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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计摔坏之后(小小说)
文/韦可吹
察老师是高中数学高级教师，他不仅数学教得好，而且也通晓中学物理和化学。在县一中教学时，物理和数学高考结束后，把多余的试卷拿回家去自觉地按时间要求做一遍，物理和数学都得满分。
察老师从小就有强烈的求知欲，善于学习，在年级里是尖子生。初中毕业时正赶上文革爆发，中断了学业。滑稽的是，虽然有张油印的高中毕业证书，实际上三年高中期间一天也没上课。
这时的小察没有虚度光阴，他到处借书看。这是因为他学习认真，语文课本中那些真理，他都认真地实践。他把“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牢牢刻在心里。他在这三年中书读得很杂，中国四大名著通读了，鲁迅的杂文和短篇小说读过一部分，还读过郭沫若的话剧集，现在还记得其中的《虎符》《棠棣之花》等，鲁迅说郭是流氓文人，他当时很吃惊。
小察不光喜欢读书，也喜欢观察事物，有动手能力，经常做点有益于家庭经济生活的工作。有一次，家里门锁的钥匙丢了，他母亲派他去找大街上的修锁师傅配两把。他观察了手工配钥匙的全过程，牢记心中，回家来便模仿着把没有钥匙的旧锁都配上了钥匙。工具家中有，因为他的父亲经常自己修理自行车。
“高中毕业”半年后，小察参加了工作，因为他的学习好是出名的，因此被分到县里的印刷厂，当了排版工。小察很喜欢这项工作，不累人还不单调枯燥，排文字活的同时也就获得了知识，学习了写作方法，而且认识了大量生字。他还做了一件老师傅从来没有做过的好事。印刷厂经常印笔记本和中小学作业本，封面以前都是让刻字店的师傅刻，他观察了刻图的全过程后，自告奋勇，向厂长提出以后再印封面和插图，他下班后自己刻，这样就给厂里省了一笔费用。大家都说小察姓察真是名副其实，他太会观察事物了。
因为热爱本职工作，小察经常加班加点不计报酬。小察心无旁骛，专心工作，技术很好，本来应该是三年的学徒期，两年半就转了正。排版车间分两个班组，他是其中一个班组长，18岁就当了新工人的师傅。他带的班组被评为全县“工业学大庆”先进班组，他本人被评为“全县学习雷锋积极分子”，同时也入了共青团。他在县里的大礼堂介绍自己的先进事迹时，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与会者，既光荣又紧张，百感交集，差点尿了裤子。30年后，有朋友说，让他在人民大会堂讲话，他也不怵头。
1973年他符合“工农兵学员”的政治可靠、三年工龄、初中文化的基本要求，上了山东师范学院的数学系。1976年毕业之后成了一个中学数学教师。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高中知识欠缺，当个教师不合格，便把那时的一套最流行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数学九册、物理化学各四册，共十七册)细致地学习了一遍，其中每一道题都没放过。1979年1月电大成立后，他又看着电视机学习了《高等数学》和《高等物理》，这就是开头所说的他为何把1981、1982两年的高考数学题和物理题都能做满分。他还能解一些奥数题，有的老师辅导不了参加数学竞赛的学生，也请他帮忙。
这时的小察已经成了察老师。他从初一教到高三，以后便年年教高考复习班。因为他对数学原理理解得透彻，他又爱好文学，驾驭语言的能力很强，所以他的表达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学生升学率很高，于是他在县里有了点小小的名气。那时没有网络，参考资料也极少，乡镇中学的数学老师经常拿着不会解的难题在星期天来找他。
察老师教学很好，刻苦学习，经常废寝忘食，却不是一个书呆子。他抽烟喝酒，广交朋友，喜欢文学，喜欢音乐，喜欢书法，喜欢游泳，喜欢高谈阔论，更喜欢美味佳肴。在月工资只有40元的上世纪80年代初，他按照食谱，竟然自己炮制过松花蛋。每逢春节，他必须买一整套猪下货，包括猪头一个，猪蹄四只，两只耳朵，全部内脏，拾掇一天，乐此不疲。
那时，没有煤气，甚至没见过蜂窝煤，燃料也是大问题。每到秋末初冬，校园里的高高的白杨枯黄的落叶虽然燃烧值极低，也是各家各户争夺的资源。老师们斯文，不屑于出面，家属们则争先恐后地搜刮。察老师的妻子也不甘落后，欲加入这场混战。但是察老师阻止了她。察老师说，这些家属大部分是我的老师的夫人，我们怎么能去抢呢？大逆不道也。她妻子说，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有些人已经搂了很多，根本就烧不了，还去抢呢！察老师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过了两天，傍晚起风了，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寒流，大风六级。察老师对妻子说，今晚吃得饱一些，准备好两个麻袋，两张耙子，我们家只有一张，我去父母家借一张。早早睡觉，定上闹钟响铃，夜里两点起床，争取把校园里的落叶尽收囊中。妻子说，你也很狡猾呀！察老师说，跟诸葛亮学的呀！岂不闻《草船借箭》乎？翌日天明，察老师与老师们和住校的学生们跑早操，有老师纳闷，自言自语道，今夜北风呼啸，怎么落叶如此至少呢？察暗喜。
1983年暑假，结婚已经五年、女儿已经三岁的察老师家终于买上了缝纫机。当初结婚时，社会风尚是男方必须提供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简称“三转一响”这是一个家庭的基本建设，察老师家贫，未能悉数具备，搪塞说: 两家老人都有缝纫机，又不常用，可以资源共享。实际情况是买不起。现在拥有了这么大的家庭机械设备，两口子都很兴奋，但他妻子又面露愁容: “我只会蹬机子跑线，却不会裁剪，我想报名参加工人文化宫的服装裁剪学习班。”察老师说，20元的学费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啊！裁剪不就是简单的平面几何应用题吗？我花2元钱买本济南出版的《服装裁剪》自学。结果，用了一个暑假，察老师就成了裁剪师傅。不仅自己家的大人穿破的衣服改一改给孩子穿，还给邻居们义务裁剪，收获了好评。不过，察老师虽然明察秋毫，也有失误之时。有一次给同事按上海出版的《服装裁剪》(后来他买了好几本裁剪书)裁了条裤子，人家做出来后，瘦得伸不进腿去。他很纳闷，我没计算错呀，特别是给别人裁时。于是他到县服装厂请教有名的任师傅，任说，你学的是北方裁剪书，是毛粉，你用的是南方裁剪书，是净粉，所以瘦了。察老师问，何为毛粉、净粉?任师傅答: 同样是根据测量的数据按公式计算，但毛粉是按画出来的线裁剪出来的布片是包含缝头的，统一是三分，而净粉画出来的线裁出的布片不含缝头，需要根据布料的质地和做出来后是否吃力自己来确定。察恍然大悟。不免想起孔子语录: 朝闻道，夕死可矣。无可奈何地自己掏钱，重新买布裁剪，把人家无法穿的裤子换回来，自己改改穿。
岁月悠悠，四十年弹指一挥间。现在察老师已经退休十年了，他的外孙女今年高中毕业，刚刚公布高考成绩，上大学比较稳妥。这几天天气特别炎热，他不住地看室内温度计，就在他把温度计放回书架时，不知道是气温还是分数还是如何填报志愿造成的忐忑和焦虑，年已古稀的他失手将温度计掉在了地上，摔破了，红色的酒精像鲜红的血液令人胆战心惊。
察老师接连抽了两支泰山系列红将军烟，使自己情绪冷静下来。然后他想，是否需要再买支温度计呢？他一边思考一边拿电热壶去烧水沏茶。自动抽水的过程中，他目光盯着闪烁着红光的温度显示数字，忽然想到，这不就是很好的温度计吗？何必再买。当这个命题从脑海里冒出来后，他又进行了一番推理论证。结果肯定了“根据热平衡理论，室内未加温的纯净水温度就是室内空气的温度。在电热壶温度显示准确的情况下，显示数字就是室内温度。”察老师对自己理论联系实际节约了购买温度计的费用不免有些得意。
呷了两口红茶(中医大夫确诊察老师胃凉)之后，他又抽了一枝烟，进一步研究未摔坏的温度计的支架如何利用的问题。这是下面叉开两腿，靠背是一个可调节角度的机械装置，既然原来可以托起圆盘状的温度计，是否可以托起手机呢？一试，效果极佳。察老师大喜，原来看到女儿家有手机支架，按照节约成本的家庭理财观念一直没舍得买，觉得没有必要，现在不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岂不快哉!
2022年6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