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处可逃》(小说)_邓利民
(一)
黑暗中,“啪嗒”一声脆响,好象是杯垫或木板之类的东西掉到了地上,许彪马上惊醒过来。他右手下意识地往身侧一捞,捞了个空。“苏红?”许彪的声音惊疑不定,一翻腰爬起来探起身子,努力睁大眼睛,但微光之下,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床边地上,躺着他的刚滑落下来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发出渗人的白光。许彪仰起头看向窗户那边,下巴微微翘起来,姿势有点奇特,象狩猎的狼狗昂然巡视领地。窗边的布帘已打开一半,晨曦中青朦朦的光透进房内,十一月份了,深圳也有薄寒浸起,肌肤微微有点凉意。苏红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前的白藤椅里,手边拿着半瓶茶兀,那是昨晚乔小玉上班前给她的,还没有喝完。酸甜的白桃口味,苏红不是很喜欢,但此时因为口渴,她呡了一口,没觉察出什么滋味。
听到许彪叫她,苏红扭过头来,张张嘴想应答下,可是却没有声音,空气中满是既尴尬又失望的量子气机,物理学上说反物质和暗物质都属于量子形态,最是见不得光的,见光就会改变,还真是这样,两个人谁都没有去开灯的打算。
许彪赤着脚下了地,轻轻走到苏红身后,双手抚摸上女人的锁骨,冰冰凉凉的很腻滑,他用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好几下,许久没有得到女人的回应,他闷闷地说了句:“苏红,你先回客房吧,六点钟后小玉要下夜班,我们...”,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好。
苏红并没有挣脱许彪的双手,这微热的温度和摩挲的慰贴,她十几年前就熟悉得无以复加,这样的熟悉感正是她此时需要的,或者说是她记忆中该有的。起码,说明自己还没有成为半老的徐娘,还是有吸引男人去抛开现实桎梏的魅力的。但这感觉也不过如此,如同广告里展现出来的那些美食,望着引诱人馋涎欲滴,真吃着了也只比沙县小吃强那么一点而已,徒劳无益。苏红疲惫地回了一声,准备起身,她手机突然这时“嗡嗡嗡”震动起来,屏幕泛起亮光,时间定格在2018年11月14号早上5点27分,电话是杨舟程打来的,包括之前的,他共打了二十二个电话,苏红一个都没有接。
杨舟程下班回家的时候,永乐街已是华灯初上、快到晚上七点了。十一月秋尽冬来,天黑的早,今天是周一,他所在的恒泰物流照例事情特别多,货包进出、过磅、贴标、摆放归纳,一大堆破事。就算他体格魁梧有把子力气,但公司除去领导,却只有他与黄毛、军杰等四个人,这一天马不停蹄干下来,杨舟程也浑身疲软、累得够呛!骑着他那辆旧雅迪快到家时,老远看见父亲和母亲在院子边的枇杷树下,脸色发青,望着他回来的方向,身子直直地杵着,象老屋后山的枯乌柏,孑立,透出股肃寒之气。杨舟程就心里“咯噔”一下,预感有什么事要来了!
杨忠老汉终于见到儿子回来,到了跟前,身子就有点颤抖,挥舞着手臂,劈面摔给他一张信纸,沙哑的嗓子挤出一句话:“看看你挑的好媳妇!她跑了!”,母亲在一旁皱眉无语,眼神全是凌厉的疑问。杨舟程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忙停好电动车,拿着纸进屋细细一看,上面就写一句话,十一个字:“我走了,别来找我,也找不到!”,字字语气决绝,象无数飞刀刺向杨舟程的眼珠内!字还真是媳妇苏红写的,熟悉得很,笔迹倔强横平竖直,最后一笔感叹号,甚至刺破了厚厚的信纸面,毫不掩饰留字者早上的愤怒,那时杨舟程已经上班去了。料不到等他回来时,一家子却失踪了女主人。杨舟程几次电话打过去,都是回复“对不起,你打的电话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看来妻子苏红铁定是不会回复他了。大厅里,七岁的儿子小石头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视机前,在看《喜洋洋与灰太狼》,津津有味,小男子汉浑不知此时家中已发生的翻天巨变。
七年前,二月四号农历大年初二,那天又正好是立春,以寅月为春正,万物起始四季更新,日子倒是讨喜得很,杨集村的杨舟程和苏家坳的苏红结婚了。两个年轻人谈了一年的自由恋爱,火速奉子成婚,生活如诗如画要多甜蜜就有多甜蜜。尽管杨忠老两口对儿媳妇颇有微词,嫌她太张扬,但既然儿子喜欢,又有孙子弄怡可抱,也就啥话也不说了。老一辈人其实纯朴得可爱,只要有了传后的,其余的就忽略不计。喜庆的鞭炮一拨拨地冲散了料峭春寒,全湾人都来喝杨舟程的喜酒,烟花在白日里响彻杨集村晌午的晴空,那个午后微暖无风,阳光淡淡,硝烟久久不曾散去,空气中飘飞着浓郁的炮竹香味!
只不过他们结婚的这天,在万年历上标注的是农历辛卯年、庚寅月、庚寅日,庚金寅虎月日相遇,那是两虎同林,终究犯了一点冲,杨忠老汉不知道,杨舟程更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压抑不住眉宇间的喜气,酒后回房,时不时抚摸苏红不显怀的腹部,志得意满,象打了胜仗满载而归的将军,这是他的功劳与得意之作。年前他刚辞了矿山的计磅活儿,托六舅皮山河的关系,进了镇上的物流公司,年后就可以去上班了,这不是双喜临门吗?而新娘子苏红,青春貌美,完全配得上杨舟程的殷勤宠爱,等他们的小孩一出生,人生的小船就可以四平八稳的扬帆出海了。杨舟程甚至想好今后生活的每一步计划。可惜的是,对于那些还没有真正做好准备、且对生活过于乐观的平头百姓来说,生活是从来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的。婚后不久,夫妻俩很快就为礼金的事吵了第一架,并以杨舟程服软、媳妇苏红的胜利而收工讲和,两位老人则怄了一点气。
(二)
“呼~,深圳还真是暖和,比平城强多了”,推着行李箱出了深圳北站,苏红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感受离家后的自由畅快,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做姑娘家的时光。又回到阔别已久的地方了,还真是满满的怀念啊,苏红望着车站东广场前的人海人山,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勾起了她多年前的往事记忆。变化真大,有十二年了吧?那时广场东北角还没有哈乐儿童乐园呢,小石头肯定喜欢这里,苏红默默想着,耳朵边传来“呼啦啦——呼啦啦——”高铁驶过的声音,轻密绵柔,正是南方这座城市独有的心跳,怦怦鼓动活力四射。百米外,平南铁路从民塘立交穿插而过,这钢筋水泥的森林,蓝天之下远远望去,竟象是《星际穿越》里的星港城,热烈、繁华而厚重。
为什么又来这里了呢?
苏红微微眯起眼睛,深圳的阳光太过灿烂,让人暖意融融。她现在心情复杂,房子事情的委屈、对死鬼的愤怒、未来的期待、离家的痛快...于此种种交相混集,五味杂陈。深圳冥冥之中是有魔力的,苏红想着,细秀和红莲在珠海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她都犹豫不定,好象有什么小遗憾怂恿她,别急着做决定。可是身在深圳宝安的乔小玉一个电话打来,她就收拾行装趁早出发,躲过公公婆婆,立马就来了南方。鬼使神差啊!苏红嘴角微微一翘,自己是怎么了,这是说闺蜜如鬼神吗?呵呵,她用鼻腔笑了两声。
“都怪这个该死的杨舟程!”。
可是一想起自己的仓促南下,全是那个死鬼造成的,苏红心里就来气!由于气愤,她的骂声不自禁地提高了个八度,引得路旁的两个西装男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仰起雪白的下巴,傲气地回视过去,输人不能输气势!要不是杨舟程这个妈宝男这么袒护他妈,自己也决不会离家出走,新房子这么大的事,竟然不跟自己商量,就让他妈先住进去了,还是个疼老婆的男人吗?这还不算,竟然还跟公司里的女狐狸精苟苟且且不清不楚的。看儿子大了,平日里就开始管制我买零食买衣服买化妆品!我的灵魂是自由的,身体都管不住它,你杨舟程凭什么来管我?家里的刁公公恶婆婆,整天一张嘴叨叨叨的,不就是买了几套K-II套装吗?你们老了,却还不许年轻人使用了?
可事情远不是凭几套K-II化妆品套装就可以评判得清的。
苏红在结婚那年的国庆节后的第四天,距结婚日未满八个月,生下儿子小石头,六斤九两,全家都欢笑庆祝。而在这之前,杨舟程夫妻俩蜜里调油,苏红是被捧在手心里宠过来的。她眼中日后的刁公公恶婆婆,在当时,低眉顺眼,每一餐都亲手递茶端饭,一点怨言都没有。苏红跟丈夫说,杨子,这两天胎气动得厉害,我黄金首饰不想戴了,闺蜜红莲新买了个和田玉镯,她把图片发给我看,我也要买个戴手腕上,压压胎动。杨舟程望了一眼母亲,拍拍老婆的手,说中,明天我去平城给你买,平城没有我就去开封,一定买。苏红说别上当买了假货,去正规的珠宝玉器行买,周大福听说很不错。杨舟程就说中,我礼拜天休息就去开封买。
这样的好事在那段时间比比皆是,很多苏红想买的首饰和衣物都是那段时间置齐的,她很满足,跟童话里豌豆公主似的。苏红心气高,自认长得比闺蜜们白皙漂亮,跟画里的美人似的,又怀着杨家两代单传的龙种(提前照了私人B超),受到这些待遇她是应当的,也心安理得。这种幸福感一直延续到小石头三岁,她的婆婆终于有了不满,象小水潭集满了水终从一个豁口流出来,开始有了嘀咕。老俩口的积蓄再加上杨舟程的工资,在那几年折腾得差不多了,生活中的小小矛盾开始显现,其中大部分都是钱的问题。苏红爱美,产后她办了健身卡和瑜伽课程,化妆品都是日本货或者韩国货,她还有收集品牌服饰的癖好。杨舟程虽然在物流公司是个小基层,这几年生意好工资还不错,但也渐渐捉襟见肘,言语上有些小提醒。他劝苏红说,现在孩子还小,奶粉又不能买差活的,你花钱别太大手大脚,考虑一下家里的实际情况,妈又有点不断根的哮喘毛病,退休金和我的工资只有那么多,都有点不够用了。要不,你来我们物流公司上班,孩子让爸妈带,怎么样?
苏红一听就炸了毛,杨舟程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拖累了这个家吗?我给你们杨家延续了香火,就该要做个黄脸婆是吧?这么急着让我去工作,养不起当初就别上本姑娘的床!你个大男人没本事赚大钱,难道还要拖着我陪你喝西北风啊?你看看我几个闺蜜从珠海回来,个个珠光宝气。红莲的老公是建筑公司的老总,细秀和三丫她们哪个不高我一头?你还让我进物流公司帮你挣奶粉钱,你不脸红我还脸红,我在你老杨家享点福不应该吗?
这一番噼里啪啦夹枪带棒,杨舟程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俊脸发红,眼珠眨巴眨巴,却不好反驳妻子的呛语,只得任由她我行我素的性子,只为图个耳根清净。可是这个嫌隙一旦生成后,便如熵增效应,只会越来越多,再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嘀嘀~”,一声脆响的喇叭,把苏红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在她左边不远处的停车带,一辆黑色的别克静静趴在那里,车门推开,乔小玉丰腴的身材显出,一路小跑迎过来,笑道:“苏红,可算接到你了,其实我们早就过来的,只是不好停车,彪子找了半天的停车位,耽误了些时间”,她一口白牙在苏红眼前闪闪发亮,唇红齿白,竟比以前漂亮了很多,散发出女人特有的成熟魅力,这个发现让苏红微微失神。她们俩是多年前的好闺蜜,09年就同在松岗的盈科电子厂打工,许彪就是那时候跟她们认识的,当时许彪是线长,乔小玉和苏红都是线上的QC,这段经历,杨舟程并不知道,他从来没问过妻子他俩相识之前的事情。或许这也是苏红选择来深圳的缘由之一,杨舟程是认识细秀和红莲的,也有她们的联系方式,但乔小玉,杨舟程并不知道苏红有这个好友,这会增加他追寻妻子的难度系数,起码苏红是这么想的。
两个久别的好姐妹手拉着手,到了别克车尾箱,放置好行李。许彪随意靠在主驾驶座窗边,戴着副墨镜,眼睛躲在镜片后看着两人,嘴里叼根烟,但并没有点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风轻云淡地朝苏红打了个招呼:“嗨!”。他鼻梁上的墨镜微微闪着灰光,苏红竟看不清许彪的眼睛是怎样的表情,印象中他是有一双弯弯的笑眼的。她冲着许彪羞涩一点头:“彪子,又见面了,这次恐怕要麻烦你们两口子一段时间。”许彪和乔红同时答道:“没关系啊”,三个人就一齐笑了起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从前的那些岁月,竟充满了愉悦和回甘,更夹杂着双方对现在处境的好奇探秘,这些年,到现在,斗转星移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彼此间还记得当初的那些岁月吗?
(三)
小车一路向西,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宝安松岗,乔小玉和许彪夫妻俩在那安了家,因为那是她们的福地,因缘相识。苏红也很好奇这些年小玉的状况与际遇。车窗之外高楼鳞次栉比,飞驰脑后。一座座宽大的过街天桥不时呼啸而过,和十几年前的景致大相径庭。苏红一颗心迷离不定,波澜起伏不止,乔小玉温热的身体偎贴着她,捥抱着她的胳膊,让苏红产生了可笑的安全感和满足感。前方,手握方向盘的许彪沉默寡言,背影宽大厚实,车身偶尔摇晃颠簸,那个背影竟然纹丝不动,象使出了武侠小说里的千斤坠。苏红不知道想到什么,有点走神,过一会儿,掏出手机,把杨舟程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释放了出来。微信里杨舟程发了十几个语音,苏红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死鬼说些什么话。对话框更是一大堆的询问,迫切之情简直都要冲出屏幕喷到苏红脸上了,她不为所动,只简单回了一句:“去找你的玲子妹妹去!”
玲子的事情要追溯到小石头出生的那年。2011年国庆节才过不久,孩子呱呱降临,这在平城乡下,可是添丁进口的大事,就算砸锅卖铁酒席也一定是要操办的,何况杨舟程家还不算穷户,杨忠老汉是从船务公司退休的,老伴也是啤酒厂退休工人,杨舟程是物流公司的主管,公司的几个人都归他管,小家庭虽然不是富及三公,但也家底殷实,彼时还供得起苏红折腾,所以庆生酒席还算丰盛。杨舟程物流公司的领导和职员都来了,其中就有办公室文员玲子——杞县来的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个子娇小,青春活泼满脸的胶原蛋白,以前苏红去物流公司找杨舟程时见过几次的。
敬酒时,苏红可是看得真真的,那个女文员眼神就没离开过杨舟程,在自己眼皮底下尚且如此,那两个人在物流公司里指不定混到什么程度了呢?苏红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当杨舟程跟玲子碰杯、用眼波交流的时候,苏红狠狠地揪了下老公的肋下肉,以致杨舟程欸哟一声倒吸口凉气,差点把酒都洒了!
之后的几年,随着孩子长大,苏红明显感觉杨舟程对自己渐渐地不上心了,加班时间越来越长,抱怨她花钱多的话倒是说的更频繁了,吵过几次架,也改变不了甚么结果,二人房事一周一次已经是奢望,苏红有劲也使不上。现在自己离家出来,可就遂了这对狗男女的愿了,苏红恨恨地想着。旁边的乔小玉见苏红在微信上回的字,脸色也不很好,象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就说:“接到你的微信,还吓了我一跳,是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事?不然隔了这么多年,又出来找工作,你老公和孩子怎么办”?
是啊,孩子怎么办?杨舟程可以不去理会他、让他自己着急去,可小石头呢?苏红现在还沉浸在报复杨舟程的痛快里,愤怒之火烧灭了她的理智。“不去管他了,让孩子的爷爷奶奶去操心吧,这两年在杨家受的气够多了,我不喜欢受他们的管!”苏红把家里那些怄气事竹筒倒豆子似的,低声都跟乔小玉说了,甚至包括玲子的事和老家旧房子的事。
2016年初,平城乡老房子改造,杨忠家临街的三进旧屋,全都被政府在墙壁上题了“拆”字,改建工作雷厉风行,去年平城乡政府就给了杨家一间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地段也不错,还另外赔付了二十万块钱,这是杨家祖上积德的福报,隔壁的杨仕元和三炮还来讨了乔迁酒,杨舟程全家喜气洋洋,苏红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脸。
但苏红的笑脸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新房子装修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的公公婆婆居然先住进去了!这让苏红有种被忽视、被冒犯的羞辱感,大女主的优越遭到了无情践踏,她心里堵得很,某天黄昏等丈夫回家来,开始了愤怒的质问。杨舟程看你做的好事!新房子我没有份吗?你让他们住着,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问下我的意见?我还是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杨舟程诧异于老婆的不可理喻,他瞪大双眼反问道,我们不是有婚房住着吗?这拆迁补偿的新房又不能空着,不给爸妈住给谁住?再说当初婚房是爸妈贴了退休钱,帮我们买的,如果有房不让他们住,那邻居和厂领导怎么看我?还不戳断我的脊梁骨啊?苏红说我不管,这事你不跟我商量私下作决定就不对。
杨舟程是个大孝子,这些年父母亲为了他吃了很多苦,结婚时杨忠夫妻俩甚至贴了养老钱给儿子买婚房,两位老人一直住在旧屋也没有怨言。杨舟程心里有些愧疚,现在时来运转,拆迁有了新房子,他就想着让父母晚年住得舒服点,这样正好弥补了老人的经济损失和他们对苏红的不待见,一举两得。男人嘛,心思是粗糙了点,但出发点还是好的,他觉得老婆应该会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所以也就没跟她说这个事,而是自己做了决定,那二十万补偿款他大方给了苏红,让她存起来。
但这番心思,苏红显然没有领会,她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行事别人管不着,别人行事如果触犯到她,她就不痛快。杨舟程没料到媳妇有这么大的反应,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女人啊就是不满足!他眼睛里迸起了一点火星,慢慢地,这丝火星引燃了之后二人的、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嘴仗。而这些小嘴仗,则成了苏红负气南下的导火索。生活这样地诡谲多变,谁也无法预想未来的结局,但小日子踉踉跄跄地渐行渐远,与结婚时的初衷已是背道而驰,这是杨舟程两口子所没料到的。
乔小玉是早上六点五十分回来的,顺道带回许多菜,茄子、西蓝花、杏鲍菇、鸡肉...荤素间杂,大部分是许彪和苏红爱吃的菜。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苏红的饮食喜好,这让苏红特别感动,她心情复杂地说:“谢谢你小玉,买这么多的菜,已经住几天了,今天我就要走了”,乔小玉和许彪都感到意外:“你要走?不要那么急着走啊,多住几天,找个好点的工作才行”。
“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昨天没事跑了趟新桥,很快就找到了事,在荣昌做保安”,苏红顿了一下,斟酌着字句说道:“我上午就搬过去,那边包吃包住四千多块钱,活也不累,谢谢彪子和你这几天的招待,有空我会常来玩的”,苏红笑着说,心情却有点酸涩。那一刻,气氛微妙得窒息,仿佛三个人是个大家庭的成员,谁都舍不得分开似的。
许彪目光闪烁不定,下意识地把菜混乱放进冰箱里,竖起耳朵听两个女人说话,竭力让自己淡定下来。乔小玉握着苏红软软的手掌:“怎么这么急啊?要是工作不适合你怎么办?我这里又不是没地方住”。苏红俏皮一笑,顺势说道:“如果工作不适合我,再回来住呗,只要你们不把我往外赶就行”。许彪说:“哪能呢,常住都欢迎,等下我送你到新桥去吧,荣昌那边的路况我熟悉”。苏红看了一眼他,不置可否,对乔小玉说:“你上了夜班,吃点东西早早睡,好好休息别担心,我安定好了就发信息给你”,“好,有什么事打电话我”,两个女人是那样的依依不舍,拉着手说着体己话。趁这个时间,许彪去做了些烩面,下了肉丝和几个蛋。
草草吃过早餐,苏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许彪帮忙拿上车后备箱,坐车走的时候,乔小玉站在门边,不停挥舞着手,眼睛都湿润了,好象这一别就再也见不着似的。其实松岗到新桥,也就半个小时不到的路程,有假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相聚的,但乔小玉明白,再见恐怕是不可能的了,自家男人什么德性,苏红有什么心病,她可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结果当然最好,苏红的,许彪的,自己的,还有杨舟程的,都象是一个个的肥皂泡,在阳光下看起来互相追逐、多彩绚烂,但破灭后也不过是一地水渍。
车子在宝安大道上稳稳地行驶着,许彪刻意把车速减到二十多迈,他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着神态萧索的苏红,不明白此刻她的想法,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苏红的心情不会很好。“钱够用吗?不够跟我说,荣昌好象是包住不包吃的,在外要吃好点,亏什么都可以,不要亏了身体”,许彪不习惯这样的尴尬气氛,他是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男人,所以找了个话题来打破这个沉闷的局面。
“嗯”,苏红应了一声,知道自己早上的小把戏骗不了许彪,他在深圳十几年了,哪些厂什么待遇,他一清二楚。“谢谢,我身上还有些钱,如果钱真的不够了,我会开口的”。昨夜的事,苏红并不想提及,她心情有点复杂,这个男人,曾经是自己情窦初开时最中意的对象,也是自己最深刻不可忘却的心魔。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只不过她的性子使她不愿去争夺,她要的是臣服和唯一,这点只有杨舟程能给她,况且杨舟程外形俊朗,身材高挑,气质完全不输许彪。但有些事就是这么玄妙,不是用颜值作对比就能论个输赢的,苏红的虚荣心和好胜心都比较重,她只是不愿输给乔小玉而已,结婚这么多年了,她自信还是有吸引力的。
(四)
人生就是无数个轮回与更迭,天下之大,何处不可相逢?见个面点个头都有可能是缘分使然。苏红、乔小玉和许彪,最早是08年在松岗相互认识的。那年的8月15日,也是苏红生日的第二天,她和同镇上的红莲、王姗一起,初次离开家乡,踏上南方热烈而多情的土地。一路上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响了二十几个小时,都没有磨灭三个女孩对初入深圳的兴奋。那时节,正赶上北京奥运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举国欢腾,大国子民象烧开的沸水。但这事,对苏红她们没有丝毫的关注与影响,她们三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每颗心都活泼泼地,如同朝阳初升、嫩叶抽芽,灿烂多情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新鲜感无处不在。当时尽管末伏才刚过去一周,处暑快要来临,白日稍微有点热闷,但在平城老乡的安排下,三个人还是很顺利地进了松岗的盈科电子厂。
因为心眼活又勤快,一年后,苏红就调到了三楼质检科做了QC,同一条线的另一个品检就是乔小玉,线长是高大挺拔的许彪,几个人早前都是见过面的。随着三个年轻人的相识、熟悉再到暧昧气氛,荷尔蒙爆发的收都收不住,这样的因缘际会,象极了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两个女的关系特别好,但又同时欣赏某位渣男。
男人都是伪君子,向来用下半身思考,他当然乐于看到这样的局面,象非洲的雄狮,周旋于众雌狮之间,习惯了掌控,乐此不疲。但乔小玉看起来是个没有心机的傻姑娘,个子娇小楚楚可怜,她把苏红当作自己的精神依靠,逛个街都要挽着苏红的手臂,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会分享给好闺蜜。这让苏红特别的恨,恨许彪的左右逢源,脚踏两只船还这么心安理得?她知道许彪其实喜欢自己更多一点,但渣男的本质使他有种成就感,异性的热切注视他来者不拒,这一点让苏红降低了她对许彪的痴迷。
既然不能独占,那就不如斩杀,就象康敏对乔峰的态度那样,苏红虽然没有变态到那一步,但她也很干脆,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以本姑娘的姿色,要找个全心全意的还不容易吗?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所以那年年底她就递了辞职报告,不顾红莲王姗几个闺蜜的挽留,硬起心肠打道回府,把这段初恋扼杀在萌芽之中,算是作了情感的逃兵。回去的那天,乔小玉把苏红送上火车,眼睛都哭红了,豆大的泪珠滴落双颊。
那段记忆中的日子,对苏红来说,就象钟表上的时针与分针,不疾不缓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有交集也有疏离,可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她后来在平城认识杨舟程时,没有把这段难忘的少女经历坦白交代,而是深深埋进心里。因为在她潜意识中,那是她情感生活的一次滑铁卢,她没有能完全征服许彪,这让苏红骄傲的心里产生了阴影,也可以说是潜伏下了一个心魔。之后随着杨舟程对她的宠爱,儿子小石头的出生,小日子幸福美满,那个伏地魔总算慢慢销声匿迹了。可是七年之痒还没过去,杨舟程渐渐对妻子有点不上心了,至少敏感的苏红是这么认为的,她就想起了许彪,想起了那个遗憾,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魅力减退,而导致失去老公的宠爱。所以才有了后来她下的那个决定,笃信自己能掌控并找回曾经的一切,这是个试探的赌约,象在刀尖上跳舞,地点就选在深圳。
进荣昌的工作程序异常的顺利,体检表是前一天就办好了的。许彪离开的时候,给苏红留下了一千块钱,又关切地嘱咐道:“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打电话给我或小玉,沙井新桥松岗这一带我很熟悉,放假有空的话,我们就开车来接你去玩下,记得提前通知我就行,注意自身安全”。苏红笑笑,觉得真是一种讽刺,男人对妻子以外的女人全都关心无比,女人对丈夫以外的男人偏偏欲拒还迎,但她还是愉快地答应了:“好,以后有空了会来蹭蹭饭,只要不嫌给你们添麻烦就行”。想起昨夜的床事,苏红就生出对杨舟程和儿子小石头的些许愧疚,对老公的恨意此刻消淡了不少,这是她没想到的。
偷情偷了个寂寞。
许彪到现在还在迷恋她,这让苏红舒心了,但也开始有点鄙视这个男人,进而更鄙视全天下的男人。她只是要验证一下自己算不算美人迟暮,但男人是王八上树——巴不得,渣男就是渣男,苏红反而没有了兴奋的后续,这样的事,一次就好。她打定主意,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乔小玉还是好闺蜜,但自己肯定不会再回去见他们了,尴尬是其次,主要是苏红已经放下了对过往的执念。生活还要继续,在回家之前,她要好好享受下自由自在的独身世界,该吃吃该喝喝,有事不往心里搁。
荣昌公司是做马达的,苏红所在的保安部有四十多人,分日夜两班。她上白班,上司是班长黄大龙,听说是广东化州的,个子高大魁梧,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一脸麻豆面沉如水。头天上班,苏红分到了东门,和她搭档的是湖南郴州人夏国相,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哥。
俗话说,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苏红对即将上手的新工作还是有点好奇和兴奋的,这种期待是她的性格所秉承的,更何况跟她搭档的这名同事格外照顾她,让她在安了空调的岗亭里坐得舒舒贴贴的。“嗨,你好,我叫苏红,第一次做保安,好多地方都不懂”,她含蓄地笑着,微微有点赦然,跟同事打着招呼。
夏国相在荣昌做了一年多的安保,所有事务轻车熟路,也算个万事通,脾气出奇的好,几个班长比较看重他。这次安排新人让他带,也是对他工作上的肯定。见苏红招呼自己,也笑着回道:“都是同事,在这里别太拘谨,我叫夏国相,保安的事其实挺简单,就是到点站岗、过点闲坐,挺无聊的一个工作”。国相又拉开旁边的抽屉说:“这里有饼干和梨子,饿时可以补充下能量,明早带个水杯来,饮水机有热水,柜子里有《南风窗》和《宝安日报》,这些都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你工作久了习惯就好”。
很快地,苏红就领会到夏国相所说的工作无聊的真实体感。在小小岗亭这个半闭空间,两个不算熟悉的男女,当然说不上无话不谈,有一半时间是各玩各的手机,空气静默得听得到针落地的响。杨舟程在微信里倒是时常打字问她:“在南方过得怎么样,目前是在哪座城市?”并不时把他和小石头的照片发上来,但苏红一概不理。因为杨舟程发的自拍照,脸上并没有焦急和憔悴的神色,反倒圆润了不少,说明他满足于现状,一副爱回不回的自得,公司还有个玲子在等着他哩。
第三天,班长黄大龙把国相喊到围栏边,嘀咕了好一阵,然后骑车就走了。夏国相站在棚子边想了好一会,才慢慢过来,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橘子递给苏红:“来,苏红,吃点橘子解下渴”。苏红眉毛一挑,敏感问道:“班长刚才过来干嘛?是不是有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国相笑着说:“我们东门保安这一块,早上、中午、晚上这三个点要各站一个半小时的岗。”
“然后呢?”苏红明白了,肯定是班长黄大龙看到什么了。夏国相扶了扶鼻梁上的厚眼镜,“班长的意思是站岗的时间点要够,不能提前回岗亭,站着的时候身体尽量别靠着柱子,作立正姿态”,他笑着说,“多大点事,班长直接跟你说不就得了,他怕你一个女的,脸皮子薄,所以让我转话给你,这些当干部的,个个都是人精”。人性的复杂与狡狯在这件事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都是出门的打工人,谁也不愿意得罪谁,夏国相轻飘飘的一番话,把影响推到了班长头上,快刀砍豆腐,两面光。
这一点,夏国相料得很准,苏红确实被影响到了,至少心情上是受了影响。杨舟程和公公婆婆都无权管我,这才刚工作一天,黄大个就开始管我了?只不过苏红把这份不快憋在心里,让夏国相把站岗时间详细地讲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坚决不能让黄大个抓住自己的把柄。
(五)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年的时光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期间,乔小玉打过几次电话来问苏红的近况,苏红回答说“现在还可以,还蛮好的,已经习惯了无所事事,有时间的话来你们那玩下”。许彪倒是来过好几回,给苏红买了一大堆吃的,但是苏红反应不咸不淡,不复那一夜的热乎,脸上虽也挂着笑容,但是少了承情和谢意。反而是杨舟程这边,苏红正式与丈夫通了数次电话,双方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杨舟程还不知道妻子身在何方,但他隔天去移动营业厅查了一下,马上就知道了苏红的位置,电话是深圳宝安新桥打出去的,他在考虑苏红哪天在外边玩腻了去接她回家。
19年圣诞节的前一天,苏红终于又摊上点事了。冬至刚过三天,气候微凉,小雨沙沙沙地乱飞,但南方的冬意并不明显。中午十二点刚过,从东门出来吃饭的员工人头攒动,苏红站在体温棚外的立柱边,习惯性地靠在铁柱上,右脚微微勾起,摆放一个非常舒服的POSS姿态。人潮从眼前涌过,不少人望着苏红的悠闲状态和慵懒形体,都面露诧异。很快地,一个电话,径直打到了保安队长那里,然后下达到班长,再下达到夏国相的手机上。
“苏红,快站正,别斜靠着身体,班长和队长马上要来了!”国相的额头上顿时冒出无数黑线,大小姐,拜托一年了还是这样,真是个祸水啊!他知道苏红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天站五六个小时对单薄的女人来说是个考验,自己也尽量照顾她在岗亭里,但是苏红不分时间场合,做事有点我行我素的不在乎,也许她对这份工作渐渐失去了期待的动力,也看不到未来爬升的希望,所以态度有些轻漫和懈怠。
这点是最致命的。
那个电话是荣昌公司安保部的陈经理打的,他正好路过东门,看到了站姿随便毫无礼仪的苏红,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后面的事可以预料,从队长到班长再到队员,开会批评,通报记过处分,重申规章制度。这一套程序走下来,苏红早已名声大噪,全中队无人不知了,因为这不是她的第一次,之前的风纪扣事件和午餐换人事件,让她已成为荣昌安防部的“名人”了。
晚间,当杨舟程打电话来,说等不了了,马上要来深圳接苏红回去时,苏红气得摔了手机!“杨舟程你个死鬼怎么不死!?”,这一刻,她讨厌自己为什么要进这个公司,受这些人的气,恨自己为什么忍不住要同杨舟程通电话,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好运!他在家胡搞,压迫管制着自己;在外,队长班长也来威压管着。她情绪变得愤懑,好象谁都与自己有仇,象李诞写的书,人间真不值得。
天地崩塌的那一瞬间,苏红无意识地想起了近在松岗的许彪,念起许彪曾经对她的好来,似溺水的人要竭力抓住一根浮木争取喘口气,以迎接生活中难以预测的湍流。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是张贤亮说的,苏红认为,应该是男人的全部都是女人,这才是真谛。自从在伊甸园,亚当遇见夏娃,就算没有蛇和苹果,他们也会很快苟合在一起,异性相吸,这是天性。孔子都说食、色性也。所以当苏红入住许彪家的那一晚,趁乔小玉不在,许彪摸进苏红的房间时,苏红的身子是紧绷的,但腹部之下酥酥麻麻的开始热痒,夜色掩盖了一切龌蹉和羞耻。也不是情欲在作祟,苏红只不过是有些不甘心,好象在圆一个留有遗憾的梦似的。尽管此后的一年里,跟许彪再无纠葛,但情感的事情是分不清对错的,也许当年苏红不退出的话,就没有乔小玉的什么事了。更何况她现在也不老,苏红甚至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嫩腻湿润软滑,一切显得无比年轻有魅力,还有过气的男人在惦记着她哩。
有人重视的感觉真好!
一天都不能呆下去了,这鬼地方!家是一定不会回去的,想起杨舟程和平城家里的两尊老菩萨,她就难免抑郁寡欢,难道还嫌受气受得不够多吗?万一在家呆不好,气成个林黛玉似的,倒落得多愁多病的身子了。
思来想去,苏红给远在珠海的细秀和红莲发了个微信,说元旦过后,会择日来珠海。她期待闺蜜重逢,肯定有说不完的话,但又想,乔小玉也是自己的闺蜜,不曾想弄得如今这么尴尬。真到离别之时,她会不会来送自己呢?自己和许彪的那点插曲,乔小玉是一定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情罢了,现代社会,哪里还会有傻人?就这么忧来思去,苏红以为离开深圳已是定局,可以逃得远远的,甩开过去的包袱。但她未曾料到的是,在即将踏上去往珠海的高铁之前,一场史无前例的、席卷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新冠疫情,阻挡了她登车的步伐,使得她困在深圳,再无法可想、无处可逃了。彼时,她心里有太多的怨艾和灰心失望,对家庭、对事业、对情感,无不如此,可是在这新生的不可抗力的风暴面前,一切都失去控制,显得苍白无力。
每天吃住在厂里,禁足、申报、各种防护,在无穷无尽的核酸检查日子里,身似无根的浮萍。苏红有时会忽发奇想,这场病毒来得如此猛烈而又蹊跷,暗合天道,象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老天爷也许看出她罪孽深重,所以泼下这场滔天的洪流,里外扼守,好使她无处可逃。之后的某天,假如自己真的被确诊感染病毒了,是治好呢,还是不治好呢?
作者邓利民,湖北鄂州人,现居广东深圳宝安区新桥街道,宝安区作协会员,任职沙井保安公司第四分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