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苦命的白骨(诗系列)
《苦命的白骨》
一副白骨在土层深处醒来
它想起了头上被插草
站在街上被卖的情景
它爬啊爬 离人间只有1.3米
一副泪水汪汪的骨头
13岁被抢入苏州府
离女人还差30公分距离之时
被扔到床上 肉被剔净
胡人南下
这副苦命的骨头被埋在水井旁
后人从水里品出某种冤味
连用这口井浇的桃花
在半夜也会唱出凄清的谣曲
这副900年前轻若惊鸿的骨架
曾是苏州街头开得最热闹的海棠
《冤屈的白骨》
卧室底下埋着一副冤死的白骨
9米深 以前是个湖
南宋末年 有个逃难的老人
领着15岁的女儿来到扬州卖唱
这个饱含冤屈的湖
把性格寄托给我
我有20平方公里的胸襟
但容不下一个青衣女子的冤情
一个男人把修辞术寄托在一个白茫茫的的湖上
不能泄密 当年有一群人沿湖痛哭
从开封逃来的老人驾起小舟
没能捞起女儿的尸骨
从此这个湖渐渐干涸
一队金兵陷在里面
连同旷世奇冤一起被埋在湖底
《清风吹走了夜归人的骨灰》
一片乌云被嫁给山边的悬崖
一片星光被嫁给上坟归来的少女
一滴露珠被嫁到深宫后院
一页书远离人世 在寺庙里
孤独记载着沧海桑田
一阵犬吠被夜归人捕捉
关在小铁笼
一阵呜咽嫁给戍边战士
他冲出大门 见月凉如水
一盘鹅卵石被捧上地主餐桌
借助它们磨掉胃里的忧愁
一片月光被嫁往茫茫人世
哪家灯火迎来
一个人的出世
哪阵清风吹走了夜归人的骨灰
《把后半生扎成一块纸天空》
月光长出犄角
少女在草地孵卵
无人知晓她把衣裳脱在哪棵树下
整片森林就是她的衣裳
用十年时间经营一家名叫爱情的工厂
生产出来的产品没人要
人们在街上看到
一个女人守着一堆纸扎的花园、河流
向年轻人叫卖
“我要把后半生扎成一块纸天空”
月光下赶路的人身子都是透明的
有外遇的男人特别怕月夜回家
他们得选择阴天 如果你看见
一个在月光下打着雨伞回家的男人
一定是被逮住了坏事的家伙
《一个男人的沧桑》
在印度一个穷村子拼命结婚
生了50多个孩子
在珠穆朗玛峰顶抱着破吉他弹唱
在一个狂风骤雨的深夜回到贵州老家
在撒哈拉沙漠流浪了20年
吃蝎子为生
写过一首被所有人拒绝的长诗
在某天黎明 牵着一头老牛离开村子
独自来到上海滩闯荡
被满大街的打手追砍
向一个女人求爱被踹下四楼
春天 把四肢隐形于树根内
往泥土深处抓
抓到了500年前一个财主的骸骨
秋天 他把自己的血做成灯笼
在刑场四周挂起来
照亮自己的最后一程
躲在窗帘后写了10年回忆录
阉过900头发情的猪
参与修建垮掉的长江大桥
天安门广场大阅兵时
他是一个小屁孩
被许多屁股不断放出
外星人打入故乡时 他成了残废
自己把自己推入井里活埋
文革时掉入茅坑
足足浸了四天四夜
臭了四十多年
晚年 时常在树下看人下棋
找不到回家的路
做了六十年上门女婿
一出生就有一场蒙蒙细雨陪着他
一直下到他下葬的下午
一辆破马车拖着
坑挖得很浅
便于探出头来
向往人世生活
《要当心你头上那块乌云》
要当心你头上的那块乌云
它随时会伸下一根导管
簌簌地吸掉你的思想
要当心你每天经过的山林
那里有太多针 试图刺探你的隐私
要当心那棵400多年的老松树
它会把你的魂吸在枝叶间
让你空荡荡地生活
要当心半夜敲门的人
他会悄悄在你生活里埋下一个漩涡
在你的签收单上代签“同意去死”
要当心老在你窗外徘徊不去的那阵风
它就是老宅基地下面的冤魂
索要一张门票好赶去投胎
要当心最后一颗离去的星星
它敛集了太多煞气
随时让你人仰马翻
漫不经心躺在路边的钉子
要当心它戳穿你晚归的谎言
一封老是被退回来的信
要当心它可能是火葬场的火化通知书
一个老在你面前满腹心事的人
要当心他有一口看不见的深潭
把你拖下去
《钟声有几只脚》
钟声让倚窗而望的人肿了起来
一阵急刹车把书本里的马车摔到外面找水喝
他伸出脖子 让窗外的女子继续锯
用电锯 手工锯 圆锯 老虎锯
从各种角度进行设计 操作
钟声有三只脚 两条尾巴
轻轻挠你的痒 舔你耳垂
要在回忆录写好之前锯完
要给疯狂的青春多装两套刹车装置
树林里的大雾不断吸收冤魂
它在慢慢移动
覆盖在城市上空
把人的记忆能力吸掉
《稻草人托梦》
深夜 一个稻草人托梦给你
快把你的马放出来
这么好的月光
别辜负了养马人的寄托
月光在瓦片上蒸发
屋里人被蒸熟了
为什么用了半生还没编好一匹草马
为什么每当月夜你就搬出梯子
要爬入天空
一个夜归人被田野埋得很深
他托梦给妻子“我回不来了,
四周全是章鱼,你改嫁吧。”

《黑猫般的疾病》
有一种长得跟黑猫一样的疾病
跑到老王家门口装可爱
街上行人流行走猫步
屋顶 一只黑猫揭瓦
病在床上的老王
眼珠闪烁着猫一样绿莹莹的光
屋顶揭掉一个洞
里面的梦成群结队跑到溪边喝水
不回去了
生活被一只无形的爪子拨弄
你的工作就是一天画30只猫爪子
画完后交到夫人那儿验收盖章
《杀手有个小湖泊》
一个职业杀手 嘴唇下凹进去的地方
埋着一把剑 他倚门对着远方发呆
爱上了敌人 是一个杀手的职业危机
这种病 得回到山西老家去治
把90坛米酒喝完了你的病也好了
一个职业杀手一旦产生柔情
他的剑就不能杀人了
只能在月光下比划
嘴唇下凹进去的那块
最后也会被一种东西填平
凡夫俗子 嘴唇下面都是平的
剑客 诗人
他们一定要有一个隐秘的小湖泊
在那里养几只天鹅
失意时划一叶扁舟出去
在湖上啊!啊啊!啊啊啊!
《窗户与远山签协议》
一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马
在欧洲某小镇徘徊
一杯冒着傻气的咖啡
被从斯大林办公室端走
一只南美洲雨雀
把蛋错下在陕西一家农民回忆里
一份《野猪与长颈鹿停战备忘录》
拿到泰国某俱乐部签署
20年来 窗户与远山签
狂风与树上的鸟儿签
晚归男人与妻子签
炊烟与各家各户签
我们一生签下无数条约 协议
然后马上忘掉
饥肠辘辘的小路把自己签给了
隆隆的坦克
小镇的树木把自己签给了
抬伤员的担架
那条名不见经传的街道
把自己签给了各种各样的脚
白猪蹄般的脚 瘦猴般的脚
北极熊般的脚 三个月没洗的脚
来自中国的小裹脚
这条街由于容纳过
千奇百怪来自天南海北的脚
成为欧洲某小镇的旅游胜地
成为专门研究脚气病的圣地延安
20年来 这条脚气弥漫的小镇
成了多少好莱坞导演取景的黄金宝地
有多少梦想一夜成名的少女
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想光着脚踩一踩
有多少怀揣梦想的人
把自己签给远方
有多少孤零零的鸟巢
把自己签给最后一缕晚风
有多少苍鹰想把自己签给一块天空
一块从没别的禽鸟飞过的天空
《台灯下的杀戮》
最无情的杀戮在台灯下铺开
最令人痛不欲生的悲剧在百老汇剧院诞生
最幸福的一瞬发生在大海装下水道一刻
在急匆匆奔向火葬场的脚步里
最轻 最醉人的是跳芭蕾的
《一头猪在歌剧院当指挥》
最荒凉的月光在你杂草丛生的屋顶沸腾
最离奇的一幕发生在屠宰场
一头猪逃出来
跑进歌剧院指挥《命运交响曲》
最后一个下火车的人重新折回去
远方才是他的乡愁
最后 他要死往四面八方
他不断从家乡出逃
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像几台行将报废的打印机
在村口哒哒打印着
打在缕缕炊烟上
打在鸟儿匆匆回巢的脚步里
《蛇练习飞翔》
一条蛇在梦里练习飞翔
水深三尺 开学了
沿着林荫大道一直啃下去
把皮革铺在屋顶晒
鳄鱼在半夜打铁
牦牛在5000米海拔的高原吃雪
有两座空坟吃过往行人
超市10点关门 良心11点卖完
鱼开始集体做梦
一些乌托邦分子把炊烟当作梯子
使劲往上爬 “我要寻找新生活”
与其浑浑噩噩瞎混
不如回到1901年的京城打锣
动物园举行升学考试
有两只大猩猩傻笑 吃草
《死人替活人活》
泥土里伸出的手 替活人放风筝
替主席台鼓掌
替一个刚失去亲人的妻子关掉水龙头
把嘴唇借给别人的水牛 吃不到草
被借到草原 与莫名其妙的马嘴交换
死得不甘的人 穿着坟墓回来了
哐哐哐 小说里的人深夜打门
“我回来看看,厕所的灯关掉没有。”
用铁锤、凿子撬开天空
把大雁的良心抢救出来
《大雁要盖邮戳》
一盏灯熄灭导致鳄鱼的牙疼发作
人们排队等死 阿富汗深山
有一群人10年没洗澡
往那群大雁身上加贴2毛钱邮票
超重的假冒产品会被天空退回北方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黑乎乎的洞
总有蚊子 蝙蝠藏进去
为阿富汗画喷泉 研究鳄鱼的牙疼药
一个拼命抓头皮屑的士兵暴露了目标
绑在电线杆上
一个专门捕风捉影的器官
让主人荣升
一群超重的大雁没盖邮戳
寄往草原深处
《俄国上空的乌云扫不掉》
钟声敲掉了晚归者的牙 三年前
一部电影拍到一半被一只螃蟹高举大钳拦住
最早发现坦克的是一个放牛的儿童
接着全村人在小说结尾放声大哭
最后 一群扫大街的
把俄国上空的乌云扫掉
没人愿意回到一棵古树下当隐者
别惹蚂蚁
这些忙碌的信使帮你把信息传递给
深土下的人们 如天黑了要开灯
天冷了要穿衣
死于肺气肿的你
生前总拽着一个大气球
总想顺着气球爬到天上
结果你大姨被满嘴爆牙撑死
留一个儿子成天在街上打破锣
哐!哐哐!
《骗子在枝头成熟了》
一个失意者被绑在远去的列车
一群骗子在枝头晃荡
秋天未到它们就成熟了
不能让幼儿独自穿越森林
有人半夜三更爬起来写信
一列巡逻兵远去 天亮时
成群坦克开到各家窗前
在看不见的地方长满了手
那些手控制了人们的命运
会半夜敲你的门
石块蕴含着人的性格
当天空穿起云朵
你穿起肉体凡胎出门
斯大林办公室的灯忘记关了
积雪堆在窗台
让坦克裹足不前
一场战争让失去心上人的女人更加脆弱
《马是一部长篇小说》
一扇窗户爱上对面的窗户
不断写信的人坐在井沿
少女倚窗远眺
她想象在村子里埋掉自己的场景
屠宰场是一个城市最有男人味的地方
是一个男孩长成男人必须接受洗礼的地方
一扇心猿意马的窗户故意发出哐当声
吸引对面的注意
一个失眠男人爬上梯子想牵邻家的马
一匹向往草原的马被当作一部长篇小说
没完没了地写
下雨了 人们身上的刺纷纷发芽
死去的人纷纷复活
《在自己的文章里替人接生》
莫斯科零下20度
一场电影把观众冻在电影院
一个举步维艰的人把自己举起来
扔到河里
一只螃蟹高举钳子对隆隆的坦克喝道
“停!元帅在洗澡。”
东欧平原 50万只长筒皮靴陷在烂泥里
那天没有一个钓鱼的回来
一群鱼打着火把寻找出生地
风把一匹马的内心吹得更加辽阔
把自己裹成一个包
谁愿意付邮资就寄往谁的家乡
搭间草屋了此余生
在别人的回忆里养马
在自己的文章里替别人接生
《倾听》
台北的水管爆裂 北京人的梦涨潮
沿海渔民抢新娘
太平洋被装了下水道
台北人的梦被设置了登录密码
杭州一带的月光装了防盗门
半夜能听到邻居脑壳碎裂声
能听到两只黑虎在石头里磨牙
砍柴回家的人能听到泥土下浅浅的哭声
抱病工作的人能听到冰块融化声
三年前骨灰乱撒的人被一阵暴雨复活
田野里同时出现了19个他
20年前嫁往草原的新娘
如今埋在浅草层
被一群牛羊吃着
被一群儿童喝着

林忠成,70后,部分诗歌翻译成英语、德语、西班牙语等,刊发于美国、法国、加拿大、西班牙、澳大利亚、中国台湾等。诗被中国作协、同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编入近100种选集。

2022《南方诗歌》2-3月总目录
“原则诗社”清隐:我在家乡转月亮
包临轩:冬天在外面呢
阿西:我们在浓雾里什么都看不见
茉棉:天黑之前
梁小曼:被放逐的女儿
余小蛮:万物有野生的尊严
姜超:北风的故乡
流泉:另一张面孔是玻璃
柳宗宣:庭院集
赵学成:暴雨将至
古马:太阳的光线几乎生锈了
海男:身体中的流沙在尘埃中闪烁
戴冰:石化的眼泪
骆家 译:战争不会发生---K . 科尔恰金(俄)
木叶:广义叙述学
路 亚:刀 子
温经天:昨日之躯
朱朱:旧上海
高鹏程:秩序的奇点(组诗)
李笠:哀歌
李郁葱:光的叙事曲
梁崴:美丽的诗脚
“原则诗社”袁宇俊:也许,夜还没有到翻身的时候
"崖丽娟诗访谈": 池凌云---以轻盈的姿态嵌入时代缝隙
东君:托钵僧如是说
“90度诗点”:弓与琴---读高春林诗,张媛媛
“原则诗社”郑再芳:春溪水暖
“杭州诗院” 唐 晋:神话
“原则诗社”欧赛萍、蔡敏:二人诗选
“杭州诗院” 涂国文:大雪把天空下空
