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意义或曰目的，是向众人通报一对男女今夜要性交了。如此开篇显然粗鄙，但你得承认这么说好玩儿是吧！况且说的事实。符合事实了便是科学的，也自然是道德的。
柏拉图要求说话应该是游戏的、愉悦的，严肃的问题隐含其间，甚至不乏崇高感。选择婚礼素材说事作文，起码表面上吻合西圣美学观。
新冠病毒袭扰人类三个年头了，一切都在重新洗牌。全球化也似乎走到了尽头，国与国之间，一国之内甚至一家之室，皆因所谓的三观不同而撕裂严重，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了心甘。但是婚礼依然洋派玩法，套路既定，照搬照演。想就婚礼说点新鲜话，记点别样的趣事，竟是相当的困难了。
我曾收到三个婚礼请柬，电子短信发来的请柬，且是同一个日子。这就为难人了，毕竟分身无术。三场婚礼于我同等重要，都该去的。没办法时想了个办法：选择距离近的去。明人不做暗事，将路近的请柬截拍了发给两家路远的，解释不能到场的原因。并请对方发来住址，我给两家分别写个红对联快递去，人未到而礼行到。
还好，两家表示理解，发来地址。去书院门购回洒金红宣纸，颇费脑筋地撰了两家新人的嵌名联。快递去，心想距婚礼日尚有十天，他们装裱来得及，拿到婚礼现场展示一下，烘托烘托喜庆。
可是过了几天，那两家来了信，意思同样：因疫情期间不能聚众，我儿子（女儿）婚礼只能取消，给您带来麻烦深表歉意。没有抬头，没有名字，显然是群发。能理解婚礼无法如期举行，父母是多么沮丧！至于是否收到红对联，只字未提。也不便问的。
心里想着路近的这家该不会也要取消吧？幸好，一天天过去，没有变更信息。可是先一天清早，突然接到信息，请所有嘉宾今天上午务必核酸检测。怎么办？只能去核酸，不能借口忘了核酸而缺席。要明白婚礼事比天大，受邀者除非意外事故，都必须到场的。不到场就没这个朋友了。
附近有家儿童医院，日常核酸。花了38元张大嘴巴，让人家戳了戳蘸了蘸喉咙。
第二天上午10点半出门打车，40分钟后到达酒店。时间尚早就没进去，而是走到路边百步外，垃圾桶边过两支烟瘾。然后踅回酒店。
大堂里金碧辉煌，廊柱跟前立着牌子一对新人靓丽照。旁边站两个防护服，请扫码。验了确为绿码，这才抬手与箭头方向同指，跟着陆陆续续的来宾往里走。
婚宴厅门口，新郎父亲西装革履，新郎母亲旗袍胸花。下巴虽然都耷拉着口罩，却不妨碍笑得唇红齿白，鸵鸟吃草般不住点头、鞠躬、握手。我走到跟前新郎父亲才看见，急忙从别人手里抽出手，却不握我手，而是情重如山地拍我肩膀。“欢迎欢迎，待会儿还得劳个大驾！”赶紧掏出红包塞他裤兜里。“客气客气太客气了，送幅字就好嘛！”“你没事先说嘛。”心想感谢你事先没要字，字岂是一千元能挡住的。
宴会厅里坐了大半人，礼仪小姐微侧柳身引玉手，导我向前。边走边目数，二十来席，桌与桌之间距很开，足可再置一桌。以朋友交际之广大，分明是控制了人数；几位女宾戴着花色口罩。只见张虎与王龙两个胖乎乎的朋友弹起身子，一人拉我一只手摁坐二者之间。一看桌牌，不由感叹操办婚礼真不容易，要尽量安排来宾不与陌生人邻座。
然而人都到齐了，舞台两边，那新人展览服装与风景及各种亲昵照的投影，滚动播放了不知多少遍，12时也已过去了15分钟，婚礼仍未宣布开始。只见主持人上台，旋着话筒说请大家稍等，因为去陕南迎新娘的车队出秦岭口时被拦住复查核酸，8台大奔呢！解释新娘本与新郎同城上班，各有房产，但必须提前几天回娘家，然后车队迎娶出来，就让父老乡亲送亲宴光彩高兴……“给大家讲个笑话吧”，主持人手舞足蹈地讲了一个，讲到一半他自己先就笑得连打三声嗝儿——其实毫不可笑，大家之所以笑是笑他的神态实在好笑。
但必须承认，主持人的声音倒是挺磁性的。他讲完第三个笑话、第四个笑话刚开讲两句，就听门外“嘭嘭”两响，彩纸片雨花般飞散抖落，多半人站起身子鼓而掌之——新人终于来了，闪亮登场了。
既定的仪式程序化，不记也罢。主持人要求新人给大家简单汇报恋爱经过时，礼仪小姐几乎蹲着身子——不想遮挡观众视线——地毯上猫步我身边，将结婚证双手呈我，说新郎父亲委托我作证婚人。待遇啊待遇，张虎王龙夸赞道。太唐突了，没打腹稿呀。婚礼上要想讲几句新鲜话来实在比登天还难。也不必费脑筋的，这场面就是个噪噪嚷嚷，已到这个时间段了都饿了，菜们也早就凉透了竟还能闻见香，证明人人肠胃里馋虫儿迫不及待游行呐喊呢，谁还留意你说些什么哟。
时间已经一点半了，我被请上台颁发婚姻驾照。刚迈步上台阶，主持人迅疾折腰伸手将我牵上去，我随口夸他声音好听。新郎31岁，新娘27岁，仪表气质无可挑剔，恰值春山艳朵，风流怡人。于是我说五四青年节在即，你们二位无愧中国的优秀青年，今天隆重婚礼意味着你们在外为祖国尽了忠、于家为父母尽了孝。我希望今天来宾中的未婚青年们不要沉溺手机刷屏，当务之急是激情满怀地投入恋爱运动，尽早结婚，抓紧时间为祖国多多生养接班人——掌声响起。
下来一看表，用时三分钟，也算是有仁有德了。可是主持人，很可能因了我夸他声音好听吧，便借机赞美我讲得好，接着唱一首陕北民歌，又接着朗诵一首情诗，深情投入仿佛面对央视直播……一对新人双手搓着，尴尬地端立着分明成了局外人——我自责不已，全怪我多嘴夸他声音好听啊！
十几分钟过去，一位退休多年的老领导被请上台祝福新人。老领导从他与新娘的祖父交往说起，又说他是看着新娘父亲长大的，夸这个家庭知书达理，新娘才如此年纪轻轻就拿到医学博士学位，疫情期间白衣天使贡献最大，为中国赢得了世界声誉。接着貌似说漏了嘴，语气轻描淡写地披露了他给新娘家庭的一次关键性帮助……接着就欧洲战事南海危局发表一通看法，又从传统文化讲到粮食种子问题大……
“随便说几句行了嘛，”张虎瞥着肘子，吧唧声声。
“多年没开会了，”王龙盯着烤鸭，“趁机过讲话瘾哩！”
说着二人通力合作撕开酒瓶，10个酒杯弧形排开一一斟满。转动圆桌，请大家各自领酒，动作连贯深获民心；我们三位最后领酒，尽显礼仪之邦。
胖人之所以胖，就因为胖人食欲旺盛饿不得。菜已摆放近乎三小时，张虎王龙微微举杯目巡列坐，众皆响应。四周的酒桌受了感染，也都仿效起来。好在并不嘈杂，因为领导的祝辞声被放得高亢洪亮覆压了整个宴会厅。
“国是最大的家，家是最小的国，要想治好国，首先得从治好家做起……”
酒下口中，菜必紧随，却找不见筷子。环顾左右桌面，也都没筷子。见侧后侍应生黑西服白衬衣端正站立，就示意他来跟前问原因。
“先生再耐心等等，待会儿统一上筷子，程序才过半呢。”侍应生黑色蝴蝶结打得规范俏皮，红色胸花愈增帅气。“有些客人性子急，仪式还没完就拽鸡腿、剥虾皮，弄得杯盘狼藉，破坏了喜庆氛围哦！”
2022年6月21日 • 采南台
《小小说选刊》2023年3期
本文手稿18页，此为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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