长亲自来到这山旮旯，真是破天荒，大家都夸赞那个女娃漂亮又能干，那么年轻，做到那么大的官，威严得身边年龄比她大的领导们都战战兢兢，她也有父母吧，那父母不知长啥样，多大的命，能生出那么有本事的孩子，脸上多有光，睡在地下的祖宗们多有面子。这帮老人现在又多个聊天话题，把聊去城里培训的见识转到聊评审大会，聊女娃部长，聊牌子，评审大会过后，他们也放松了，又恢复到以前的原样，了了大半辈子心愿的干部服也不怎么穿了，英雄笔丢到哪都不知道了。他们更多地是揣测这些外地人租牌子去干嘛，怎么赚钱，外地人不傻，既然他们出一万，肯定用它弄来的比一万多，这是怪事，牌子看不出有啥变化，重量也没少，只是被磨得光亮了，镀层有的地方脱落，这很正常，经过那么多手，百思不得其解，给外地打工的年轻说，问到底咋回事，年轻人以为老人们闲着寂寞，故意编造故事找他们聊天，或者老糊涂了，都忙得不得了，一说到牌子，都挂断电话。

直到有一天，有人说这个牌子可以换大钱，向上面申请补助扶持资金，是租金的几十倍，村民才恍然大悟，其实牛科长早就说过，都忘记了，主要是自从拿到牌子后，牛科长再没来过村里，听说被重用到市里了，那天的活动组织圆满，组织部长很满意，当场把牛科长调到市创新办，没多久，任命为市创新办主任，正县级领导，没过多久，又升了，正应了牛科长之前常说的那话，一切都是命，命来了，睡大觉都能大富大贵，也好也好！

六

庆幸牌子终于没丢，转回村里，村民们决定不再出租，要自己拿它去申请扶持补助资金，这样也对得起牛科长，有人说牛科长已经升到省里，当了大官，说想把对他人生关键一步有功的郭大炮弄去省城看大门等等。说到牌子和补助资金，大伙就议论到牛科长，要是他还在就好办多了，现在无人知道去哪申请，手续怎么办，一无所知，议论了很久，大伙决定选派几个代表直接背着牌子去城里问，上面审批资金时肯定要看牌子，免得再来取，路途远，再加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晕车，出去一趟不容易。他们坐手扶拖拉机都晕，村里过段时间来一趟小巴，里面装的是菜或吃的卖，几乎没人坐车。

选出的几个人年轻时经常去公社当差，挑石头沙子建过中学和公社政府办公室、卫生院和南梁上的柏油路等，自己用纸浆做的土炮弹打过暴雨，政策放活后爬煤车给兰州卖过杏子，还贩过猪羊等，算是比较能干见过世面出门能应付几下子的。这几个人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决心动身，出门前每人喝了几碗醋，据说醋可以缓解晕车，而且按照人指点，用老沟里干崖根下的细土盐土搓手腕和胳膊交接处直到搓红。果真管了用，没晕车，他们顺利在县城鼓楼前下车，这是县城中心。他们背着牌子边打听边来到鼓楼广场边上的县委县政府，直接往里面走，被保安拦住不让进，问干嘛的，说来办点事，说这里不是办事的地方，具体要去市民中心问情况。

市民中心很远，在新城区，离老城区有百多里路，经过反复打听，他们在鼓楼广场汽车总站上了去市民中心的公交车，起点站，上面还没几个人，座位干净漂亮，几个人蹑手蹑脚走到最后排，不安地斜挎在座位上，双手攥住前面座位的靠背，眼睛睁得和豹子的那样大，警觉地四周观顾着，上来一个人就问是不是去市民中心的，一共问了三十几个人，都说是去市民中心，那些前面被问过的人不可思议地每次都转头看他们一眼，摇摇头，可是总怕被骗坐错车，紧张难以安心，这时车门上来一个满头杂乱白发的老人，大热天还穿着厚衣服，和他们几个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和周围景致不相符，如猛闯入世间的异类，胸前挂个大书包，一只手里拉个估计最多三岁的小女孩，另一只手里提个红色小塑料凳，小女孩目光像小兔子的那样清澈光亮，带着陌生和害怕，手里端个不锈钢大碗，他们又问这老人车是不是去市民中心，老人说是去市民中心叔叔，这才放心了很多。

“尊敬的叔叔阿姨们，你们谁是大学生，谁有知识，求求给我的娃讲讲数学方程式！”

上车后，老人如讨饭那样，放开嗓子吆喝，像饿急的狼，声音沙哑揪心。

“语文英语好办，数学难学，求你们就给几分钟，我这娃聪明得很，学东西快呢……”

出乎这几个人意料的是老人不是讨饭，而是给孩子讨要知识，这真让他们开了眼。

“尊敬的阿姨叔叔们，不怕你们笑话，我十几岁年就参加工作了，因为没什么知识，给革命没什么大贡献，但是我父亲是牺牲在淞沪战场了，家里收到了蒋介石签名的表扬信，我不骗人不撒谎，年轻时响应计划生育号召，不想要孩子，妻子气得离婚走了，我放下心思在厂里干，各种荣誉证书装了几箱子，前些年，厂子卖给私人，老板把我们年龄大的都推出门来，没办法生活，这个年纪也找不到工打，我来城里捡垃圾，大前年腊月二十九是几十年来最冷的一天，到处是冻死的鸟雀，飞着飞着冻得掉下来成冰块了，我在干部学院侧门垃圾桶里捡到了这个宝，我把她抱回屋用热米汤灌活，抱着去原地等了大半年，没人来找，千辛万苦，我讨饭拉她这么大了，众人的饭喂大的，我叫她公民，这是好事，算是现在响应鼓励生育的新号召，也算我晚来得子，也是福，我弄不到捡到她的证明，那地偏，没摄像头，上不了户口，更没钱送她去托儿所幼儿园，留在屋里又不放心，带着她一起跟我讨要生活，也是个伴，虽然才三岁过点，很乖，学东西快，我给教了些古诗，一起租房的人给教了其它知识，她一听就记住，过耳不忘，灵性得很，我一起的都是社会底层，再教不了她什么了，叔叔阿姨们，我就是想让这娃学些知识，将来不像我这样，成社会的负担。我的娃，你给叔叔阿姨们背几句你学的知识。”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勾三股四弦五……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how do you do, my name is Gongmin……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已入……”

那小孩就那么大声不间断地把各种知识背了很久，声音纯粹，悦耳入心，却顿却挫，朗朗呀呀，文文华华，百灵鸟唱歌那样。

    公交车上好像没人听老人讲，也没人听小孩背，头都没转，都盯着手机看，或者对着手机低声讲放声笑，有的戴着耳机。

听着听着，这几个人的心越来越沉，他们给不了啥知识，就过去给那小女孩的碗里放进去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和一些硬币。

   “谢谢叔叔们，谢谢你们，还是社会主义好，人之间友爱肯帮助。”那老人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几个反复作揖鞠躬，反复感谢。

 人越来越多，车开了，车很大很长，过道很宽，再听不到那老人的吆喝声了，也看不到他和孩子了。过了几站，人越来越挤，这几个第一次坐城里公交大巴的村民把座位让给别人，他们靠着座位侧边，蹲坐在过道地面上，等于坐在人腿中间。没想到人腿下面竟然是另外一番景象，发生着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们看到了那老人和小女孩，老人两腿并在一起一高一低半跪在过道地上，迷迷瞪瞪在打盹，偶尔随着头颠簸一下，眼睛费力地睁开一点点扫一眼孩子，然后又合上，头夹在人腿中间迷糊很久，可能已经习惯了，一直那么半跪着，嘴唇一张一翕在打呼噜，小姑娘靠着老人跪着的腿坐在小塑料凳上，手里端着大铁碗，里面还是他们给的那几张皱纸币和硬币，明晃晃的，很熟悉，很温暖，好像在和他们说话，有些割舍不下的感觉，看到那么漂亮招人喜欢，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他们又感觉那些纸币和硬币在夸赞他们善良助人，又高兴。总的来说，心里很复杂，翻腾的大海那样，平静不下来，他们中有两个人的口袋里装着银行卡，是外地打工的孩子给他们打生活费的，趁进城的机会，取些钱，卡装在最底下衣服下面的口袋里，这样，手可以随时摸到，人多的地方也能抓着，看看碗里那些钱，他们两个就摸摸口袋里的银行卡。腿和漂亮的手提包中间，小女孩如同被夹在树林里的小动物那样，很好奇地看着这些腿，突然看到了一只手，伸到小女孩眼前，还戴着戒指，手腕上晃着手表，那只手如游动的蛇头那样，看着很可怕，胳膊咋那么长，小女孩想看看这手的主人，可是一个包压在她头顶，她无法转动。那只手挨个捏把那些包，动作娴熟，转动着不同的方向，张开的手指像蛇吐出的双叉舌头。它把前后左右的包都捏到了，伸进一个包里，掏出什么东西后收回去了片刻。微停了一会，这条蛇又游出窝了，在各种包上摩挲着，然后游到小女孩的碗里，估计第一次摸到这么陌生的东西，先激灵了一下，然后三根白净的手指头在碗里搅动，如在碗里画符，来回上下几圈，女孩看着，怕把硬币吞走，用脸遮盖碗口，想开口喊，那指头变成勾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啄了下，啄得眼睛里出水，嘴也张不开了，拿走碗里的纸币和硬币，他们几个想喊，嘴都张开了好几次，可是最终还是没敢出声。过了会，那手又出动了，他们看到那手竟然伸进一些裙子下面进去了，这下，他们突然明白那手在干啥，按照老先人们传下的“非礼勿视”的古训，他们几个赶紧用手把眼睛都捂住，头低下再不看，过了会，没想到有手在他们几个毛毛茬茬的嘴上来来回回摸索，捏把，他们从指头缝里看，光线暗，根本看不清啥，也不敢吭声，怕被那手吃亏，也怕压在他们头上的人受到惊吓，就任由那手在他们几个嘴上动作，好像没完没了了，估计那手不明白摸到了啥东西那样，紧一把松一把，搓揉几下，按压几下，捏几下松开，松开又捏几下，指头在他们的嘴唇中间一按一拉，没想到，这么动作了一会后，一根指头干脆伸进嘴里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中一位老人气得眼前冒火，他猛张大嘴，用力咬那手指，这下完了，那手指特别硬，钢筋石头那样，一点感觉没，反而把他仅有的两对门牙崩掉了，他连牙带血咽下去，双手抓那手，好像不是手，抓上去没感觉，很滑很瘦很冰很硬，而且样子很古怪，上面有个圆点，激怒的斗鸡眼睛那样，一闪一闪地。

七

去申请扶助金的人出门第二天，村里发生了一件真正的大事，够这些人议论一段时间的，拿这些老人的话说，现在是多事之秋要多防备才对。

    这天，这帮老人喝早茶后又聚到官场边晒太阳聊天，这也是他们生活的常态，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生火喝罐罐茶，吃点东西时天还没完全亮，可是再无事干，没年轻人，就算身体好的老人，地里的活也没法干，农活人少玩不转，这样，就只能聚到一起聊天，按他们的话说，就是等日子。说是聊天，哪有话题可聊，就这么大点村子，都是老人，天天哪有新鲜事，还就是那些老话题老故事，从年轻时聊到现在了，有的还是上代人传下来的，聊也无聊，不聊更无聊，聚到一起，比自个闷在屋里心里畅快些。除非刮风下雨，老官场边上总有人蹲在那里，从太阳一出山一直到太阳落山，一直有人，有时多有时少。聊着聊着，这些老人睹物生情，难免很心伤，看到村子周围的土地全部撂荒，野草比人高，里面野鸡成群，野狗野猪出没，有时它们进村来，不怕这些老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很想把他们吃掉，样子很可怕。那些土地他们有感情，他们在里面流了一辈子汗水，在里面用了一辈子心思，被它养活了一辈子，有感情，割舍不下，可又能怎样？岁月不饶人，大多数人已经走三步喘两口，到不了地里了。他们看来，一旦他们这些人走后，村里再就没人了，年轻人不回来了，这是定局，这地方穷得养活不了人，外边只要能呆住，无人愿来这种地方，时代的变化，无人能左右得了。

正在他们揣测进城去申请扶持资金的那几个人的情况时，突然看到村口一字排进来十几辆小车，阵势很大，很像那次姬部长来时的情形，心想这是不是姬部长又来了，可是车队里前面没警车中间没中巴后面没大巴，全都是小车，没那么威严，肯定不是姬部长，突然想，这是不是牛科长来了，听说牛科长高升去省里当官了，大伙对他有感情，经常说起牛科长，很想和老牛一起痛痛快快喝一场，好好聊聊心事，大伙赶紧站起来，面向路那边成一排站着，可是那些车没停，直接过去了，肯定不是老牛，牛科长不可能看到他们不停车不说话直接那么过去。

正在他们掂量时，看到那些车绕来绕去，停在下村口八垧地里的川口小学门口了，有的开进操场里，停了一大片。川口小学很大，把整个村口最平的八垧地都占了，五几年就有了，中间改过多次名字，开始叫川口小学，后来叫跃进小学，再后来叫胜利小学，又来又叫菁华试验学校，听说现在叫小康小学，不过村里人还是叫它川口小学。

看到那么多车去了川口小学，这些人又跟着去看。这个村的人爱看，一旦有啥风吹草动，或者来个陌生人啥的，比如以前的小货郎，他们就那么一直跟着看，不知道要看啥，也不知道为何看，反正一直跟着看，直到陌生人离开村子为止。

川口小学现在有十三个老师，校长叫熊熊，听说还有副校长，书记副书记，纪检主任副主任，会计，出纳，教导主任副主任德育主任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听说官多了好管，有利于稳定，反正具体哪个是啥职务，他们不很清楚，也不关心，虽说在村里，国家单位，平时互相没多少来往。这个学校曾经很兴盛，八十年代在全县都有名，县里特批兼办初中，初中毕业后考上高中比例在全县名列前茅，最红火时有十个老师，三百多学生，远近村里的孩子都慕名而来，很远的住校读。这几年不行了，初中撤了，小学生基本都转城里去了，老师的数量从十个增加到十三个，学生的数量从三百多减少到现在只有十五个娃娃，如果不算今年刚毕业的一个，在校的实际就是十四个学生，幼托班六个，一年级五个，二年一个，三年零，四五年级各一个。

学校校园还那么大，布局一直也没怎么大变，不过教室和老师办公室这几年都翻新过。校门两侧八字形的粉白墙上用红字写着“团结紧张”和“严肃活泼”，校门后有个大照壁，以前是宣传栏和学生办的板报，现在只是堵土墙，照壁后是篮球场，最红火时每天下学前高年级学生和老师队打比赛，那时，他们也年轻，一有空就来看篮球，五一或国庆节时来看学校的文艺表演，一切仿佛在昨天。篮球场后面有两行三排六个教室，靠最后墙有三个教室，是以前的初中部，现在都空着，老师办公室在两侧，说是办公室，其实也兼宿舍，里面有桌椅，有床，有灶具，有的老师和他们一样，早上起来也喝罐罐茶，不过用的不是柴火，用电炉子，学校电不要钱。

    熊熊校长拿出学校的接待烟红中华给那些人发，那些人没人接烟，也不说话，这让他很意外，因为虽然大多数不认识，也有认识的，里面有主管教育的县委张副书记和尹副县长，教体局杨书记胡局长和主管小教工作的陈副局长，还有小教科梁科长，陈局长和梁科长他很熟，如果是平时，他们看到红中华脸马上就像绽开的花一样，他们叫它国烟，说抽红中华爱国，今天明显不对劲，发给这些村民的烟倒是都很给面子地接住了，他们第一次见中华烟，沾了公家特别是领导们的光。

    正在熊校长琢磨情况时，领头的第二个大将军肚问你是校长吗？熊熊说我是负责人，那人问你的办公室在哪？熊熊说可以说这全都是我的办公室，那人说此话怎讲？走，领我们看看你日常办公的地方。熊熊就领着他们来到六年级教室门口，因为六年级教室在他宿舍门口，隔两步路，而且这些年来，六年级要么只一个学生，有一年干脆没学生，这样，他就直接在六年级教室里办公，把桌子几个对一起，家里拿来块黑色平绒布铺上去，看上去还像回事，有学生的一年，一个学生坐在前面听老师讲课，他坐在后面办公，就是看报纸喝茶，听课，或者备课，或者看手机聊天，没学生的一年，他要么办公，要么练书法，累了在桌子前头打太极，练腾空翻等，几年来一直这么习惯了。

这时有个人低声给熊熊说，是省纪委来检查领导占用办公室情况，熊熊低声给那人说我的办公室能被省纪委的检查也是荣幸。这话被省纪委农村干部督查303处的李处长听见了，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李处长说作为领导，你占用这么大的办公面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下让在场的空气凝固了。李处长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皮卷尺，拉出来头递给熊熊，意思是让自己量，熊熊拉着头李处长端着尺子盒，量，宽五米，长十二米多（不包括放水桶、扫帚笤帚和堆冬天取暖用的柴火钢碳的地方）。

李处长说按照国家关于领导干部办公用房的严格规定，正部才五十来方，就算省纪委，处级干部两人合用一间办公室，桌子并一起办公的很多，正厅都不可能人人安排到心满意足的独立办公条件，你一个农村小学校长竟然占用六十二点四个方，你比教育部长厉害啊！教书育人之地，为人师表在身，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些你做到了多少？你这样怎么管理你的下属，怎么树立健康向上朝气蓬勃，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风？作为农村学校负责人，你应该不忘初心，把全部精力用于探索农村学校教育发展新路，夯实学校教学基础，提高学校教育质量，让学生安心，家长放心，而你成了山大王，贪图享乐，奇怪的是竟然心安理得，而最奇怪的是居然没人管你，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事情！

     听到这，县纪委的两个人站出来，也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皮卷尺，在熊熊的办公桌周围画了线，说限三天内整改到位，砌墙，占用面积不得超过四个方，到时我们来检查，建议教体委给他行政戒勉一次，全县通报，举一反三。

    大伙看到熊熊的脸一阵绿一阵黄，好像要渗出水的菜叶。

    李处长：“农村小学校长占用六十二点四个方办公室，这事很恶劣，全省通报，公开曝光！”有人在记录，电视台的几台摄像机不停地闪着，从各角度拍摄。

过了几天，有人说真在电视里看到川口小学了，没仔细听怎么讲，操场和教室都照得很像，和真的一模一样。

此后，村民们在路上碰到熊熊时就逗他，说你让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省上都来过了，还上了电视，你是真英雄，熊熊不吭声，脸上好像要哭的样子。

八

农活干不了，再无事可做，村里老人们晚上都睡觉早，随太阳一落山，他们都就基本入眠了，有时甚至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他们已经上炕了，接下来，整个村里除了野狗野猪闹腾，再没动静。

这天晚上，他们还没睡多久，就听到狗大声急促地叫，停不下，应该不是咬野猪，都不约而同地穿衣服起来看情况，原来天还不怎么黑，堡子山顶的太阳还没落尽，有一长队大雁排成人字形从村子顶上飞过，天瓦蓝瓦蓝的，如刚刚被洗过，队长来找他们，说赶紧去他家开会，上面来人了，有急事。

农业社解散包产到户后他们再没去队长家开过会，有点奇怪，挨家挨户叫，肯定有重要事，不得不去。到队长家后，这帮老人被吓了一跳，队长家门口停辆警车，几辆小车，进屋后，看到乡派出所的甄所长在，另外几个人不认识，看来犯啥事了，每个人的心都收紧了。

甄所长开门见山给大伙说，上面来接你们去见领导，领导过几天要接见你们，赶紧去城里做准备。

这些人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直观不相信能有什么好事，自然就推脱，说我们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大领导，怕去了对答不好领导的话，惹出啥麻烦，五八年有人说政策如醉汉走路，左一步右一步，被打成右派拉到贺兰山下劳教四年，全村会对答领导的一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些人一辈子被折腾怕了，他们心里最大的期盼是安安静静自己过日子，地里虽然累点，累对他们来说不算啥，最怕的是被折腾。这么偏僻的村子，外边的鸟都找不进来，大风都吹不进来，可是每次政治运动都来势凶猛，让他们防不胜防，心惊胆战，他们中不少人在各种不同名目的运动中被批斗过，在众人前被上绑辱骂交代问题，辛辛苦苦和鸡一样在地里刨挖没停过，肚子都没吃饱过，活下来算是万幸，得老天爷的恩，这些年的计划生育，只要谁家有小孩的用品被看到，全家就被翻个底朝天，牲口被牵走粮食被拉走院子还被平掉，这才稍微消停些没两年，一涉及到接见这类事，他们心里就怕，我们有啥好接见的，是他们不谋而合的想法。

对方一个后生说这个没关系，你们去了有人会教你们怎么说，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这些人说我们都晕车，走路也不方便，摩托车和手扶拖拉机都晕，小车根本没办法坐，都上年纪了，这是实际困难。推来推去，说了半天，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这帮老人干脆直接拒绝，说不去，其实他们还有个大顾虑，怕这些人把他们拉出去再不管，没地方吃没地方住，自己走路又回不来，而且根本不知道去哪，弄不好死在外边再进不了村，就麻烦了。

看来没办法，一个头头给上面汇报，说这些老人晕车，是实际困难，年纪都大，他们拒绝出门，怕出安全事故，没办法。领导说给做做思想工作让顾全大局，说思想工作做了很久了，没办法，都要回去了。领导说谁去给补助五百块钱，可以派救护车接送。

一听补助五百元，这些老人一下来勇气了，这是个大数字，孩子们在外打工，一年苦到头，也弄不了几个五百元，自己一辈子在土里挖，汗水流光了，没弄到过几个五百元，这辈子更没一次性见过沓在一起的整五百元，坐着小车去见见领导就能拿到五百，可以！

紧急关头应了姜还是老的辣那古话，这些老人思维倒是很敏捷，心想看来上面真有啥紧急任务，干脆讲价，说每人至少五百一，一分不能少，那个头头再没思索就说那行吧。

再下来，双方都没怎么交流，来的几个人在看手机屏，这些老人就那么不知所以地换着看那些人的脸，琢磨到底又在演哪一出。

等了两个来钟，真有几辆救护车到队长家门口了，说都尽量挤上去，人尽量多点。这时，有个救护车司机问你们哪天回来的？回来干嘛？我前几天拉你们去县宾馆的，怎么回来了又来拉？这些老人，包括那些陌生人，都不知道救护车司机在说啥。老人说我们几年没出过村口，怎么可能你拉我们去宾馆？宾馆还是我们前些年去城里培训时去过一个，再就没见过宾馆。说来说去，原来司机说的是现在在城里的那几个老人，就是前些日子背着牌子去城里给村里申请补助的那几个老人，样子看着都差不多，穿着相貌气色，都和新出土的秦俑一模一样，而且是同一个村，司机被他们搞糊涂了。

    而正在这些老人被救护车接去城里，和救护车司机稀里糊涂交流时，去城里申请扶持资金的那几个老人正蹲在鼓楼台子上看广场舞呢。晚饭后，是城里人最热闹的锻炼和休闲时光，每天晚上这个时间，鼓楼广场上有很多人跳舞，打太极，散步，一直到夜里十点，临走前，这几个老人准备好好见识下城里人的生活，开阔开阔眼界，第二天就要回家去，休息几天再去乡上问扶持资金的事。

农村里白天热闹，晚上安静，城里完全相反，白天都在忙工作，车里去车里来，几乎看不到人影，晚上倒热闹非凡，所谓的夜生活很丰富，广场上主要是中年老年人居多，这些人把来广场活动当作一件重要事情，很多都穿着统一做的衣服，组织者手里提个放音机，有的身后背把剑，有的肩上扛把关公刀，有的手里提条打狗棍，各种各样的武术器械都有，这些老人们第一次看到这些传说中很神秘的保家卫国的国粹在公开场合就这么习练和较量，两只眼睛无暇顾及，站在旁边捋捋胡子，背着手笑嘻嘻看半天，好像小孩看猫和老鼠动画片那样，感觉全身都在使劲，看了很久武术后，他们慢慢转到另一边，这里是交谊舞，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这一套，他们看不惯，感觉很不好，想转身离开，没想到这一组里面有不少干部，甚至领导，听到被人称局长主任部长主席书记啥的很多，既然领导们都在，就是好场合，看看也没什么，没想到白天上班那么操心辛苦的领导们也有这闲心，来广场上活动，不过也是好事，和人民打成一片能体察民情，也锻炼锻炼身体。这几个老人对领导的出现和举动比武术更感冒，他们放开胆子凑近看。平时绷着脸很严肃的领导们在这种场合也很随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也会很和蔼地应答，有个叫廖主席的估计官最大，除了他们几个，全场其他人，包括那些已经在成双成对跳了很久的人都停下来，过去打招呼，其他领导也都过去说廖主席来了，廖主席晚上好等，那人都是用相同话回礼：“咦，您好您好，出来活动活动啊，好好好好好好！”个头高，身材魁梧，估计有两百多斤，大将军肚，留着很正规的背头，大国字脸，看着很体面。

问候完后，好几个女的过去和廖主席轮流跳舞。

这几个乡下老人没想到主席也抱着女人跳舞，感觉有些适应不了，特别是几个女的穿着很短的一般农村人都不敢看的那种短裙子，特别高的高跟鞋，先和廖主席手拉着跳，又被抱在怀里跳，抱着跳会，不知怎地被廖主席抛出去很远，好像陀螺那样，他们很担心被摔倒，心一扎，没想到根本没事，那女的在几步远的地方手和脚的动作一点没停，那么扭捏了会，好像在做准备，然后手一扬，屁股一拧，几步冲向廖主席，被廖主席刚好一只手拦腰接住，那女的一只手拦住廖主席的脖子，另一只手刚好被廖主席的另一只手握住，而最让人吃惊的是那女的一条腿抬起来勾在廖主席的大腿上，短裙子几乎成一条线卷在腰里，这几个老人不约而同把眼睛用手捂住，听到别人掌声雷动，说好好。这个跳完后，另外一个女的更绝，一个年轻女子，看着比廖主席小二三十岁的样子，听别人叫成老师，人很漂亮麻利，动作很好看，廖主席不抱她，两人之间始终有半尺距离，仅仅是她的手指被廖主席的一只手搓着转，好像搓纸捻子那样，而那女子就那么绕着廖主席魁梧的大身材斜着身子转圈，这么转转那么转转，很多人在拍手。  

除了廖主席换着和几个女的跳，别的领导大多只和一个女的跳，他们跳的比较正规，稳当，一直到深夜快结束时，这几个老人也不想看了，困了准备回招待所时发生了一件想不到的事情，来了个女人，抓着其中的一个领导和他的舞伴大骂大叫，说：“大伙都来看看，不要脸的东西，白天上班去开房，下班这点功夫都抱一起，我实在是受够了，明天就去法院起诉离婚，他们手机自己录的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恶心死我了，我都转到我手机里了，回去就发朋友圈和网上，你们随便看……”边骂，她边奔着抓那女人的头发，被那领导挡住够不到，女的身后跟两个年轻人，对着那领导说等着瞧，够你喝一壶的。

九

已经出门好几天了，公事没办成，倒是见识了不少新鲜事，也值得。那天他们几个蹲坐在人腿中间好不容易熬到终点站，市民中心，然而看到的景象远出他们的想象。车上下来后只能望到远处一个大房子，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在大山下，很像一座大宫殿，离公交站很远，看着有几里路，打听好几个人都说那就是市民中心，他们跟着那些人走，没想到，不知道在中途还是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那些人钻到哪了，就剩下他们几个，走到这房子前面时又和远处看到的不一样，是一栋外边包裹着蓝色玻璃的高楼，看不清有多少层。

这个地方他们早就听说过，而且从孩子时就一直向往，名义上虽说是同一个县，这里离他们家乡，甚至老县城很远，位置靠近南面，气候都不同，这是著名的大青山旅游区，山很高，山脚下夏天有绿色植物，山顶常年伸在云雾里，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而云层上面的那部分夏天都被白皑皑纯净的雪覆盖，每年只有在夏至前后的几天，遇好晴天时能看到尖尖的山顶，朝圣的天堂那样，早晚金光闪闪，白天熠熠白光，周围两个县的人都能看到，让人们心里平静很多，本地人也叫它圣山，山那边县的人叫它老君山。山下有条大青河，是山顶的雪融化后聚成的雪水，夏天很大，冬天比较小，一直流向外省，这条河养育了沿河众多的人们，无论是在省内省外，只要说自己是喝大青河长大，这些人就如同一个母亲养育大的孩子，亲切很多。这些老人们的家乡什锦川离这里有百多里，那里是十年九旱的黄土坡，条件和这里比天地之差。大青河两边的青河川是本县最好的地方，粮食高产，蔬菜水果味道甜产量高，新市民中心和老县城相距也要百多里，两个行政中心等于两颗心脏，带动地方发展，将来的目标是让这两处地方连成一片，县城就成了大都市。绵延几十里的青河川原来是小麦和瓜果蔬菜篮子，现在被房地产商基本瓜分完，星星点点的摩天高楼如地标，不同的设计造型代表不同的地产商，如古代酒馆客栈上的青旗。

这几个老人围着这大房子转了几圈，花了近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进去的门在哪，而且奇怪的是一个人影子都看不到。大楼周围是望不到边的广场，地面铺着大理石板，每块之间间隔三四公分，长着翠绿发亮的青草，和理的头发那样整齐，都被剪成和石板一样高，云雾缭绕之地，仿如仙境，干净得人不忍走在上面，这几个老人好像怕烫脚那样，小心翼翼地踩着脚步，嘴里都不约而同地小声念叨着相同的话：这种地方不是给咱这种土包子走的，走一路念叨一路，时间估计到中午了，太阳很大，他们很累，又没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农村人见不到土就不安心，他们又朝远离大楼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一排树跟前，被不锈钢管从三面扶持着，下面有井口那么大的面积里面是黄土，这才能让他们可以安心坐在树底下，拿出随身带的干粮吃，几个人边吃边欣赏这里的景致，反复看着大楼，不知怎么几个人突然同时想起牛科长，心想，听说牛科长升大官了，他应该就在这么漂亮气派的大楼里办公才合适……

这种念头越想越强烈，过了会，几个人不谋而合大声喊：牛科长牛科长……

喊了会，他们听到空中还是哪里传来凌厉的呵声，“那几个老人是干嘛的？怎么坐在那？赶紧离开！”，他们感觉应该是说他们的，可是不知道声音从哪来，方圆都看不到人影，就没理会，继续喊老牛老牛……

过了会，一辆顶上闪警灯的小敞车过来了，上面下来两个保安，向他们走来，一个向他们敬礼，他们都赶紧站起来。

保安：“你们是干嘛的？”

老人：“我们来找牛科长！”

保安：“牛科长？赶紧离开，这里不允许久留！”

老人：“我们来找牛子孺，他是我们的恩人！”

保安：“没听说过，赶紧离开这里，请配合！”

老人：“我们不离开，我们要见牛科长！”

保安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直接被拒绝，一震，说不服从我们就采取强制措施了。

老人：“你采取啥措施我们就是不走，看你能咋地！”

保安第一次被几个盛夏还穿着棉袄，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的乡下老人的举动唬住了，大白天见鬼了的感觉。在耳朵上挂着的麦克风里说这几个老人拒绝离开，对方说劝离，实在不行就强行带离，送上公交车就行了，近期务必保证市民中心附近没闲杂人员。

保安：“不走不行，上面有规定，近期这里不能有闲杂人员，不走我就强行带离！”

老人：“哪里的规定都没用，我们就是要见老牛，再说！”

两个保安过来拉老人，几个老人同时用手抓住树杆，没想到他们手劲很大，抓着树好像焊在上面的铁箍圈，没办法掰开。

保安又从耳机里汇报说没办法，他们抓着树不走，说要见牛子孺。

这下把事情搞大了，麦克风里也震住了，顿了一口气，说等向上面汇报，一直汇报到上面，上面也震惊了，这么严密的安保措施都出问题了？

牛子孺已离开家乡多年，现在已担任省长，今年的工作计划里有下到县一级调研，特意叮嘱把家乡县列为其中一站，正好过几天他要来新渭县，而给市民中心揭牌启用是活动之一，这些安排都由专门渠道传达，市一级常委知道，县一级只有县委书记一人知道，不知道怎么泄密了？上面感觉事关重大，按照应急预案，先把安保人员从省上到县里全部撤换，同时启动调查问责机制。

过了会，来了另外六个穿便服人员，把那两个保安换回去了，同时来了一辆拉货的小厢车，要强行把这几个老人拉上车，老人们实在抵不过，就给他们看自己带的牌子，说这是牛子孺给我们的，要我们领扶持资金，我们要见牛科长，他是我们的恩人。这几个人里的头头又通过耳边的对讲机汇报说老人带了个创新强村的牌，说是牛子孺颁发的，上面说稍等，再汇报到上面，上面研究了会，说改用救护车把老人带到县招待所，给他们说在那里安心等待，上面会考虑他们的诉求。

这样，救护车拉着这几个老人向老城区驶来，把他们又安顿在新陇风宾馆，一到这里，他们好像回到了家，很熟悉，前些年培训时住很久，吃了自助餐，看了会打日本电视后，几个人出来溜达，别的地方不熟悉不敢去，又来到县职业培训中心，前台还认识他们，就大概聊了几句，他们说来县城的来龙去脉，说创新强村批准了，牌子拿到了，想申请扶持资金，去市民中心的经过都讲了，那前台说不需要去市民中心，县创新中心就在他们隔壁，他们属于同一个单位，领导相同，一套班子两个系统，他们负责培训，创新中心负责审批。这几个老人听后高兴得直掉泪，前台领他们到县创新中心门口，就几步路，还是之前老街上的老房子，离鼓楼街不远，这里没拆完，年轻时他们赶集灌煤油买盐买洋火都在这里，几位老人不知道是因为亲切还是感慨岁月流逝之快，一个个眼泪扑簌。

县创新中心是那时的百货商店，还是那老木条子闸门，只是外面墙上挂很多牌子：县创新工作领导小组、县发明创造孵化基地协调办、县监委驻创新办办公室、县创新学会、县创新政策与理论研究室、县创新督导巡视办公室、县新项目申报审批服务中心、县创新扶持专用资金管理中心.....

外面旧里面很新，前台一个年轻女子让他们坐到沙发上，给他们每人用纸杯倒了水，他们连吸带喝，几乎把杯子捏扁了，问他们来办理啥？说申请扶持资金，顺便把牌子给她看了，那女子告诉他们去自己所在的乡镇创新中心申报，他们这里负责汇总审核全县的，不直接对外办理业务。

十

村里几十个老人被拉到县招待所，就是新陇风宾馆。他们不知道去见谁，稀里糊涂蒙在鼓里一样，从心里并不热衷这些事情甚至很排斥，要不是看在五百块钱的面上，打死也不来，都快入土的人了，最要紧的农活都没法干了，还折腾这种事有何意义呢？

住在以前培训时吃住的宾馆里，过了几天，通知县委书记要接见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怎么准备？他们没想到也无所谓，这个年龄了，见主席又能怎样？不像年轻时，现在除了钱，别的都看得很淡。

第二天早上去一楼吃过自助餐后，他们被带到三楼一个大厅里，比几个教室加起来都大，厚地毯，落地绿绸窗帘，周围一圈大方单人沙发，扶手和后背盖着洁白的衬布，中间的方茶几上摆着鲜花，没让他们坐，就站在大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从前面的侧门里进来好几个人，别人鼓掌，他们一辈子没鼓过掌，不好意思鼓，就那么按照工作人员安排好的队站着，最前面的是县委伍书记，随从们在两边八字形站好后，伍书记给他们讲话。伍书记首先问各位父老乡亲早上好，问大家吃过早餐没，晚上睡得咋样，有没有热水洗澡等等，他们都回答说吃住都很好。

伍书记：“这次上面首长选我县来调研，是对我县的重视，是我县一百三十万人民的光荣，全县上下都动起来了，各条战线各个部门都在以饱满的热情做准备工作，迎接首长检查。这次首长亲自提出接见什锦川的乡亲们，寓意深刻，是各位乡亲的光荣，也是全县一百一十万广大农民兄弟的骄傲和光荣，我首先代表市委刘敬琳书记向各位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诚挚问候，祝大家身体健康，阖家欢乐，生活愉快，物质精神两个文明双进步双丰收。刘书记亲自部署和督促这次重大事件的准备工作，我每天打两次电话汇报准备工作进展。对我县来讲，这是次重大政治事件和历史事件，对提振全县人民精神斗志，快速转入第二阶段更快更好发展意义深远，希望乡亲们高度重视，让这次接见活动为这次大事件的成功圆满添上浓重一笔。为了不影响大家的准备工作，我长话短说，我对大家的要求用十六个字总结：高度重视，一丝不苟，实事求是，朴素隆重，我就讲这么多，谢谢大家！”

接见后，不让他们再住新陇风宾馆了，被拉到县影视城去集训，吃住都在那。影视城离这里比较远，这几年才新建起来的，占地面积很大，分两部分，一部分仿大观园的中式和谐，一部分仿好莱坞环球影城的西方梦幻，影视城的卢易思导演负责训练他们。卢导演在影视城导过几部反映新农村的宣传片，据说获得上面高度认可，年龄不大，人很瘦，黑脸，上身穿大红花布短袖，牛仔裤子上很多大大小小的洞，鞋子很大很笨重，如木头雕刻的那样，走路磕得地面响，脑后扎马尾辫，戴顶太阳帽，马尾辫刚好从后面那个洞里放出来，这些农村老人确实有些看不惯，可是没办法，得完全听他指挥，要怎么做就得怎么做，看着人很面善，但是说话非常难听，说一不二，说你们不要倚老卖老，我不吃这一套，到了我这里，就得操心把事干好。

首先他要训练这些老人的组织纪律性，就是排队走正步，搞了两天，说走不整齐就别休息，夜里继续走，大家都操心走，完成了任务。然后是改善精神面貌，说这些老人看着不像是农民，邋里邋遢，精神不振，衣服歪三歪四，决定用演艺中心演员演农民穿的道具装换这些老人自己的衣服，衣服换上后，还说不怎么像，得把胡子剃掉，这些老人要死要活不答应，说胡子留了大半辈子，算一辈子积攒的一点财富，不能剃，他们马上要入土了，躺在棺材里没胡子不像回事，卢导演绷着脸说不剃胡子他就开除，开除回家的人领不到五百元补助。都到这地步了，领不到钱亏死了，等于胡子卖了五百块，唉，不知道划不划算，不过只能这样了。

然后就是训练如何坐沙发，据说领导接见时都要坐沙发，不能站着，坐沙发还得训练，这些老人听都没听过，感觉不可思议，难道自己连沙发都不会坐吗？把他们带到道具房墙角几个烂沙发处，让一个个轮流坐上去，纠正姿势，坐直坐正，目视前方，抬头提胸收腹，两手稍稍朝外按在扶手头上，脚微微成外八字，这样的坐姿看着威风像回事，就这么搞了大半天。然后就是如何排队，前后保持三十公分距离，手怎么放，眼睛怎么看等，又是大半天，接下来最麻烦的就是揣测领导问话内容回答问题，导演写了几十句，让背下来。

领导：“乡亲们现在生活怎么样？”

回答：“现在生活非常好，想吃白的有白的，想吃黑的有黑的。”

领导：“有没有什么业余活动？”

回答：“业余活动很丰富，下棋、学习书画、跳健身舞这些。”

领导：“现在亩产平均多少斤？”

回答：“一亩地怎么着也下来两三千斤，根本吃不完，都卖成钱了。”

领导：“除了种地，有没有开展创业谋求发展？”

回答：“创业很多，走养殖致富之路，引进的萨福克羊能长一千斤，巴马猪肉香，克莱兹代尔马跳舞好看。”

……

领导：“物质文明是上去了，精神文明的建设咋样？”

回答：“精神文明也很好，人人讲奉献，互帮互助，共建美好和谐家园，“优秀村民请看我”的口号落到实处，蔚然成风。”

……

这些老人说年龄大了，根本记不住，特别是这些外国洋名字。

记不住不行，这不是派车请来玩乐旅游的场合，记不住就开除，五百元没了，回家路费也得自己出。

狗急跳墙，人急悬梁，天不亮这些老人都起来跑到影视城路灯下大声背，两人一组互相盯着演练，没想到他们记忆力竟然还不错，不会写，凭心死记硬背，很快背下来很多句，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人总是自我埋没，真实能力远比自己认为的大，弄来弄去，好几天，记得差不多了，人感觉瘦了很多，都很想家，不知道哪天接见，到底见谁，反正不让问，问了也没用，见谁都一样，就那么训练。过了几天，卢导演又说乡下老人全都没胡子不真实，明显作假，领导问下来谁都负不起责，得给他们贴假胡子，剃掉胡子简单，不用三分钟，贴假胡子很费事，先得把脸洗干净，他们的脸一辈子就没干净过，也没认真洗过脸，被几个导演助理按在水龙头下用钢丝球蘸着细锯末使劲搓，这么搓那么搓，洗干净后卢导演按每个人不同脸型从《胡须造型大全》书上选，选好后划线，用毛笔画好后，涂上胶水，快干时才贴用黑山羊的胡子毛弄的假胡子，前前后后一个人得个把小时，他们一点办法没，只能按导演的来，反正已经这样了，就随他怎么弄去吧。

接见前一个晚上，县办郭主任带两辆中巴车来影视城接他们回招待所住，郭主任第二天当他们的头，带队去见首长，这下这帮老人才紧张起来，之前都是抱着完任务，拿到五百补助的心态，突然间他们好像完全换了人一样，猛然间觉醒了，县里这么重视，花这么大代价，县办主任亲自带他们去见首长，这不是开玩笑的小事，弄不好不仅给全县一百多万农民丢脸，更对不起县上的领导，对不起这些吃住待遇，做人要有良心，要有最起码的谱，年龄这么大还能被领导选中，这是领导看得起咱，是领导的作风彻底变了，不是地球离开几十个七老八十的山村老人就不转，人要有心，没心就枉来人世一场，要多点站在别人立场想，这些老人心如翻腾的大海，平静不下来了。拉到县招待所新陇风宾馆后，他们主动提出让郭主任先检阅考考他们，怕第二天弄不好就麻烦了。郭主任把他们带到三楼接待大厅，郭主任站在大厅最中心，全部灯打开，厅内顿时金碧辉煌，打开比车库门还宽，二人多高的正门，这些老人排在楼道里一个个进去，他们都穿着影视中心的衣服，有的有胡子，有的没胡子，互相看起来比训练前确实有型像回事，看来卢导演严格要求真是对的，怪不得年纪轻轻被上面认可……一个个都心里很激动，排队进去和郭主任轻轻握手后退后几步手交叉放腹前抬头挺胸正视前方站着，全部握手后，都坐到沙发上，平生第一次坐沙发，而且坐这么高级的软沙发，开始有点怕，怕坐到底会压塌，不敢完全坐实，都想到卢导演的培训要求，立马完全坐到位，手放好。

郭主任：“乡亲们现在生活怎么样？”

老人：“现在生活非常好，想吃白的有白的，想吃黑的有黑的。”

郭主任：“村里现在发展怎么样？有没有啥业余活动？”

老人：“村里发展很好，业余活动很丰富，下象棋，打篮球赛打排球赛，进老年大学学书画创作，跳锅庄打太极等。”

郭主任：“现在你们那里的大干旱难题解决了没？”

老人：“早解决了，农科院教授帮我们发明了一种杂交小麦，用农科院的耐旱一号和地埂上的野‘狗狗签’杂交培育了一种耐旱高产口感好营养高的‘陇丰1号’，还没下来就被城里人订光了，说吃了减肥，供不应求，地里都埋了水管，地头挖了蓄水池，用滴灌。”

郭主任：“村里孩子上学有没有困难？”

老人：“早就没困难，全部孩子就近入学，川口小学每天书声琅琅漫湾响，听了让大伙们很激动，巴不得自己又退回六七十年，去课堂读书呢！”

郭主任：“村容村貌建设方面取得了哪些成就？”

老人：“村容村貌建设取得非凡成就，上面指导帮助我们全面整顿了村容，做到‘三个无四个有’，三个无就是‘无垃圾乱飞无坍塌房屋无卫生死角’，四个有就是‘有花草有路灯有公园有文化气息’。”

郭主任：“乡亲们对将来村里谋求更大发展有没有提前勾画？”

老人：“有勾画，将来在村里发展旅游经济，把战国长城遗址，孟姜女望儿台开发为旅游景点。”

预演圆满成功，郭主任都没想到，高兴得不得了，当老人们的面打电话表扬卢导演，导演教的一些外国名字老人们记不住，郭主任说到时他想办法。这样，大伙完全放心了，激动得睡不着，巴不得现在就接见，到这年龄了，还能被首长接见，代表全县农民，专门拨经费培训，专车接送，吃住高级酒店坐软沙发，一辈子做梦都没梦到过，好像演电影一样，这也算是命，死后埋在土里脸上都有光，化成土都回味不尽。

十一

人之间是有感应的，特别是有深厚感情的人之间，在某个特定时刻，感应会出奇地强烈，哪怕彼此在遥远的异地。就在那天去申请扶助资金的老人在市民中心广场突然感觉牛子孺应该在大楼里办公的同时，牛子孺省长正好叮嘱在他来新渭县调研的行程中安排进见见什锦川的乡亲们。他对什锦川有感情，在他人生最困难的岁月里，和那里的父老乡亲一起过得很开心，他们的温情让他永远无法忘怀，乡亲们积极配合他的工作，给他家人般的爱和关照，什锦川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正是借了那里乡亲们的运，他后来仕途一路远达，多年来，他一直忙于工作，再没回过新渭，这次专门安排为调研对象，他不能不见见什锦川的父老乡亲。

县办郭主任带一辆新大巴从招待所把这几十位老人接到市民中心去接受首长接见，包括他在内，无人知道是哪里的首长，目前处于保密状态，禁止打听。

这帮老人紧张得腿都打颤，要不是前面有郭主任，他们很可能直接掉头跑掉。乘坐电梯上到市民中心六楼的接待西大厅，也叫云鹤厅，出电梯后，宽阔的走廊墙壁金碧辉煌，用金水和高级彩料画的长翅膀的小孩和穿长袍老者给围着的孩子讲故事等内容的油画，璀璨夺目，拱形天花板，上面也是类似的油画，整个氛围让人感觉是宫殿或天堂，照得这些老人眼睛似乎都难睁开。云鹤厅的大门有三四人高五六米宽，两扇乳白色大门用金条镶边分块，方格里浮雕彩画，老人们站在前面就如几岁的孩童站在足球门前的比例，他们排成队，腿不由得打颤，不停地看看最前头的郭主任，把自己的衣服整理整理，有胡子的把山羊毛胡子捋捋。

这时，大门里正厅中央站着的牛子孺省长工作人员还在给拉一只裤脚，让完全盖住皮鞋，双方一切都准备得完美周到，唯一的不同是牛子孺知道他要见的人，多年期待的充满深情的见面即将开始，而门外排队的人不知道要见谁，帷幕就是两扇大门，门一打开，谜团解开，激动场面就开始。

然而，这次，门打开后，情景变成另外一种任何人无法预料和想到的场面，牛子孺本人也没想到。门顶的大钟表指针指向九点三十分，两扇大门被工作人员从里面徐徐开启，门还没完全开，场面已经失控，就像早晨打开羊圈门那样，这帮老人一看到里面站着的是牛子孺，离开队列，冲向他，大喊牛科长牛科长老牛，都扑倒在他腿周围，同时开始大哭，哭声震动得整个大厅都嗡嗡响，几十个站在周围的工作人员惊呆了，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都呆若木鸡地懵了十几秒钟，大厅后面冲出来他们的头头，马上用耳边挂着的专用内线报告给上面，上面也惊呆了，说稍等，再报告到上面，上面还是惊呆了，又报告到更上面，几秒钟后，接到上面的指示，指示稳住阵脚，看首长的表情妥善处置。

其实牛子孺也没什么表情，一帮人抱着他的腿大哭，他几次几乎被放倒，他先一惊，然后表情很平稳，然后眼睛有点红地看着这些人，说各位乡亲们请起各位乡亲们请起，工作人员判断到双方之前认识，有深厚情谊，首长没啥安全危险，也就放下心来，再观察了片刻，就都退到后面去了，三百多平方的接见大厅里只有牛子孺和几十个什锦川的老人。这些老人好像一辈子没哭过，抱着牛子孺的腿大嚎，有的好像故意使劲吼那样，声音大得出奇，有几个的脸就那么枕着牛子孺的鞋，连鼻涕带眼泪基本把牛子孺的鞋和裤脚煮透了，牛子孺感觉到脚面一阵比一阵冰凉，脚底一阵比一阵打滑，他知道乡亲们对他的感情深厚，多年没见，突然见到，惊喜激动难抑，就让哭个够，其实他也差点掉泪，不过强压回去。

“各位乡亲请起，各位乡亲请起，各位乡亲快快请起……”

牛子孺又劝，这些老人根本不听，放开劲嚎啕，大厅里回声都是哭声，麦克风放大后，好像刘三姐对山歌那样的热闹场面。

而和这边老人一同大哭的还有县委伍书记。这会，他正关上门，跪在他休息间里的洗脸盆前，打开水龙头放开声大哭。

市民中心已经建好了好几年了，因为上面规定限制，县委和政府还在老城区的老地方，但常委们早就不在那里办公，他们都搬到市民中心六楼，这里条件好，大楼后面有领导专用缆车通到山顶的云海阁，夏天天气好时常委们在山顶的云层里办公。接待大厅隔壁是贵宾休息室，就是领导们在接见别人前短暂休息的地方，贵宾休息室过去是县委常委会议室，常委会议室过去是伍书记的办公室，按照处级领导干部办公室二十平的标准，他的办公室是十九点八平，里面一桌一椅一柜一几两沙发，然而他办公室隔壁的个人休息室有一百多平，里面有卧室客厅洗澡间洗手间茶水间，全部是高级红木家具和进口洗漱餐饮用具，他现在趴着陪他一起哭的镀金水龙头就是意大利进口品。

刚才的失控场面惊呆了现场所有的人，包括省长随从，市里领导等等，这些人现在脸色寡白，面无表情地坐在贵宾室，平时他们也是经过各种场合考验的人，心里素质过硬，能应对各种复杂局面，然而此时此刻，因为太离奇，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和处置能力，就那么大脑空白地坐了一会，市委刘敬琳书记破口大骂伍书记，说无政治头脑，工作不扎实，无“三个有两个无”意识，欺骗了她，让马上退出去，等候组织处理。

伍书记后背朝门退出贵宾室，来到他的休息室，现在他大脑空白一片，只感觉到水龙头上的哗哗流水和小时候母亲的手那样，一把一把给他带来抚慰，他一辈子也没这么哭过，感觉泪水比自来水多，流到嘴里有咸味。

再看大厅里，老人哭得没完没了，一扎厚的地毯被眼泪煮透了，湿印扩大到地毯上的牡丹花图案，叶子一阵比一阵翠绿，花蕊一阵比一阵金黄，好像在变活成真花那样。

牛子孺知道十一点他要参加揭牌仪式，时间安排很紧，就说：“众乡亲快快请起，众乡亲快快请起，这是正规场合！”

一听这是正规场合，好像拉下总闸，各家的机器都一同停止运转，这些老人全部同时止住哭声，很整齐，放开牛子孺的腿，赶紧站起来，有胡子的还顺便把戳断在地毯上的几根山羊胡子毛捡起来悄悄攥在手心里，坐到沙发后，双方开始交流。

牛子孺：“多年未见，众乡亲过得可好？”

老人：“都好着呢，都好得很，不缺吃不缺穿，想吃白的有白的，想吃黑的有黑的！”

牛子孺：“村里现在情况如何？”

老人：“村里没啥情况，就剩我们这些老梆子，年轻人都在外边打工呢，过年才回来三两天，很多房子塌了，地荒着，野物们白天都在村里游来逛去，夜里很害怕，它们快进到屋里了，鼻子搭在门槛上嗅来嗅去，等我们这些人一入土，那地方就没人去了！”

牛子孺：“多年未见，我时常挂念你们，有时还梦见在什锦川和你们一起修路的情形！”

老人：“我们经常念叨你，打听你，知道你干大了，都很高兴，可是不知道去哪找你，都老了，晕车，出门不方便，前些年杀年猪时把猪头都挂在屋檐上冻着，给你留着，你喝酒爱吃猪耳朵，有几家做黄米酒，每年总给你留几坛子，知道你爱喝酒！”

牛子孺：“郭大炮老人今天没来吗？”

老人：“没来，今天刚好过世整十一年三个月零五天！”

牛子孺：“按说年龄还不大吧，已经去世这么久了？”

老人：“不是很大，不过也够本了，虚岁九十有三走的！”

牛子孺：“老人是个有勇气的人！”

老人：“一辈子就是有点冒失，是条汉子，不信邪不怕鬼，把美国鬼子打得哇哇叫，美国人一听到郭大炮这三个字，没不怕的！不过命苦，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最后也算被儿媳妇给害死了？”

牛子孺：“此话怎讲，政策没落实吗？”

老人：“政策好得很，都落实了，可是存折抓儿媳妇手里他一分拿不到，他拿不到一分倒还罢了，主要是儿媳妇没把钱花到地方上，全花到网上了，在网上唱秦腔，一个月光上网费就好几十，那天夜里，人都睡静了，她突然起来钻到牛圈里去给网友唱苏武牧羊，她不懂，穿着红衣裳，一声吼，牛惊诧了，扑向她，不知道她手里拿个录歌用的啥高级武器，正好顶到牛两角中间的命门心，一头二千斤重的大羯牛就被那么点东西顶死了，倒下咽了气，牛是大炮喂大的，大炮舍不得，抱着死牛头掉眼泪，第二天发现时也过世了……”

牛子孺：“各位还有没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老人：“现在能做啥？农活干不动了，别的没干的，一天到晚就是聚在官场边上晒太阳，天不黑就回家睡觉了，现在就是推日子等时候了！”

……

牛子孺：“众位乡亲，多年未见，今日见到，聊了这么多，我特别高兴，望各位多加注意身体，安享晚年幸福生活，十一点钟市民中心揭牌，我得讲几句话，下午三点钟全面小康挂牌仪式，我得讲几句话，三点半参观科技强县创新成果展我得讲几句话，下午四点全省农村小学教育十强县挂牌，我得讲几句话，四点半……我得讲几句话，五点……我得讲几句话……”

老人：“我们也特别高兴，搞这么大动静根本没想到来见的是你，不然给你把家里自己的胡麻油宽粉条带几斤来你尝尝，你好好干你的公事，不要操心我们，把身体弄好，头疼脑热的马上去检查，想吃啥就买，不要太节约亏了自己……”

牛子孺：“众乡亲，多年前我许诺和你们一起喝我的老窖，一直未能践约，今日也公务在身，无法同饮，会后我派人给各位每人送一箱老窖到家里，以了我多年的夙愿，另外，这里有我给各位准备的红包，请收下，聊表我的一点心意，衷心感谢各位乡亲当年给我的深情厚意，对我的厚爱支持和帮助，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牛子孺起身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厚沓大红包，同老人们逐个握手发红包。从第一个人接红包起，这些老人又放声大哭，拿着红包的手捣着眼窝哭，哭得泪水把前衣襟都湿透了，背着头，连路都不看，一摇一摆，一瘸一拐，左右前后晃荡，工作人员搀扶着他们走出接见大厅，手心里攥山羊毛的也忘记了，松开手，后面掉了一撮撮黑毛。

十二

接见后，这些老人又被安排进招待所新陇风宾馆，郭主任告诉他们上面还有安排，别急，反正对他们来说无所谓，没啥急的，回去还不是白天晒太阳晚上睡觉，这里条件好，吃住不用自己动手麻烦，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从影视城把他们自己的衣服换回来，演员穿的这种衣服看着高级，其实没啥用，穿身上感觉没穿，没分量不踏实，而且到处开线，人不敢太行动。郭主任给卢导演打电话问，对方说早当垃圾清理掉了，难道影视城一套几百元的衣服不低那些穿了多年的烂棉袄？又不用自己掏钱，这些人就算上面把气努干都扶不上树，只是把上面给挣死了，国家就被这些人给害死了，明星都能穿成的衣服他们穿不成？导演在电话里大骂一通。

牛子孺省长对无定市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调研，为了减少干扰下面的正常工作，总结会在新渭县委会议室小范围举行，参加会议的有随省长调研的省上领导，有无定市委常委，一区五县的书记，驻地省直部门和大国企的一把手。因为那天接见什锦川村民环节出了大问题，刘敬琳准备下来收拾新渭县伍书记，没让他参会，让魏振忠县长参加。

魏县长年龄不大，却早已秃顶，除了耳朵后一圈头发，其它部位没一根毛，和一盏灯那样闪闪发亮，政治嗅觉异常敏感的他现在激动得手在发抖，心里七上八下，反复劝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使劲深呼吸，拿着笔在大笔记本上飞舞，其实有时笔尖根本没挨纸，他的心在翻腾，取代伍书记后，他绝不辜负上面对他的厚望，下大力气把新渭从上到下整顿一番，坚决遏制住某些不良风气，勤政廉政高效政开拓政创新政求实政惠民政民生政和谐政快速奔小康政大力引进来政大胆走出去政并举，让新渭以崭新的精神风貌重新出发，老县城周围的黄土山全部划片分包给党政学企各单位植树造林三年见小效五年见中效八年见大效，加快城市建设，老县城到新市民中心建地铁，火车站对面的洋芋市场搬到山上，腾出的地方建一栋六十五层的欧亚非商贸中心，代表丝绸之路沿线六十五个国家团结如一家，一带一路开新花……

他的思路一路飞奔，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直到牛省长讲话表扬新渭县为止，他的激动和灵感才戛然而止。

牛省长：“同志们早上好，这次来我的家乡无定市调研，倍感亲切和高兴！”

站起来热烈掌声。

牛省长：“几天以来，在各位负责同志的精心细致紧凑安排下，亲眼看到了全市各条战线各个部门不同地方城市乡村的全面情况，形势喜人催人奋，早春时节逢君亲，调研取得圆满成功，达到预期目的，这里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在座各位并通过各位向无定市五百六十三万乡亲们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诚挚感谢，祝大家生活愉快，工作愉快！”

长时间掌声。

牛省长：“在这里，请允许我带点私货，我是新渭人，多年没回来，今天有机会回家乡看看，真可谓一草一木见之有情，一村一庄闻声亲切，看到的听到的都让我感慨万分！”

长时间掌声。

牛省长：“新渭我最熟悉，早年在不同基层部门工作，那时的新渭‘十年九旱无粮产，有粮也愁无水喝’，今天，新渭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在各级领导的支持关心下，全县人民通过努力奋斗，过上好日子，我特别有感触特别高兴，谢谢无定市的领导同志，也感谢新渭自己的领导，你们做出了突出成绩，你们是党和人民可以信赖的班子，作为一省之长，我肩上的担子很重，有你们这样务实肯干的基层领导干部协助，我感到非常欣慰……”

总结会后，刘敬琳让市委组织部长通知新渭的伍书记下午三点钟来新渭县委院内的老常委会议室见她。

虽然这里比家里都熟悉，目前名义上还算是自己的地盘，现在的伍书记忐忑不安，胆战心惊，战战兢兢轻轻在楼道里磨蹭了很久才敲门，里面说进来。

刘敬琳坐在环形会议桌那边，椅背微微后靠，两手放在扶手上，眼看对面的落地窗外边。

伍书记：“刘书记下午好！”

对方没看他也没吭声，伍书记就那么垂着双手站在门口，对方说把门闭上，他就转身轻轻合上门，背贴着门双手勾在腹前低头站着，站了许久。

刘敬琳：“本来我打算收拾你，早上牛省长对你们工作的肯定让我改变了想法！”

伍书记：“谢谢刘书记！”

他微微抬头，看到刘敬琳目光对着会议桌中间的龟背竹，没看他，又赶紧把头低下，原姿势站着。

刘敬琳：“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你连基本的政治敏锐度都不具备，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你连最起码的判断常识都缺乏，疏于推理，大而化之，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不是主观能动谋大事，而是谨小慎微缺担当，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不是求真务实务细务全面，而是凭想象靠激情，三有三无意识不够，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辨，缺乏对复杂局面的预判……分不出工作轻重，重大事件缺乏提前筹划演练，大事心中无底小事大而化之……”

伍书记：“谢谢刘书记批评教诲，这是组织对我的关怀帮助，我一定改！”

刘敬琳：“鉴于上面对新渭工作给予肯定，这次调研行程顺利满意，组织还是让你继续负责全县工作，放下包袱，树立信心，奋发有为，力求进取，大胆创新，勇于开拓，带领全县人民取得各项事业新的更大成就，去吧。”

十三

过了几天，郭主任来通知这些老人说上面要表彰为这次调研顺利成功做出突出贡献的有功人员，让这些老人选几个代表，市委刘书记要接见各单位代表。老人们直接说要接见就全部接见不接见就算了，我们一辈子都没选过代表，到这年纪了为这点事搞这名堂，人把狗咬死，驴头上长角，癞蛤蟆装鞍子，乌鸦长白毛，简直是破天荒的离奇怪事，郭主任把老人的意见汇报给上面，上面说这是规定，不能改，老人说那就算了，送我们回家得了，郭主任又汇报上去，上面说等第二天答复，老人们晚上再次商定，要么都去要么都回家，坚决不选所谓的代表。第二天上面答复说原则上不能这么多人去，因为全县各条战线各个部门几百人，礼堂没这么多位子坐，这是实际困难，让给老人们解释解释，请理解上面的难处顾全大局，老人说那我们不去位子全让别人得了，我们也没功，都没意见，郭主任汇报上去，说等上面怎么决定吧，过了三天，上面终于来回复，说没办法那就让都去吧，什锦川人必须到，只能把别的单位的代表人数缩减缩减。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后，郭主任用大巴带这些老人去新渭礼堂参加表彰大会。按照区域划定，这些老人安排坐最前面，他们几乎占了礼堂四分之一座位，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四个兜，有的还别着钢笔，头发理得整整齐齐，外单位的代表都以为他们是老干部代表，进去时全场起立掌声哗啦哗啦，一阵接着一阵一直到他们都入座。

九点钟，领导们入场，他们只认识伍书记，因为前几天接见过他们，那次他走在最前面，今天排在中间，上次穿便服，今天西装领带，人看上去更精神帅气，领导们一进场，掌声又哗啦哗啦响起来，这些老人现在也都学会了鼓掌，随着全场拍手。

最前头的一位是女的，戴黑边眼镜，穿女式西装，齐耳短发，四十出头的样子，中上等身材，不胖不瘦，看着很稳当，很像他们心里的女老师，后面的人和她保持两米多的距离，走到主席台上后其他人都站着不动，服务人员把那女的引领到最前面正中座位落座在“首长”二字的牌子后面，老人们心想这就是市委书记，然后别的领导在她两边一个个按位牌就坐，很有序，看着有讲究，和灯戏里演的一模一样，这些老人很喜欢这一套，感觉正规，像回事，有领导的样子。

他们使劲盯着市委书记的脸看，越看越喜欢越赞美，有富贵相，一看就是有前途的那种命大人，表情很文静，看着很谦虚谨慎，这才是好领导的样子，看来上面用人是对的。他们很想又凑一起议论，座位中间隔着扶手不方便，这场合他们也不敢，都努力先操心看吧，把看到的尽量多记住，散会后回村里了好好议论。

主席台前侧一个单人桌子后站的主持人宣布“无定市‘首长调研’总结暨表彰大会”开始，第一项介绍领导，市委书记刘敬琳排在第一，接下来是其他领导，这些老人操心掰着指头数伍书记排第几，没想到排到第十六，坐在主席台第二排。

这些老人又长见识了，感觉不可思议，堂堂我新渭书记竟然排靠二十，不能坐在前排，新渭可是大县，始皇时就有了，三国时曹操和刘备在这里打过争夺战，貂蝉的家乡离这里不远，薛仁贵西征经过这里时一碗热米汤救了他一命，名字都没改过！唉，真是不见不服人见了服死人，升官难升官难官大半级上青天，古人的话没错的，正在信马由缰地想着，看到刘敬琳掏出发言稿开始讲话。

刘敬琳代表市委市府向他们并通过他们向全市人民致以崇高敬意和美好祝福后，作重要讲话。她讲的话这些老人听不太懂也没怎么听，他们倒是看得很入迷。他们把台上前两排能看到的领导挨个琢磨了几遍，琢磨这些人是怎么上去的，这些都算是大人物了，肯定都是命大人，这正是验证《麻衣相》到底是科学还是哄人的的难得机会，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琢磨每个人的相貌，五官，特别是耳垂，耳垂大的人福大，男女都是，男人嘴大的是福相，女人嘴小的福大，刘敬琳的嘴就不大嘴唇薄很红润，完全印证了古人的智慧，女人前额广阔发际线舒展的命大，刘敬琳的前额也印证了古人的智慧，看来看去，虽然台上有几个也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不过总的来说，古人确实还是有智慧的，这一点谁都不敢否认。

讲话后，刘敬琳给他们颁奖，因为什锦川人最多，主席台场地有限，临时决定让什锦川人全部一起上来，先给他们颁奖。郭主任把这些老人从侧边台阶领到主席台，排几排站好，灯光下的他们穿着整齐划一，个个挺胸抬头收腹目视前方，台下的人都以为是老干部协会来的老领导，全场起立鼓掌，有的还给敬礼，掌声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流水欢快的歌唱那样，有节奏地行进着，刘敬琳和好几个领导一起给他们脖子上挂上奖章，递上证书，没想到还有红包，他们把红包攥得很紧，知道一掉到地上再不可能找到。

从台上下来后，他们赶紧打开红包看里面装了多少钱，牛子孺给他们的红包大伙都约定好永不打开，原样带到土里去，这个红包打开无所谓，没想到竟然拉出来五张百元，五百元？每个人心里一惊诧，推回去，过会又慢慢拉出来双手扣住一张张搓开上下数几遍，真是五百元！第一次拿这么多钱，这些老人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了，再说也快散会了，从座位上起来凑到一起互相看钱，发现全是新钱，号码都没乱，这时想起前些日子那些人来村里叫他们时，答应过补助五百元，差不多忘记了，而且也没想到会真给，再说，白吃白住这么久，谁都不想再纠缠这五百元，不过看来上面做事还是有讲究，用心了，不骗百姓了，现在的上面作风确实变了，这些老人心里对上面的看法瞬间改变了。

十四

表彰会后，郭主任说县里还要开表彰大会，他们肯定得参加，但是具体时间还定不下来，问他们继续住招待所还是回家等上面的通知，如果回家，他就让司机送他们先回去，这事主要由他负责组织，他很忙，得从各个单位选代表，印证书啥的很多头绪的事，不能跟着去，时间确定好了他再安排司机来接大家。

这些老人互相商量，站在那里仔细衡量，住这里舒服方便不用自己做饭，但是这么久没回去了，怕再不回去看看野兽们抄了他们的家，他们没办法住了，他们现在和郭主任也很熟了，就问县里表彰有没有红包，郭主任说这个目前还保密，这些老人故意都那么笑眯眯地盯着郭主任看，郭主任被他们逗笑了，说我真不骗你们，涉及到钱的事情得上面领导定，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这些老人问你的领导是谁，郭主任说我的领导多，办公室由虎书记分管，但是大的方面伍书记亲自过问，这些老人逗郭主任说把红包包大点，郭主任也跟他们开玩笑说你们给牛省长说说关照关照我吧。这些老人到这才知道牛子孺真当了省长，说你说的牛省长是不是牛子孺，郭主任说是啊，难道有几个省长啊，你们怎么不知道牛子孺是省长？他都接见你们了，这些老人说我们确实不知道，当时时间紧，没详细问情况，郭主任说刘书记刚才讲了半天你们没听吗？这些老人说我们听了，普通话我们不是很明白，郭主任说理解，这些老人说这个好说，我们给牛子孺说，让把你提拔当他的助手去算了，你这么好的年轻人，谦虚谨慎为人好，上面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好干部。

经过出来锻炼，这些老人现在也不怎么晕车，不需要救护车来回接送，郭主任派大巴把他们送到村里，后面跟一辆客货两用，里面装着牛子孺送大伙的老窖酒和其它慰问品。

老人们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影视城的衣服都赶紧脱下来握成团塞进炕洞里，从屋里取出来自己的衣服穿上，屋里基本都被野物们祸害过，有的粮食袋子被咬破，水桶和酸菜缸被掀翻，窗帘门帘被撕烂，有的在灶台上拉了粪便，炕上垒了窝，有几户他们进屋时野物还不愿意走，好像驯养惯了的家畜那样，出去趴在门口看屋里，让人很害怕。屋里屋外搞了几天后，大伙一起把村里公共场合也收拾了收拾，其实主要就是大家打水的官井和他们聚一起晒太阳聊天的官场台子等扫了扫。

牛子孺给全村每家每户送了一箱十二瓶老窖和几大包各种吃的，这些老人们激动得不得了，每人拿出一瓶两瓶酒，不同吃的给郭大炮的坟上送去，郭大炮的坟堆前几年推路时推掉了三分之二，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如立在路边的小半拉西瓜头，他们把各自带的酒拿出来摆在西瓜头靠地的那边，总共下来有一百来瓶，横着排竖着摆，弄出来‘大炮’二字的大概轮廓。然后跪在那里给大炮说话：“大炮，我们去城里见到牛子孺了，他现在是省长了，你高兴吧。前些日子上面把我们接到城里去演练，说接受首长接见，弄来弄去这么演那么练，准备的都没用上，没想到见的首长竟然是牛子孺，多年没见，都激动得控制不住，哭了大半天，被上面评为有功人员，接受了市领导的接见，还给了大红包，每个人五百元，这是一笔巨款，你在里面花销不大，红包的钱我们就留着，不分给你了，把酒给你多几瓶，肯定是好酒，老牛给的，还有火腿肠和鸡腿肉，方便面挂面，他的都是好东西，好人有好报，老牛做大了，不过当时我们不知道，都顾着哭了没仔细问，才是回来前县办郭主任告诉我们的。牛子孺问到你，他夸赞你，说你是个勇敢的人，你一辈子就好听这个，这下够了，得到省长表扬，你在下面吹牛也硬气，牛子孺那时说我们村评上创新强村后他和我们一起喝他的老窖，后来升官了忙得再没来过，他是个有心的人，那么忙的公务，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这点小事，给每户送来了一箱老窖，专门交待我们代表他给你奠几大盅酒，我们给你带来这么多，你酒量不大，慢慢饮，够你喝些日子的，好吃的去吃吧，不要那么省，外边的情况都很好，和你走时基本没变化，你一出来也能看到……”

正在这些人在郭大炮坟头唠叨时，队长站在家门口大喊：“都来我家，上面来人了，有事！”

这些老人赶紧又赶到队长家，原来是郭主任带大巴车来接他们去县里接受表彰。

郭主任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万里挑一，过五关，斩六将，经过激烈竞争，层层筛选，脱颖而出，考到了公务员，进步很快，已经被提拔为县办主任好几年了。郭主任说我忙了这么多天，加班加点才准备停当，明早九点钟在礼堂召开首长调研表彰暨有感分享大会，伍书记让我来接你们，他今晚先接见你们，随后共进晚餐，拉拉家常。这些老人现在已经尝到甜头了，不仅不像第一次被接时那么排斥，而且非常高兴。

这些人还是被安排住进招待所新陇风宾馆，这里现在如他们的第二个家，各个角落都很熟悉，除了自己家里，这里是他们住时间最久的地方。下午五点，郭主任把他们带到三楼接待大厅排好队站着，说等伍书记下班了先来见他们，然后一同去一楼餐厅吃火锅和西餐。

五点半，伍书记下班后带来县里领导接见他们，伍书记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秃头魏县长，再后面是常务副书记，再后面的外人不知道啥官职，一共二三十人。伍书记一进门就向大伙招手边说什锦川的众位乡亲们好，这些老人使劲鼓掌，伍书记穿着便服，神采奕奕地走到大厅中央，其他人站在他两边。

伍书记：“各位父老乡亲大家好，很高兴又和众位见面，我们已经是老熟人了。这次首长调研期间，什锦川的父老乡亲表现尤为突出，获得首长高度认可，为调研事件的成功圆满增添了一笔浓重的色彩。明天县里准备表彰全县积极分子和有功人员，今天提前把各位接来，就是想表达向各位的衷心感谢，同时和大伙一起倾听分享深刻感想，这次调研是我县历史上不多的大事件，我们必须高度重视，领会深刻含义，以此为契机，化高兴和光荣为动力，在今后的工作中放下包袱，树立信心，奋发有为，力求进取，大胆创新，勇于开拓，乐于担当，长于筹划，敢于谋大，推动我县各项事业取得新的更大成就，接下来，我们去一楼，边吃饭边聊天！”

十五

过了一段时间，负责申请扶持资金的那几个老人又把牌子背到乡政府，这里他们年轻时很熟悉，那时他们才二十出头，有的三十来岁，从咸河里捡石头，挑沙子建过房子，那时叫公社，而且也经常去供销社灌煤油买火柴买盐啥的，还去过中学几次看五一节的文艺表演。虽然路不是很远，十里路，不过上两座山过条大咸河，路很难走，到原来的公社大院门口时估计已经中午了，大铁门关着，里面人影都没，他们看到公社大院对面的人家烟囱里冒烟，知道是午饭时间了，办公人员肯定下班了，就去原来的老商店看看，但是商店早就不在了，地方都变了，改成了一个很大的羊圈，有几只山羊看到他们后好像认识那样，咩咩地朝他们叫了几声。

公社所在地的村子叫吴家川，说是川，其实不仅没川，看见的天的面积都不很大，这种地方除了县城周围有几百亩平地，别的地方都是干土山，五亩大的平地很难找到，吴家川更山，夹在两座大山之间，只有夏天见到太阳的时间稍微长点，别的季节太阳出来没一会就又落山了，中间有条小河，只有大雨天才有水，平时都干着，也没啥河滩，据说这村解放时出过人，当时选地址时把政府落在这里了，村里全姓吴。虽然是公社政府所在地，其实地方还不如什锦川，没那么平和大，因为政府在这里，有栋五层高的办公楼。这些年变化大的也就是政府的院里，还在原来的老公社原地址，后面的山挖去很大一块，里面地方扩大了很多倍，建了楼，前面还弄个不小的广场，中间有条很高的不锈钢柱，顶上挂着五星红旗，看起来还像回事，和两坡的农家比，俨然是鹤立鸡群，天外来客。两坡人家的房子还和他们年轻时看到的基本一样，只是有的门口的路宽了点，有的完全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好像历史博物馆，不让变那样，看了会，别的也没啥，他们有点累，就坐在乡镇府门前的土坡上吃带的干粮，等下午上班了问情况。

吃了干粮，几个人衣服蒙住头躺在斜土坡上睡了一大觉，醒来后感觉到应该是上班时间了，就去乡政府门口，门还是闭着，里面依然看不到人影，几个人抓着铁门往里面看，五层大楼在新挖的地方盖的，侧面还可以看到他们当年挑沙和石头盖的一排平房和铺的地，让他们很惊喜很亲切，如在他乡遇到熟人的感觉，几个人反复抓着铁门看着那些老房子，指指点点议论着，墙是南岔的李师砌的，木头门窗是吉家湾许师做的，脊是北梁裴师起的等等……这时门房里出来个保安，问你们是干嘛的，说我们来办点事情，保安说这是办公的地方，不办事，问那办事的地方在哪，保安说去政务中心，问政务中心在哪，说以前的老中学。

其实总共就这么点地方，老中学也在不远处，过条小沟，他们都熟悉，来到老中学，门口一间新房子前面挂着乡政务中心牌子，后面那些都是他们熟悉的老教室，看来现在全部闲置，门前的野草一尺高，都是他们亲手盖起来的，熟悉得不得了，当年盖它们的情景如昨天，这些老人很想去看看，不过时间紧，就没往后走，进到政务中心，里面一个女孩子一个男孩，年龄和他们的孙子辈一样大，问大爷你们来干吗的？是不是申请低保，低保去自己的村里办，说我们不是办私事，办村里的公事，问啥公事，说申请创新强村扶持款，对方说我们从没听说过这事啊，老人说我们也是最近听说有补助，牌子多年前上面就批准了，年轻女子说那我问问我们主任吧，拿起桌上的电话给主任汇报，说有几个什锦川人来申报创新强村扶持，主任说让他们等会，我马上过来。

那女子给几位老人用一次性纸杯倒了水，说等会，主任来了给你们说。大约过了半小时，一个中年女人骑电瓶车来了，看着很朴实，脸红扑扑的比较壮实，人很和气，一进门就说你们来申报强村补助吗？老人们说是，说好的，稍等。她把一包东西放进后面的屋子里，出来问情况。老人说这事我们不很懂，你也知道，村里没年轻人，只能我们到处打听，这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一直没管，这几年才听说可以申请补助，我们去过市民中心，也问了县创新中心，说来各自乡镇申报。主任说有这回事，而且上面还很重视，给下面压了任务，全乡每年必须完成多少创新项目，发完多少补助款，都有严格规定，问你们是怎么评上强村的，那些资料还在不在？说这是很多年前的事，具体过程现在也不清楚了。那女的说好的，我给你们登记，不要急。然后给几个杯子里放了茶叶，换了新开水，从后面提出她刚拿来的布袋，里面拿出来刚蒸熟的热包子，说不要拘束，尝尝我刚蒸的韭菜腊肉包，我给你们慢慢登记。这几个老人没想到有这么好的干部，而是还是主任，感觉不可思议，说我们刚吃了自己带的干粮，不饿，那女的说别客气，几个自己种的韭菜包客气啥，同时也给那两个年轻人给了几个，说你们吃，我查电脑。

女人真诚朴素的话让几位老人放松下来，他们走到哪啥都想知道啥也敢说，说你这在家附近上班是最好不过的，方便，能攒住钱，那女的说就是，再过几年就混退休了，说你看着这么年轻，就退休了？对方说也不年轻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聊来聊去，原来其实双方早年认识，现在的主任名字叫罗小娟，这些老人年轻时她也刚参加工作，开始在卫生站，后来调到政府。说来说去，都很亲切，说你一直在这上班啊，说是，咱前头没人，就这么一直在这山沟里呆了一辈子，说我们挑沙子盖过卫生院，记得有个小姑娘，说就是我，我接我妈的班的，才十六岁，都感叹时间过得快，老人又夸赞在自己家跟前上班比哪都好，比省城比北京都好，能顾到家，还不影响挣工资，一举多得，如果自己能选，是最聪明的人选择的办法，去外地是胡搞的，对方说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吧，毕竟城里还是方便，见识见识，说你在家门口上班开销少，说那是，基本没开销，我自己种的菜根本吃不完送亲戚朋友了，这两个年轻人经常也能吃到我种的新菜，说那你退休金也很高吧，对方说还可以，按目前标准八千多吧，我退休还有四年，到时估计过万，老人们感觉不可思议，退休金过万？几个人瞪大眼睛翘着胡子互相看了很久，罗小娟说也不算多，我工龄长，我十二岁参加公社的样板戏团，算工龄，老人说那你算老革命了，罗小娟说唉，反正也就这么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吧，老人们说也不算辛苦，说实话，我们一辈子也没弄到过一万块钱，对方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咱这地确实是辛苦，特别是种地，十年九旱，再加粮食又不值钱，所以现在上面加大创新扶持。

越聊越亲切，罗小娟又给老人们添了水，他们其实有点饿，每人就吃了两个韭菜腊肉包，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味道最好的包子。电脑上看了会，罗小娟问你们的牌子带来了没，说带来了，就拿出牌子给看，看了会，罗小娟说奇怪，你们这个牌子怎么是假的？这些老人也本能地跟着说不可能吧，罗小娟说是假的，真牌子翻边里面激光打了个“创”字，时间多久都磨不掉，你们这个没“创”字，而且真牌子四个角点焊了，不会变形，国家做的东西正规，这是私人做的，没点焊……老人说那确实奇怪，其实他们心里都想起怎么回事，不过没说出口，他们心里都想原来这牌子被南方人租去时调包了，还回来假的，当时谁都把它没当回事，现在麻烦了，心里都在骂这些南方人真的比猴子都精，为了钱，没他们干不出来的缺德事。罗小娟说确实奇怪，我相信你们自己做不出这个牌子，上面发的不可能是假的，上面发文了，说全国不同地方冒领了很多创新强村扶持资金，给国家造成了巨额损失，这种钱一旦发放下去很难追回，现在审查特别严，这几个老人就说那就算了，不要给你带来影响不方便，我们申请不申请是小事。

十六

罗小娟说要么这样吧，我给你们登记了，你们把牌子留我这，我再请示下上面，看怎么办，奇怪的是电脑系统里也没记录，不过这个系统才是这几年启用，以前的资料都没录入，应该没问题，有结果了我给你们带话，你们再来办理。老人们说那是最好的了，让你费心了，你看情况，这事对我们来说可有可无，不要给你带来太多麻烦。

罗小娟把几个老人从政务中心送出来，他们看到隔壁有个农村商业银行的牌子，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想取几个钱，这么多天跑来跑去竟然忘了，就问罗小娟这个银行里可以取钱吗？罗小娟说可以，这就是以前的信用社，现在叫农商行，你们想取钱吗？说是，罗小娟说那刚好，我带你们去，老人说太谢谢你了，今天这么麻烦你，吃你的包子，以后有机会了来咱们那边看看，我们欢迎你来，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罗小娟说客气啥，都乡里乡亲没啥。

罗小娟把几个老人带进农商行，随后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每个人的意料，不仅没取到钱，招来了大麻烦。

银行人员：“你这卡里没一分钱，是空卡！”

第一个老人：“那奇怪了，我知道孩子给我打了二千块，我一分钱没取过！”

银行人员：“你卡里也是空卡，一分钱没！”

第二个老人：“不会吧，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我低保费的卡，每月二百块，好几个月没取过了！”

银行人员：“你们几个的卡都给我！”

一查，几个老人的银行卡全部空卡，一分钱没，而且查不到任何交易记录，只能识别是农商行的储蓄卡。

刚才高涨的心情一下跌入深谷，自己就这张卡，有的是孩子外地打来的生活费，有的国家给的低保费，有的是卖自己攒的野杏仁的几个钱存进去想挣几个利息。卡他们一直带在身上，见到任何人哪怕村里人都用手按着，去官场边晒太阳手都按在装卡的衣兜上，夜里睡觉都是压在枕头下，从来就没离过身，他们一年结伴去镇上取一次钱，够一年花销，都确信卡里有几百上千二千的也有，怎么可能几个人的钱全都凭空飞走了，这下他们没办法生活了，他们现在干不动活了，和城里人一样，啥都靠买，吃的馒头面条也是买的，过几天，有人把这些东西给他们送到村里来，他们给钱就行了，现在这样马上断顿了？几个老人一同软瘫在柜台前放声大哭。

罗小娟心想这是怪事，这几个老人带的强村牌子是假的，银行卡也有问题？

罗小娟：“你确定卡是真的？”

银行人员：“卡肯定是真的，能登录，就是看不到任何记录，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罗小娟：“会不会是卡里本来没钱？”

银行人员：“不会，就算没钱或钱很少，起码有记录，现在他们的卡连啥时间在哪开的记录都没，就完全是张空白纸！”

罗小娟把事情前后给银行人说了，包括刚才申报创新强村的过程，银行人员说估计里面有问题，应该报警。

罗小娟问老人：“你们确定卡里真有钱吗？”

老人：“确定，我们就这一张卡，过年前去镇农商行取过钱，再没取过，肯定出问题了！”

罗小娟：“过年前镇上银行取钱的记录都看不到吗？”

银行人员：“现在完全就是张空卡，任何痕迹都没，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们每天都有关于卡和账号出问题的内部通报，系统的交易不及时显示，款不能及时到达，系统新发现或可能的bug等等，从没接到过把卡的全部信息全给消除，包括开卡时间和地点，对不起我说的有点不严谨，也不是全部信息，起码卡能在我们的系统上识别是真卡！”

罗小娟：“你们的卡有大问题了，要不要我们帮你们报警？”

老人：“那麻烦你帮我们报警吧，遇到这情况我们没办法活了！”

罗小娟和银行人员一同报警，这算是政府和银行联合报警，性质很严重，乡派出所把警情上报到县公安局，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县公安局的人就来了。

罗小娟和银行人员把事情前后讲给警察听，包括申报创新强村的假牌子，银行卡信息消除。警察说银行卡查不到信息这不是警察管的，是银行的事情，银行自己要解决，说明系统或卡有问题，警察办案要证据，银行卡空白系统没记录，等于没证据，他们这会当场给不出解决办法，但是这些老人们拿着假牌子来申请国家的钱这是明显的犯法，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公文骗取国家资金，这事性质相当严重，要彻查，后面肯定有大问题，最近上面转来全国各地冒领创新专项资金的诈骗案，省厅列为重案督查。他们当场给几个老人上了手铐，带上警车离开了。罗小娟被这种突发情况搞得失了神，大脑空白地站在门口，很久无法回过神来。

 十七

那几个老人被带进县公安局看守所，隔壁是监狱，中间通一个小门，他们似乎不知道这是啥境地，反而把这里当成了玩的地方。到达时天已经大黑，进去后一个个被分开塞进不同号房，怕串供，都很困了，一觉迷糊醒来后，天还没亮，他们虽然没商量，一个村长大的人，心里有感应，言谈举止想法都一模一样。几个不约而同把头从门上那个小方孔里伸出来，胡子拉碴，头发长乱，只嘴里和眼睛里有点白的，昏暗灯光下看着好像挂在墙上的人头那样，很可怕。他们在方孔里左右扫了扫，彼此都能看到，然后不约而同大喊，说你们把我们弄到这烂脏地方只怕是浪费你们几顿饭，别想在我们嘴里套出机密事情，我们不信邪。

吼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外边的院子里回荡，吵醒了里面关押的人和值班的警察，警察第一次遇到这等怪事，牛头没叫你你倒叫板阎王了，先是一震，然后说都把头收回去安静休息，上班再说。

这几个人不听，还是大喊，说我们听的多了，见的多了，经的多了，知道的更多，我们坚贞不屈，我们什么都不讲什么也不可能说。

没办法，警察把这事通过内线反映上去，上面说狗急跳墙，正说明他们重案在身，内火急攻，心理先垮了，直接告诉他们就等好消息吧，被上面列为重案，不要急，下午过堂，队长亲自接见他们。

那两个警察直接说你们就等死吧，也不远了，是重案，下午刑侦队长直接款待你们，急啥？

那几个人还是说别想在我们嘴里套出机密事情，就那么喊叫了一个上午。

下午，几个人一起被带去过堂，进到一个黑屋子里，靠着墙站好，过了会，眼前打开几千瓦的大灯，差点把他们照得飞起来，没多久，都全身冒汗，感觉恶心要倒下。

灯下隐隐坐个人，他们只能大概感觉到模糊的影子，对方说我是刑侦队长，你们这案子被上面列为重案督办，你们把前前后后，整个经过，牌子是哪来的，总共领到多少钱，后面的人等等知道的事情全讲了，争取宽大处理。

这几个人又说我们听的多了，见的多了，经的多了，知道的更多，我们坚贞不屈，什么都不讲什么也不说。对方说你们违了法犯了罪，不面对能行吗？那几个人说我们不说也不讲，你们别想在我们嘴里套出任何机密，我们见过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见过狗抓耗子的。

对方说我见过的猫比老虎大，你们几个老梆子算啥，好好全部讲清楚，争取立功赎罪，尽早结案，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要处理的案子堆成山，时间有限，没工夫纠缠，失去机会，后悔莫及，别倚老卖老，这不是待客的地方。

队长：“牌子哪来的？”

这几个人：“我们不讲任何事情，我们见的多了，知道的更多！”

队长：“买来的还是自己做的？”

这几个人：“我们见过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见过狗抓耗子的！”

队长：“你们从啥时间开始做这事？背后有什么人？”

这几个人：“你们别想在我们嘴里套出任何机密，我们不信邪。”

队长：“你们几个分到的金额有多大？”

这几个人：“很大！”

队长：“钱现在在哪？”

这几个人：“保险柜！”

队长：“保险柜？保险柜在哪？”

这几个人：“桌子下面！”

队长：“桌子在哪？”

这几个人：“到处都有桌子！”

队长：“敬酒不吃吃罚酒，带到贵宾室！”

所谓的贵宾室就是刑具房，里面五花八门的新老刑具，有的是从古代传承的，有的是近现代发明家发明的，有的是内部人员自己发明获得过专利奖励的。有“戴戒指（夹手指）、上刀山（赤脚爬刀刃梯子）、下火海（赤脚站在炭火上）、坐龙椅（光身坐布满钉子的木椅）、乘飞机（两手从后面提起来让身子悬空）、一步登天（电击）、请君入瓮（坐在周围烧炭火的罐子里）”等。

队长：“我想看看你们这些老骨头有多大本事。”

这几个人：“你挖不走一点真东西！”

队长正要给这些老人用刑，突然听到一大声猫叫，喵儿，他一惊诧，公安局院里都没见过猫，看守所更不可能有猫，这封闭得连空气都很少的刑房咋会有猫？他没管，吩咐给这些嫌疑人戴戒指，猫又大叫一声，喵儿，喵呃呃呜……如春天的猫叫，像婴儿啼哭又有一点哀嚎，很是瘆人，身为老刑侦队长，他不怕神不怕鬼，他抓住折服的亡命徒不知有多少，个个在最后走向刑场时向他叩头，扒拉的死人比活人多。第一次遇到这情况，猫叫声让他全身打寒战，从头到脚过电的感觉，紧接着，更离奇的事发生了，他闻到一阵酒香，香得他麻醉，身不由己，这房间里哪有酒？而且这香味是陈酿酱香，再闻，是他收藏的酒的香味，百年老窖，马老板前几天请他们几个关键单位的领导喝这酒，其实每人只能尝一口，他死皮赖脸跪着求其他几个人，把剩余的一点点留给他，说去酒厂找人做密封，摆在屋里当摆设看，其实他是拿这半瓶酒当幌子，他有几箱，都埋在老家后院的果树下，准备退休了品尝，现在不敢面世，这种酒在数百年黑咕隆咚的古地窖里修成了正果，打开瓶盖，一瓶酒香倒一个城，酒香随风漂百公里不散，价格高到一瓶酒能换本地一套大面积四合院房，只有很有钱的私人大老板敢公开饮用，公职人员叫它孟婆汤，寓意一旦喝了它，就到了那边了，粘这酒等于被引到断头台。

队长被酒香激得打喷嚏，鼻涕口水一起下，不停地忙着擦，同时恍惚看到有人正在挖他老家地里的酒，他顿时胆战心惊，冷汗淋漓，身子悬到空中，他中止讯问，说先押回号子。

队长：“再给一次机会，回去好好想，是向人民坦白认罪还是抵抗到底，抵抗就是死路！”

这几个人：“别想在我们嘴里套出机密事情！”

又把这几个人关回号子。

十八

伍书记把这些老人带到一楼餐厅，这里他们已经很熟悉，天天吃自助餐，不过里面现在完全变了，撤掉了自助餐台，摆了五张大圆桌，每张能坐二十人，三桌上有高脚大铜火锅，两桌上没有，桌子都铺着雪白的桌布，摆着闪光的餐具，高脚酒杯里半杯红乎乎的东西，本来熟悉的地方一下又很陌生，每个人都不由顿了片刻，伍书记问他们喜欢吃火锅还是西餐，老人们说火锅他们就可以，别的不懂，伍书记说西餐就是外国人的饭，火锅是中餐，咱中国人的饭，老人们想了想，说还是吃火锅吧，外国人的饭不如咱的香，伍书记笑着说好好好，在自己家里，随便点，不要拘束，可以中途换，没啥，老人们说那好吧。

这样，什锦川人坐有火锅的三桌周围，人数刚好，县里的领导们坐到吃西餐的那两桌，人数也差不多。

大家就坐后，郭主任说请大家端起酒杯，县领导们都站起来把酒杯举到眼前，什锦川这帮人没敢动，他们是一个村里喝一条沟的水长大的，每个人行为举止心里想法都一模一样，都心想我们怎能和县上领导特别是县委书记平起平坐？不是胡来吗？伍书记明白大家拘束，说不要拘束不要拘束，吃饭拘束啥，都端起来我们喝个喜相逢，大伙都从座位站起来，但是还是没敢端酒杯，再说那么细那么滑怕弄不好掉地上就麻烦了，看到大伙还是紧张，伍书记端着酒杯直接走了过来，郭主任和其他领导们都举着酒杯跟在后面，到这三桌前后郭主任说大伙都端起来都端起来，喝伍书记的祝福酒，大家这才双手抓着酒杯举起来，伍书记说好好好。

伍书记：“第一杯，祝我县各项事业朝气蓬勃，取得新的更大成就！”

说完，头一背，那么多酒瞬间没了，好像不是喝掉而是飞走了那么快，嘴和脸动作都没。县里那些领导也都基本一样，头一背，大半杯酒不见了，表情平静如水。这些老人看到人家县委书记都干了，咱不意思太不识抬举了，就勉强给嘴里倒了点，一到嘴里气给闭住上不来了，不知道是啥东西，既不像酒也不像果啤，好像是驴尿尿，想吐出来又不敢，看到服务人员给伍书记和县领导又倒了酒，伍书记又举起杯，这些老人心想人家县委书记能喝成咱还喝不成？又不是毒药，马上都一咕噜咽下肚去，服务人员又给他们每人添了点，他们说不要了不要了，伍书记说都添满都添满，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这酒不爱醉。

伍书记：“第二杯，祝各位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万事如意，都干了都干了！”说完，头一仰，半杯酒又没了，其他领导如出一辙，这些老人实在无法喝第二口，就那么端起意思了意思。

服务人员给领导们又添了酒。

伍书记：“第三杯，祝我县首长调研宣讲团播下一路幸福种子，绽放璀璨花朵，结出丰硕果实！”第三杯酒又没了。

领导们喝了祝福酒后回到他们的座位，这些老人们也坐下来。

伍书记：“乡亲们都吃好喝好，不要拘束，先吃饭，我们再拉拉家常聊聊天！”

说是吃火锅，和什锦川人家里吃过的火锅完全不是一回事，也不是吃一样的东西，家里吃火锅过瘾，起码能吃饱，过年期间为了讲究节日气氛，在一个砂锅下点几块木炭，上面盛饭的地方把厨房大锅里舀出来的烩菜，宽粉条，窄粉条，圆粉条，方粉条，洋芋片，洋芋块，猪肉片猪肉块猪肉丸子和包菜白菜等转到火锅里，一家人围着吃半个小时或更长，不是往常那么每人端一碗坐在门槛上两分钟搞定，算是条件好的庄稼人讲究的犒劳自己的方式了。这火锅里面被分成几块，装不同颜色的汤料在翻滚，服务员现煮，给大伙一点点夹到盘子里，除了牛肉认得，别的都不认得，大多是海里的东西，奇形怪状，张牙舞爪，怒目圆睁，看着很害怕，好像吃到肚子里会活过来那样，名字都不知道，分量很小，吃了接近一个小时，肚子里还和空的一样，他们很想说放进去一锅面条煮熟了给每人端一碗吃吃，没敢要。

领导们那边似乎比这边简单，每个人前面放了个盘子，一个手拿把小刀，另一只手里一把小叉子，文文静静，不慌不忙地那么享用着，时而举杯互相敬酒喝酒。

过了会，伍书记竟然过来坐到什锦川人的这边，这些老人们一下紧张得不知所以，好在突然都想起卢导演的培训，马上都挺胸抬头坐直坐正，两手放在两侧，伍书记笑着说大伙都轻松点轻松点，不要拘束不要拘束，我们一起喝喝酒拉拉家常，都放松放松，都满上都满上，服务员给伍书记添了酒，又给老人们添酒，都想拒绝，感觉这酒咱享受不起，伍书记说都别怕，这酒不爱醉，醉了也不头疼，就这点好。大伙都站起来敬伍书记酒，伍书记很高兴地和几个碰杯喝酒，让气氛慢慢轻松自然下来。

近距离看，伍书记是个挺俊俏的中年男子，白皮肤双眼皮，中等个头，人很欢乐随和。

伍书记：“一切照常进行，我们边吃边聊天，趁这个机会和大伙拉拉家常，大伙畅所欲言，想说啥就说啥，对政府有什么意见，你们个人有什么诉求，都一吐为快。”

什锦川人：“都没意见，都好得很，现在想吃白的有白的，想吃黑的有黑的！”

伍书记：“纵观国际国内局势，可以用形势一片大好这几个字形容。人类五千年文字记载的历史长河里，唯我中华文明浩浩汤汤流到今，灿烂无比若星河，深得人们的珍爱，西方那种闹闹哄哄各自为政无秩无序有今天不管明天的赌徒式做法不符合人类社会文明发展规律，已是江河日下，是不争的事实。东方文明讲和谐相处，和谐就是道，道就是天，天即自然规律。人类的前途在东方，东方的主体是中国，中国东南沿海一带已经相当发达，现在轮到我们大显身手了。”

什锦川人：“好好好！”

伍书记：“有人说伍书记把新渭害死了，把新渭掏空了，欠下的债几代人还不清，最能出粮食的地方都用水泥打住了，等等，乡亲们不要相信他们，这是不了解真相的夸大言辞，县委县政府制定了严密的近中远三期发展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我们必须做到求真务实务细务全面，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伙都知道新渭从始皇时就建制了，有无数历史故事，大戏小戏都在演，这个你们比我更了解。”

什锦川人：“这是事实情况！”

伍书记：“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几千年来这个地方都在种粮，这个地方最缺的正好也是粮，牛子孺省长说以前的新渭‘十年九旱无粮产’，就是这么个情况，改革开放几十年，翻天覆地大变样，这是为什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就是机密中的机密，对不对？各位亲身经历，亲眼看到了。”

什锦川人：“这是事实情况！”

伍书记：“通俗点讲，就是抓钱，从老县城到新市民中心这一大片是全县最平的地方，有的地还能浇水，如果全种小麦，就算一年产一百万斤小麦，能卖多少钱？最多一百万出头，一百万能盖起新一中？不能，新一中花了一千五百万，一百万能盖起新二院吗？不能，新二院花了四千万，进口设备贵，一百万能盖起影视城吗？不能，影视城花了一个亿，好莱坞设计费惊人，一百万能修通滨河路吗？不能，注水工程就二个亿，乡亲们啊，就这么简单，不管你千算万算，其实就是算经济账，不管你这么个理那么个理，其实就是钱的理，对不对？”

什锦川人：“这是事实情况！”

伍书记：“伍书记是个直性子倔脾气，为了新渭，只要为了谋求新渭大发展，新渭一百三十万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多大困难，哪怕泰山压下来，我不低头不折腰，个人得失算什么，不管到哪里，不管谁跟前，该说的话我照样说，该坚持的原则照样坚持。有人说我们这个地方山区面积大，干旱严重，我就不信天底下没能在旱地方生长的有用东西？以色列这个国家面积就新渭这么大，人口多得多，地方比新渭差远了，我去过几次，各个地方都考察了，整个都在沙漠里，沙漠啊，那能赶上我们的黄土地？以色列是个发达国家，我们没理由谨小慎微，束手无策，各位说对不对？”

什锦川人：“这是事实情况！”

伍书记：“我们不能舍不得一点薄土地，一毛不拔，干指头蘸盐，我们要建好房，修好路，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把人才引来，把资金和技术引来，就是经济建设，我们不就发展了？”

什锦川人：“有道理有道理！”

伍书记：“我们一定要把牛省长调研鼓励作为契机，化为干劲，放下包袱，树立信心，奋发有为，力求进取，大胆创新，勇于开拓，敢于谋大，把牛省长和市委刘书记对我们的关怀鼓励和要求宣传到各行各业，各条战线，各村各巷，化为全县上下一条心，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让新渭走向更美好的未来。接下来，县里要成立宣讲团，把各位都吸收为成员，放开胆子干大事，敞开心扉去宣讲！”

这些老人一听要让自己去哪讲话，急了。

什锦川人：“这个我们确实办不到，伍书记，我们这辈子从没在人前站过，讲不出来，这是实际情况！”

伍书记：“春风胜过千般语，唯有真情动吾心，讲实话讲心里真感受最好。”

什锦川人：“你讲的我们都能听明白，我们自己讲不行，我们开不了口啊！”

伍书记：“不要顾虑，干部培训学院会给宣讲团进行相关培训！”

十九

过了一段时间，市局的人来审这几个老人，也是云里雾里胡搅蛮缠一场没结果，浪费了时间，案情复杂重大愈发显现出来，每天收到全国各个地方来函要求协助调查骗取国家资金的犯罪集团的信息，涉及面广，人数众多，有组织有预谋，前后持续多年，上百亿资金被冒领，最后，省厅来人审这几个人。

省厅派来的这个人不简单，现在是大案工作组成员，几个月前他的职务听上去如雷贯耳，厅长。但是从外貌上看他，和“省厅”这二个字靠不上边，和“厅长”二字更是十万八千里，县局看大门的比他强几十倍。一个很矮很瘦的老头，说话和松鼠嗑瓜子那样，嘴不怎么动，腮帮子倒是动得很欢，一般人说话一个口型出一个音节，他两三个甚至无数个口型才出一个音节，吞吞吐吐舌头好像忙得顾不过来。按他自己的话说，他的英雄故事几天几夜很可能几年都不一定能讲完整，单说近几个月来，他身上发生的事就如坐过山车一样。

这人姓杨，自己和别人都习惯叫他杨厅长，除了组织需要的场合，名字一般人不知道，自己都模糊了。据说破案厉害，出过多部专著，在国内系统内名声很大，被多家大学聘为名誉教授或客座教授，而且在国际上特别是美国警界，可以说人人知晓，那些人都叫他Young，表达亲切尊重。美国当过高官的如果死了的那就已了，还活着的，听到Chinese Young这个名字，可以说胆战心惊，又烦死了，Young把这些人美国媒体都没发现的桃色事件全部给挖掘出来了，弄得鸡飞狗跳墙，被Young翻腾得声名狼藉，听到Young又在美国，他们躲又不是，面对更麻烦。因为杨厅长是联合国警察组织聘请的高级专家，经常去联合国开会，顺便帮美国同行分析攻克了一些疑难案件，被尊称为“探Young”。前几个月他从联合国出差回来，刚踏进国门，海关的人以疫情防控为由把他的枪给下了，让到厅里了拿，到厅里后没见到下属来迎接他，第一个见他的是省纪委的吴局长，吴局长和他平级，之前互相大概认识，吴局长给他出示了“暂停职务，配合调查”通知书，杨说我没犯任何事啊，对方说你清楚，组织更清楚，跟我走一趟。

这样，他被带到省城郊区深山的一个宾馆，荒山秃岭里，围墙上铁丝网，院里走廊里大狼狗吊着大红舌头走来走去，进来一个陌生人，它们都要站在那仔细瞅瞅，让人不寒而栗，每个新来的被审查对象它们都要在屁股上轮流嗅嗅动作动作，好像体检那样，主要是防万一跑掉了狼狗可以索气味追，同时给对方心理来个下马威，让自尊和侥幸大减或消失，就像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经狗在肛门上一动作，表明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整个人心理就垮了，过去的光鲜伟大正确都到此为止，从天堂一下到了地狱，后面只有难熬的罪与罚。假如进去的运气不好，遇到一条绰号叫“专家”的大狼狗在值班，那就算是倒了大霉，如要在阴曹地府走一遭。从外形看，这也是条狗，四条腿两只大耳朵，一把可抓的黑嘴巴两边有几根长胡须，但是仔细一端详，它样子又不像狗，两条后腿好像不是两截而是有几截那样，好像小时缺营养很厉害，后腿立不直，如农村罗圈腿的瘦老头，很不潇洒，而且背有点弓，整个身子看着不协调，棕黄色身子，头是黑色的，两只耳朵向外竖起，好像装上去的天线那样，戴副很大的墨镜，看不清眼睛，舌头有一尺长，够到脖子下面，吊死鬼那样阴森，这狗前世肯定是聪明人，智商特别高，据说被牵去参加笔试考试，每次成绩都高过好几个派出所长，不管心里素质多好的被审对象，哪怕是之前政法战线久经考验的专家，都架不住它的下马威，马上投降交代。这狗也是先嗅嗅对象的肛门，舌头长，好像够到对方的腿上，软踏踏很害怕，完后用鼻子使劲一顶，劲很大，而且动作到位，冷不丁能把对方顶趴下，然后，过来把嘴按在对方的脚背上或脖子上，软绵绵好像要咬，一般人这时已经三魂全无，只知道本能地下话求饶。杨之前和“专家”因为业务关系多次配合，很熟悉，他想着“专家”肯定还和之前那样，不会对他咋样，会网开一面，没想到这狗东西比人精，更势利，它明白杨现在角色变了，是被审对象，不仅没给一点情面，反而更严厉，也是在肛门处连舔带闻很久，然后用力一顶一抄，矮小体重没百斤，杨的身子就如一张纸飘了起来，然后狗吃屎趴到一米远的地上，鼻子一酸，眼睛冒火花，他使劲缩着脖子等待“专家”，没想到它没来咬脖子，而是把杨的裤子一口拉掉，只剩下裤衩，然后把两颗蛋蛋吞在口里，热乎乎一下，杨就昏过去了……他被吴局长扶起来带进屋里时，下身几乎光着。

墙上都是厚海绵，他最熟悉不过，吴局长给他几本稿纸，一支软管笔，说现在派上大专家用场了，怎么做无需人教。

光着下身在这里呆了一周，他一个字都没写，心想我看你们出啥烂招再应对，双方试探到了第八天，吴局长问你想玩真的还是想糊弄，他说随你们的便，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明显的政治斗争和陷害。吴局长给他展示了他老婆的检举信，说他至少有五个女人，知道的其中三个住豪华别墅，附有照片。吴局长问此事怎讲？他说反正人正不怕影子斜，没贪没要过份外一分钱，不受贿不行贿，完全凭苦干上来的，吴局长说怎么上来的你自己清楚，我不知道，我现在想知道的你知道，问女人也是假的？说女人确实是真的，问别墅是假的？说别墅不知道。吴局长说十个贪官九个倒在女人身上，还有一个没倒，没到倒的时候。

反正钱的方面他写不出来，从参加工作到现在，没贪过没受贿行贿一分钱，就是抽的红中华喝的飞天茅台不计其数，单位招待用品，没隐瞒过，几个女人确实是真的，既然被发现了，就完完全全写出来，姓甚名谁，地址在哪，写了几行交给吴局长。办案讲证据，不管你自己交代不交代，吴局长认为这案不复杂，都是老一套，去女人那边一了解就行了，以女人包围贪官，最后瓦解贪官，是最有效的办案经验，不需浪费时间和资源。他就带着杨提供的地址，再加杨老婆提供的照片一个个去了解。

然而，接下来的过程真如白天遇到了神仙，联合国刑侦专家坐一起做几天几夜预案，都无法考虑到。其中一个女人的地址导航都迷失几次，他先坐飞机，再换高铁，再换汽车，再打的，然后步行了三个小时，出租车都不能去，摩的都没的深山里。他也是农村长大的，办案几十年去过山里无数次，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住，真没想到，而且还没到，要战战兢兢过三条椽子搭的所谓桥，上到山坡顶，眼前突然是悬崖，一不小心站不稳直接就扑下去了，后又抓着绳索下一个几十米的悬崖，下面的坡上有些人家，这完全是神仙住的地方，陶渊明向往的地方，怎么可能发生他要了解的事情呢？

山坡上有个女人在挖洋芋，撅着屁股用锄头挖，耳朵里塞个耳机，嘴里哼哼唧唧好像在唱歌，五官很端正，唐朝的女人那样，大方脸，浑身肉，就说麻烦打搅下你，你们这个地方有没有个叫包惹儿的，对方说我就是，问你就是包惹儿？说我就是包惹儿，问你知道杨兴民这么个人吗？说怎么不知道，问你们是啥关系，说男女关系？问男女关系？说是，怎么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不是入魔了，吴局长大声喊停在悬崖顶没敢跟他下来的小赵助理，问你还在吗小赵？对方听到后应答我就在原地，吴局，回声在沟里荡游了很久很久。

问你们怎么认识的？说来调研时，说你把详细过程给我讲讲，说这有啥好讲的，不就那么点屁事，问你知道杨兴民还有别的女人吗？说怎么不知道？问在哪？说我们村二个，三十里铺一个，外县有个，省城那个最年轻，大学毕业没几年，问你怎么知道的，说有孩子，孩子都是同一个父亲，能不知道吗？问有孩子？说是，没孩子算啥男女关系？说你们这是重婚，是违法犯罪了，你懂吗？对方说这算啥重婚，你懂不懂法律？重婚是婚姻存续期间内有配偶一方和婚外一方以夫妻名义长期生活居住，我们这总共没见几次面，能算重婚？说可是你们有孩子，事实婚姻，说有孩子咋了，现在国家头等大事是生孩子，村里给六十岁下的女人每人两个指标，四十岁下的每年必须一个，不生罚款牵牲口平院子，你懂不懂？问你知道杨兴民的工作吗？说怎么不知道，厅长，说厅长你们还跟他，说就是因为厅长才跟他，不是厅长谁看得上，比武大郎还猥琐，问你知道你们这几个谁住别墅？说不知道，问谁在别墅前照过相，说我照过，问别墅在哪？说这种地方哪有别墅，你是不是神经错乱？问那怎么照相，说那是评小康新村时上面带来的布景，照了相报上去可以领奖金，问你知道他还有没有女人，说这种情况应该有吧，不过群里目前就这几个。问杨兴民是厅长还让你们过这种日子？对方被弄火了，说你是哪里来的流氓傻蛋二百五，问男女间的事情，国家政策都不知道，法律更不懂，厅长就一定要贪污腐化吗？你说的这些下流反动话我都录音了。

说着，对方双手筒在嘴上大喊：“引富，翻身，招富，惹富，小康，脱贫，村里来了个神经病，问流氓话，说反动话，你们快来！”

二十

吴局长看到包惹儿呼叫她同伴，转身就跑，毕竟年龄也大了，又是大将军肚，速度不快，说时迟那时快，包惹儿抡起手中的锄头在吴局长的屁股上向后一钩，吴局长的裤子就变成了围裙，屁股露在外边，他顾不了这些，用尽老命抓住绳索爬上悬崖，一路辛苦，回到省城，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然后去上班，把辛苦历程给领导大概谈了（没讲被包惹儿追打的事），给记了个人三等功。他想杨你老狐狸藏得再深，我就不信能斗过好猎手。他还有另一个办案经验是去抄贪官的老家，以老家包围贪官，再瓦解贪官心理防线，也是屡试不爽的好办法，省时间省有限的办案资源。

这样，他去杨兴民老家，几十公里路，就在省城郊区农村，雇了台挖掘机，把老院子周围的园子、果树下都翻了一米多深，半个瓶酒子都没翻到，别的东西更没，他还专门捏起不同方位的土按到鼻子边仔细嗅，没啥特别味道，院子里屋里角角落落包括椽眼里都翻了，墙里用超声波探测仪扫描了，没任何异常，这是怪事，无法理解。

好女人的贪官没不好财的，这是铁律。

然后他去杨兴民在省城的家里，这里他很熟悉，全省城甚至有关系的地级市厅级干部都住这个地方，统一开发的三层别墅，有几百上千栋，在南山脚下，小区名叫南山新村，老百姓称之为官家庄，他也在这里买了一栋，都是用的合法收入，不过没住，全家人住他省纪委单位宿舍水电网不花钱，条件也很好。杨兴民老婆和孩子在家，老婆估计二十多不到三十，孩子估计才三四岁，说我是纪委的，是你反应老杨情况的吗？对方说是，问除了女人，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犯罪线索比如非法收入，说给乡下贱女人都买四层的别墅，我才住三层，这是个没良心的老东西，我大二时他来我们学校作法制报告，是客座教授，被他自吹的英雄事迹和身份勾引上当了，买那别墅不要钱吗？问你在哪知道那别墅的，说我们几个女人有个群，她们发照片到群里炫耀呢，本来几个人和姐妹那样相处很好，看到这么不公平，气死我了，问群里是不是有个叫包惹儿的，说是，问她是不是发别墅照片了，说就是的，问你和杨有没有结婚证，说有，拿出来给我看看，拿出来用随身携带的微型扫描仪一扫，证件是真的，问他和别的几个有没有证，说和别的都没证，老狐狸老谋深算，只拉尿不留骚味，说请允许我仔细检查你们的房子，如果他背着你藏了财产，那就得了，说行。

吴局长就从一楼各个角落找到三楼，又用超声波仪扫描墙里，没异常，一楼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和洗澡间，三楼都是所谓的一些荣誉证书和照片，和不同肤色警察的照片，大学讲课和接见或检阅下属时的照片，接受荣誉博士和教授等的照片等等，挂满整个墙，书架上摆了他的所谓专著等，好像展厅那样，弄得很讲究很正规，书桌上一沓题某某斧正的所谓书法作品。

弄来弄去，没任何结果，出乎意外。办案几十年，他总结的全部铁律都被杨打破了，这是无法想象的，也让人无法接受，他失望得如被人踩进冰窟窿了，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心情更是低沉得如塞了块石头。这时，他感觉到屁股那里隐隐作痛，走路和出大恭时很明显，才明白那天被包惹儿钩伤了，整个人身体精神都要垮掉的感觉，从来没有过，向领导打了报告，去省中医院检查和治疗，全省城的几十家各大医院他个人比较看好中医院，因为全省医疗系统唯一的一名院士就出在中医院，这是不得了的事情，是全省人民的光荣和骄傲。

高干不用挂号，直接让司机送到中医院住院部的贵宾楼，乘电梯到最顶层高干病房，拨通丁院士的手机，告诉他来了。过了几分钟，丁院士就带着他的研究生们赶来了，问了情况，他说前些日子去下乡时不小心被路边的树蹭到了，树上刚好有个类似锄头状的铁东西。丁院士让伸出舌头啊，按了按脉，然后给做了X光，CT，核磁，GGM，CMM，OKNOK，GNG，PPM等先进检查，丁院士说所并无大碍，不过脉象中取无得，微滞羸嘂，充盈燚玊，散涩颪恏，服几服他专门给自己开发出来的秘方就行了，同时建议他住院一段时间，给他整个人调理调理也好。

这样，吴局长就住在中医院，其实在这里也可以分析推理接下来如何对付杨，工作没耽误，丁院士带他的一名博士后每天亲自来给按摩针灸两次尾骨，按摩理疗一段时间后，感觉还是微微痛，因为部位敏感，感觉强烈，丁院士就给用他发明的顶级疗法，叫海怪吸毒疗法，把从挪威高寒海洋里买来的挪威海怪（样子像大章鱼）按在尾骨处，把里面多余的热气吸出来，疼痛就是湿热不畅，需活血化瘀，但是这种软东西趴在那里，让人很害怕，扒来扒去，丁院士就用他自己发明的专用电击锤把章鱼的八条腿给抓起来一条条打麻，这样，它就动不了，只能安心伏在那里治病。

说是疗养，他是那种每时每刻想工作的性格，杨这案子搞得他心里欢畅不起来，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出院了，去找杨谈。

吴：“情况都掌握了，你就给自己争取些方便吧！”

杨：“不需要争取，法治时代，我就不信没人能管的了你们，现在还莫须有，要往上闹。”

吴：“你还闹？作风问题一贯零容忍，你不懂吗？”

杨：“作风问题是抽象的，法律是实实在在的，作风问题是抽象的，成绩贡献是实实在在的，作风问题是抽象的，联合国的威望是实实在在的！”

也是没进展，吴局长就去和新任厅长谈如何处置。新任厅长说从法律层面讲，只几个女人难办，而且其他几个没证，不算重婚，虽然作风确实有问题，可是人家都有孩子啊，生孩子是当前国家头等大事，厅里每年也有几十个孩子的名额，这种事情你现在抓住不放，是给自己找不方便。

合计来合计去，杨倒有理了。吴局长派人去给杨道歉，杨不接受，说必须处理这些胡来的人，而且必须给他官复原位。官场上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特别是他这个岗位，前脚出去后脚就有人了，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他自己也明白，不过是作为谈判筹码而已。最后没办法，谈来谈去，厅里决定让他组织个大案工作组，本人职位为：大案工作组组长（明确为正厅），杨一看就火了，说明确为正厅和正厅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行。再继续谈，最后文件写：大案工作组组长（明确为正厅，待遇保留），然后给评为生孩子先进，每个孩子奖励十万元，这才算结了。

来新渭前的晚上，丁院士去杨家里给杨调理身体，把吴局长尾椎还没好的事情随便当闲聊说了，杨听到后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二十一

杨带着奖金去见包惹儿这几个多年未见的农村老婆，趁这段时间他不需上班，包惹儿见到后气得全身发颤，举起锄头想砸死这个好色的负心老东西算了，可是看到杨从包里掏出来十几万元，气瞬间全消光了，把锄头丢在地里，抱住杨放声美美哭了一场，全身感觉舒畅多了，说你赶紧想办法把孩子的工作给解决了，弄个有前途的国家单位，我这辈子被你毁了，孩子我不想和我一样。杨说孩子要自己奋斗，不要搞不正之风，你要有觉悟明白吗？不要让我晚节不保，葬送掉一生清白和威望，马上退休，已居二线的人了。杨有多个不同女人的私生子，他根本安排不过来，只能用官样话搪塞这些比较听话讲理的女人，只要他去调研办案，一旦有点机会，他总要利用身份和女人勾搭，这是他的爱好，和吸毒那样，已经无法戒掉，而众多女人对他的职业和位置又趋之如骛，他不分对方的身份，职业，真正实现了平等待人，无论是乡野村妇还是城里闺秀，只要稍微有点姿色，就行，实在无法脱身的，他就给想办法补偿，大多数情况他都能安然处置，从没湿过脚。

和这些女人各个见面安抚好后，接受省厅委派，杨来新渭办案。

他好像不是来审这些人，而是来和他们唠叨家常的，整个人瘦的好像是立在谷地边的草人，只有头没身材那样，夹克衫除了领子，下面部位几乎都堆在一起。两道眉毛倒是粗又长，像两面学习园地里帖的小旗子那样很醒目，耳朵很大，大家都知道是命大人，不管男女。

说我给你们讲几个真实故事，一个是我父亲的，一个是我本人。

对面站着的几个人就如立在那里的几截木桩子那样，毫无反应。杨明白他们现在的心理状况，他先不理这些，他有他的一套，他只管按自己的套路出牌，没攻不破的堡垒化不掉的坚冰，他听得多见得多经得多知道的更多。说我父亲和我一样，个头不很高大魁梧，人很硬朗，精神非常可嘉，十四岁参加革命，大年三十当地唯一的黑山镇逢集，他们准备趁这天人多好隐蔽，对一个恶霸发起反霸斗争，前夜里几个人急行军，步行五十里路，西北风雪针子，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到达时天刚刚麻亮，街上行人走动起来，看来一切都好，几个人心里暗喜，蹲在铁匠铺子门口的炉子旁稍微歇缓体力，等人再多点了好行动，短平快战术，进到恶霸家里，依法执行他，弄些资金果断撤离，谁先去装作送年货的叫门，谁进去执行恶霸，谁干啥都提前商量好了，而且之前踩过多次点，按说是十拿九稳了，没料到行动受了挫，叫开门后里面冲出来两个安保，一个手里举着枪，谁都没想到恶霸有枪，难免有点慌了，我父亲年龄最小，他倒一点不慌，看到墙边立把扫帚，抓起来，大喊同志们赶紧撤我挡后，其他几个人就在前面撤，我父亲手里拿着扫把挡在前面，你们都知道，那时的枪速度慢，准星差，打一枪得停下装子弹，我父亲虽然之前没训练过，比训练过强几十倍，很有经验那样，看到对方举枪的手一蹬，他就拿着扫把在前面孙悟空那样舞花，子弹过来弹在上面方向一改就得了，就这样，几个同志都毛发未损安全撤离，那次行动后，我父亲的威望高的不得了。那年我第一次去联合国竞选理事，外语不是很好，第一次去这么陌生的地方，难免会有点那个，外国同行嫉妒得不得了，不服，我正坐在凳子上休息，没料到有个体重几百斤熊那样的外国警察偷袭，从后面扑向我，毫无预兆，外国人不讲规矩，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说难听点有点匪劲，这种场合他把你弄死就白死了，没法追究，只当是开了个国际玩笑，我个人死了也倒还罢了，主要是丢国格事大，说时迟那时快，我反应很机敏，微微侧身一闪，对方就擦肩膀那么扑过去了，顺势双手后面用劲一送，说go，轰一声，两丈远的地方以头抢地耳，摔了个狗吃屎，鼻梁骨折断，自打那次后，我在联合国的威望高的不得了，我姓杨，那些老外发不准，都喊我Yan，估计是知道燕子李的缘故。所以呢，看上去复杂的局面，一旦用对方法，掌握了规律，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如果用刀背砍，怎么能解呢？你们这案子看上去复杂面广，一旦理清楚，也就是个者也之乎的事，给我都讲了，我帮你们应对。

省厅的人：“你们外边的指使者在哪？你们了解多少？”

什锦川人：“阳世三间人弄人，阴曹地府鬼弄鬼！”

省厅的人：“我和你们年龄差不多，任何人，不管他地位尊卑，职位高低，财富多寡，心其实都一样，性本善，自己做的事，得自己面对，这是为人基本之理！”

什锦川人：“我三弟生来他性焦，打得你狼奔鼠窜哭嚎啕！”

省厅的人：“你们几个前后总共拿到多少款？”

什锦川人：“打你个孝不孝来忠不忠。”

省厅的人：“戏总有演完的一天。”

什锦川人：“台上都以悲收场，台下早已变白骨。”

讯问都没进展突破，案件只得通过常委会上报到伍书记，这是走程序，一般事情下面能解决就解决了，重要事情需要报到当地最高层决定方向。一般情况，伍书记的签批都是那些基本相同的内容，给教育系统呈报上来的就写“把教育放在头等地位不动摇”，农业口的上来基本都是“抓住农业基础地位不动摇”，工业口的“大胆创新，敢于谋大”，政法系统的就是“依法严格审查”，这次的也一样。

接下来，案件转到审判环节，法院按照这几个人提供的电话和地址通知他们各自的家人按照规定日期来旁听，有趣的事情才发生了。

什锦川人本来有个聊天群，当然，基本是年轻人，他们都在全国各地务工，一年只在过年回家时见见，有的过年不回来，几年难见一面，有了群后就方便多了，新科技促进了邻里关系和友谊，群里一直很热闹，总有人分享自己的工作生活见闻，还分享一些自己了解的新政策新信息等等以及互相对以后的打算等等，啥话都说，空闲时还唱歌，全村不同姓氏人聚集在同一个群里，如家人那么亲切友好。然而，情况在一夜间变了，自从那几个老人被抓走后，群里再无任何动静，很奇怪，好像统一接到通知或关掉了闸门那样，几个月静悄悄，不知道这些人都咋了，好像如水蒸气那样蒸发了。

在法院审判这几个人的那天早上，什锦川群突然有动静了。首先出现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么眨巴着，眨巴了很久，还是发表情的这个号问：“你们收到法X的通知没？”，没任何反应，过了大概半小时，他发了个一百的红包，秒光。

没一个家属按照法院通知的时间来旁听，审理时间并不久，案件以零口供，作案持续时间久，数额非常庞大，情节非常恶劣，社会影响非常恶劣，认罪态度非常恶劣，嫌疑人无力偿还损失等情节，当庭判决几个人都八年有期徒刑，宣判完毕后审判长问这几个人要不要上诉，没想到这几个人虽然没商量，同时大声说“这里哪有树上？手执钢鞭将你，打个孝不孝来忠不忠”，这下把审判长激怒了，以藐视法庭罪当场宣布每人再加两年，不上诉的话等于判决生效。

这样，这几个人每人领刑十年。

按说他们几个的事也就算结了，毕竟不是啥人物。事情却相反，故事还在继续。

判决生效后的那天傍晚时分，看守所长通知隔壁的监狱长准备接货，意思是从看守所转这几个罪犯入监狱正式服刑。监狱长在那边用钥匙打开两家中间那道小门，一个个送了过去，到最后一名犯人时，看守所所长一则被这几个老人给弄烦了，二则他专门选天色已晚时分交接，主要是考虑到万一有点事那边看不清，不好抢救，死掉一个的话监狱今年的先进泡汤了，他在最后一位罪犯后背上使劲踹了一脚，踹进那边院里。

按说，不像农村挨家邻壁，这家的鸡在那家门前啄了几粒，那家的猪嘴搭在这家门槛上哄了几声，从而弄得主人成死对头，可以理解，监狱和看守所是国家正规单位，仅一墙之隔，应该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把本职工作干好，互相不可能有任何矛盾或别的，事实却完全相反，这两家单位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他们的关系，原因又特别简单，简单到一般人说不出口来，就是每年的先进。

历年来，司法系统的年度先进监狱和看守所两家只能选一家，不能两家都是先进，也不能老好人那样轮流坐庄，这不是开玩笑的，上面对名额控制很严，而且审核也很严，无人敢变通，有人说既然这样，多个名额不就得了，可是上面有上面的考虑，如果都是先进，那评它干嘛？

为了这事，监狱长和看守所长两人路上碰见互相不点头，去司法局开会不握手，互相装没看见，两家单位的干警除了必要的公务来往，私人间也不往来。不只是这里，别的地方好像也一样，现在这个监狱长是上任因为受贿被抓后从外地空降来救火的，上班的头一天问这隔壁是哪家单位？这些人说唉，名义上也算个单位，对方就明白是看守所，说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业务，路上碰到千万不要点头，这些人说一直是这样。

最后一个老人被看守所长放开劲一脚踹过门去，他竟然没扑倒在地变成麻烦，凭年轻时练过几天拳脚，踉踉跄跄学走路的孩子那样蹦跶了很长一段距离，看到墙角下立几把扫帚，顺势抓起一把在地上一扫，把身上的外力给扫没化解掉站稳了，然后抓着扫帚继续扫院子，其他几个老人看到后也过去都抓起扫帚，把监狱院子从角到角扫了一遍，监狱长知道看守所长的恶毒用心，对最后一个老人的表现由担忧变成高兴和赞许，看到其他几个人的表现，心情好了很多，心想这几个人有救，站着看他们扫了很久，然后说都过来，我给你们安排下。

监狱长：“从你们几个刚才的表现看，还有挽救余地，这样很好。把你们几个分开到其他犯人号子的话万一被哪个冒失货戳一指头死到我这里就麻烦了，不仅把别人害死了，监狱还得出棺材钱，先进没了，这样呢，我决定就你们几个住一个号子，你们互相照应好，万一死一个两个，活着的要作证不栽赃陷害别人，怎么样？”

这几个人：“这样很好，谢过领导！”

这样，这几个人就被安排住到一个屋。

他们领了碗筷和整套床卧，按规定吃过饭，洗嗽后几个人躺在干净舒适的正规床上，有点舒服得睡不着，想喝酒庆贺下的感觉，可是监狱里哪有酒？而且禁止大声喧哗，更何况划拳？想来想去，几个用碗接了半碗凉开水，坐在各自的床上，不出声，在空中比划碰杯，以水代酒。

二十二

人老了本来就瞌睡少，再加到一个新环境，而且几个人心情又好，他们这一宿几乎没怎么睡觉，到后半夜后轮流去门口看三星，按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一辈子唯一弄通的事是一看三星的位置就知道时辰，前后差不过半个钟。进进出出看了几次后，说差不多了，可以行动了，几个人又出去拿起扫把扫院子，沙沙，刷刷刷……

监狱长正在睡梦中，梦见他去参加高考，找不到考场，进去这个说不是进去那个说不是，都是他认识的老师，却不告诉他去哪个考场，他快急哭了，他去年考上了个不错的大学，没上，想补习再考个更好的，这下完蛋了，急得要哭醒了，隐隐听到这声音，不知道还是梦还是醒了，他在腿上掐了几下，没感觉，有点麻木，睡姿不对，又把头抬起离开枕头在空中左右甩了几下，确定自己确实是醒来了，从噩梦醒来，全身僵硬难受，又听到沙沙刷刷声从弱到强，又从强到弱，他不明白这是啥事，监狱里值夜班好几年了，第一次遇到这事，就坐起来悄悄揭起窗帘往外看，一看是新进来那几个人，不知道为何又在扫院子，刚扫过没几个小时，这种地方啥怪东西都有，也不碍事，就让扫去吧，反正不是发泄胡闹搞破坏就行。这样，他就又躺下，噩梦应该被这几个人完全打断了，再好好睡一觉，可是就在监狱长刚入睡没多久又被吵醒，听到当当当有人敲门，而且喊报告领导。

监狱长：“谁？”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新来的罪犯！”

监狱长下床打开门，问啥事？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要不要出早操？”

监狱长一愣，说：“要出早操要出早操，还太早，先回去先回号子里去，听我的哨声，我哨声一响，都来我这，统一集合出早操，好吗？”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出早操要不要走正步？”

监狱长一愣，说：“要走正步要走正步，还太早，听我的哨声，好吗？”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走正步要不要喊口号？”

监狱长又一愣，说：“走正步要喊口号要喊口号，还太早，好不好？”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走正步喊口号时要不要双拳摆到倒数第二个扣子位置？”

监狱长的睡意完全被打跑了，有点烦，可是一想到这几个新来的人在看守所学到了一些东西，说明看守所那边也没他想的那么混日子，这样，省去了他这边的很多麻烦，再加，这几个人的表现从大方向来说，愿意重新做人，值得鼓励，自己的一点睡意和罪犯改造大事比不算啥，大多数新犯人一进来的入狱教育最麻烦，要死要活，看见啥都不顺眼，好像不是自己犯了罪，是监狱里的人或东西把他们害成了罪犯那样，特别抵触，有的还破坏公物伤人。

监狱长：“要摆到第二个衣扣要摆到第二个衣扣，好吗？不过现在还早，还有三个多钟头天才亮，不要急，好吗？对你们几个来说，十年时间足够，我估计还用不完，从这头到那头，足足有余，都不要急，好吗？”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好好好！”

监狱长：“我每天有很多大事考虑，很费脑筋，让我多迷糊迷糊，好吗？”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好好好！”

  这几个老人就又回到他们的号子里，监狱长上床睡回头觉。

回到号子后，这几个老人不想睡觉，再又没事可干，离出早操还有三个小时，看来三星看错了，估计是新地方星星位置不一样的缘故，在床上躺了会后下床来叠被子，郭大炮给他们讲过部队里叠被子的事，当时他们听着好像是劲没处使的无聊事，现在看来，有必要，同样的事在不同场合意义很不同。

   这几个人把一辈子的细心和技能用尽，互相帮忙，把被子都叠成方豆腐块，棱角都用唾沫打湿捏了好几遍，好像烫衣斗烫过那样笔直分明，站在门口看，互相检查，弄了好几遍，枕头放在旁边，看上去真像回事，这时，听到哨声响了，几个人在号子前排好队，走着正步喊着一二一到监狱长值班室前面的院子里。

监狱里有史以来出现这种情景，因为从没要求过，监狱长和狱警都先是一吃惊，然后非常满意地看着这几个人，其他犯人匆匆忙忙跑来，有的还在整理衣着，都被这几个人弄懵了，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咋回事。

    监狱长：“你们几个新入狱的站到最前头来！”

这几个老人正步走到最前头，在原地踏正步，嘴里还是喊一二一，踏了会，领头的一个说“预备……立定！”，都停下，站直垂下手目视正前方。

监狱长：“这是新入狱的几个犯人，还没几个小时，仅仅这几个小时的表现看，他们有积极改造重新做人的强烈愿望，这样很好，我提出口头表……”

监狱长的话音还没落，指导员跑过来了，问哪几个是2146号子里的。

监狱长：“就是这几个新入狱的！”

这几个老人：“报告领导，我们是新入狱的罪犯！”

指导员：“我要对你们几个口头表扬一次，你们的被子叠得方正有型，大家都应该学习重视勤务的精神，开了个好头！”

监狱长：“叠被子？”

指导员：“对，我检查勤务时看到，我提议大家马上去参观一下！”

这样，监狱长和指导员以及狱警带大家去2146号子参观，大家都眼前一亮，几张床上的被子叠成方豆腐块，整齐有型，床单拉得一点褶皱没，脸盆洗漱工具和铁桶笤帚等都整齐摆放在各自位置。

监狱长：“我给你们口头表扬两次，不错不错，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指导员心想这几个新来的还没入狱教育，怎么会这些事情的，是不是几进宫的老油条。

指导员：“你们怎么会这些的？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这么点事对我们来说不在话下，这里没一个好东西，谁愿意来几次？”

监狱长有点被逗乐，又感觉在骂自己。

监狱长：“你们几个一进来就有悔改愿望，很好，要么把你们安排另外一个号子，这个2146别人嫌是你要死了的寓意而拒绝，大多时间空着，只关死刑犯用！”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什么事，我们不信邪！”

其他犯人也被这几个老头逗乐了，有的在捂住嘴偷偷笑，有的在琢磨这是从哪来的几个冒失货，看着年龄模样举动都一样，好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老古董，似乎不知道这是啥场合。

二十三

每次上面首长调研后，被调研地方的领导肯定要大动，有的晋升，有的异地平调，有的就地挪动岗位，因此，下面领导都特别紧张特别重视。这次牛子孺在无定调研后自然就有很多关于领导调动的传闻，有的说要把刘敬琳调到省上重要部门，提拔伍书记直接接刘敬琳，有的说先让伍书记当副市长过度几天走程序当市长再当书记，有的说刘敬琳和伍书记都调省上，名分刘敬琳还是高一些，不过伍书记的含金量大很多等等，还有人说牛子孺马上要升书记。

牛子孺调研后，无定市委市府联合下发了《无定市委市府关于提振什锦川等村村容村貌，加快我市新农村建设步伐的若干意见》的红头文件，随之，新渭县委县政府发布《新渭县委县政府关于转发“无定市委市府关于提振什锦川等村村容村貌，加快我市新农村建设步伐的若干意见”的若干意见》红头文件。

这是“什锦川”这三个字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官方放在红头文件抬头，其实也是第一次上正规文件，之前最正规的场合莫过于在带印的表格如《公购粮摊派任务表》、《育龄妇女紧急结扎指标落实花名册》、《返销粮花名册》等上出现过而已，而最具有意义的是这是无定市有史以来第一次以一个偏僻小村名字为抬头发红头文件，据懂行的人说，这是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这么不得了的大事，什锦川人无人知道，年轻人都在外地务工，大多数孩子们和爷爷奶奶一起去了父母打工的地方，少数没远出的在城里读书，奶奶们去给读书孩子做饭，爷爷辈中的一大拨正在干部进修学院宣讲团学习如何在人前讲话，然后去全市各地宣讲牛子孺省长和刘敬琳书记的调研讲话精神，另一拨在监狱里当犯人。

其实，就算他们知道，他们还是那老样子，感觉无所谓，就像他们自己说的，听的多了，见的多了，经的多了，知道的更多，拿他们的话说，都是一阵风，这个上来这样闹几天那个上来又那样闹几天，留下的摊子还不得他们自己收拾，损失还不全得他们担承。虽然和外部世界生活在同样的时空里，外人看来，什锦川这地方人的思维古怪，言行也古怪，好像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外部世界在一个玻璃管道里，他们在另外一个玻璃管里，彼此能看到，但是互相够不到，不搭界，无交叉更无互动，各弄各没耽搁，不知道这玻璃管从何而来。假如他们看到这些文件，估计还是那句话，就算上联合国的文件能怎样，还不得鸡那样，天不亮去地里刨日子?

反正文件不可能送到什锦川村里来，来了也没人接收，川口小学已经没一个学生好几年了，原来的十三个老师有七个被调整到别的啥地方去了，去年又从哪调剂过来一个，现在有七个，他们每天准时到校离校，也打铃，据说值班。这个学校虽然校址在什锦川，和村里没任何关系，里面的老师都是外村人，有的还很远，还有城里人，有的住校，村里人不熟悉，无来往，他们更不关心什锦川村的事。

新渭县下达文件后不久，什锦川来了一个大工程队，在村口背风的地埂下铲平一块，搭起二层活动板房，一楼是办公室和仓库以及厨房，二楼是宿舍，一楼办公室门口挂起两块夺目的白底黑字牌子：

新渭县新农村建设指挥部

县园林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二公司什锦川项目部

没想到上下村加起来还有十几条狗，不知怎么地，它们聚了起来，头两天一同来围着工程队吠，好像知道哪间是办公室，对着中间挂牌子的门口吠了一整天，口里咳出血都不停，边舔嘴巴边吠，过了几天，再没看到，不知去哪了。

活动板房搭好后，在侧面挖了个装水的大水池，几辆卡车从外地拉各种建筑材料和建筑用水来，项目部的黄总和设计施工工程师叶工两人在村里走了一圈，骂了一圈，大骂以前搞过的所谓村容村貌建设，说纯粹是胡搞，浪费公家的钱，不仅没起一点好作用，反而把一个好好的摊子搞烂到别人无法收拾，等于是大劫难，村中心那个烧瓦窑填掉是大失误，太可惜，让村子失去了灵气和沧桑感，村容村貌建设不是毁旧仿旧，要保留原有特色，看到以前那些人在老沟两边画的南方山水和迎客松，黄总气得浑身哆嗦，说你画饼充饥，不是哄自己吗？是不是脑子失常了的人干的事？

按照黄总和叶工两人的初步规划，把填掉的瓦窑恢复原状，打钢筋注水泥整修结实，可以当咖啡屋或情侣屋，把村子中间的老沟挖大，挖大后等于没沟了，在上下村头向山上各修几百个台阶，通到村后万金山顶的堡子里，以后村民饭后可以散步去堡子，那里当公园也好活动中心也好，添加些健身工具，如转腰机、扩胸机、骑马机、瘦身机、单双杠、脚底按摩机等，在村两侧的山上埋景观灯，山顶的古长城和孟姜女的叫子盆开发为旅游景点，用铁皮做些宣传栏，上面打印些名人的字画和名言名句，村民的英雄事迹等，让一中英语老师翻译成英文，买票参观。

这些对建筑队来说，都易如反掌，他们在城附近的村貌建设中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是挖大老沟需要把两侧的几户人迁移，这事得上面统筹协调，川口小学占八垧地，基本处于闲置，浪费了宝贵的资源，他们建议把川口小学划出来一半，那几户人家搬迁安置进去，这事得打报告给上面定夺。

过了一段时间，上面原则上批准了黄总的规划报告，只在个别地方做了修改，要求通往堡子的台阶两边加装栏杆，堡子墙顶加装栏杆，瓦窑里配备灭火器等，符合《县公共设施安全管理暂行条例》，景观灯要考虑节能，至于老沟两侧的那几户人，其实没啥房子，都是些上百年的土屋，立着是房子，推倒就是一堆土，总共加起来不值三千块钱，安置到学校新翻修过的教室等于他们赚大了，可以依法按规划实施。

工程开工那天，按照黄总的惯例，举行了隆重的开工仪式。横幅上写着隆重开工，其实参加的人并不多，就是施工队自己的二十来人，放炮前，黄总亲自上门给川口小学的那七个老师去送请帖让给个面子吧，但是对方说现在上面管得很紧，上班时间不宜外出，几个人都婉言相拒，不过对工程开工每个人都表示了最热烈的祝贺。

开工仪式也没啥新颖，放鞭炮，黄总讲话，然后施工队长领几个人在全村各个地方最高的老树上挂了大气球，下面垂着红布白字的标语，什么“大干一百天，旧貌换新颜”、“百年大计，质量为本”、“每个人多操心一点，工程质量大提高百倍”、“新村关系你我他，振兴要靠你参加”等。

二十四

入狱服刑后给这些老人剃了胡子头发，换了衣服洗干净了脸，个个看上去年轻几十岁，精神焕发，每天按照作息时间行动，出早操走正步口号震天响。

没牙的人平时比别人难看几百倍，一旦咧嘴笑，又好看几百倍，这些老人最让其他犯人看不惯的是领导讲话还没完，他们就使劲拍手，而且头转来转去，咧着嘴笑，好像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而且只要和领导说话，都先说报告领导，这样，这几个人很快获得监狱长和狱警的一致正面看法，不仅他们这样，而且他们还对其他犯人也严格要求，好像不知道自己也是罪犯身份，把自己当成了改造别人的那样，看到哪个人帽子没戴正，他们就过去给纠正，而且不止是纠正，还乱扣帽子，说你帽子不戴正表明你心里有抵触情绪，开始时几个脾气倔的犯人真想给一指头戳死，忍着忍着也就过来了。有天，有个犯人实在看不过眼，就说这不是多么光荣的地方，没想到这几个人说正因为这不是光荣地方，我们要想办法让它变光荣。最离谱的是他们不仅指正其他犯人，有一天他们竟然还给监狱长挑刺。

这天，监狱长和指导员以及其他狱警正站在一起观看犯人们列队通过，这也是这几个老人出的主意被采纳。这几个老人建议，每个星期周末下午让全部犯人都走正步喊口号走几圈，让领导观看，如检阅部队那样，高兴高兴。开始时，别的犯人认为这简直是无事找事，增加负担，不过可以省去劳动，也就接受了，慢慢地他们竟然挺喜欢了。每个人哪怕心里再阴暗的重罪犯，心里一旦能进去一线阳光，里面慢慢就会被照亮。

在这几个老人一惊一乍，几岁孩童那样的带动下，监狱里的氛围竟然发生了变化，比严厉管教效果好，如多年冻土在春风里解开那样，拿监狱长的话说，这个阴暗的角落进来了阳光，恶魔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市电视台后来为此做过一个正能量典型专题，标题是“改造有方金石开，监狱成了欢乐地”。犯人们看到后更受鼓励，不仅接受了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还主动靠近他们，向他们学习，不知不觉中抵触情绪没了，主动积极成了主要氛围，之前被排斥的走正步喊报告领导这些事渐渐被认可而且都想走好喊出精神。

之前，监狱长给同事明着说如果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谁愿意来这种地方上班，谁愿意成天和恶魔打交道？现在他竟然自己也喜欢这个地方了，感觉时间过得快了很多，大变化和这几个人分不开。监狱长正在考虑给几个人记功一次，但是这天发生的事让监狱长很难堪。正在准备检阅队列时，这几个老人突然一起正步走到他跟前，说报告领导，既然公家给你发了制服，你就要全部武装正规，不要外边穿制服，里面光身子，监狱长一愣，脸有点沉不住的感觉，心想你们竟然还管起我来了，他真想把这几个老东西给教训一顿，不过一则周围有同事，而且因为他没穿衬衣发生过一次大事件，就冷静下来了。

那是去年省厅来监狱调研，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都很满意，只在快结束时发生了逆转，突然省厅的人和市局的人脸色阴沉下来，二话没说，大步跨向大门，市局的人给县司法局长说你看你的人，啥作风？等省厅和市局的人出门后，县司法局长转过身来指着监狱长的鼻子问公家给你没配发衬衣吗？监狱长好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穿衬衣，用手摸了一把脖子口，这动作才激起司法局长的大火。

司法局长：“要是我今天佩枪，如果放到年轻时的火爆脾气，我今天就把你当场结果在这了我就地自首倒方便，免得浪费国家资源，你啊你啊，你给这个光荣的系统形象打了大折扣！”

监狱长低垂着眼，一声没吭。

司法局长：“你把那不花钱的烟当便宜抽，你迟早被烟抽死，你死后我会让法医划开来仔细翻，一旦肺上有事，我不会给你报烈士，家属休想享受待遇，你也休想上万寿山（县里安葬级别领导和烈士的地方）。”

看到监狱长还是那肉肉的样子，司法局长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司法局长：“只要我在这个位上一天，你们这个所谓的单位别想先进！”撂完话，几步跨出大门上车走了。

听到这话，被叫过来参加活动的看守所那几个领导一同大声咳了一声，这比在每个人脸上抽一巴掌都疼，监狱长无地自容，想钻进地里。

这个监狱长从各方面来说都不错，是个好人，脾气好，对下属好，特别是主动给自己经常安排值夜班，更是获得大家高度认可，因为这种地方白天上班都不怎么阳光，夜里更渗人，都不爱值夜班，另外，他对犯人们并不是那么严厉紧盯，反而没出过越狱打架等严重犯规等大事故。但是他有个缺点，估计他父母把他再生一遍都改不了，就是人邋遢。假如不是那身警服罩着，估计邋遢得如叫花子，虽然是中国人，一头红乎乎的卷发比羊毛还密，他自己的手指都难塞进去，而且他还不爱理发，也不怎么梳理，不戴警帽时，头就好像是颗刺篷子，戴大盖帽呢，把乱发从周围塞进去，帽子顶得高高的，如黑猫警长那样，好像没戴在头上绑在上面。按理说，监狱里有给犯人理发的地方，他去理发肯定不要钱，也不费事，就算回家了理个发，也花不了几个钱，可是他就是那样，害怕理发的孩子那样，经常看到头发几乎盖住耳朵，头看着头好像古希腊人的雕像。另外一个特点是两颗门牙大而翘，除非他有意绷着嘴盖住，自然状态下那两颗牙好像不受管那样，露在外边，像动画片里兔子的那样，很夸张，而且因为抽烟厉害，两颗牙变成了红玛瑙色，红里透黄。监狱长不喝酒，就是能抽烟，那些家境好的犯人给管足了红中华，他不接收犯人整条的烟，那涉嫌受贿，也不接受整包烟，免得瓜田李下，但是拆了包的一支支香烟清清白白，没违背任何规定。他办公桌上有三个大碟子，上面那些犯人用中华给垒成高高的金字塔，好像供桌上的祭品那样，抽下去几根立马补全，而且其他人也可以抽，坦坦荡荡。不过因为抽烟确实太多，牙齿就成了那颜色，那天被司法局长看到后更火冒三丈。

按说如果司法局长对监狱长这么不满，他可以把他换掉或者赶走，可是，事情并没那么简单，特别是监狱长，司法系统算含金量大的部门，其中各个基层单位的头头更是肥缺位，虽然级别很低，都是挤破头要钻的炽热门，能上到那位甚至呆几年，并不简单，里面肯定有外人看不到的道道，就如同露出地表的一条须根，它很可能一直接到地下深处的某条大主根，很少人能摸清其中道道，所以就算是直接上级要换掉或者赶走自己的下属，绝非易事，有时费尽劲搞了一场，把下属没搞倒，自己倒被撂翻，这情况倒很常见，所以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差不多就行了。尽管如此，司法局长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监狱长还是有所顾忌，进量讨其欢心。

想到这，监狱长马上强忍着托出笑容，做出虚怀若谷的样子。

监狱长：“欢迎你们也对我提看法，我们每个人都要维护这个光荣系统的美好形象！”

这几个人：“报告领导，对，每个人都要珍惜！”

同事们都不说话，好像在无声支持这几个老人指责监狱长。这样，监狱长说我马上采取行动，说完就去办公室里穿好衬衣，打好领带，戴上大盖帽，头发从四面八方往上一撩塞进去，走了出来。

成大事往往靠巧合，没料到监狱长刚把衣戴弄工整出来没站多久，门口就报告说司法局领导来调研，这简直是天意，前后没半个钟。

监狱长赶紧跑到大门口去迎接司法局长一行，司法局长一看到监狱长穿着工整，几年来第一次见他这样，看来去年的批评管用了，心情好了一些，说看来你也能改，这就好。

监狱长把司法局长一行领到后院里，看到这么多犯人都走着正步，喊着一二一，声音洪亮，步伐整齐有型，像回事，好像列队行进的部队那样，有阵势，有活力，司法局长心情完全好了，说：“嗯。不错不错，进步很大，今年的先进我会认真考虑，我可以检阅检阅他们。”

监狱长第一次被司法局长表扬，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安排拉出来几张桌子弄主席台，跑到队伍那边安排如何列队走过主席台，如何喊口号，因为监狱里肯定不能对着囚犯喊同志们好，犯人也不能喊为人民服务，大家急中生智，就让司法局长喊：啊啊啊好！犯人回喊：首长好！司法局长喊：啊啊啊进步了，犯人回喊：首长更（大）进步！

很快准备完备，检阅开始，这几个老人领着犯人们正步经过检阅台，台上司法局长站在最前排中间，尽力挺起肚皮面情很慈祥地向队伍挥手，其他人没挥手，都合着节奏双手打拍子，都面目很和蔼慈祥。

司法局长：“啊啊啊好！”

队伍：“首长好！”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一……一二三三四……

司法局长：“呃呃呃好！”

队伍：“首……长好！”

一二一……三三四……二一三四……

过程非常顺利，默契，全部队伍走过，可以说很完美。因为很完美，大家感觉太快，不到半小时，都没喊几声口号，不很过瘾。

没想到这时，看到那几个老人排队抬头昂胸提双手跑步到主席台前立正站好。

这几个老人：“报告领导，为了让你们过够瘾心情好，我们能不能多转几圈？”

司法局长听到后特别高兴，赶忙说：“好好好，谢谢你们理解！”

这样，队伍在那几个老人带领下反复在主席台前经过。

司法局长：“哦……哦哦哦！”

队伍：“首……长好！”

二三四一……一二一……

二一三四……一二一……一二一……

司法局长：“喔喔喔……吼！”

队伍：“首……长好！”

三二一……三二一……四三二一三二一……

司法局长：“咯咯咯进步了！”

队伍：“首长更进步！”

三四二一……三四二一……一二一

司法局长：“喔呜喔进步了！”

队伍：“领导大进步！”

……

检阅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双方很默契，好像之前训练过很久那样。

看到司法局长第一次这么满意心情好，监狱长顺便给夸了几句那几个老人。

司法局长：“我建议给他们奖励记功一次！”

监狱长：“遵命！”

司法局长说我可以给他们现在亲自颁奖，监狱长问办公室主任有没有奖状，办公室主任说有很多封皮，都没芯，监狱长给司法局长说只有封面，没芯，司法局长说可以先颁发封面举行仪式，芯下来再写再盖章。

这样，马上又举行颁奖记功仪式，被表彰人很多，其他犯人这下尝到了甜头，心里越认可和喜欢这几个老人的做法。颁奖时，现场掌声雷动，司法局长表扬监狱在管理方面取得了不平凡成就，也表扬各名犯人的大进步，说这样下去，相信每个人都能提早回家。

领奖时，这几个老人带动下，全部人员都给司法局长敬礼，而且从台上下来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学过首歌，竟然一同高唱起来：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歌声飞到北京去

毛主席听了心欢喜

夸咱们歌儿唱的好

夸咱们枪法数第一

mi suo la mi suo

la suo mi duo re

……

一二三……四

……

这样一来，司法局长简直高兴得不得了，当着大家包括犯人们的面说今年的先进我会积极考虑你们单位，好吗？

看到这场景，听到这话，看守所被叫过来参加活动的几个领导脸刷一下，如突然落上了一层霜，苍白得了无表情。

二十五

伍书记接到市委办通知，刘敬琳书记要来新渭调研，还要去什锦川。

伍书记又高兴又紧张，总的来说高兴的成分多，说明市委重视新渭，上次什锦川事件的消极影响消除了，另外，这也是绝好的彻底扭转局面的绝佳机会，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不能有任何闪失。伍书记心里很感激命运，自己有幸服务省长的家乡，特别是省长对年轻时工作过战斗过的什锦川感情特别，村里人和他也合得来，相处的两次感觉都不错，各方面工作都按照他的想法在有序推进，这是天缘，用关系和金钱得不到。上次牛子孺调研的事都是他本人亲自安排准备，只是疏忽了对什锦川人的心理深度挖掘和预判，中途出了什锦川事件，从结果来看，影响不大，最近市委市府联合发文提到什锦川，说明了这一点，明显是牛省长肯定调研的结果。

前后考虑了很久，伍书记叫来郭主任商量这事，没想到郭主任给他带来的消息让他大吃一惊，也大为震怒，原来接到通知后郭主任已经去什锦川了解了情况，郭主任是个很积极主动的年轻人，工作总做在前头，事情办得让伍书记都放心满意。

郭主任：“接到市办通知后我就立马去了一趟什锦川，新村建设工程已经动工了，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村里没一个人，是空村！”

伍书记：“那些人去哪了？”

郭主任：“年轻人外出务工，绝大多数父母孩子都跟着去了，剩下的上次那些在干部学院宣讲团培训班结业后已经在开始宣讲，另一拨人被判刑入狱了！”

伍书记：“因为啥判刑？”

郭主任：“据说牵涉到这几年全国性科技创新强村扶持资金冒领诈骗，省公安厅督导的特大诈骗团伙案……”

伍书记话还没听完，就说这是胡扯淡，明白吗？

伍书记：“农村老人我最了解，一辈子就是一亩三分地，他们最明白哪些事可干哪些不可干，比相当一部分干部强多了，出村都很少，一辈子进城的次数有数，都这么大年龄，怎么可能是全国诈骗团伙？这不用脑子想，用脚趾头都可以判断啊？”

郭主任把乡政务中心主任罗小娟报案，公安局抓人，县局市局省厅人审问，最后零口供判决整个过程给伍书记详细作了汇报。

伍书记：“当代葫芦僧判葫芦案，令人震惊气愤，从头到尾严格审查，不放过任何人任何细节！”

以政法委牵头的调查组从罗小娟开始到司法局一条线进行梳理，没过多长时间调查，就发现了大堆问题，首先调查的罗小娟除了性别，所有别的信息都是假的，包括年龄，名字都是冒用她初中同学，参加工作时间，入党程序，函授学历，干部身份，而且最离谱的是这几十年来，罗小娟等于一直在吃空饷，她虽然拿着股级干部的工资待遇，基本没上过班，在家里种菜养羊，那次什锦川去申请扶持资金的老人在乡政府前面看到而且羊还朝他们叫了几声的那大羊圈正是罗小娟的，她利用职务便利，把上面扶贫给贫困户的免费羊冒用杜撰的村民姓名截留下来自己养，生的羊羔卖给全乡村民，谋利几十万，牵扯到罗小娟案的人有几十，已经死了的老领导免于追究，有的还在县直不同部门任职当领导，现任乡书记乡长等都被停职调查，抓那几个人的警察到看守所人员到法院到司法局相关人都查出大大小小问题。

其它问题错综复杂，引走了对牌子真假的关注。然而无意中牵扯出那创新牌子确实是假的，但不是被租牌的南方人调包，而是当天授牌仪式上就被人调包了。

原来那天陪同姬部长来参加创新新村启动仪式的人里面有市科技局的王处长，他负责农村创新科技项目审核。按照他的经历和政治敏感度，他预测到新农村建设和创新申报是当前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的国策，上面会投入巨量资金，按照以往惯例，开始阶段管理制度不健全，漏洞多而且人员不稳定，工作头绪多，无人注意，再加当事人也不会把这牌子当回事，更无人深究真假。他通过网友得知这个牌子在南方很吃香，用它不仅能领到扶持资金，更重要的是那些地方用这个牌子可以招商引资，所以这个牌子出租或卖给那些人，能发点小财，就算万一被发现，一个不锈钢牌子而已，不是多大的事。其实不只是他们，别的各个系统各个单位每年都发出去成千上万牌子，规模比较大的单位，特别是私营公司工厂，一年收到的不同名目的荣誉牌子估计可以装一小卡车，这些发牌子的单位收来数量不菲的各种名目的费和金，作为单位福利来源之一。以往全市只要和科技创新等有关的牌子都由他们单位负责设计制作和保管，平时也就堆在库房里，他在正规大公司制作了一些真牌子，同时在朋友开的小店铺做了些仿品，他提供正品样品，要求完全一样，包括尺寸材料和上面的各种信息，朋友说肯定一样，价格只是大工厂的一半。这事只有他本人知道，同事和下属无人知道。按照惯例，只要是重要领导出席的评审大会，肯定都能通过，因为仪式要圆满成功。一般情况，创新由负责科技口的领导负责，这次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亲自出席，主要是为了表明市委把新农村创新提升到前所未有高度，王处长陪姬部长等市级领导来参加活动，这是该项目第一次授牌，出发前他亲自专门去库房里拿了块正品，怕下属拿的是仿品。

而承办重大仪式活动的通天公司吴总想法和王处长的也一样，新农村建设和创新申报是当前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的国策，上面会投入巨量资金，这个牌子有独特价值，他自己私下在小工厂做了一些高仿品，利用发牌的机会，安排人调换正品牌子，那天发给什锦川牌子时就实现了成功调包，礼仪公司人抱着从科技处的车上取下的正牌子，路过自己的道具箱时，飞快调换，无人能发现。

不过，这个调包案件不是专门调查到的，而是了解全市创新基金发放时，发现了王处长有挪用资金嫌疑，这样，组织就找他去了解情况，因为情况突然，王处长没预料和准备，他被叫到宾馆调查时，手机没处理，微信聊天里大多是牌子制作小厂和他的交流，调查人员把这些信息全部报告给主管领导。

但是，无人知道外流出去的牌子数量有多少，科技局等各大局都把荣誉牌当商品出售过多年，几十年一直这么过来的，没想到这次引发了是非，而且成了犯罪案件，真应了那句话“彼一时，此一时”，现在新农村建设提高到最高度，定性变了，影响太大，怕承担不起，主管领导指示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提，否则要承担政治责任。

伍书记：“这个案件初步的调查结果就让人震惊痛心，整个司法系统集体沦陷，组织系统糊涂账老好人，那么多表格只知签名，无人审查内容真假，身份证都是假的，不可思议，这么多环节如果有一个人稍微认真点，把岗位职责落实一点点，让手中那支笔有点脑子，不可能出这么荒唐的事，这是我县工作的污点，必须全面整顿，举一反三，引以为戒。”

调查的同时，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开展，郭主任去别的邻村找人，让市委刘书记来那天来什锦川参加活动，别的村也基本没几个人，情形和什锦川差不多，而且那些人一听什锦川，一口拒绝，不知出于嫉妒还是蔑视，对什锦川人意见很大，说去不起去不起，那种地方怎么是我们能随便去的地方，都七老八十，小车接来送去，升官的升官坐牢的坐牢，都不是一般人。

讲来讲去没办法，这是大事，不是牢骚话可以解决的，任何人都得顾大局，市委书记亲自来，这不是小事，那些人说我们顾大局顾了一辈子，肚子都没填饱过，现在马上要入土了，顾不了这边那么多了，如果那样，那就给他们出工价，让白去想都不要想。郭主任说那你们开个价吧，出乎意料，那些人狮子大张口，说一天每人五百元，少一分免谈，说心里话他们不稀罕去借什锦川人的光发财。郭主任最后没办法只得答应，但是要求这些人提前一天到，要做简单培训，这些人说我们提前去吃啥住哪，我们还没死不是鬼，吃空气住空中？郭主任说反正就几十人，他安排两个大巴，给大家吃盒饭，大巴上凑合一宿怎么样？这些人都想了想，说还是第二天他们早点出发吧，也没多少路，不误事就行了，在车上吃饭睡觉他们还没经过，也不想经了，万一死在上面回不了自己的村就成千古恨。最后郭主任说还得学会说几句话，那些人一听那么麻烦，说你们自己去弄吧，我们现在都快入土了，不学什锦川那些四不像摆洋腔说洋话了，郭主任说就两句话，一句是首长好，一句是首长辛苦了，那些人直接拒绝，说我们一辈子都没说过这官样话，现在搞这名堂，进祖坟被老先人们骂出来都没话说，郭主任说你们也得讲理，哪有白挣的钱，对不对？说两句话也不费多少气力，不说话嘴还不是闲着？都得顾全大局啊，最后磨来磨去，那些老人只得答应。

调研先一天，郭主任先到什锦川做准备，晚上住在项目部黄总的宿舍。有了施工队，事情就简单很多，按照安排，施工队中安排一部分人进到村民家当村民，回答刘敬琳和伍书记可能的问话，这样比较可靠，不会出大差。

第二天很早时间，太阳还没出来，施工队的人都还没起床，各个村的老人们都按承诺从四面八方的路上来到什锦川，其实他们都很熟悉这里，和自己村里差不多，几代人都互相沾亲带故，舅舅外甥姑表两姨啥的，本来来往很频繁，不过现在年龄都大了，出门不便，近些年来的少了。现在也都知道这一切都是沾了省长的光，这就叫天缘，他们凑到一起在琢磨什锦川的风水，想着既然这里工作过的人能当省长，省长不是小官，不是人能谋到的，是天意，说不定也是沾了这里的光，他们村工作过的干部没听说有哪个出息的，连乡长都没当上的，整天都盯着上面下来的几个扶贫款低保动脑子花心思，有可能他们的村子风水不好，自己出不了人，来过的干部都被害了。一帮人转来转去看，都说估计是堡子起了作用，因为这个地方的各个村都差不多，都是干土山，没啥风景谈不上啥风水，几个村共用一个堡子，是同治年间躲回乱时合起来土筑的，但是堡子正门对着什锦川，他们别的村只能看到堡子其它方位，此时此刻，他们心里突然有了不谋而合的想法，各自都在琢磨能不能在他们村方向也开个堡子门，万一以后能出大官呢？

快到中午十一点时，郭主任把这些老人喊到一起，说领导快来了，都去各家熟悉的亲戚家门口站好，准备好，再背背要说的话。

大概到下午两点时，刘敬琳的车队徐徐开进村里，前面两辆警车，中间几辆小车，再后是个中巴，后面又是几辆小车，又一辆大巴，最后又一辆警车。车多得没地方停在一处，从上村口一直停到下村口，川口小学的那七个老师说今天去哪里交流先进教学经验，把门锁住没人，不过有的人说其实他们哪都没去，看到那些车后害怕进去看学校，就把门外边锁上，人都躲在里面呢，领导走后，有人看到他们从房间里出来把校门打开了。

刘敬琳从中间那个中巴上下来，迈着轻快的步伐，和蔼可亲地向那些欢迎她的人群招手，并问乡亲们好，这些人都喊首长好。因为重点是调研新农村建设启动进度，刘敬琳直接到项目部察看，她进到一楼的办公室，看到墙上显要位置挂着市委发布的文件，墙上有项目施工规划图和效果图，进度责任人和日期表等，很满意，特意上到二楼，看了施工人员的宿舍，叮嘱一定要把员工的伙食放在首要位置，随后，在市县领导陪同下去村里走了走，看到正在悬崖挖老沟的人时，叮嘱要把施工人员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最后走进一户人家，揭起锅盖看到里面有油饼，说你们有油饼吃我就放心了，锅台边站着的人说现在日子好得很，全面小康了，出来后她也向站在各家门口的那些老人挥手致意，不过没喊乡亲们好，那些老人也没啥反应。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半小时，最后刘敬琳站在项目部前做了简短讲话，她充分肯定了新渭在执行市委市府各项政策方面走在前头，特别是这次新农村建设的启动，行动快，落到实处，表扬伍书记敢于创新真抓实干，带了个好头，她要求全市各级单位都要减少不必要环节和形式，把精力集中到切实行动上来，让全市新农村建设取得更快更好的效果。

伍书记穿着一身西装打着领带，显得很精神，他双手拢在腹前，默默听着刘书记的讲话和对他的表扬。

调研队伍离开时，郭主任把黄总和那些老人叫到一起，让黄总代为支付，最后在工程款里结算，他随车队一起离开了。

然而，黄总和那些老人的结算发生了极大不愉快。因为那些老人坚持要五百元，说郭主任答应的，可是黄总说答应的一天五百元，一天二十四小时，等于每小时二十元八毛钱，就按二十一元，总共不到半小时，等于十一元，而且没喊任何口号，其实没起啥作用，就算尽量照顾，每个人最多十五元。

那些老人听后不答应，说又被骗了，黄总来火了。

黄总：“这算啥骗，这是很清楚很简单的，这点帐你们不会算吗？这不是我掏腰包，我无所谓钱，但做事得合理，公家的钱也不是没人哭的老子打水漂，按照你们这样要求，半个小时五百元，等于一小时一千元，一天二十四小时两万四，主席一天能挣多少？我一个项目老总一天也就几百块养活自己而已。”

如果话说到这里，估计这些老人也认可，可是他最后加了一句，惹恼了这些人，说你们这样的话，还不如去抢银行，那样来钱快。

这样，这些人憋着气每个人领了十五块钱，离开时，在泉坡上上去时破口大骂什锦川人，叫什锦川人的祖先的名字骂，有几个认识郭大炮的还叫大炮的名字骂，说不是人，真的不是人，没一点人样子，驴马都干不出来……

二十六

这天深夜，监狱长感觉没啥事，就关掉工作手机，因为里面有监控，用自己的私人手机正和情人视频聊得欢，突然听到窗玻璃上刷刷几声，好像谁给上面泼水那样，停了几秒钟，又刷拉几声，吓得他几乎失了神，他想着肯定有人在偷看他裸聊天，这下完了。没等他心定，接着又啪啪两响，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提起警棍蹑手蹑脚起来揭窗帘看，又啪一下，好像啥东西打在脸上那样，眨巴了下眼睛，没事，就大声问谁？没想到对方说是几个罪犯，一听又是那几个老人，监狱长放松了许多，纳闷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为他们在擦洗窗户还是在干嘛，打开门，问怎么回事，深更半夜不休息？

  这几个人：“立功表彰了是不是要减刑？”

  这问题监狱长有点为难，迟疑了会，说：“原则上是有这可能，不过只是原则上！”

这几个人：“减了刑的人是不是要回家？”

  监狱长迟疑了更长一会，说：“原则上是有这可能，不过只是原则上！”

  这几个人：“奖状还回来是不是就不减刑？”

  监狱长迟疑了许久，说：“原则上是有这可能，不过只是原则上！”

这几个人：“把你的窗玻璃打烂能不能加刑？”

监狱长弄懵了，心想这是咋回事？

监狱长看着这些人，迟疑了很久，说：“原则上是有这可能，不过只是原则上！”

 就在他还没弄清楚那几个人的意图时看到他们把扫帚倒过来，用把端放开劲在他值班室周围的玻璃上戳，很快，几扇玻璃都被捣烂掉到地上。

这几个人：“我们不懂原则上，不要让我们听到减刑这二字！”

监狱长完全懵了：“减刑不好吗？这样，你们可以早点回家，你们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几个人：“再说减刑回家这些事，我们给你颜色看看！”

监狱长懵得甚至有点怯了，说：“监狱是法制场所，一切按法律办事，我一个人都说了不算，难道你们几个老梆子想决定一个国家重要执法机关的大事吗？这不是笑掉大牙的怪事吗？该减刑减刑，该回家回家，一步步都有详细规定！”

这些话激起了这几个人的更大情绪，他们直接进到值班室，把桌上的东西都打翻，监狱长完全弄不清这几个人要干嘛，是不是突然发疯了，不得不按响警铃，让狱警把这几个人约束起来关禁闭。

监狱长：“可惜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们几个表现一直很好，重新做人愿望强烈，监狱正在积极考虑给你们几个减刑，如果一直那样表现，原则上能早回家……不知怎么突然着魔了，这大年纪还捉摸不透世事，枉活一场，痛惜也痛惜哉！”

又听到减刑早点回家这些话，那几个人好像受了大刺激，边被狱警控制住帯往禁闭室，边挣扎朝监狱长大喊我们绝不轻饶你。

按照规定，一旦关禁闭，之前的全部奖励立功全部撤掉，因为这些老人表现深得每个人赞许，从犯人到狱警，是一股很强的正能量，监狱长对他们心里高度认可并生出偏爱，不知怎么突然成这样子了，为了不对他们产生大影响，他本来不愿报警，可是这几个人完全失去了理智，打砸了大量公物，没办法掩盖。

监狱长翻来覆去再睡不着，这事也影响了他的心情，太可惜了，很多事一旦过了一定度，无人再能挽回，哪怕监狱里他手握大权，可以决定一切，但是这几个人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让情况完全变糟糕了，上帝对错误的宽容也有限度，这个“度”字不得了。

心情不好，百思不得其解，监狱长就这样碾转反侧到天亮出早操时间，这几个老人突然都不在，犯人和不知情的狱警也感觉奇怪，不知道夜里发生了啥事，出早操好像没了那份氛围和活力，监狱长也闷闷不乐，但是他没给大家讲夜里那几个老人发生的事。

出早操后，大家都正在吃早餐，新上任没多久的司法局长打来电话，这么早，肯定有异常情况。

司法局长：“你那里有没有几个什锦川人？”

监狱长：“我具体不清楚，我赶紧去核查，请问有啥事？”

司法局长：“几个老人，涉嫌诈骗判刑十年的？”

监狱长：“有，这几个老人悔改心很强！”

监狱长想给这几个人在新领导心里留些以后争取主动和后退的余地。

司法局长：“马上把他们放了，送回家，马上执行！”

监狱长：“放了？”

司法局长：“这是葫芦僧判葫芦，完全的糊涂案，整个系统都沦陷了，你不知道吗？”

监狱长：“这跟我无关，我没抓人，没判人，我只是接收人！”

司法局长：“所以没停你的职，再别多说，马上办理！”

监狱长现在彻底被弄懵了，放下早餐，赶紧去禁闭室找那几个人。

没料到更大的麻烦在后面，这让他简直疯了。

监狱长：“你们几个是什锦川人，涉嫌诈骗大案进来的吗？”

那几个老人态度又变回来了，不可思议：“报告领导，是大案！”

监狱长心情回复了之前的高兴：“好好好，这就很好！”

那几个人：“报告领导，关了禁闭会加刑吗？”

监狱长：“我是来告诉你们好消息的，你们是错关了，现在就放你们都回家！”

听到这，那几个人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扯你的蛋，放我们回家？你想都不要想！”

监狱长彻底被这几个人弄糊涂了：“不想回家？你看你们多奇怪，喜欢蹲监狱，你们可以上中央台天下奇观，申请吉尼斯世界怪事纪录，会成世人笑柄，知道吗？”

那几个人：“你要敢胡言乱语，说负能量话，上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监狱长：“好吧好吧，那都先从禁闭室都出来再谈，好吗？”

那几个人：“我们不出来，也不谈，和神经病有啥好谈的？你给我胡来你看着办！”

监狱长：“监狱是法制地方，一切按法规来，不受个人主观定夺，你们几个更没权利决定这里的重大事务，你们政治权利被剥夺五年，明白吗？”

那几个人：“本来就没，剥夺啥，一派胡言！”

监狱长：“这个是法律规定，明白吗？法律是硬东西，赶紧出来！”

那几个人：“法律可硬可软，你装糊涂，再胡扯淡一句，我们马上给你看看厉害！“

监狱长感觉真的是大白天见鬼了，他想都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怪事，被他遇到了，把头左右甩了几下，就给司法局长打电话，而且免提打开给这几个人听。

监狱长：“报告史局，这些人不想回家，他们认罪！”

司法局长：“你要给我再扯淡，我就处理你，命令怎么不执行？”然后把电话直接挂断了。

监狱长：“你们亲耳听到了吧，必须回家，这是公家命令，如山倒，我给你们钱，赶紧出来，可以吗？”

那几个人：“给多少钱？”

监狱长：“执法部门自己不创收，都是穷单位，哪有多少钱？有时工资都拖个把二个多月呢，请体谅体谅国家的难处吧！”

那几个人：“执法部门都肥得流油？这谁都知道，你黑白颠倒去骗傻子去吧，你说这话不怕天下人笑话？”

监狱长：“这样吧，我个人给你们每人两百块补助，个人人道主义，赶紧出来！”

那几个人：“你当我们叫花子？两百块现在能干啥？”

监狱长：“监狱确实有几个工厂，效益也不错，这你们干活知道，可是有严格财务管理制度，任何个人接触不到钱，明白吗？”

那几个人：“个人接触不到钱，那钱去哪了？钱被狗吃了吗？钱有翅膀，飞了吗？你这话说出去让全世界笑话！”

监狱长：“那你们开个价，要多少，如果我能满足我肯定答应，满足不了，就很难办了！”

那几个人：“每人三万，一分不少，不讲价！”

监狱长：“每人三万？这是天文数字，就凭监狱现在的经济状况，会很困难，主要是这笔账没办法走！”

那几个人：“账没办法走？你们最擅长的就是走账，睁眼说瞎话，你这话说出去不怕全世界人笑话？”

正在这么讨价还价时，司法局长又来电话：“人都送走没？”

监狱长：“报告史局，这些人要补助啊，没办法，会出事！”

司法局长：“要多少钱？”

监狱长：“每人三万！”

司法局长：“给支给给支给，入‘临支’！”

监狱长：“要么我再和他们bargain bargain看咋样？”

司法局长怒了：“你给我再磨叽胡来，政治站位不高，万一这几个人出啥闪失，你自己兜着，好吗？组织不给你背书，我的话现在说明白了吧，好吗？”电话挂断了。

听到这话，监狱长赶紧打开他桌子下的保险柜，用档案袋给每人装了三万块钱。

然而，这几个人拿到钱后，还是不爱走，骂骂咧咧地想拖延，监狱长叫来几个狱警，捂着嘴在耳边都给窃窃了几句，让他们把这几个人从两边抓着胳膊架空向监狱大门口拖，这几个人边被拖边直接开口大骂，到大门口时，他们脚蹬住门槛不出去，监狱长过去抱起腿，三人一组抬起来送上一辆警用大巴，几个全身武装肩上挂着枪盒带的警察赶紧上车，坐在窗户边，把这几个人夹在中间，怕他们跳窗。

都抬上车后，怕这几个人跳下来又钻回监狱，大巴车以八十码速度起步，很快加速到一百多，在市区飞驰，过往的车辆看到后都闪躲，司机们惊出一身冷汗。

怕中途出事，大巴警车在路上一路高速行驶，这几个人被夹在中间坐着，他们一路大骂，嘴没停，什么不为人民服务了，什么吃人的魔鬼啦，什么手执钢鞭将你啦，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不能忠心耿耿保江土，不能冲锋陷阵雄赳赳啦，什么罢罢罢，暂忍心头上，怕的是将相不和于国有伤啦……

那几个干警差点没被烦死，暗暗佩服这些人看着七老八十，牙没一颗，精力怎么那么旺盛，而且知道的又特别多，东拉西扯，一路没闭嘴，好在他们虽然嘴没闲，身体并没挣扎。

然而，飞奔到什锦川后又遇到了麻烦，这几个老人认不出是不是他们村，因为村子中间的老沟比之前扩宽了很多，咋看整个地方都变了。

警察：“按照导航和地图，这就是什锦川村，你们连自己的村都不认得吗？是不是真老糊涂了？”

老人：“搞得乱七八糟，看着不像是！”

警察：“你们再仔细认认！”

这几个老人一家一家对，但是两沟边怎么少好几户？他们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出来，不过看到堡子门口的大榆树，有感情，应该是什锦川。

警察：“不会错，导航用美国最新APP，怎能错？都放心吧，你们举起钱袋子，我给你们对着堡子照相！”

这样，这几个老人举起装钱的档案袋，警察对着堡子给他们照相，固定证据，回去交差入档用。

怕夜长梦多，很快照完相，那几个警察箭步冲上警车，好像怕这些老人又会追上来，警车以百码多的车速在那么弯曲的陡山路上飞奔，后面卷起遮天的黄土雾，旋风那样，一路跟着警车旋转，前面人在跑后面魂在追，正是这情景。

这几个老人站着望了很久，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的聚一起了？

他们一同朝着那些人叨叨：“悲悲悲，靠尔等保家卫国，众老臣怎放心得下？”

警车出山后，这几个老人聚到一起把钱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张张数，蘸着唾沫对着天空照，看是不是真钱。

他们边数边鉴别嘴里边唠叨：“少一分，有一张假的，咱去找他们算账！”

二十七

主人基本把那只猫忘记时，没想到它又回来了。

那只猫被马科长捉去到处宣讲自己的家乡，回来后，继续它所谓的博士速成班，其它动物说创新强村评比早过了，现在看真本事，不以文凭证书论文论英雄了，还开这干吗？猫说以后还能用到，左右捋着胡须，故意神秘兮兮地，好像有先见之明的圣人那样。

猫博士班，顾名思义，应该是学抓老鼠的技巧，最开始猫要求学翻墙上树，偷鸡摸狗时的动作技巧，狗相对进步快，虽然猫对它有成见，狗的各种动作做得相对比较到位，猫想给穿小鞋也没机会，猪虽然擅长讨好，深得猫喜欢，但是上树动作无法完成，驴马也是，鸡鸭鹅的四肢有两只是翅膀，猫要求它们先学会用翅膀走路，不得直接飞上树。

说是上课，大多时间花在听猫吹牛，然后就是聚一起聊天，分享视频，到各处去旅游，不同风景点门口拉个横幅“皇警博士班”拍照等，学费得自己出，这些外出叫实习，费用猫说它想办法让上面都给报销。

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开班仪式上竟然有老鼠，狗问老鼠也来上猫课，啥都学会了，以后怎么抓老鼠？猫说这只老鼠不是学员，博士班得学外语，必修课，是它请来的老师。

猫脖子上挂着无数奖章，讲课时大多数时间讲它外出讲学途中一路的见闻，发现学员很感兴趣，干脆分册出书，更详细的内容要在博士后速成班才讲，而且按它的话，越往后越精彩，越实用。

说他走到哪都受欢迎，住酒店豪车接还有美女陪，结识的都是上流社会高素质人士，很多地方政府和大学想聘请它当形象大使或顾问，跟着马科长品尽了人间珍馐，肥头大耳，头成了圆球，都看不到眼睛在哪，看着好像猪，但它自己说更像虎，因为按照它祖上传下来的谱，老虎是老大，猫是老二，祖上是一家两兄弟，是世间最有光彩的家族，论威风，数老虎最风流，论贡献，他们二房最大，可以说功高盖世，堪比青天，没猫就没五谷丰登就没社稷安宁就没人类文明，人类得和其它动物一样吃草。

猫虽然得到上面的重用，给主人和家里并没带来实际好处，外出期间，家里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生活，现在又搞学习班，狗给主人反映猫纯粹是胡来的，跟着猫学那些没用，而且上课时间大多是吹牛，胡吹冒料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浪费时间和家里宝贵的资源，主人生性懦弱，再加整天重体力农活操心多，年龄也大了，走路干活都喘气，生活也越来越困难，他不理会狗说的这些，太烦了最多就说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说猫是公家的了，他管不了。

与猫回来后的神采飞扬相反，马科长心情掉到冰窟窿，说后面被搞了的感觉。本来是抱着猫出去宣传自己的地方，扩大影响力，让更快更好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忘记个人得失，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再没人在乎，回来后自己啥都没得到，看了最新领导干部调整名单，别人升的升，调的调，发财的发财，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有人劝他算了吧，要想开，正科已经很不错了，任何事你要细衡量就想开了，一个县一百来万人，正科也没多少，最多两百人，五六千人一个，值得骄傲，但是他说绝对不止，如果算享受待遇的，最起码三百多，副县都过百了，别人说那也不错，四千人才一个，不容易，按人口算比小国家的省长差不了多少，而且待遇不比美国鬼子的副总统差，美国鬼子的副总统一旦辞工或届满，再啥都没，又得背着包到处去找工作，就拿我们这近处眼前比，我们搞工厂开公司，头发掉光了，除掉各种费用开支人工银行利息啥的，挣钱的年份很少，保平的一年已经谢天谢地了，你一天上班就是喝龙井抽中华看报开会，等下班了和茅台较劲，一年几十万，一分不用花，退休金近两万，医疗全报，上万寿山后家属还有待遇享受，人一辈子你还要追求什么？马科长说我上正科时那些人有的还是开裆裤，有的啥都不是，纯粹在混，有的连做人的样子都没，凭啥上那么快？凭什么住别墅开越野？我正科三十多年，原地踏步让马克思来见我？那些人说任何事你不能细比，人比人气死人，特别是官场上，这你比我们通达，鬼吹火的地方，哪能按普通思维想？马科长说他熟悉的几个啥都不是的都上去了，那些人说这就看你怎么看了，啥都不是能上去那才是真本事，从根源上论，其实谁能当官，当多大官，这些都是前世修来的，不要纠结太多，和前世过不去有啥意思呢？

越看干部调整名单，马科长心里越不舒服，感觉心肌要梗赛，他用被子蒙住头睡，起来吃了饭用茅台酒把自己灌醉再睡，说这样他心里就没那么难受。

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想不通，决定去找组织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用人标准，贡献还当不当考虑因素，他想秀才不中举原职在，难不成你能因为问问就把我的现待遇撸掉？

现在的组织布长他根本不认识，新书记他也不认识，从电视里看到都很年轻，他准备以老革命的姿态去组织布闹闹，反正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一次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各种衡量和理智，他憋着一肚子火来到组织布长办公室，敲门后里面说请进。

二十八

然而，进去后，马科长自己都不知怎么回事，情况完全变了，他没发牢骚没质问，而是放声大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门口不起来。

组织部长：“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先起来，不要哭，有问题可以反映，要理智理性顾全大局！”

马科长就停止哭泣，说：“报告组织，我是外宣办马识途！”

组织部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老马同志，我知道你的名字！”

姬部长走过去伸出右手，马科长赶紧单腿半跪起，把他那虎爪一样的两只大手并起来伸到额前，把姬部长纤细嫩白带香味的手指轻轻托了托。

姬部长：“快快请起，请坐请坐！”

姬部长按桌上的服务呼叫，叫来服务员给马科长倒茶。

马科长起来坐在靠门口的长沙发上。

马科长：“报告组织，我从外地刚回来，抱着猫去宣传，虽一路风尘，反响热烈，收效良好，收获也颇丰，甚感欣慰，一回来，看到全县最新领导任用名单，各岗位特别是重要岗位的配备德才兼备，众口皆碑，气象一新，激动万分，此乃我县更好更快发展大业奠基之举，有史可鉴未来可期，意义深远，冒昧前来表达我一个老同志对组织的崇高敬意和心中之无限喜悦，激动难抑。”

姬部长：“谢谢马老肯定，我们年轻一代的工作需要您这样的老同志指导支持，希望您多多提宝贵建议！”

姬部长亲自给马科长杯子里加水，马科长那驰骋高中档酒场几十个春秋无敌手，消灭掉数吨老窖，嘴里叫一个数，能同时伸出不同指头数的两只神奇大手，颤抖得几乎把不住纸杯，昏花老眼里这才看到对方比自己的小女儿都年轻，基本是孙子辈。

马科长把他参加工作，战斗过的不同单位，如何带领下属攻克一个个难关，台词那样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表了一番，他说每个过程都是一段动人心弦的励志故事，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是面对人力资源时间不足或没有的挑战，而最后取得惊人效果，上面充分肯定为结局，包括后来抱着猫去外边宣讲，扩大影响力，一路如何风光有加等，最后重点讲他如何产生把猫当形象大使，抱着猫去宣传地方的想法，果不其然，不只达到对外宣传的目的，独特发现超出预期，准备写出来供上面参考。

马科长说这次外出考证，发现原来别的地方并没猫这种动物，老鼠成了精，不仅毁掉粮食，咬死动物家禽家畜，还打洞放水淹没城市农村，又是娶亲又是占底盘，五鼠闹东京时，人心惶惶无安宁，皇帝没了对策，听说外国有种动物能管住老鼠，就派人拿着重礼去见那里的皇帝求助，但人家别有用心，第一次没给猫，把老虎装在袋子里让背去，并叮嘱路上千万别打开袋子看，那人背到森林边上走累了休息，处于好奇，打开袋子想看到底是啥东西，没料到那东西一步窜进了森林，又拿着重礼去求救，对方给了松鼠，也说千万别在路上打开看，但是到悬崖边休息时，那人疏忽松开袋子口，里面的东西跳到悬崖上消失了，到了第三次送大礼后，对方才被诚心打动，给的猫，这次他再没敢中途打开袋子看也小心没松开袋子口，一直背回来，第一只猫到京城时，鼠王正在皇城前面举行新婚大礼，吹吹打打场面十分热闹，那人把袋子口一打开，猫直接扑向鼠王，一口吞到肚里，爪子按老鼠皇后到地上，在脸上舔了几舌头，其它老鼠吓得四散，从此后，鼠患不再，粮食有了保障，江山社稷稳定，皇帝给猫升官加爵，封以后永世与人同吃同住，养尊处优，中途钻进森林和悬崖的老大老三只能在野外自食其力。

通过这次出去考证，查阅沿途各地县志史料，结合民间野史记载，原来这些史料里说的外国正是我们这，娄阿鼠，五鼠闹京东，猫和老鼠等等故事源自我们这个地方……。

马科长：“我们应该抓紧申报我们是猫故里的专利，挖掘猫文化，没猫可以说就没今天的世界，现在还没人把这事提升到足够高度，外国人比我们先走一步，他们把猫当宠物尊为上宾，但是无人想猫的故里在哪这事，世界上的人肤色言语行为举止喜好皆异，有的甚至没一点人样，因为人类起源于不同地方，就如潮湿地方长出虫子那样，到相同环境条件，就自然从各地出现了，但是全世界的猫，不管高贵的宠物猫还是普通的看家猫，模样性法举止一模一样，半路变瞎的盲人无法捉摸他眼前的人的举动，猫的一举一动他心里一清二楚，因为老祖宗都在我们这里，基因是一个，影视城闲置荒芜多年，建一座猫祖庙，几座猫宫殿，可以做老鼠娶亲时的盛大场景，景观河多年水流不够，可以改窄，做出鼠王下江南视察的情景，滨河路基本闲着，可以改造猫沿途监视老鼠王的场景，各个村山顶的堡子开发成猫抓老鼠过程中双方战斗的情形，把历史传说塑造活……欧美甚至我们的城市人把猫比自己的父母孝顺，吃喝供养胜老祖宗数倍，有的国家有《猫权利法案》，和人的权利完全一样，美国有个镇因为嫌工资低，没人愿意当镇长，选了一只猫当镇长，卧在警察的脖子上到处走，猫在哪喵一声，警察就过去查看情况，猫故里打出去让世人知道后，肯定会有全世界各地不少人带猫来参观，认祖归宗，让他们的猫归服了，人不就自然归服了，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这是不得了的事情，早下手为宜！”

姬部长：“老马同志，关于有些故事，我小时外婆也经常讲，和您讲的大同小异，我确实不知道起源于我们这里，这是新发现，多加考证，对你提的建设猫故里，完全是新想法，我代表我个人（不代表组织），持积极看法，你可以在人代会上以正式议案提出！”

听到姬部长的肯定，马科长唠唠叨叨话多的老巫婆那样，带有抱怨地说辛辛苦苦没停过，几十年还是个科，别人还以为他犯了错被组织冷处理在原地了。

马科长：“文史学会老马早是副县，拖拉机站黄在他手里了，文艺发展局老李也是副县，计生委结扎婆娘的，文化促进局老许是副县，酒精厂弄自己名下了，文学原创局老王也是副县，县面粉厂白送给香港人了，文学与艺术局老张也是副县，老一建连地方都给他弟弟了，艺术与网络文学管理局老周也是副县，把县种猪厂转到自己儿媳名下了，内部刊物协调调研局调研员老江也是副县，砖瓦厂分给他们几个人了，号称著名作家的吴一人也是副县待遇，趋炎附势只会写些没价值的赞歌，号称著名优秀作家的古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享受津贴的一级优秀作家、著名诗人大不了是个典型的无耻小人，一级歌唱家山河口臭熏天，吝啬得牙刷牙膏都舍不得买，这些人都享受副县……他们具体为新渭人民做了什么？我……”

姬部长：“老马同志，我明白您的想法，有想法很正常，虚心倾听和接受不同意见是我们一贯的原则和优良传统，这你知道，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我这里管理的干部（副科以上）有一千二百人，全县人口已经下降不到一百万，上面对岗位调整控制非常严格，国文同志（书记）对这事（跑官要官）很敏感。”

马科长又讲了他家里生活的困难，他一辈子扑在公事忘了照顾身体，落下一身没一处安逸，老婆高血压药罐子，小女儿在哈佛留学，一个孩子在爱丁堡留学，开销特别大，可以说到头来弄得入不敷出，说着说着好像又要哭的样子，那小孩屁股一样肥嘟嘟的大脸，看着着实让人徒生几分怜楚。

马科长：“组织的各项政策我都很掌握很支持，我不是跑官要官，我马上退休的人了，我只是想能多几个买菜钱，对我这样的家庭来说就是雪里送炭，对我以后的退休生活帮助很大。”

姬部长：“你已经到退休年龄了吗？”

马科长：“报告组织，我下星期就办退休呢，所以不影响任何人的岗位，我才这么提，以前就是怕对组织安排人事有为难，从没提过个人的事情！”

姬部长：“这种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这样的话，那我找国文同志谈谈，你也知道，有严格的组织程序，必须得国文同志批准。”

马科长：“我以一个老同志的身份，感谢组织！”

姬部长：“我只能做到给组织谈谈，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不能保证结果！”

马科长：“这已经足够，足够体现组织对老同志的关心和照顾，对鼓励年轻干部有深远意义！”

过了两天，马科长拿到了文件，任命他为县文促委副主任委员（明确为副县级），文促委就在退休老干部管理局大楼里，去文促委报到时遇到前面那些他提过的人，有几个他大概认识，交流中得知文促委一个主任包括他在内十三个副主任，让他没想到十三个副主任除了他一个，别的早都是正县待遇，他一直还以为那些人是副县，唉，这下让他的心又凉了，整个人就好像后面被搞了的感觉，他把报到证交给办公室的小雯过几天帮他办理退休手续，没心情再和那些人一起下棋聊天，知道越多伤害越大。

本来老婆很高兴，晚饭多炒了几个菜，准备庆贺庆贺，感觉老伴心情不怎么高涨，问都上来了，咋回事？

马主任：“唉，一辈子只知道干，不知道舔，吃了大亏！”

（全文完）

2022年7月19日星期二  

2021年9月21初草

2022年5月11日开始修改。

2022年9月 应同学指点又做了个别改动，涉及错别字，逻辑性和表达的充实性三方面，情节未动。

全文9万2千3百余字

Best rega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