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东香人,真名朱双顶,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以读书为乐,不时写点随笔、札记、散文、诗歌等,近一年多在数个微信公众号发文二百余篇,多次获奖。

《诗经》中的意境之思
作者|朱双顶 - 东香人(北京)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中的这一名句,如今已成为婚誓中不可或缺的用语。可它竟来之于战争诗篇《邶风•击鼓》之中,被今人借之表达出此生无论生死聚散,我都会握紧你的手,跟你白头偕老之意境,这是多么的奇妙啊!《诗经》的出现远离现在太久,那时的社会环境与今时已大相径庭,古今之人对世界的认识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是这样,可文化作为民族之魂,仍有着一脉相承的延绵不绝,虽然它的内涵已在历史长河的演变中,被不断地赋予了新意,出现了不同的解读,可传承下来依旧是光耀千古。一本《诗经》,就因它的大多作者轶名,它的大多创作背景被历史尘埃隐藏,使得它的内容便有了丰富多彩的想像,也就有了后人不断争议之源,有的成了千古难解之迷,这反而使它更有了迷人的魅力,让人孜孜以求而长传不衰。今天,就来欣赏《诗经》中的一篇《小雅•菁菁者莪》,来看看二千年多以来,对该诗在意境上的解读差异: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我,在彼中陵。
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
莪蒿葱茏真繁茂,丛丛生长山中坳。
已经见了那君子,高兴赞他好仪表。
莪蒿葱茏真繁茂,簇簇生长水中洲。
已经见了那君子,我的心里乐悠悠。
莪蒿葱茏真繁茂,蓬蓬生长丘山陵。
已经见了那君子,赐我钱贝千百朋。
杨木船儿水中荡,沉沉浮浮随波浪。
已经见了那君子,我的心情多欢畅。
这首诗,如果没有背景介绍,仅望文生义,也就是写俩人相见后的喜悦之情。由于诗的意境的空泛性和意象的可塑性,给人们留下了想像的空间,这就有了对它在内涵上的不同开拓与把握,出现了不同的解读,主要的有两种之见:
一种是流传了两千年的“乐育材”之说,这是《毛诗序》上的解读,它的影响是十分大的。将这首诗看成是一首通过比兴的方式,反复吟咏对于君子长育人材的欢愉之情,同时也描述了学子们见到君子的欢乐之情。这种解读重在将比兴“菁菁(茂盛)者莪(萝蒿)”看成是一个育材之地,学生们“既见君子”,就感到“乐且有仪(仪容气度)”与“我心则喜”,君子也非常高兴,“锡(赐)我百朋(古货币单位)”作为礼物,用来奖励学生们的学习,然后师生同乐,泛舟水中。这从诗的字面来看,是完全讲得通的。更重要的是,这种解读既符合了《诗经》的政治教化要义,又契合了中国传统上重教重学的习俗,宣扬教化、勤勉学习就成了该诗的主题。所以从传统的角度上解读此诗,是有一定的积极用意的。
一种是今人的颂赞爱情之说,就是上文的翻译之意,从抛开教化的角度,从诗的本义上来说,应该是更符合作者当时创作之情的。因为当诗作者看到一对青年男女相见时的热烈场面,由感而发创作出本诗更符合现实,至于上面附加的比兴之意,是难以在创作时所能想到的,恐怕是被后人根据需要牵强附会加上去的。诗人由见到一对男女相见而喜极的场景,就展开了丰富的想像,将他们的热恋相爱过程用诗一一勾画出来:一名美丽多情的女子,独自在莪蒿长得十分茂盛的山坳里,邂逅了一位仪态大方、性格开朗、举止潇洒的男子,引起她的内心强烈震颤,男子也为女子的貌美所吸引,俩人是一见钟情;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进一步发展,俩人又先后在水光萦绕的小洲上、阳光明媚的山丘中一见再见,最终男子赐给女子定亲钱物“锡我百朋”,而确定了恋爱关系,俩人这才泛舟水上,相偎相依而缠绵无限,有着同舟共济、福祸与共的期待。这或许是诗作者的原有之意。
为什么会出现同一首诗会有不同的解读呢?这就不能不说说诗的意境问题了。对于说什么是诗的意境,也是众说纷纭。唐诗人王昌龄就提出了“物境”、“情境”与“意境”的三境之说,认为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实”。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有借于此,提出了境界问题,有着将“意境”等同于“境界”之意,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境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等。正是由于意境有着“造境”虚写的浪漫色彩,人为地赋予了它的主观臆断,让人浮想联翩,在不知其创作背景下,便有了不同的解读。

对诗的意境的不同解读,往往分歧在作者与读者的视角与站位之间,有着客观差异化的存在、主观异像化的作祟。这是因为,一般就诗的意境来说,作为作者,意境是他的创作对象在他的描述空间上的反映,存有虚实相生;作为读者,意境就是他的赏析对象在他的想像空间上的反映,存有相互矛盾。这种差异化更受作者与读者在时代空间、环境空域、个人处境不同之景响,有些实质上成了穿越很浪漫,差异很骨感,意境很梦幻。这样一篇诗作品,在作者与读者就有了两个视角、两种思维方式,在不知情又不沟通的情况下,就很难达到相对的一致性了,出现多种解读,甚至是矛盾对立的,也就在所难免了,这就像《庄子•秋水》中所说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那样。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菁菁者莪》的不同解读之为,也许心中就豁然开朗了。
正是诗的意境这种差异性,让诗意更有了迷人的魅力。这其中,作者写虚造景,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在这一点上,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可谓是登峰造极,他的朦胧诗创造了诗在意境上的一片新高地。一首《绵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用一些似有似无、实无而又分明可见的一个个意象,构成了他的怅惘、感伤、寂寞与失望之情的心象,弥漫着多种超越时空的真与幻、古与今、心灵与外物之间的境界,便有了朦肬意境,难以确解,聚讼纷纭,却又让人着迷而广为传诵,家喻户晓。

李商隐的无题一类诗歌,就是将诗歌的朦胧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有着百人有百解的蕴味,有着“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他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也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本为一首爱情诗,写得是情挚意真、深厚缠绵,却由于诗超越了爱情便有了执著人生的永恒意义,有了百解之为,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便成为人生执着追求而被人广泛引用。
所以,为了保持诗的意境相对的可解性,就须有一定的条件之限制,将对诗的意境解读放到作者的创作背景与创作意图之中,这就是上语文课时,解析文章时总要突出的反复讲作品的创作背景与主题思想之因。如果作者在作品之中作了交代那就更好了,免得读者产生歧义解读。宋苏轼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做了开创式的贡献,并取得了很大成功而影响后世。他在词中大量采用标题和小序的形式,使词的题序和词本文构成不可分割的有机统一体,既交待了创作的时间、地点,又交代了创作的动机和缘起,以确定诗词中所抒情感的指向。如他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作中,就用小序题写:“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这不仅交代了创作的时间、缘由,也规定了词末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所怀念的对象是其弟苏辙,让词的意境一下子明白无误,使人们对他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更有了深入的理解与感受。

苏轼另有一些标题和题序,是用来与词体本文在内容上有着相互补充之作用。如《念奴娇》的“赤壁怀古”、《满江红》的“忧喜相寻”等等,标题与题序是用来记事,词本文则着重抒发由其事所引发的情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就是面对三国时的赤壁古战场而情不自禁,想当年“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风流儒雅、指挥若定,是“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现如今也只是“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也只能感叹一下“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了,将对名将周瑜消失的惋叹与自己的政治失意、老大无成的迟幕之悲情,在这里达到了尽情的抒发与统一,词的意境在这里就有了明确而具体的指向。所以,读苏轼的词总是能通过词的标题和小序,了解他所创作的词缘何事而发、因何情而作,让人能很好地理解他作词的意境与审美情趣,将宋词的发展在内涵与外延上都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意境,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概念,却让人感受到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有了人的不同感悟,便有了丰富多彩的意象,也就有了不同的解读。以这样之态来重读《诗经》,多角度地感受它的艺术魅力,不是更好吗?何必去纠缠哪种主题更确切呢!《菁菁者莪》就是范例。
(二O 二二年四月八日)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