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之焦大:高开低走的凄凉人生
读“红楼”品人物(之三)
诗雨年华
古典名著《红楼梦》不仅塑造了很多光环耀眼的主角形象,对于一些小人物的描写也非常的出彩到位。上回我们说了刘姥姥,今天我想说说里面的另一个小人物——焦大。
焦大是贾家宁国府一位历经五代主子的老仆人,年龄和荣国府老祖宗贾母相仿。他年少时跟随宁国公贾演和贾代化父子俩出过兵,从死人堆里把宁国公背了回来,没有食物充饥就偷东西给主子吃,仅剩的半碗水也留给主子喝,自己渴的喝马尿。
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宁国府,对主子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可以说没有他的舍命护主,就没有宁国府后来的辉煌显赫。然而,奇怪的是这样一位忠仆功臣,在贾演父子去世后却并没有受到其后人应有的优待礼遇,相反却遭到了全府上上下下的冷眼和嫌弃,晚景十分的悲惨凄凉,这是为什么呢?我个人认为这里面固然有宁府后人辜恩忘本的冷漠无情和人走茶凉的世态凉薄,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焦大本人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情商太低,自恃功高,倚老卖老所致。
焦大,从字面上来说是焦虑自大的意思,谐音是“骄大”,曹公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也有其特殊的含义在其中。而焦大的出场方式也确实与众不同,以骂大街的形式“闪亮登场”。
这天,荣国府的王熙凤和宝玉应宁国府的两位女主人尤氏和秦可卿这对婆媳之邀到府里坐客,恰巧,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在府里。到了晚上,凤姐和宝玉同乘一辆马车回去,秦钟因离家远,需要找人单独护送,管家赖二就派焦大赶车送秦钟回家。
这时喝的醉醺醺的焦大同志“隆重登场”了,一开口就是一通连珠炮式的“口吐芬芳”,先骂管家赖二:“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这半夜送人的差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翘起脚比你头还高,二十年前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起杂种王八羔子们”。
少主人贾蓉听了觉得丢脸,就骂了他几句,他开始骂贾蓉:“你别在焦大面前充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人,你们能做官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
最后,捎带着把当家人贾珍也一起“问候”了:“我要到祠堂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里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爬灰”指的是公公与儿媳乱伦私通的丑事。
关于“爬灰”这个典故的由来,是说在古代一些香火很旺的寺庙里,香炉中焚烧的纸钱含有大量的锡箔成份,而锡箔在当时是很值钱的东西,庙里的僧人就把烧过的纸灰扒掉,把未烧尽的锡箔纸偷偷收集起来卖钱,俗称“扒灰”也叫“爬灰”。后来寺庙周围的人知道后,也来香炉里扒灰偷锡,因“偷锡”与“偷媳”同音,就成了老公公偷儿媳的隐语。
“爬灰”事件是由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先生和儿媳秦可卿女士“领衔主演”的桃色丑闻。
“养小叔子”这个词,一方面是指小叔子在嫂子家养大,另一方面也是指嫂子和小叔子之间的偷情丑事。那“养小叔子”又是指谁呢?有人说是王熙凤和贾蓉,书中也确有几次隐晦的提到了凤姐与贾蓉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含糊不清的暧昧关系,不过,这绝对不可能。首先,焦大是宁国府的仆人,他骂的对象都是宁国府的人和事,而凤姐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与焦大并无任何交集与恩怨,其次,贾蓉是凤姐的侄子,不是小叔子,所以“养小叔子”一说对于他们俩并不成立。
那么唯一符合“养小叔子”的男女主角是谁呢?
我个人认为就是宁国府的秦可卿和贾蔷。
贾蔷是贾珍的养子,从小在宁国府养大,在年龄上是贾蓉的弟弟,秦可卿又是贾蓉的媳妇,当然也是贾蔷的嫂子,这完全满足了“养小叔子”字眼的所有条件。
秦可卿,我一直觉得她是有双重人格的女人,一方面温柔和顺、体恤下人,另一方面个人私生活却是很不检点,一人包揽了宁府两大丑闻事件的女主角。
宁国府这些最见不得人的肮脏龌龊之事,在焦大酣畅淋漓的醉骂声中被揭的体无完肤,连遮羞的裤衩都不剩。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家人贾珍,因父亲贾敬痴迷炼丹修道,不问世事,续娶的妻子尤氏又软弱胆小,无人管束的贾珍就把宁府闹腾的底朝天,不仅逼迫儿媳与自己行“爬灰”的丑恶之事,还公然在家里设局赌博,后来竟伙同儿子贾蓉与尤二姐、尤三姐姊妹玩“聚麀之诮”的无耻勾搭,把好端端的宁国府变成了吃喝嫖赌俱全的“烟花地”。难怪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除了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干净以外,只怕连家里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从种种恶行来说,贾珍这个老淫棍确实该骂,不过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焦大在公众场合还是当着三个外客的面,把主人最难以启齿的隐私曝光出来,也大有不妥之处。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豪门贵族最在意的就是外头的体面,即使背地里再下流不堪,也要维护好表面的和谐美满,就是普通人也难以接受被人当众揭短的事实。焦大虽有功与宁府,可身份始终是个奴仆,端的是宁府的碗,吃的是宁府的饭,这么做就是以下犯上,所以最后结果是被拖到马圈里捆起来,用土和马粪塞了满满一嘴。
焦大同志的一生似乎与马结写了不解之缘,年少时候当马夫随主子出征,为了主子喝马尿,年老时得到的回报居然是满满一嘴马粪。
在焦大的醉骂声中有这样一句:“不是焦大一人,你们能享荣华富贵?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也就是说焦大时刻不忘提醒宁府后人,你们的好日子是我挣来的,你们必须记住我的恩,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即使你与对方有天大的恩,如果像演讲一样天天挂在嘴上,迟早会遭人厌烦,因为你引以自豪的“施恩过程”可能就是对方痛苦不堪的辛酸过往,你念念不忘的“功劳”或许是别人心里最不想提起“伤疤”,而且人性是自私的,他们往往不会在乎你曾经做过什么,他们更多会在乎你现在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曾受过焦大恩惠的两位太爷已经故去,在此后的几十年里焦大庸庸碌碌,再也没有对后来的主子有过什么贡献,在新主子眼里,他就是一个整天躺在功劳簿上吃着老本,无所事事还喝酒闹事,不服管束的“刁奴”,对于以前的功劳他们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焦大在两位国公爷在世时虽受到了极大的优待礼遇,却为何没有被提拔成管家,也没有成家立业呢?我猜想,很有可能他除了一身蛮力以外,没什么管理能力,情商太低,性格也不好相处,对上不会礼敬领导,对下又不能谦虚低调,所以始终都是个普通的仆人,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他。
其实,贾府素来都有善待下人的传统,更何况焦大这样的功臣义仆,如果焦大能安分守己,勤恳低调,他在宁国府的日子不会差,对比一下荣国府的赖嬷嬷,就知道焦大为人处事差在哪里。
赖嬷嬷是荣国府贾政老爷的奶娘,在荣国府也是一个服务了几代主子的老仆,年龄和焦大差不多,论贡献她只是个奶妈,和焦大没法比,可论境遇与焦大却是天壤之别。她不仅儿孙满堂,住着花园豪宅,家里雇着佣人,她的大儿子赖大是荣国府管家,小儿子赖二是宁国府管家,孙子赖尚荣已经脱离了奴籍还做了县官,赖嬷嬷虽是奴仆身份,却过着主子一样富足舒适的日子,简直是奴仆中的翘楚。
这所有的一切当然都是她的主子荣国府给予她的厚爱与恩赐。不过这厚爱与恩赐的背后却是赖嬷嬷和她的后人对主子几十年如一日的恭顺孝敬、勤勤恳恳换来的,她对上谦卑有礼、恪守本分,对下体恤同行、进退得当,获得了全府上下的认可与尊重,即使孙子已经做了县官,她仍不忘告诫他:“如果你不报效朝廷,孝敬主子,老天也不会容你”!
如果焦大能学学赖嬷嬷的为人处事,再加上宁国府的女主人尤氏又秉性善良,宽厚仁慈,他的晚景绝不会如此凄凉。
关于焦大的结局,书里没有交代,不过最大的可能是被打发到偏远的农庄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一个忠肝义胆,在宁府服务了一辈子的老人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唏嘘感叹!
宁国府埋怨焦大躺在功劳簿上混日子,整个荣宁两府又何尝不是吗?自两位国公太爷去世后,贾府的后人是凤凰下鸡——一代不如一代,荒淫无耻、奢侈靡费、不思进取,完全是靠着祖宗留下的功劳在混吃等死,最后被当权者抄家、定罪、发卖,只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也是自作自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