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点评著名诗人杨炼先生的最新百行长诗《罪恶研究》
◎童年
承蒙《全球诗人艺术家月刊》总社长兼总编辑、当代诗人叶如钢教授委托我为月刊写一篇关于杨炼先生最新百行力作“罪恶研究”的评论。公允地讲,撰写“罪恶”、“生命”、“死亡”诸如此类话题的诗人古今中外还真不少,杨炼或许并不是最知名的,但他肯定是受众最想记住的擅长使用中文书写全球化语境的史诗级诗人。

我最早读杨炼先生的代表作《诺日朗》始于1984年9月。那时我20岁刚出头,在舟山群岛海军某登陆艇部队政治处从事新闻宣传工作。我常常伫立在军舰甲板上,面对着浩瀚无垠的大海,深情朗诵杨炼那些浸透血性的分行汉字
为期待而绝望
为绝望而期待
绝望是最完美的期待
期待是最漫长的绝望
期待不一定开始
绝望也未必结束
或许召唤只有一声——
最嘹亮的,恰恰是寂静

毫无疑问,正是因了阅读像诗人杨炼先生这样充满哲学、历史、人性及创世纪况味的神性偈颂,才让我几十年来愈来愈坚定地亲近现代诗,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营养素。
初读杨炼的《罪恶研究》,我亢奋地几近窒息过去。因为我又呼吸到了久违的“血祭”。再次细读文本,我由衷地品咂出曾漂泊寓居海外20余年的诗人由内而外的灵魂嬗递。然而,当我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十二次逐字逐行逐句细嚼慢咽之后,后丘脑的网状核中突然蹦出来几个词:反语、反喻、反讽、反省。

该诗第一节,诗人简直就是一位手执《圣经》虔诚的牧师正在向众人解剖人性与“原罪”。起笔“白雪也可以是一架魔鬼的机器”,可谓晴天惊雷,既是预言式音乐定调,又为结尾“从白雪到桃花,听着/没有内心的吟哦”埋下伏笔。我钦佩诗人大无畏的胆识和魄力,为了揭示和抨击现实社会中存在的阴暗与软肋以及现代人心灵深处最隐秘的原罪性,更为了“埋葬锁着繁殖的欲哭无泪”,诗人不惜笔墨将“魔鬼”、“盗掘”、“坟墓”甚至“绝望的年代”这些极其灰色调且危险的语词包裹在反喻、反讽、反语、反省氛围中,最终让它们成为曲高和寡的一枚枚诱人的禁果。紧接着,诗人一反常态,运用饱蘸着爱恨情仇的正能量诗句,比如该诗第二节和第三节中的诗句——
“俊俏的卡佳 娜塔莎 紧贴胸口
一块弹片像一枚刚采摘的血蘑菇
这是你们等到的归来吗”
“听啊 哀号的风声没有历史
一个拯救不了母亲的物种甚至不配有真的末日”

卡佳,起初让我想到了卡佳·米拉·赫尔伯斯,全球知名女演员,荣膺第2届评论家选择超级奖剧集类-恐怖剧最佳女演员奖。她因饰演宣泄内心邪恶的变态的施暴女魔头而名噪全球,是邪恶的“代言人”。 而娜塔莎,让我想到了电视剧《我的娜塔莎》中的女主角,她是二战时期一位对爱情坚贞不渝的苏联女军人。我想,诗人苦心孤诣运用这一正一反两个人物,意在让受众从灵魂深处惊醒,与此同时,诗人实际上也是撕心裂肺地向上帝发出呐喊与谴责。至此,诗人通过前三节诉诸智性和艺术直觉的感召,完成了用自己的血给“罪孽”签名的血祭式造境。已故诗人海子的写作受杨炼先生的影响最深,只不过海子的诗是引体向上呈仰望状的,而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杨炼先生的诗写方式呈现的则是完全向下的甚至是向黑暗纵深且沉闷得令人恐怖恶心的地狱最核心层掘进。与朦胧诗代表人物之一、民间诗歌刊物《今天》的创办者、敢于质疑一切、向死而生的叛逆者、思想者北岛不同的是,杨炼他是一位始终饱蘸着激情、擅长直面社会、历史、哲学、生命乃至人性的精神流亡者、觉醒者。如果把北岛的诗隐喻成一根呼唤灵魂自由的社会毒刺,那么,毋庸置疑,杨炼的分行汉字则是一柄直探人性内核和尘世软肋的利剑。

诗贵细节。叶如钢教授认为卡佳、娜塔莎是指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一1881)第一部长篇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里的人物。杨炼诗中冷不丁儿冒出来的卡佳、娜塔莎这两个女性人名,作为普通受众的你,假如从未阅读过这部小说或从未看过相应的电影、电视剧,很可能你的阅读会因这两位突然空降的女性而卡壳。当然,你完全可以凭恃着固有的一切阅读乃至社会生活经验主动去臆想、去重塑、去填空这两位女性在《罪恶研究》诗文本中的独特存在价值。诗人的发心是想通过小说中这两个被反复欺凌、侮辱、愚弄的小人物的病态、盲从、愚昧,反衬出罪孽深重、道貌岸然实则披着人皮的魔鬼——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极端自私、贪婪、阴险、毒辣,尤其是反衬另一位诗人始终没有点名、具有疯狂反抗精神、敢于用生命彰显人性尊严的倔犟女孩——涅莉。个中歹毒、无耻、贪婪、虚伪和不可告人的罪恶与爱、宽恕、坚韧、善良、正直、高尚在受众心中形成巨大的心理落差,其呈现的思想艺术张力令人瞬间趋于缄默。

几年前,杨炼先生在接受一次专访中曾精辟地说:“诗歌是文化最核心的东西。……历史、社会和思想的变化都是诗歌引领的。”“诗歌凭它的思想深度和语言的美学深度,成为中国文化需要的一把钥匙。”“当你直抵命运的深度时,一切语言都将向你敞开。”

让我们将目光再次拉回到《罪恶研究》的第四、第五、第六节。
“而这正是末日
一条蛆虫穿戴无数灰色”
“血污覆盖血污 我们干透的表面
几乎等同虚构”
“春天残留姣好的脸 清清楚楚被摸着
像个假的徽记
——摘自《第四节》
“一桩罪 不记得开始只记得影子的重量
不填满死囚只填满人形的弹坑”
“凝视一枝桃花的疯狂 恰如手指
缔造的疯狂 三月在坍塌”
——摘自第五节
“这首诗里无人 只剩所有人
面对罪的镜子 恶的镜子
李商隐的眼泪与我们无关地流淌”
“从白雪到桃花 听着
没有内心的吟哦 一个历史从空的躯壳起身
无痛地踅出自己”
——摘自《第六节》

诗人这一大砣独树一帜的分行汉字,以繁复、极端、歧义、性灵的意象群给予受众心灵强烈地刺激。事实上,诗人杨炼那些融反语、反讽、反喻、反省于一炉且似乎不合常理的分行汉字,说直白些,就是正话反说的否定之否定即肯定句型;说深奥些,就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警策、抗争与撕杀,不啻一柄射向尘世、射向人性软肋的利剑。
“我们从来就这样活着。”
诗的第七节,尽管就这么孤零零的一句话,却颇具反讽内劲,那些诗人欲言又止的“留白”,不经意间流露出隐隐的内伤。
走笔至此,笔者忽然忆起二十多年前,一位尊敬的诗兄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总是觉得,到现在我们依然还远未走出封建社会的阴影!”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凌晨3时许,了无睡意的我,披上外衣独自慢步于长长的淮堤,思绪依旧萦回于千年历史与诗人杨炼先生的分行汉字之间。
杨炼先生骨子里浸润着唐诗宋词的精血;他是中国的夏尔•波德莱尔;他是净化现代人灵魂罪孽的布道者;他是一位令全球华人仰视的人性的洞观者!

◆童年简介:

童年,本名郭杰,男,汉族,1963年12月出生于安徽省蚌埠市,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自1980年习诗至今已四十余年,笔耕不辍。诗风多元,中西交融,始终坚持创作实践与理论挖掘互补并重。曾策划中国诗坛第三条道路与垃圾派“两坛(北京评论诗歌论坛和第三条道路诗歌论坛)双派(垃圾诗派和第三条道路诗学流派)诗学大辩论等各类文创活动,多部诗歌原创作品和文艺评论文章入选各知名文创艺术平台。代表作有《天黑之前》、《河》、《短歌》、《短章》等,著有《童年文化批评诗学札记》等文艺批评专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