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欲说还羞
文/舞笛
说出来不怕读者见笑,我小时候的尿床习惯一度“保持”到十二三岁,个中难言滋味体会得就别提有多深刻了。自从三四岁有羞耻意识起,十来年间实在说不清到底遭遇受过多少讥讽奚落。有时在某种殊场合,一旦被谁揭秘,真恨不得钻进地缝。
也许年龄大了脸皮就厚实了,现在每每与朋友谈起,反倒不觉得怎么难为情,而是一种有情调的笑料了,可当初心理负担实在沉重的要命。自幼家贫,与“贫”字联系得最紧密的当然的“寒”字。我们老家流行一种说法,管吃晚饭叫做“喝汤”,当时家家户户都缺吃少穿,喝汤可是真正的“喝汤”,不是像现在即使口头上说喝汤仍是真正的“吃晚饭”而非仅仅只“喝汤”,也就是为了节约粮食,晚饭只做一种稀汤寡水的菜汤子哄哄肚子能睡觉就中了。家中贫寒,再逢天寒时节,一钻进被窝便不想出来。可有一件事着实叫人伤透了脑筋,就是一踏入梦乡久了,总是为找不到厕所而焦急。好不容易找到了又会因为怕人看见而不敢“放任自流”,常常因此而被急醒。醒了又想再坚持一会儿,不一会又进梦境。几番反复之后,终于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印出一张大“地图”来。
那时我们那里流行一个取笑“尿床孩儿”的含蓄讥讽话:“你夜里又上周口了?”意思就是挖苦你又尿床了。因为我们家位于沙河上游舞阳泥河洼,历史上交通不便,去300里远的商埠周口镇,大多是乘船。船,当然是在水中漂行了。那么,其话里潜在的含义就是嘲弄你“尿流成河”了。为此,我吃尽了皮肉之苦,好在父母大人手下留情,从未让我于光天化日之下头顶褥子晒给人看——那时节,惩戒大男孩尿床最残忍的手段就是除了打屁股,家长还会在炎阳烈日之下罚你跪地,将尿湿的被子一端搭在晒衣绳子上,另一端搭在你的脑袋上晒给人看,也就是让你示众,当众羞辱你,看你还尿床不?大概到了该上初中那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改掉了尿床的毛病。
怎么改掉的?说复杂很复杂,有多少家长想尽办法都改不掉孩子的尿床臭毛病;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夜里你觉得憋尿时赶紧起来尿了再睡,夜夜如此,长期坚持,便可凑效,关键靠自觉,而不是“等会、等会、再等会”,等着等着又睡着了,只好梦地里到处躲人找厕所。
中学毕业后,外出谋生,回家探亲时发现我那已十来岁的弟弟居然在蹈我旧辙——也“保留”着尿床的老习惯。
那是1975年家乡特大洪灾之后,家人都住在临时庵棚中。当晚,因家里住房狭窄,我俩同眠一榻。孰料五更里床上发了洪水,醒来方觉腰被濕得生疼,叫人啼笑皆非。为兄我深知其苦,决意帮他“戒”掉丢死人的尿床习惯,无论若何也不能看着他继续下去了。戒得晚了,只怕连找媳妇儿都是个问题。 长期外出干木匠打零工,偶然返乡,难免同狐朋狗友们聚在一起聊个没完。也是一个天寒地冻之夜,在同学家侃到三更时分,回家未及脱衣便先唤醒已睡半宿的弟弟起床洒尿。然而,你喊他一声,他还你一个“哼”,连喊三遍没见行动,便下命令:“给我起来尿泡。” 他呢,却极不满地哼唧着回答:“我再等会儿。”我呢,则紧追不放:“不中,马上起来尿!”他始终不肯把脑袋探出被窝,看来非动武不行。于是我掀开被子照屁股上啪啪啪就是几巴掌。对于我的以大欺小,他只得屈从。他边咧嘴哭边极不情愿地下了床,蹒跚到门外,又站下不动了,可嘴里仍在嘟哝。也不知道他身上咋恁痒,两只手在身上挠了好大一阵子,尿水没洒一滴,看样子又要转身回屋,说明他还是没有真正清醒过来。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禁又有些火了,不由分说,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他趴在地上,嘟囔着哭叫不止:“哇......你为啥踢我......呜呜......”过了一会儿,自个儿爬起来,好像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开始洒尿。足足放了有一分钟水,这一夜他没再“上周口”,我也才免“遭水灾”。
次日晚上,我又是半夜回家,叫他起床,他仍一推再推,磨磨蹭蹭,当我掀开他的被子时,他方意识到我又要动真格了,赶紧爬起,不一会,便听到潺潺水声。到了第三个午夜,我只喊他一声,他便迅速下了床。 由此,我悟出一个道理,对于一些积重难返的“历史遗留问题”,要想从根本上解决,有时还真得需要点武断甚至“粗暴”哩!

本文作者舞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