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说”小议
文|张维舟

近日我又多次阅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每次阅读都为其深厚炽热的家国情怀所感动,这次阅读又有所得,即对其行文一波三折,千姿百态,气象万千的描写有新的认识,进而又萌发了点关乎艺术创作的新想法。“奇文共欣赏,异意相与析”,我愿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听听大家的意见。
先说结构。《岳阳楼记》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又有两个层次,先写写作动因,再写古往今来迁客骚人、文人墨客在不同季节、不同遭际,登楼观赏的不同感受。命运多舛、仕途坎坷者,触目伤怀,悲怆至极;有晋升加爵者,一路风顺者,目睹天朗气清,春风得意。一般来说不外乎这两种。最后一段“先乐”“后乐”“先忧”“后忧”,这才是文章中心。近千年来儒家的座右铭,维系着中华民族的团结,影响着华夏儿女的方向和走势,当然也是咱们衡量和判断人的标准。

说到这里,问题就来了:既然中心在这里,为什么不强化这部分内容,把道理说深说透,相反而花大量篇幅写不同时期不同人登楼的感受?然而,这正是文章的高超之处,登楼的人,无论以什么面目出现,也无论他们的境遇地位如何,都属于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患得患失的俗人乃至小人,这类人正是作家批评的对象。写文章要有针对性,要有的放矢。这就是“针对性”,就是“有的放矢”。对此,应该不难理解。
而从伦理学上来说,不论是春风得意者,还是满目萧然者,都同自然和社会有这样和那样的关系。任何人在无穷大的宇宙中,在社会常态下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他们以自己为中心、把自己无限放大,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才会愤愤不平,或者盲目乐观。只有正确认识自己,感恩人民,感恩足下的土地,才是正道。不论作者自己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作品中里都有这么一种逻辑联系。
从美学上来说文学艺术是一门的学问,作家诗人和各类艺术家的创造都应当是动态的美的创造,都是活泼、灵动、有生趣、有生气的生命。《岳阳楼记》之所以千古不朽,原因在此。可以说,“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这气象万千正是的魅力所在,它是文章的眼睛。其实,气象万千也是是各类杰出艺术作品的特征。唐代才女薛涛的《筹边楼》,这楼于大和四年竣工,为李德裕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所建,带有军事扩张性质。诗是这样的: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十四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第一二写“筹边楼”之高,高到什么地步?高到“云鸟八窗秋”,高到“壮压西川十四州。”可谓高乎复加。但往下笔锋一转“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出见边头”。原来眼前所见有限,证明脚下还不是最高处。只有诸将登楼进行军事谋划、对羌族入侵的时候才能“见边头”。该作寥寥数语就写出了筹边楼之高,登楼眺望之远,又含蓄地批评了汉族统治者扩张侵略的图谋。真是大气磅礴,风雷激荡。这也是气象万千的一种表现,再细分可称之为递进式含蓄气象。

杰出的中国画家西北派代表石鲁创作一幅巨大的中国山水画《转战陕北》。这幅作品真正用于山水的笔墨却很少,云淡风轻,空白处却很多。画面上有两个人物,毛主席和他的一位警卫员,按理说毛主席的伟大形象应该“高,大,上”,可是画家却把这两人画的很小,而且是背影,不仔细看,几乎不知道这是谁。然而当我们看清这是毛主席的时候,一定会拍案叫绝。我们会觉得不是群山峻岭挡住了毛主席,而是毛主席转战南北、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挥斥方遒,领导人民“敢叫日月换新天”。中国道家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理念,在画家笔下挥洒自如,如椽大笔似蛟龙舞动,波涛汹涌,气象万千。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我还是一个小学生,却很爱美术。那时候正是中苏友好蜜月时期,苏联的文艺理论和文学艺术作品也源源流入中国。我记得我曾经见到一幅油画叫《冬宫占领了》,作者是谢洛夫,从题目来看,是歌颂俄国十月革命,属于宏大的历史叙事一类。一般画家画这类题材都是突出列宁、斯大林、斯维尔德洛夫等,成千上万工人、农民簇拥着自己的领袖,列宁和他的战友则在站在高处,列宁慷慨激昂地演讲,“一切权利属于苏维埃”,左手叉着腰间,身子微向前倾。我们现在还可以从手机微信上看到这类作品。这样表现十月革命可不可以?当然可以,然而,如果每个画家都这样画,就类型化、概念化了。《冬宫占领了》却另辟蹊径,画面上没有武装的群众冲锋陷阵,没有滚滚硝烟,猎猎红旗,更没有领袖站在地图前深思,而是画了冬宫被占领后,空旷的冬宫门前,两个执勤的赤卫队员走向对方点烟抽。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半个多世纪里,苏联油画和其他艺术作品见过无数,许多都淡忘了,而《冬宫占领了》却挥之不去。《冬宫占领了》的气象是什么,是“与无声处听惊雷”,是硝烟滚滚,炮声隆隆,地动山摇,是响彻云霄的“乌拉”声。
其实,中国的书法和东西方音乐也都是这样,都有节奏、都有旋律,都有音韵、都有基调,都有以少胜多,乃至“无中生有”的特征,不过这两门艺术在反映生活上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对于有丰富的想象力和联想力,生活阅历丰富、审美能力强的人来说,各人心目中的生活面貌和感受总归是相距不远的。白居易能从琵琶女的琵琶演奏中了解她的苦难身世,进而引起共鸣,竟至于悲叹“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相信在白居易之后杜牧、温庭筠、李商隐、辛弃疾、李清照等对此都会有相近的联想和感受。书法更是这样,行书尤其是草书,书家书写前神清气定,然后提笔挥毫,一气呵成。好的书法作品在懂书法的人来说,他看见的满纸烟云,气脉连贯,龙腾虎跃,山河壮丽……当然还会有别的联想和感受。难怪西班牙画家、现代派大师毕加索说:如果我在中国,我将首先是一个书法家。的确,书法最能体现中国艺术的特征。

归纳几点:
一,气分自然之气和精神之气,也叫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前者是维系生命的气,后者是提升精神之气。前者属于自然科学范畴,后者属于人文学科范畴。我们论述气多指后者,与文学艺术相联系,带有美学的性质。
二 ,气象说之文学艺术作品完成后呈现的面貌,成功的作品必定气象万千,千姿百态,或者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或者……
3, 坚毅、刚强、有理想、有操守,有信仰,捍卫真理,为正义献身这种后天之气是精神历练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诗和远方”逐渐清晰,意志得到锤炼,灵魂得到净化。反映在作品里,就是爱如山花烂漫,美似明月清风。
4, 气象说的气,是动态的,从某种意义来说,动,动态,就是美。也包括看似静态,实则动态。
5, 气象说是指作品完成后的整体风貌。故我们可以说形象反映生活,而不能说是气象反映生活。气象说更接近美学,形象论则属于哲学的反映论。
6, 阶级论和阶级分析认为这阶级社会里每个人都属于一定的阶级,每个人都打上阶级的烙印。这个认识固然不错,但又有一定的局限。人除了阶级性以外还有其他社会属性,如民族性、时代性、文化背景、家庭教养、社会环境洗染、独特的经历,等等这些都影响人的思想和行为。
从气象说我们除了表现人的阶级性之外,还要写出人的其他社会属性,这样塑造的形象才有生命,有活力,有魅力,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概念符号。
受范文正公《登岳阳楼记》启发,《气象说小议》,朋友,您认可否?欢迎积极互动,留言指正!
作者简介:

张维舟:1942年生, 原籍河南孟州人,江西师专退休教师,副教授,任教期间曾担任过鹰潭教育学院中文系主任和学院教务处副主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鹰潭作家协会会员。著作有长篇纪实文学《芦甸评传》、散文集《读书杂谈》、散文集《守望》,参编《芦甸诗文选》《天涯三人行》。近几年在海内外华人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二百多篇。
《芦甸评传》填补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芦甸研究的空白。《读书杂谈》被中国伯乐文学研究所评为一等奖。论文《和谐伦和整体观》被收入《海峡两岸道教论坛文集》,与张炜合作《龙虎山文化的界定及其特征》为2015年炎黄文化研究会六省大会论文集采用。近期主持编纂《道文化纵横谈》(40万字,沈阳出版社出版),又协助编辑《月湖政协》文史部分。近年来,在全球华人媒体及各类微刊、杂志,发表大量随感、评论、散文、小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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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余一
制作:犁骚客
责编及审核:余一

出品:一道诗艺社总社江西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