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是一个深渊,在这深渊的最深处,你总能得到宽恕"。又到母亲节了,巴尔扎克的这句话被莫名的想起,无尽的牵挂瞬间撞上心头!炊烟般袅袅升起的情绪,最浓郁最无法割舍的一缕当属母亲,思念她的时候,真想以光速回到她身边。几百里之外,母亲的心跳无时无刻不在震动我的耳膜。就像冬天的鸟怀念远处的树巢――母亲的喜怒哀乐是我一生中最隐秘最柔韧的寄托。
我是个不足七个月出生的早产儿,从小就让母亲操碎了心。那是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如果依了奶奶的意思,我早就成了村头野狗们果腹的美食。农历二月出生的我,到了七八月份,母亲还不敢打开窗子,因为一有风吹进来,我就会呼吸困难,甚至停止呼吸。
听姥姥说,有年冬天,村里村外都让齐膝的暴雪封锁了。我夜里发高烧,父亲在单位值班,母亲一着急,扔下五岁的哥哥,咬着牙,背上我,拄着根木棍子,一步一个趔趄地朝着雪地里跋涉而去,出村往正北方向五公里处,孙家窝堡有卫生所。到了那,值班的女大夫都哭了,因为她看到雪人一样的母亲,脸上、手上都磕破了皮,正渗透着血水,两条腿摔得一瘸一拐。而母亲背的我毫发无伤,医生认真的诊断了我的病情,叹息着对匆匆赶来的父亲说:是你爱人帮你捡回了女儿的小命!
打我记事起,家里就不富裕。父亲的工资很少能拿回来。母亲从春播忙到秋收,汗珠子掉地下摔成八瓣,到头来连口粮都不够。她是个从小苦惯了的人,既勤劳俭朴,又会精打细算,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却也温馨。哥哥和我相继外出读书之后,家里的光景就更难了。那时,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点着小油灯捻麻绳,纳鞋底。一圈一圈地纳,纳着希冀,纳着梦想。我睡着了,灯花还在梦里跳跃,麻绳还在梦里缠绕。一家几口人的穿戴更是母亲在小油灯下,就着微弱的光线一针一线缝制的。常常是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灯下忙碌,那长长的麻线,是母亲无尽的爱意。生活是拮据的,可母亲总对我们说:“孩子,你们就是妈的全部希望,只要你们有出息,妈就是砸锅卖铁也高兴。”
母亲属猪,可能是这个缘故,她特别喜欢养猪。母亲喂养的猪崽,很少生病闹灾,都能平安长大。母亲养猪不仅仅因为能攒粪种庄稼,更重要的是,喂养一年后能帮我们换来学费。母亲每年开春都会亲自去集市上背回两头猪崽儿,经过四个季节的喂养,到年底每头猪就能长到二百斤左右,赶上春节就能卖个好价钱。春末夏初草长莺飞的时节,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逢上周末,母亲就让我和哥哥,去田间地头挖苦麻菜,割灰菜,于是一筐筐野菜挎回了家,倒在院子中央,用小铡刀切碎,有一大部分要熬熟了,装在缸里做猪的一日三餐,还有一少部分直接撒到猪槽里,两头猪撒着欢儿吃得根本不抬头。母亲还用洋镐刨坑,在猪圈四周和院墙外种上葵花。寒冷的冬夜,昏黄的灯下,能有一把温热的熟瓜子,就是我们小孩子最奢侈的幸福。
母亲最拿手的绝活,就是绣花,每个亲朋友好友,都以拥有母亲亲手缝制的绣花鞋为荣。虽然每双鞋颜色、图案不一样,但是她手里这么一搭配,就变成煞是好看艺术品了。母亲除了绣鞋面,还绣枕套和门帘,我女儿小时候睡过的枕头就是她精心绣出来的,白布面上边绣的是一枝腊梅,开了许多鲜艳的花朵,还有两只喜鹊蹲在上面鸣叫。母亲用自己灵巧的心思,让我似乎听到了端午时节芦苇荡上空响起的布谷声声。
近几年,母亲心脏开始不好,但她仍然不顾劝阻,继续养猪,还买来几十只鸡、鸭、鹅精心喂养着。我最清楚母亲的心思:等到秋天,小鸡长大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正好给儿孙们杀鸡吃。可怜天下父母心,小鸡一天天长大了,秋天也到了,认定我们一定会回去的老母亲,天天有事没事的到村口张望,一天,两天……实在熬不住就会打电话来:鸡长大了,有空回来一趟,妈给苗苗炖鸡吃……终是回到了家,吾心安处老屋。母亲的欢喜和忙碌尤甚。她每天忙来忙去,村西头的小卖铺,一天要去好几趟。中午的驴肉蒸饺刚刚下肚,晚饭她又开始张罗手擀面。而且总是趁我午睡的时候,把我和女儿的衣服、鞋袜擦洗得干干净净,叠放的整整齐齐。只要她高兴,我并不刻意阻拦。
入夜,我睡在母亲那条大炕上,听她轻声碎语,她很少说未来,许是刻意回避吧?相反很多陈年旧事,被她从记忆里翻检出来,一遍一遍的重复,这里面有艰辛,有失意,有抱怨,更多的是欣慰,欣慰我和哥哥都是“吃皇粮”的,让她在亲友面前能挺直腰杆做人。在母亲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她为了儿女必须将就的人。记得小时候,家里老旧的土房子因为下雨,东山墙倒了,在自家急需盖房子的时候,父亲却把木料送给他拜把兄弟家盖马圈。母亲和他大吵了一架,父亲索性住到单位去了。母亲没有办法,只好用树枝,荒草,碱土泥一个人把那面山墙堵上了,让我们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不至于冻伤。父亲的工资,是他哥们、朋友的酒钱,他不回家是常态。家境的贫困,加速了母亲的衰老,最艰难的时候,母亲甚至五分利抬钱供我们读书。而母亲对父亲的抱怨和不满让父亲变本加厉的酗酒,酒精的刺激,让他的行为更加偏执与暴戾。为了儿女,母亲生生的忍下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叹息着。女儿则跑过去,趴在姥姥怀里,紧紧抱住她。我想,对母亲来说,有人倾听就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人老了,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偶尔我也和母亲聊聊家庭、工作,可说着说着,我便稀里糊涂的睡着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我一下子惊呆了,母亲还是那个姿势坐着,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和我的女儿,整整一个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