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东香人,真名朱双顶,一个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以读书为乐,不时写点随笔、札记、散文、诗歌等,近一年多在数个微信公众号发文二百余篇,多次获奖。

燕飨诗中鹿鸣声
作者|东香人 - 朱双顶(北京)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中国历史到了西周,开始进入奴隶社会鼎盛时期。一方面奴隶制度日趋完善,人与人之间等级森严,不但奴隶主与奴隶之间形成了激烈的对抗,而且在上层贵族、中下层贵族及平民之间也出现了矛盾加深的一面。另一方面,为了缓解这种矛盾,周公制礼乐,试图以政治教化的方式来推进社会关系的改善,随着礼制的制定、农业宗法制的不断推进,社会又出现了繁荣、和谐、融洽的一面。《礼记•乐礼》上说:“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一种反映周王朝时代特征的燕(通“宴”)飨诗应运而生了,并开始在上层社会流行开来,并逐渐向民间发展去,以突出地表现和歌颂这种“人道之正”。
为了缓解社会各层级之间的矛盾,沟通君臣上下关系,强化宗法观念和亲族间情谊,以君臣、亲朋欢聚宴飨开始流行。在周王朝上层社会,欢聚宴饮就成了常有之会,利用宴飨,君王可以与众臣同乐以和谐关系,群臣借此可以赞美君王进谏有益的治国方策。宴飨在发展之中就有了仪式的生成,有了礼的规则和对人的道德规范的要求,这便有了礼乐的需求,在宴会之中便产生了燕飨诗的助乐,以热闹气氛、融洽关系、赞美礼制,既营造了祥和氛围,更增添了教化风尚,形成了礼乐文化。这种礼乐文化就成了周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诗经》则成了它的载体,燕飨诗就成了《诗经》记载的一个方面重要内容,成为当时礼乐文化的一些侧面反映。
《鹿鸣》作为《小雅》的开篇之作,就扛起了这样的重任,被孔子评说为:“私恶不归德,君子不自留焉。诗云‘人之好我,示我周行’。”(《礼记•缁衣》)是说君子唯德是与,饮宴中也念念不忘,而相示以德。不妨就来欣赏一下《鹿鸣》原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宴乐嘉宾之心。
翻译成白话,大意是: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艾蒿。
我迎一批贵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
吹起笙管振簧片,捧筐献物礼周到。
承蒙众人多关照,示我大道真正好。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
我有一批贵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
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楷模好仿效。
我有美酒香又醇,嘉宾畅饮乐逍遥。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
我迎一批贵宾客,拨瑟弹琴奏乐调。
拨瑟弹琴奏乐调,快乐尽兴同欢笑。
我有美酒香又醇,嘉宾欢饮乐陶陶。
这显然是一首燕飨诗,最先是用于君王在宴请群臣时唱的乐诗。《毛诗序》上说:“《鹿鸣》,燕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试想君臣之间限于一定的礼数,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下,形成思想的隔阂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通过这种聚会宴飨,在诗乐的演奏吟唱之下,君臣之间的情感沟通就没有了平日里的拘谨,使君王既能够听到对他的颂美,更能够听到群臣平时难开口的心里话。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温驯的食草之鹿,不时发出呦呦鸣叫声,这是多么祥和而又有趣的环境,以此起兴,让人觉得非常的和谐悦耳,美好、宁静而又悠闲的场景再现眼前,则一开始便奠定了和谐愉悦的基调,营造出一种君臣同乐的氛围,给与会嘉宾以强烈的感染,忠臣嘉宾当然会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要为君王“得尽其心”而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了。燕飨诗就这样有了增加联谊的现实功效,更有了政治上的教化功能而传开。

《鹿鸣》就将上述燕飨诗的两种功能表现得淋漓尽致。诗一上来,在“呦呦鹿鸣”发兴之下,就有了一边是乐工们吹奏起琴瑟笙箫,反复“鼓瑟吹笙”、“吹笙鼓簧”与“鼓瑟鼓琴”,奏着一首又一首宴飨之乐,气氛极为和乐;一边是君王和大臣们相互相迎合,是“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君王安排人“承筐是将”,捧着成筐的礼品币帛,馈赠给前来赴宴的嘉宾们。一个皆大欢喜、一场盛大宴会就这样开始。
在这种开场铺垫之后,接下来便有了君王的进一步表示自己想说的祝辞,便有了诗的第二章将君王所说进行抒发:我这些大臣们都有着“德音孔昭”,是品德崇高的人,他们“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有着做大臣的榜样,在老百姓面前说话办事总是诚心诚意,从不耍奸使滑,是值得自己学习的。意蕴之中则包含有一方面表示自己是一位虚心好学、能够接受意见的君王,另一方面要求大臣要继续发扬光大,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所以朱熹在《诗集传》中说:“言嘉宾之德音甚明,足以示民使不偷薄,而君子所当则效。”君臣畅怀痛饮之下、纵情歌舞之中、上下同乐之里,君王的祝辞自然是如同甘醇,激励着大臣们再接再厉。
于是就有了诗的第三章的高潮部分的到来:大臣们在“鼓瑟鼓琴,和乐且湛”中,领受了君王的“以宴乐嘉宾之心”而戛然而止了。燕飨诗《鹿鸣》就这样以乐舞的这一特定形式,实现了“安乐其心”而沟通君臣关系,彰显君主的威仪和亲和,使所有参加宴会的群臣们都心甘情愿地为君王和国家服务的目的了。作为燕飨诗的代表作《鹿鸣》就这样流传开来。
《鹿鸣》这首燕飨诗本在上层贵族宴会上吟唱,怎么后来就逐渐地在民间得到了推广,高雅之乐竟成了乡人的宴会之歌呢?。《雅》作为朝廷正乐,是当时西周都城镐京地区流行的诗歌乐调,其中《小雅》部分共有74篇,除少数篇目外,大多为西周晚期的作品,作者既有上层贵族,也有下层贵族和地位低微者。这种作者身份的多样性与低位性,易让《小雅》中的作品与民间联系起来,而尽快地传到民间,不像《大雅》作品作者尽为上层贵族那样。《鹿鸣》的作者是谁虽无法得知,当它作为燕飨诗的代表着,却被编入《小雅》之中,但又放在首篇,就不排除是地位低的作者所作的可能。正是如此,才使得宫廷宴会之用的乐歌而被很快传入民间,成为乡民宴会之歌变为可能。同时,这也与周王朝倡导的燕飨诗的教化政治功能有很大的关系。加之《鹿鸣》这首诗有着明快节奏、至始至终的欢乐情调,而被人喜闻乐见地接受,广为流传应是情理之中。

《鹿鸣》的诗风对后世的影响很大,自东汉末年的曹操《短歌行》问世,将“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四句,直接引入诗中,用来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情,拓展出诗的另一意蕴之后,《鹿鸣》之诗歌便被派上了新的用场,这一用竟达千年之久,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自隋开科取士之后,到了唐时便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完善,借曹操的《短歌行》中以“鹿鸣”为喻、表达求贤若渴之诗蕴,形成了一项“鹿鸣宴”之制度,这项制度起源于唐,普及于宋,流传到明清止,延续了一千多年。规定于乡试(正乡科举考试的第一关,在各省省城和京城举行,每3年举行一次,遇皇家有喜事则加恩科,通常在八月举行,称为“秋闱”,中者称举人,第一名举人叫解元。获得举人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也有了会试的资格,可进一步参加京城会试以考取进士。)放榜的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主要是为举子饯行和励志,这在《新唐书•选举志上》有记载。因为在宴会上,会演奏《诗经•小雅•鹿鸣》之章,故称为“鹿鸣宴”。这对于中举的士人有着莫大的荣幸,对于一般的学子才人也是一个巨大的吸引。吴敬梓的《范进中举》写的就是此事,范进因中举喜极而疯就是当时科举制度下的一个人物写照。欧阳修就曾写有“曾陪鹿鸣宴,徧织洛阳生”之诗句。苏轼更是以《鹿鸣宴》为题写诗:“连骑思思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日曾陪控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坐夜闲。”到了清末,龚自珍仍留下了“嘉庆文风在目前,记同京兆鹿鸣筵”之诗句。可见《鹿鸣宴》影响有多广多深。
鹿鸣呦呦数千年,人才济济宴一堂;与民同乐古代事,为报国家今朝人。这样读《鹿鸣》也许就有了新意。
(二O 二二年四月四日)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