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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180）

三说“扬休山立”

诗友晖哥问：老师，刘黻的《闻陈正学理琴》中有“扬休山立崆峒东”。李曾伯的《水龙吟》（岷峨寿佛东来）也有“望岩廊风范，扬休山立，真汉相，殆天与”。朱熹的《明道先生画像赞》里也有“扬休山立，玉色金声”。请问“扬休山立”应如何解读？

（接上期）

钟振振答：本来，“扬休山立”用于形容和赞美他人之“刚正凝重”，似乎已成定论。但自从黄庭坚等改用来形容和赞美他人之“阳气休物”，我们对此后此语的用例用意，便有些难以拿捏了。

例如，朱熹《张敬夫像赞》曰：“知之者识其春风沂水之乐，不知者以为湖海一世之豪。彼其扬休山立之姿既与其不可传者死矣，观于此者尚有以卜其见伊吕而失萧曹也耶。”“张敬夫”，即张栻，字敬夫，朱熹的挚友，南宋著名学者、教育家，同时也是刚正的官员。《宋史》卷四二九《道学》三有传。传曰：“栻为人表里洞然，勇于从义，无毫发滞吝。每进对，必自盟于心，不可以人主意悦辄有所随顺（即不为了讨皇上的欢喜而顺从）。孝宗尝言伏节死义之臣难得，栻对：‘当于犯颜敢谏中求之。若平时不能犯颜敢谏，他日何望其伏节死义？’……栻自言：前后奏对忤上旨（违逆皇上的旨意）虽多，而上每念之，未尝加怒者，所谓可以理夺云尔。其远小人尤严。为都司（张栻曾任尚书省左司员外郎）日，肩舆（乘轿子）出，遇曾觌（宋孝宗所亲信的一个佞臣），觌举手欲揖，栻急掩其窗棂，觌惭，手不得下。”据此，则朱熹《赞》中称其“扬休山立”，自有可能是赞扬他“刚正凝重”。但张栻亦曾多年主持长沙岳麓书院，从学者达数千人之多。朱熹《赞》中所谓“春风沂水之乐”，正指此而言。故“扬休山立”，作“阳气休物”理解，似也可以成立。

又，胡元衡《祭周必大文》曰：“扬休山立，端委庙堂。宗主斯文，万域乂康。”周必大是南宋名相。宰相位在百官之上，既须“刚正凝重”，有威严，能决断；又须“阳气休物”，有度量，能宽容。故《祭文》所谓“扬休山立”，似亦在两可之间。

又，卫泾《祭何澹文》曰：“故其两升中司，风望肃整；遍仪二府，枢机密旋。扬休山立之色，久辉映于列辟；金鏘玉鸣之论，常宣畅于上前。”何澹曾官御史中丞（中央监察机构的长官）、参知政事（副宰相）、知枢密院（最高军事长官），名声实不甚佳。此《祭文》所谓“扬休山立”，无论如何理解，都不符实，故置之不论。

又，李刘《贺郑佥书除参政兼太子宾客》曰：“恭惟某官，清任以和，直方而大。扬休山立，粹為廊廟之珍；地負海涵，凜有社稷之器。”“郑佥书”即时任签书枢密院事（最高军事副长官），后来做到了宰相的郑清之。此贺启既称他“清任以和”，又称他“直方而大”，则所谓“扬休山立”，似亦两说皆可。

又《贺制置安抚》曰：“恭惟某官，川流敦化，山立扬休。仁行而春，为青规而圜万物；刚养其气，转洪钧以寿八荒。”此贺启所谓“制置安抚”，有官称而无姓氏，究为何人，实无可考。但既称他“仁行而春”，又称他“刚养其气”，则所谓“扬休山立”，似亦两说皆可。

又，文天祥《回吴直阁》曰：“仰惟某官，扬休山立之韵，日光玉洁之襟。文献堂堂，代有英妙。未既见只，神爽一方。”自注“吴直阁”乃“履斋之子”。“履斋”，是南宋后期名相吴潜的号。吴潜的长子吴璞，与文天祥为同科进士，“吴直阁”即其人。由于其生平资料不多，故文天祥写给他的回信中，“扬休山立”应取何义，难以判断。

又《回刘运使应龙》曰：“某官扬休山立，玉润金相。方其为御史也，风采所撼，闻者凛栗。及其将指于楚越也，满腔恻隐。”刘应龙，时任江南西路转运副使。曾任监察御史。“将指”，宋人例称任某路转运使为“将指于某地”。文天祥写给他的回信中，既称他为御史时“闻者凛栗”，又称他为转运副使时“满腔恻隐”，则所谓“扬休山立”，似亦两说皆可。

综上所录，可知“扬休山立”是宋代开始有的，品评人物时常用的语汇。此后，元、明、清各朝递相沿用，已具有成语的性质与功用。为避免繁复，就不一一例举了。

但有一点需要补充，那就是它还可以颠倒语序，书作“山立扬休”。

宋·牟巘《满江红·寿赵枢密》词曰：“宇宙要，公扶植。善类要，公收拾。愿我公千岁，长陪丹极。山立扬休人正健，耐寒彩胜簪华发。”

又，胡提干（其名不详。提干，即提举某路常平茶盐司干办公事的简称，乃官名）《贺瑞守游寺丞正》曰：“某官山立扬休，川流敦化。幕院有勿剪之木，增光乔木之故家；剑池多可制之荷，行復紫荷之盛事。”

元·苏天爵《丞相淮王画像赞》曰：“伟忠武王，来自西疆。入见天庭，谋猷有章。明良遇合，位列将相。山立扬休，惟民所望。”

明·徐有贞《题十先生画像》曰：“其像虽莫辨得真与否，而皆有山立扬休之容，起人敬慕。”

清·王芑孙《韩文公画像》诗曰：“破空而起公独当。琼裾玉佩来跄翔。川岳为公骤轩昂。山立扬休上岩廊。”

皆是其例，可以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