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东香人,真名朱双顶,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以读书为乐,不时写点随笔、札记、散文、诗歌等,近一年多在数个微信公众号发文二百余篇,多次获奖。

它山之石可攻玉
作者|朱双顶 - 东乡人(北京)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东晋陶渊明笔下的安宁和乐、自由平等的世外桃园,就这样传诵于千余年令人无限向往。可这一美妙的图景在三千年前就已经有了,《诗经•小雅•鹤鸣》中就已经将这一场面展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
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翻译成百话文,大意是:
鹤鸣沼泽声远传,响彻四野嘹亮音。
鱼潜深渊戏水乐,悠游又到水滩边。
那边还有快乐园,檀树高高荫蔽天,
树下满是枯落叶。
山上有着坚硬石,可以用来磨玉英。
鹤鸣沼泽声传唳,响彻天边渐消止。
浅浅水滩鱼游乐,深深渊底潜中嬉。
那边还有快乐园,檀树高高叶遮日,
下有楮树矮又细。
山上有着坚硬石,可以用来磨玉器。

《鹤鸣》这首诗让人读来就有《桃花源记》的感受,一片谐和之下的美景从诗中走来:在广袤的原野之中,诗人不经意间听到了远方沼泽里传来的鹤鸣之声,是震动四野、高入云霄;又看到水中的鱼儿,一会儿潜入水底,一会儿又戏游水滩,悠哉游哉;放眼前方,竟然是一座园林,高大的檀树遮天蔽日,低短的楮树错落有致,满地的枯叶覆盖其下。鹤声、鱼儿、水、树、叶等相谐一体的自然景观,让诗人由然而然地想到:那远远的山上会有坚硬的石头吧,用它山之石,是定能够打磨玉石的。这是不是一种自然的原野之景与人的相思之生而构成的“世外桃源”呢?读之诵之,又怎能不将人融入其中而身临其境呢?又怎能不向往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相生共处的那情那景呢?
这种欣赏后所产生的精神上愉悦,本就是一个享受,可人们并不满足于对《鹤鸣》本义的欣赏,非要从社会的层面上,从诗的比兴之中,来找出它的创作主题和象征之意。问题是作者是谁、为什么而作,早已深深地掩藏进历史的尘埃之中,留下的就是诗的本身,以及一些虚无缥缈之传说。这就有了古往今来的不同解读,人们凭着自己的学识与考证,凭着自己的联想与感受,硬是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是信者自信,疑者自疑,这恰给诗带来了更迷人的魅力。
《毛诗序》认为,《鹤鸣》是“诲(周)宣王”。于是郑玄笺就追循说是“诲,教也,教宣王求贤人之未仕者”。周宣王确是夹在西周两暴君周厉王与周幽王之间的中兴之主,担负着对当时残破的周王朝恢复图强之任,有着对人才求贤若渴治国理政之需,诗意与这一背景是能够对得上的。问题是谁又能证实此诗是产生于这一背景之下,而作者又有此用意呢?恐怕当时孔子在整理编纂《诗经》时也未必有此意,否则哪怕是留下只言片语,也不至于让后人读起来一脸懵逼而凭主观臆断了。但这更成就了孔子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之说了,成为那个时代“不学诗,无以言”了。
到了宋时,对《鹤鸣》又有了新解。理学大家朱熹在《诗集传》中认为此诗旨在劝人为善,给出了自己的解读:“盖鹤鸣于九皋,而声闻于野,言诚之不可揜(掩)也;鱼潜在渊,而或在于渚,言理之无定在也;园有树檀,而其下维萚,言爱当知其恶也;他山之石,而可以为错,言憎当知其善也。由是四者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理,其庶几乎?”将此诗中的四个比喻,概括成了诚、理、爱、憎四种思想,并说成是“天下之理”,这更加人为地升华了此诗的主题思想,烙上了他的理学观点,不失为解读上的一种高人,影响着一代又一代。

到了清时,方润玉在《诗经原始》中,又给《鹤鸣》一诗附上新意,说:“盖讽之以求贤士之隐于山林者耳。诗人平居,必有一贤人在其意中,不肯明荐朝廷,故第即所居之园实赋其景。使王读之,觉其中禽鸟之飞跃,树木之葱蒨,水石之明瑟,在在可以自乐。即园中人令闻之清远,出处之高超,德谊之粹然,亦一一可以并见。”招隐诗就成了他对《鹤鸣》的解读,有着“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的意蕴。
今人程俊英教授,在《诗经译注》中对方润玉的“招隐诗”之说,又有了进一步的拓展,她认为“这是一首通用借喻的手法,抒发招致人才为国所用的主张的诗,亦可称为‘招隐诗’”。于是她将诗中之物与所喻对象一一挂勾,有了鹤喻隐居的贤士,鱼在渊在渚喻贤人隐居或出仕,园喻国家,树檀比贤人,榖与萚比小人,它山之石指别国的贤人等等。这一解读契合了当今时代,于是多被今人所接受。尤其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之句,成了现在使用高频率之词,既表有其他国家的贤才也可为本国所用,又能用来表可以帮助自己改正缺点的人或意。
程俊英教授的这种解读细究起来,也还是有一定的质疑的。因为鹤只是到了宋代才有了隐士之喻,这主要由宋代著名隐士林和靖的“梅妻鹤子”之说而来。说是高才的林和靖,一生不为名利所牵累,隐居杭州孤山,无妻无子,以养鹤植梅为乐,留下了“梅妻鹤子”的风雅之名,由此鹤才成了隐士的代喻。而周时并无此说,仅有鹤为仙人坐骥之传说,这在汉《列仙传》上有记载:说周灵王的太子王子乔,在游历时遇到高人而上嵩山清修,多年后派人告知家人,要在七月七日这天于某地相见;到了那天,他骑着白鹤而来,停在山巅之上向众人招手致意,而后就乘鹤升仙得道而去了,从此鹤就成了“仙人的骐骥”。所以说,周时以鹤喻隐士并不见传,鹤喻隐士可能就是今人意测那时之事了,成了无源之头,这仅是鄙人的一管之见。但这并影响今人对程教授解读的认同,更何况《诗经》离今时太远太远,连古人都没有搞清楚的事,今人也未必就一定能搞清,存疑不影响解读。
所以,今天在读《诗经》时,既要有海纳百川之怀,兼收并蓄,也要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态,解析诗中所隐藏的蕴意,来添加时代发展的内涵,也许这样来读《鹤鸣》,会有新的感受。 (二O 二二年四月十日)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