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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诗人梁平近作骑马挎枪的年代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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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诗选:
从天府广场穿堂而过
二十年的成都,
没有在天府广场留下脚印,
我感到很羞耻。有人一直在那里,
俯瞰山呼海啸,意志坚如磐石。
而我总是向右、向左、转圈,
然后扬长而去。为此,
我羞于提及,罪不可赦。
那天,在右方向的指示牌前,
停车、下车、站立、整理衣衫,
从天府广场穿堂而过——
三个巡警英姿飒爽,
两个少女各玩各的手机,
一个环卫工埋头看不见年龄。
我一分为二,一个在行走,
另一个,被装进黑色塑料袋。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有点刺骨。
盲点
面对万紫千红,
找不到我的那一款颜色。
形形色色的身份,留下一张身份证。
阅人无数,好看不好看,有瓜葛没瓜葛,
男人女人或者不男不女的人,
只能读一个脸谱。
我对自己的盲点不以为耻,
甚至想发扬光大,
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事理,
这样我才会事不关己。
我知道自己还藏有一颗子弹,
担心哪天子弹出膛,伤及无辜,
所以我对盲点精心呵护。
我要把盲点绣成一朵花,人见人爱,
让世间所有的子弹生锈,
成为哑子。
深居简出
骑马挎枪的年代已经过去,
拈一支草茎闲庭信步,
只在乎山水。
与素不相识的邻居微笑,
与纠结告别。喝过的酒听过的表白,
挥发了,心脏腾不出地方,
装太多太杂的储物。
小径通往府南河的活水,
鱼虾嬉戏,熟视无睹岸边的白鹭,
那是一只读过唐诗的白鹭,
心生善意,含情脉脉。
后花园怀孕的流浪猫,
伸展四肢的瑜伽美轮美奂,
斑鸠也在梳理闪闪发光的羽毛。
我早起沏好的竹叶青,
茶针缓缓舒展,温润而平和。
耳顺
上了这个年纪,
一夜之间掩饰、躲闪、忌讳,
绕开年龄的话题。我恰恰相反,
很早就挂在嘴上的年事已高,
高调了十年,才有了炫耀。
耳顺,就是眼顺、心顺,
逢场不再作戏,马放南山,
生旦净末丑已经卸妆,
激越处过眼云烟心生怜悯。
耳顺能够接纳各种声音,
从低音炮到海豚音,
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
甚至花腔,民谣,摇滚,嘻哈,
皆可入耳,婉转动听。
从此世间任何角落的杂音,
销声匿迹。

海寿岛上
西江淡水喂养的岛,
海一样高寿。我从水上走来,
这样唯一可能触摸到她的年轮。
摆渡甲板上,没有鳃的呼吸有水的荡漾,
珠江与南海一饮而尽。
我在岛上就是一尾鱼,
游曳在绿荫之中。另一群鱼在岛上,
妄议有一种蓝叫海之蓝,
听懂这些鱼的谜语,一剑封喉,
再年轻的海,也不敢继续蓝了。
岛上的水文刻度就是海的生辰,
海在隔壁。岛上种一棵树种几行诗,
不虚此行。最后一行结尾在路边,
那个满头灰白的老太太,
脸上沟壑交错,一看就在深水区。
借一双眼睛给阿炳
阿炳的眼睛瞎了,
太湖水冲洗不掉太多的阴霾。
一身道骨被仙风轻描淡写,流落街头。
惠山脚下,二泉映照的月亮,
惨白。二胡行弓的滞意与顿挫,
绕指江南的风声、雨声,成断肠。
每次在他的塑像面前,
我为自己的一双大眼深深自责。
想把我的眼睛借给阿炳,
看见鲜花和满世界对他的仰望。
但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小泽征尔翻飞的指挥棒,
大师一低头的泪涌,跪拜的定格。
所有看不见的震撼,
都在阿炳两根弦的中国琴上,
汪洋向远、向无边的辽阔,荡漾。

惠山泥人屋
惠山古镇的泥人屋,
比左邻右舍的门帘与招牌低调。
一只麻雀在台阶上溜达,
被我和我本家兄弟晓明打扰,飞了。
我在清冷的屋里转了一圈,
想象当年老佛爷五十大寿上的八仙,
曾经带给惠山东北坡山脚下,
那些黑泥的荣耀。
年代久远,已经回不到过去,
那些胖乎乎的家伙一点没有减肥,
观音、弥陀却食了人间烟火,
和我一样可以妙趣横生。
满屋子手捏的戏文,京剧、昆剧,
以及当地地方戏的一个折子,
满堂喝彩,有一条秘密通道直达。
店家一直埋头在那里,
他手里的老渔翁正在收线收杆,
我是被他钓起的那条鱼。
夜有所梦
夜有所梦。
据说春梦里的对象很陌生,
我将信将疑,但是很多人认同。
我的梦不在春天,没有斑斓,
夏、秋、冬里也没有春。
我梦里都是神出鬼没,
神对我说,赐你万能的权力,
诅咒你的敌人。
我在手机上翻检所有的名录,
都笑容可掬,没有。
鬼又过来,拿一帖索命符,
去把你身边的小人带来。
我省略了学生时代,从职场过滤,
也找不到可以送帖的人。
世界很大分不清子丑寅卯,
习惯忽冷忽热的面具,
看淡渐行渐远的背影。
与人过招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轻易指认敌人和小人,
自己就小了。
如果我不幸遭到暗算,也要宽恕,
让我的血淡化成他的泪,
以泪洗面,换回以前的模样。
我对厌倦情有独钟
厌倦时刻分明一日三餐。
厌倦早出晚归两点一线。
厌倦书桌前半真半假的抒情。
厌倦阳台上一丝不苟的色彩。
厌倦甜言蜜语。
厌倦风花雪月。
厌倦瓜熟蒂落。
厌倦水到渠成。
厌倦阴影虚设的清凉。
厌倦落叶铺满的哀叹。
厌倦口蜜腹剑勾心斗角。
厌倦虚情假意心照不宣。
我对厌倦情有独钟,
循规蹈矩顺理成章按部就班,
让我迟钝、萎靡、不堪,
形同行尸走肉。
厌倦,厌倦,厌倦流连忘返,
把过去的每一寸光阴,
清空。留一块伤疤,
独自刀耕火种,日月可鉴。

始终举不起一双竹筷
餐桌上演形形色色,
从海里打捞的都是角儿,
鲍鱼、生蚝、刀鱼、悉数登场,
虾蟹不在演员表上。
此刻我正襟危坐,心生惊悸,
只好躲在杯盏的后面,
灌醉自己。
我的表演比专业更专业,
始终举不起一双竹筷。
想把筷子扔进海里长出海藻,
海里多一尺屏障,
桌上少几个演员。
我知道那些大牌出场,
身后的海不会视而不见,
总有一天兴风作浪。
记起释道海师父对我说,
忘其耳目。这对于我实在太难,
我正在参与一次集体杀戮,
听见海的哭,由远而近。
如果生物链上必须要我当凶手,
我也不会选择海,宁愿
投身于海成为长出刀刺的礁石,
网来网破,船有忌惮。
海洋里的生命自由、鲜活,
海上风平浪静,蔚蓝,一直蔚蓝。
——选自《中国诗歌学会》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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