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疫情在缓解，似乎诗歌的禁忌越来越多。也许那些锅碗瓢盆敲响了一个静默时代的到来。这期专辑收录了臧棣、赵俊、天健、赖吉文、苏波、阿钟、高凯、李笠、陈依达、殷刚、叶如钢、鲁克、崖丽娟、郁郁、翟明磊、痞子.谭、陆地、钟鸣等诗人的作品。这也许是南方诗歌为上海春天完成的最后一块诗歌拼图。在春天里，鲜花终究要凋零随流水，而诗歌是高贵的永恒的，它必将刻入一个时代的记忆。
致敬春天，致敬诗歌！
世界的配方简史
臧棣
什么情况下，这微妙的触碰
会带你来到深渊的底部：
小小的黑胡椒饼干上，
居然飘落有海棠的花瓣，
再会心一点，混入其中的，
仿佛还有山桃花的花瓣。
什么情况下，浩瀚的饥饿
会抽象到你的身边，只剩下
这颜色看起来如此正派的
胡椒饼干：还没有被做过核酸，
所以口感好得难免会激化
想象的分裂。白云的衣袖
如此宽大，但我却可以感觉到
你的手几乎已摩挲到
世界的配方。而这仅仅是
一首小诗，经过了太多的
泪水的浸泡，不可能有更多的空间
放入太粗的管子。因此
请再耐心一点；什么情况下，
那迷人的吸力只需凭影子的忠诚，
就可以成就万物的心跳。
2022年4月30日
疫情地图（外一首）
赵俊
我会为大地有病毒悲哀。
可当疫情漫过那熟悉的地名，
我仍有新的、变异的悸动，
那些我镇守过的城池，
已丢失在疾病的箭矢之中。
那是和电视机截然不同的故事，
它并不需要你动用新闻的虹膜。
比如那些大学城冒烟的食肆，
曾因明火的断绝而被味蕾诅咒，
却滋润着学生情侣“有情饮水饱”的格言。
那小超市里不停闪烁的灯火，
曾抚慰过冬夜孤寂的髌骨。
让它不致于在黑白中跌倒，
那彩虹的心事将找到秘密的停靠站，
收藏青春既有的失落、怅惘和荷尔蒙。
那洗衣房变成流动的战地医院，
接收着因球场而出现的衣裤伤兵。
它们耷拉在流水声变快的和弦中，
凝望着想迅速被包装起来的身体，
古龙水的味道将迅速漫过耻骨和发鬓。
为一场可以预见的失恋哭泣，
用泪水充当校园人工湖的汛期。
在应该和书虫交谈的日子，
我们强行在爱中搅拌着柴米油盐，
在制造着让青春期变得冗长的剧情。
这已是遗忘廊桥架起的葡萄藤。
它在冰霜中掉落了几颗干瘪的果实，
已无法为我们提供高甜度的冰酒。
直到病毒入侵吃掉“小确幸”的残骸，
露出那曾被污名化的地域银质的勋章。
隔离时代
我终于明白车辆是移动的城堡，
无论在何地都可以将你区别于外物。
当它像一个悬浮的小行星漂浮在人世，
即便无数的撞击仍在不断发生，
你仍可以是独立的球体，
在小小的空间包裹住孱弱的自我。
可能性的摩擦总是会降临，
这小概率事件摧毁着你全部的幸福。
可你不会有无法选择的遗憾，
至少这样的事故源于你的方向盘。
而并非像现在外界的困境：
被伤害的空气，和被空气伤害。
昨晚我梦见了一艘发光的飞船，
它将我带离这无望的旧居。
在漫游的时刻我重新拥有自由的权柄，
如果此刻我们向神祈求普罗米修斯的火种，
祂应该会怜悯在黑暗里看着车灯的人，
那无助的光闪烁在穴居的风眼。
跳楼者
天健
现场照和旁白文字
在安静的夜里炸开
血从七窍出走
惊悚布满手机
“不发物资不能团购
只能购居委的高价菜
吵完之后
跳下来，人没了
四十来岁男子”
合十的手，流泪的眼
叩问着悲剧
谁将鸡毛当成令箭
谁还在坚守事实
谁能把射击的“真理”抬高一寸
利益是自己的，绝望是别人的
“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最后喊出的咒语
像和夏虫语冰
他去了，丢下满纸荒唐的人间
他的父母老子，亲朋好友
甚至遥远的数不清的旁观者
今夜都有死相现前的无眠
一首《团结就是力量》像加持
一排反抗呐喊之后倒地的铁栅栏
从沉默和无明中浮现
为狗进出的缝隙洞开
为人进出的门锁着
假如，黑夜不放过你
起来反抗，砸烂虚空的枷锁
黎明就在前方
(2022.4.29匆草:死者安息，生者坚强！)
坐井观天
赖吉文
被静置的城市
蒲公英有一对翅膀
它们随风飘在空荡荡的街头
自由自在飞翔
多像一群出笼的鸽子
我们歇业闭门、车辆入库
配合无数次核酸检测
下楼的路依然遥远
窗外树间的风
吹来新花绽放的气息
春天没有忘记我们
她似乎在说，来啊，来啊
我们划地为牢
坐井观天的日子
一切都停了下来
不能驾车，不能购物，不能远足
连小区散步也变得奢侈
我们还拥有什么？
是一床被子的宁静吗？
2022.4.29
黄浦江畔的草
苏波
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在哭诉，流露几分绝望:
昔日繁华的黄浦江畔
世界几重光源交汇的地方
现在，空寂无人
规整的大理石切割着天空
在你说出的缝隙里
那些久违的草，野草
冒出来了，冒出来了，冒出来了
病毒爬过每一个日子
爬过窗口，领口，胸口
而野草担负起必要的责任
从江水底部爬出
从摩天大楼底部，从名贵的皮鞋底部
爬了出来，以阳光、雨水赋予的权力
重新回到这个本属于它们的世界
它嘲笑着人类的秩序，信念，尊严，和仰望
同时，它的存在
也在嘲笑东方明珠塔上的霓虹
金茂大厦的天际线
和，一只镶着金边的，空碗
2022.04.29
黑色的太阳
阿钟
太阳下深邃的黑暗
令我颤栗
口罩遮挡的春天
病毒孤独的舞蹈
影子下不可见的鲜红液体
是谁告诉我
死亡的秘密
病毒芬芳的信仰
我愿意等待
却无法安睡
这一颗黑色的太阳
在我梦里升起
2022/4/29 HQ
论核酸检测的两个可能
高凯
第一个
把我的嗓子捅哑
让我失声
第二个
把我的嗓门捅开
让我呼喊
2022.4.27西安
致——（四首）
李笠
一家四口跳楼不久，又有一年轻男子
跳楼，血溅遗言：“我永远不会饶恕你们！”
圆桌。喝茅台的领导谈笑风声
把尸体当作宴席上美味的呛虾：清零！
诗，能让贪和瘫押韵，但无法写出
跳楼的痉挛。自杀者也想过你此刻的
生活：喝着龙井，在缤纷的花园
聆听鸟鸣。有时看一眼手机里的俄/乌战争
恶如是说
我打破你们安静的生活
让你们恐慌，乱
缺吃少喝，彼此争斗
发疯，上吊，跳楼
这样你们才会感到我的伟大
看，我把你们像牲口一样
圈起来，让你们
变成囚徒，感到自已
是垂死的病人
让你们下跪，感恩，唱赞歌
四月的目击者
——给一个上海诗人
春风抚摸杨柳，柳枝翩然起舞
你流泪，希望关在笼里的狗
变成鸟，站在枝上歌唱
而不是躺在黑暗里昏睡
你希望暴雨中排队做核酸的人
变成游行的队伍，而不是
顺从地默默走着，像
脱掉衣服走入毒气房的囚徒
你希望那个跳楼自杀的男人
是杨佳，拿刀闯入法院
劈砍那些冷漠的帮凶
但他太软弱，仁慈，只能含恨而死
你希望，希望你的言词
像一道圣旨，让天下百娃听见
但它刚发出，就遭了屏蔽
像押入方舱的阳。阳光也——躲它
你希望。你哀叹。阳光变成了
夜。你必须学会与黑暗共舞
下着暴雨的夜还很漫长
下着暴雨的夜还很——漫长
挽歌，或背猪的女人
田野上，一个女人
她背着一头猪在耕地
猪比她要重一倍
她背着它，像背着孩子
多么愚蠢！你说
她露出拈花而笑的表情
仿佛是回答：背着
这猪，我才能做个幸福的人！
她是无助的。她也是被管控
禁足在家上吊的老头
也是跳楼的青年，也是
被送入火葬场还在呼吸的活人
你打量那头猪
它渐渐变成一块巨石
它渐渐变成一座城堡
它惭浙变成一座光秃的大山
一切已注定——恐惧
下跪成感恩。苦难
再次被温顺洗成
伟大。同一首歌，反复轮唱
正午的迂回（外一首）
陈依达
空降兵从疑云中现形
锋利的鱼鳍和金字塔锥体的顶尖
扮演空气流通和摩擦的唱针，
真理已接近窒息，灵魂叩问的强光
当聚光灯与正午的阳光交织
直到掌心发烫、依然会有
裸体的皇帝披上谎言的新衣。
降落伞邂逅空中识别区的电波
肉身凡胎形成一种光斑
即便在乌有的器皿中，亲和
人性本来的面貌越来越趋向极致
世界，死亡，生命的脆弱
糊涂的一生不等于无为的一生
夭折的人始终留在泪点。
粘土和泡沫构成一片缓冲区
战火和病毒，如蜘蛛一般吐丝结网
绕不开废墟与管控区的足迹，
标准、和谐仿佛成为“幸福的埋伏”
心脏白色的恐惧在飘忽
似乎属于一种无奈之下的妥协
或许是心灵狙击手的掩护。
2022—5—3
阶梯
在钥匙生锈、断裂的咔嚓声中
空缺成为生活的假肢。
秃鹫的唾液令尸骨短暂丝滑
骨中的钢板如此硌牙，
摧残的力道比暴风雨更刚劲
横扫一切，马里乌波尔的钢铁厂
当台阶融入“測深线”（策兰语）
它既朝向顶部、也占据入地的位置
光线因爆破而明亮的瞬间
雪域高原的白色和蝙蝠之黑
从毁灭之门
来自狂人的金龟子之梦
被八爪鱼的触须
启动
……………
碎片，飞出、又填回去。
2022—5—4
活死人之奠
殷刚
那些差点就被活着烧死的人们
他们可能是我们的父母
他们更是无助的你我
明明还活着
却被人蒙上了潮湿的毛巾
塞进了密闭的裹尸袋
五月的魔都
连花朵也开出几分罪恶
春天早已经死去
殷刚，2022/5/2
空城
叶如钢
这是一座三国空城——婚姻国、逻辑国、金币国
这是一座混合梵高、毕加索色彩的概念之城
乌色的一克靛蓝俄顷间画出罗曼罗兰的斯拉夫平原
欧几里得公理固定社会自由边界铆钉
（这是一座民国空城
民国文豪在等待今天的获奖文青
民国洋行在等待新印人民币
民国大佬等待今天的穿旗袍女人）
祖父辈遗骨不再迸发碧蓝火焰
祖母、母亲仍以积雪洗涤晚朝礼服
樱花刚盛开过，街道不再堆积惟余花瓣
有志士将去摆放欲开百合，只此清净洁白
将投之以桃李、木瓜些，投之以棠梨、榛栗，与桑葚。南山之枣，北山之杞
空城不需要那么完整
空城留下的全是空白
透过升级交换膜有精神因素过滤
冲突就像一些倒伏木段
虚伪论述、暴躁理念就像金属粉末
每一枚棱形玻璃里有隐藏的鸟鸣
空城里被照见凝结的惟余完美
不在空城也一样照见惟余完美
殍这个生字
鲁克
殍这个生字，一般人不认识，认识的
便不是一般人。
我认识这个生字的时候，正值少年
像一株幼苗，干瘦，身子
因细弱而弯曲
再来几场运动，再刮几场疾风，这棵苗
就折断了。
我庆幸自己没有折断在祖国的幼年
我认识殍这个生字的时候
肚皮浮肿
眼窝深陷
草根和树皮撑起我的皮囊
和革命理想，我眼冒金星，我的魂
在干瘦的躯体上边
像鬼一样飘忽
那时我认识了殍这个生字，在书里
而不是在脚下
跟这个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四字成语
我只认识野，田野的野，野花的野
野孩子的野
我们都是野孩子，却并没有在开满野花的
田野里奔跑，嘻戏，大声歌唱
我们都不说话，我们弯着腰，或蹲下来
在田野里寻找
寻找那些被大人们找漏的东西
我们是狼，我们是一只只幼兽
蒲公英，苜蓿，婆婆丁，苦菜，地黄
不要说开了花、打了梗的荠菜
就连野草见着我们，都
瑟瑟发抖……
多少年，这个字我都没再用过
像个受过伤害的人，总绕着仇人的门走
他太可恶了，他太可怕了。
直到2022年4月30日中午，居家防疫
蓦然看见一则新闻：
一名29岁的南非女教师在上海家中饿死
我像被马蜂蛰了一下，一哆嗦
——上海封城以来，这已不是我第一次
一哆嗦
一哆嗦，那个熟悉的生字就漫上来
漫上眼帘
漫上心尖
暮春的阳光热突突的，站在阳台上
我却感觉周身冰冷。
哦，孩子们，我愿你们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我愿你们永远殷实富足，衣食无忧
至于这个字，这个殍字
我希望对你们来说永远都是生字
你们平安度过一生
一辈子都不认识它
但我希望你们认识阳光，认识自由
认识蒲公英在蓝天里飞翔的姿势……
2022.4.30.中午，北京
四月，即将在雨水中褪去
崖丽娟
四月，即将在雨水中褪去
壬寅的春天就这样没了
谁见过它的真容？
春风狰狞横扫昔日繁华
饥饿的花草待投喂
缺乏阳光和养分，它们不甘
枯萎。春寒凛冽不可挡
黄浦江呜咽，外滩钟声落寞
现实的真相也许隐藏在
镜头里，也许消隐于声音里
更精准的图景已被记忆封存
当病毒清零，核酸终得其所
抗原各还其位，生活
将回归日常。条条大路
仿佛，又通向罗马……
（注：4月29日浦东封控一个月，下雨）
挽歌或绝唱
郁 郁
一个要清场一个要对话
一个要共存一个要清零
凝重、可怖的场景
由远而近，明晃晃推到你面前
钢叉掐住了自由的脖子
春天的喉咙口青烟直冒
窗外的鸟声刺耳又烦人
像轮番角逐的谣言和谎言
羊群被豺狼围追堵截的时候
草原成了诱饵的屠宰场
谁能想到今年的食人草
会和春天一起没心没肺地疯长
那些架着二郎腿敲着桌面的决策
像一支支无的放矢蛮横又阴险的令箭
饥饿敲响了忍无可忍的锅碗瓢盆
绝望纵身一跃让黎明渗出了血
苍天啊，快来抱抱这座瑟瑟发抖的城市
或者干脆下它个七七四十九天的狂风暴雨
2022.4.28立夏
病毒考
翟明磊
都怪名字没起好
同样是微生物
细菌这名字让人联想起“小蘑菇”
病毒让人想起一群坏蛋，一窝蛇
其实病毒有好也有坏
病毒也是生命
想活下去
寄生的人死了
活不下去
所以新冠病毒
想传播更多的人
又想活得更久
当坏人变得温和
凶手变成收保护费的
有点象我们川沙砂地露天菜市场一个小流氓
金毛，就是本村人
人家不交保护费，他也没办法
染个黄毛，穿个花衬衫，调笑一下村姑 他就挺满足
乡村田园黑社会嘛
它就变得象普通微生物
只是还有些调皮
头痛，发烧，嗓子难受
我们出动了一辆辆警车，实行封山大包围，训练有素的特警去抓川沙二队的金毛
我们还要天天核酸，早上一次，下午本来是四点的，突然改成一点
领导说：要打个奥米克绒措手不及
金毛吓得瑟瑟发抖。
特警却好象忘记了他。
1——2——1紧急跑步，冲锋枪上了膛，年轻的手写了血书，泪水从稚嫩的面庞流下，一卡车士兵不慎翻车，压死两个，“不抓金毛，誓不还师”………
奥米克绒说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病毒！
“你———休想！”
指导员手举红灯，摆出智取威虎山的架势
“人民，岂能与病毒共存亡”
“过去的老帐新帐一起算，旧仇新恨涌心间哪！”
“得得呛，得得呛……”
老师敲敲黑板上的重点：
“人体就是病毒的仓库，人体中有14万种病毒。”
小明同学，说你呢！睡啥觉
低级问题
痞子·谭
1
先有口罩
还是先有嘴？
2
真理诞生时
谎言几岁？
3
病毒的目的
是收集人类的绝望吗？
4
水往下落
一定是天在下雨吗？
5
月亮的光
到底是借来的还是偷来的？
6
没有星光的黑夜
星星是有罪的吗？
7
鼻子耳朵眼睛嘴
聚在一起想干嘛？
8
哑巴说的话
聋子能听见吗？
9
铁栅栏里的牲口
可以恶意想念春天的一口青草吗？
10
假如没有了人
人世瘪着是不是会比较难看？
11
先让猪思考
还是先让屠夫毁灭？
12
可否用你的皮鞭
给牯牛的沉默估个大价钱？
13
尺寸都没有了
还要那么精密的尺子干嘛？
14
诺亚又在建舟的消息
是不是已经泄露？
15
倒卖天堂的门票与囤积地狱的坏消息
哪个罪重？
16
漫山遍野的初心
到底是谁丢的？
17
太阳一出来它们都呈阳性
街头巷尾的风没人管吗？
18
我们在矛盾中求索
是不是生活以为我们在索求矛盾？
19
船需要河流的时候
水松过手吗？
后记：
彼此谈个判吧
亲爱的世界和不曾撒手的人们？
——2022年4月29日
非常
陆地
一
静态管理
鸟的大合唱
人在睡梦窃听
正午时分 布谷的领唱
广泛采纳了秦腔
直至黄昏 高楼和广场
渐渐演变成
巴赫无伴奏大提琴六首曲
接着夜的黑色绸布自动滑落
完美的一天在时间的轻咳中
谢幕
二
城市
城市无症状
却病得不轻
三
有一种声音滚落在坚硬的地面
有一种声音滚落在坚硬的地面
拉杆箱飞奔
前往方舱的大巴在转角
等他
平板推车正忽略柠檬计划
抚慰一颗土豆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轮子大口喘气
四
流浪猫
深夜辨析着
流浪猫此起彼伏的集体抗议
风饥饿而苍白
猫描述春天的引擎
短路
五
对话
“看到一个拉杆箱的，
是不是方舱回来了 ”
“方仓都回来了，
我们还没有解封 ”
废话 没有印章猪能出栏吗”
六
物资
当几颗番茄 一把蔬菜
被叫做物资
你就光荣地沦陷了
七
早课
“应当一无挂虑
耶稣站在当中对他们说
愿你们平安
将荣耀尊贵平安
加给一切行善的人”
有人在清晨朗读
八
在有限的范围里活动
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
也是自由吗 猫问
九
大白
中学历史课
不懂“白色恐怖”
时隔多年
在白晃晃的四月
面对白晃晃的“医袖”白晃晃的
银针棉签 白晃晃的陷阱指尖
恍然大悟
十
最后的口粮
在花钱买不到食物的清晨
被喜称“最后口粮”的猫
像往常一样
抬高鼻尖表示友好
善于遗忘
凡事只凭直觉
拒绝总结推理
猫说
十一 核酸待复核
第32天
她的第22次核酸报告显示：
“待复核”
她的头脑清醒她的行军包已备好
捆绑需结实 有力 打死结
让克里斯托早期的《包裹》返回
日常行动
那么克里斯托以及夫人去方舱后
谁来包裹银色的国会大厦呢
十二
宇航员光荣出舱
宇航员光荣出舱
你光荣出舱
被弄脏的白昼申诉返回黑暗
以夜的合理形式变黑
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途径
十三
易物
退回旧石器时代
我们在一幢大楼易物
充当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宣告
暂停营业
陆地202204于上海
当暴行衍为日常
钟鸣
周公名旦，文化复兴之人，一个不错的比喻。1
当暴行悄然变为日常手段，
我们旧日所见一切
已不复存在，残暴的某兄龙，2
（是否食堂新生的油脂怪）
笑容可掬地在那挥手。
一刀切，咔嚓咔嚓的肥皂的舌头，
轨道，疑虑，浓缩的液体，
欲盖弥彰，咄咄逼人的罔顾众生，
交叉捧腹的手的模仿，
不光教训我们雁过大地莫射弋，
否则毛囊会汹涌而至，
即便明朝有封事，日暮飨养，
羞花闭月也只能闺中独看，
如何就纳入了夹缝偷窥，卷发，
本在理发店滚烫却送入
铁砧由那粗糙蒙面的店小二修理，
夜晚将暴毙多少个寒碜！
（这个动作要持续多少世纪？
空袖子，呆板的皱纹，
以固定朴素著称，像植树节，
用羔羊血所祭晴空）
把农业的麦穗、港湾的机械臂
转弯抹角透析给各位：
甜蜜面包、餐盘，画框，夏日，
神清气爽。城市的
地平线，突然就结束了贫贱，
（颇似乞丐发挥的电子侦讯）
草棚里是哞哞叫的牛，
幸福的黑色肉丸，阿根廷水果，
（不幸的是比云南还甜）
泰式罗勒味，古巴的
雪茄挨着美式花生酱，意式面，
东瀛炸酱，混淆着
我们的舌苔，绿色口号把古老的
郕纪变得来像周公—— 3
现代的或古典的畛域再划道沟堑，
宛若用江东分离逃逸的
霸王和神话之失败与羞愧，其后裔，4
迄今仍嗅着滬地狼藉一片。
巨大的鸩掠影而过，焦渴的毒日头，5
羽毛，非红即黑，云白，
酩酊回荡不去的航运空港，阴雨绵绵，
何谓鱮与鲋，为网格员所捕捉，6
宗周，成周，千古之谜！汉语的
革命复辟缘它而起，“乍”，7、8
（此字何解，告诉我，诗歌制造者）
并非始于巴黎街头。应该肃穆回首
这糟糕的画卷，救命符。
巨人之迹，为鸟儿尖叫所覆盖，9
就像虹霓之桥，狂魔，
日日由“丰”与“亳”跨过而不知，10
侵畔，桑土即蚕与饿殍混淆。
高铁上读杂志的崇候虎，不知唯物11
辩证涡轮增压却盛赞速度，
掐断为“快”与“慢”变态的剖面，
（二分法早已换血为长江衮衮来）
每扇窗户都是一道救赎。
而此时，十里洋场所悬空的身子，
非惟宫内的幻听和再分配，
诗家繁言若谷雨，徒犀利未及共王，
虚耗人与兽，三女为灿，12
合为弄堂，合为一匹瓦的密度，才见
蒸汽和镀铬的车厢构成了
今天的流线型，小分子药物的飞瀑，
人造树胶，傻瓜相机变的
镜子，戛然心跳，又见分子社会之
灿烂（唐诗、宋词、白话文反复用），
怪不得胖子动笔若小丑备物，
不知“灿”为何物，瘦子抒情五谷不分，
有扈氏可是苏州河一大家子哦！
一户一户的冰柜，卸载，不遗余力，
信口雌黄的逻辑不能触摸的
骨节，比恐惧来得更快，比舌头伸出
所捕捉的苍蝇更口渴，逼真。
有易，有扈，有夏……何谓中国荒服？13
二人为友相助，何苦宥远亲
刁钻近邻，饥饿周遭喘息的全是白眼狼，
树墩隔离开早处叛变的位置。
（草鞋虫寸土相知，昏昏欲睡皇上未晓）
有几人知周公所书《无逸》，难眠，14
稼穑之难，即寻常之难，
鼎革之难，共和之难，你身子里
若只是副懒骨头，贼性
不改，即便桃花源也会露血腥的刺，
跟树梢挂满的聚乙烯相仿。
“少许计量的历史”能助我们遏制15
自嗨自戕失忆的堕落吗？
（叼腊味的狐狸望着满庭鸮腹的乌鸦，
语言是一种坏习惯顺着口涎滴答成灾）
麻雀扮朱凤，要升那云中嗷嗷，
永久向苍生无息借贷的
赧王，脸皮子比许诺的掌纹单薄16
当暴行漫游空气无人认领，
（一杯杯枭羹和一件件玷污的绸衣，
伴着菜篮子蹉跎的狗铃流溢，腐烂）
行政之钺，财富人头税，矮墩墩的
渠道，通往罗马，通往
女神……纣，桀，还有平治未妥的
社区鲧，哦，这些家伙！
（由民粹水系冲突所塑造的过程，
犯了水绕之谶，即震余之堰塞）
承揽所有孽债，开明的牺牲癖好，
平凡之易容，夫子们
满怀歉疚，忍受，野蛮拖出去的
考妣就是已成过去式的
妇好，执帚的封管达人接近零度，
（河豚开膛多美，突然的瓮中鳖）
一夜归梦的健康阵容，
岸断青山，滬地控百蛮，哦哦！
当暴行悠游弯曲的时辰，
子丑寅卯，乾坤大法，没有什么
再能复原，像鸟道变通途，
我们再难记忆幕府轻扬的雾障花絮。
（引人咳嗽的器皿，病入膏肓）
当暴行成为你随机扣动的
心思，各种耀眼的歪脑筋，傀儡，
草芥封归恨，当威权变为
陌生的方言，变为你熟悉的营生，
蚊蚋变无人机的轰鸣，或
手术台上的热病，荧光，无用的
剂量，液体，喉咙，气，
电流，药罐子，过滤。当青年一代
变数控技艺为麒麟相逢，
佛教的行星没准会撞上极乐世界，
各种金融大鳄纷呈上岸，
恶徒消毒净手，摇身即冥想的圣人，
（耶稣的内在体质是和尚打坐吗？）
避世，当暴行仿生造影你的
主动脉，便休想再筹得清晰的
轮廓，犹若虎狼降祥，
哪种身体更像你，蜕变有多诡谲，
是愚蠢伪装还是胆怯的
妄想？仪式内陆化，语言早衰亡，
当堕落自爱纷纷各驰骛，
没人能赢得时间，气候，只赢得
成堆器械比徒手更邪门！
由成群体面的俘虏问得妖精的诱惑，17
倾城之遗恨，当暴力衍为
我们莫名的器官，愤怒，或阉割术，
疯狂的冷漠生灵涂炭。
日常中的善，更像人视彼此为人，
（纽扣袭衣使皮肤得御风寒）
七十二峰祝融最高，但
群仙翱翔更高，代价更低，弥漫，
难掩摩天蜃楼为果蔬所化。
当暴行悄然衍为幻境风雨扑面而来，
谁还能忍受储物与谵妄，
日常的念念叨叨，锈锁，灌输荒谬，
应在每个人手中将它捏烂——
（周公所疑，三公所疑，苍生所疑）
像脆桃，像羞愧，浩歌，像避世观音
所驭狮子吼，当暴行衍为
墨守成规，或欠解释的谎话和傲慢，
命运像语言必须重被掌握！
2022年4月22日于成都松轩
注释
1. 周公，名旦，周文王之子，采地为上公，故言周公，也称叔旦，公旦，周人姖姓，亦曰姖旦，助武王灭殷纣王，辅成王摄政遭疑，致管、蔡携殷逸民武庚叛，周公假命诛伐，后返政于成公。
2. “兄龙”为余从玉板文所考商代先公名，为新旧史学所遗，这里权作泛称。
3. 《竹书纪年》载伏羲生成纪，旧籍有讹陈、程，殊不知即余所在成都，成又作郕，而此处仅代城市。
4. 这里借项羽兵败垓下，愧返江东事。
5. 旧时神话传说，鸩鸟能预知阴晴雨天，雄鸟知晏静无云，则运日先鸣，若有阴雨，雌鸟则鸣。故雄鸟名“运日”，雌谓“阴谐”，又称“同力鸟”，或“曇鸟”，“云白”，《抱朴子》有言：“渴者恣口于云白之酒”。鸩好捕食蝮蛇，故沁毒甚剧，民间有用鸩羽制酒，谓“鸩酒”，人饮之必亡。传说中，但凡鸩鸟所经处，树干石裂，築巢处，则寸草不生，水自当不可饮，故民间有“鸩鸟不得过江”之说。此处皆神话比喻。
6. 古谣言有“网鱼得鱮”句。
7. 这里借用史乘的“殷革夏命”和“武王革殷”一类。
8. 上古器物铭文多著“乍”字，金石学多释为“作”，非“制作”之作，本宜当“起”和“始”讲。
9. 这里借用周人祖先后稷本事，后稷名弃，为喾帝和有邰氏姜原所生，姜原野游，见巨人迹，践而孕稷，以为不祥，弃之隘巷，牛马避而不践，置山林，则飞鸟以翼覆盖，姜原遂以为神，便收养，命名谓弃。
10. “酆”与“亳”分别为商人周人肇始地，史学迄今不明，余据古舆图龟文考之，心知肚明，讥今日数典忘祖之社会人，凭现代工具日日穿梭华夏祖墟而不知，若盲人过河。
11. 借古人名，《史记》有叙崇侯虎谮言周人先公于纣王而囚西伯事。
12. 借共王、康公典，《国语》、《史记·周本纪》均载。有周共王，游密国泾上，密君康公相从，有三女奔之。康公母谏言：“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灿。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众，王御不叁一族。夫灿，美之物也。众以物美归汝，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之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遂拒献。不出一年，共王灭密国，随之共王也崩，周室遂衰。
13. 有易、有扈、有夏，均古国称呼，由古文看，右（又）训有、宥、祐，余以为右训诸字则可，而友则独训有。
14. 周公助成王平管、蔡、武庚之乱后，作有《无逸》戒帝命。
15. 奥登《致拜伦勋爵的信》，《奥登诗选，1927-1947年》马鸣谦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119页。
16. 赧王为东西分治徙西周最后的帝王，名延，因好逃债，赧染惭愧，故号赧，非谥。
17. 刘向《新序》有叙周武王灭殷后，曾问二俘虏，丧国之妖为何，回答迥异，颇有现代社会学表象与事实之旨趣，故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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