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侔造化,格追高古
——读钱惠芳七律二首
广西演艺职业学院 冯仲平
近读《滏漳诗苑》2021年第4期刊载钱惠芳七律《游武陵山大峡谷》《虞山点将台》,不意女子竟有如此豪放刚健之作。两首诗所写题材不同,《游武陵山大裂谷》写雄伟壮丽的自然景观,《虞山点将台》写凝聚着历史沧桑的社会景观,通过形象的刻画与逼真的描写,形成自然美景与社会景观的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刚健高古的独特风格,给人以崇高悲壮的审美感受。兹引《游武陵山大峡谷》如下:
首联以浪漫的彩笔凭空挥洒,借助奇特的想象呈现了武陵山大峡谷的绮丽景象和整体风貌。诗人欲表现大峡谷之奇,第一句没有直接描写对象的形状,而是用神话中的“瑶宫锦缎”来比喻烘托,一下子就点燃了读者的好奇心,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以仰观的视角、带有强烈动态的字眼“落”,使读者产生美景“忽然”而来的视觉效果。第二句采取远观与俯视相结合的视角,将大峡谷的十里景观尽收眼底,给人一览无余的宏观效果。“十里云崖一线天”,其辽远与高险的特点跃然纸上。在作品的结构上,诗人采取了先总后分的方式营造,颈联“绝壁悬崖”承“十里云崖一线天”,而“鹰筑室”一语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让读者如身临其境般具体体会绝壁悬崖之高耸奇险,有如李白《蜀道难》“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的奇特感觉。“奇峰耸翠鹿登仙”承“瑶宫锦缎”句而来,具体地描绘了大峡谷的山形和植被特点,形象地渲染了景观幽深、绮丽的画面。首颈两联,采用交错起承的方式,将语言结构结合得紧密无间。腹联将目光从绝壁、奇峰慢慢移开,先以“薄刀岭刃”承上继续描写山峰之高耸的同时,特别使用了比喻的方式突出了峰岭如刀刃般的形状特点,进而采取将目光向上移动的视角,赋予静态的山峰以动态的特征,山峰如刀刃般直刺苍穹,营造出立体感与运动感相交融的艺术效果。而“石夹门沟眺蜀川”,则把目光投放到更加广阔的空间区域,由点到线,由线到面,转而形成了一幅深远、辽远、旷远的宏伟画面。尾联“卒章显志”,凡名山大川,不仅是纯粹的自然景观,因为与人类的关系,遂带有了人的情感内涵,《论语》载孔子语:“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自是将作为主体的人之情感寄托于客观的自然山水之中了。草木有情,青山不老。既是对山的描绘与赞美,更是对人生的体味与感悟。在诗人的“灵眸”观照之下,自然山川就是美的存在,山川的起伏变化,江河的激荡流淌,本身就是美妙的天然诗篇。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有名言曰:“艺术即直觉,直觉即表现。”这句话是他整个心灵哲学的组成部分,也是他美学体系的核心论点。艺术家在观照对象的同时,审美创造活动就完成了。由于诗人“灵眸”的作用,自然到处都是盎然的诗意和美妙的诗篇。接下来讨论《虞山点将台》,兹引作品如下:
自有人类以来,生存空间和物质资源的争夺就伴随着整个历史进程,争夺无时不有,战争无处不在,几乎构成了人类文明史的主要内容。儒家五经之首《易》之《序卦》云:“《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师》者,众也。众必有所比,故受之以《比》。”认为争讼起于饮食的匮乏,由最初的小规模械斗,发展到大规模的战争,进而由单纯地争夺饮食物资,发展到争夺族群赖以生存的空间资源。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前,基本上靠蛮力厮杀争夺生存空间和物质资源。人类历史上究竟发生过多少次战争?估计谁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据挪威史学家统计,到1982年,在有文字记载的5560年中,世界上共发生过14531次战争,平均每年2.6次。就中国而言,据《历代战争年表》统计,自公元前26世纪传说中的神农时代到公元1911年清王朝灭亡,在大约4500年的漫长岁月中,有文字记载的战争共3791次。由此可见,战争是古代社会的常态,战争伴随着整个人类历史,据说完全没有战争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1年。
在古代中国社会,虽然历经岁月流逝江山依旧,而每次朝代的更替都难免血腥屠戮。为适应战争的需要,兵法修列自成大家,名将辈出彪炳史册,战争设施烽火台、点将台比比皆是,战争的伤痕难以计数。就点将台来说,越王城山点将台、汉中点将台、天子山点将台、武功山点将台、邯郸点将台、西安点将台、成都点将台、平遥点将台、荆州点将台、湘湖点将台,孙武点将台、曹操点将台、诸葛亮点将台、周瑜点将台、姜维点将台、罗成点将台、黄巢点将台、康熙点将台……筑成这些标志着辉煌功业的历史化石,镌刻着血流成河的惨烈记忆,回响着多少无辜生灵的怨愤悲鸣!正如元代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所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寥寥数语,撕下了五千年文明历史的遮羞布,曝光了藏在辉煌功业下面的残酷真相,揭开了文明招牌背后的血腥现实。
这首诗写的是虞山点将台。江苏常熟虞山巫相岗西,有一墩耸峙,气势逼人,志载为旗墩。高墩南临一片石场,可坐数百人,相传为元末农民起义首领吴王张士诚阅兵演武之处,人称“演武场”,故又称“吴王点将台”。此台并非自然石墩,而是人工建造,墩内是一石室,结构有通道、过道及石室三部分,考古认为建于公元前805年至公元前551年的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之间,故又疑为“吴王”可能是指西周春秋时期的吴王,而非元末的吴王张士诚。点将台的周围景点有剑门、望海墩、巫相岗等,共同呈现出一幅古代金戈铁马的战争画卷。
登临与怀古,乃是诗歌的常见题材。首联叙述了诗人暑日登临点将台的感受,“雄风猎猎旷怀开”。点将台具有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它不同于清新秀丽的自然山水,带给人的是轻松愉悦的审美感受——与战争密切相关的点将台,无数次经历过战争烽烟的熏染,似乎回荡着历代战争的铁血交响。而这种独特的氛围,自然会感染诗人,登高望远,旷怀顿开,雄风猎猎,倍增豪迈。唐代皎然《诗式》云:“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偏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意谓诗歌初起之境象、体势直接关系到整首诗总体境界格调的高下优劣。此诗属于取境偏高一类,因而决定了整首诗的境界偏高,即呈现出阳刚壮美的风格特征。首联登高望远,颈联收回目光,端详点将台的细部,进而俯首沉思古之战将。“砌砖历历”“垒石层层”,一砖一石,似乎诉说着昔日南宋抗蒙名将、民族英雄王坚的运筹之策与辉煌战绩,似乎回荡着汉将李广“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英雄气概。腹联从怀古的思绪中返回眼前的景物,“千载云烟随雁去”,诗人举重若轻,运斤如风,轻轻一笔收束了历史追溯;“万株松柏起涛来”,以大泼墨的方式有声有色地营造出宏伟壮阔的审美空间。“千载”“万株”,时间之悠远,空间之辽阔,体积之厚重,气势之雄伟,场景之壮观,尽在寥寥数语之中,与苏轼“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诗的结构上,此诗与前首相同,尾联也是“卒章显志”,“俯临山水多灵秀,犹记当年灭寇灾”,盖山水之灵秀,与点将台互为映衬,刚柔相济,更烘托突出点将台的威武雄壮之美——应该牢记历史,不可忘记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